温怡清楚地记得,奶奶说过,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母亲就算再婚,也不可能有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

——她不是我的妈妈,她们是谁呢?

温怡脑子里乱糟糟的,拘谨又胆怯,不敢上前询问。

她知道,自己可能获救了。

但面对这陌生的母女俩,她却失去了期待的勇气。

温怡低头,不断抠着手指头,她想将手上的污渍,和指甲里的黑泥抠掉,她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很邋遢的女孩。

就在这时,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声音,那么近,那么清晰,“要吃糖吗?”

温怡抬头,刚刚还站在门板上,拿着手机拍来拍去的年轻女孩,此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她很高,很漂亮,干净的手心,放着三块包装精致的糖果,包装纸上金色花纹围绕着她不认识英文标签。

糖静静地躺在女孩白嫩干净的手掌心,她的指肚圆润,手指纤细修长,温怡看到对方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袖口,想到自己皲裂红肿的脏手和一年未洗的头发,自卑地想要钻进地缝里。

“我叫沈沐笙,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女孩,没有放下手掌,她注视着温怡,眼神很亮,也很温暖。

温怡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女孩,这一刻,她忘记了呼吸,她听到她用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对女孩说:

“温怡,我叫温怡。”

沈沐笙笑了,她看着瘦瘦小小,明明只比自己小半岁,看起来却比自己年幼,五岁不止的温怡。

“温怡,张张嘴。”沈沐笙微笑说道。

温怡像是被下蛊了一般,傻乎乎地张开了嘴巴。

下一秒,她的嘴巴里,被塞进了一块东西。

舌尖的味蕾瞬间被浓郁的奶香充斥包围。

这是一颗香甜的奶糖。

好吃到温怡瞬间红了眼眶。

“吃糖。”

望着可怜兮兮,宛如被遗弃的小奶猫一般的温怡,沈沐笙笑眯眯地说道。

沈母神色复杂地望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幕,昏暗的房间,阳光穿过窗户的隙缝,透进点点微光,照在老友女儿和自家女儿的身上。

这画面,很曚昽,也很唯美。

就像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油画,光感与色彩定格为顷刻的永恒。

所以,她生的是一子一女……对吧?

为什么她的女儿,比儿子还要苏一点。

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法赶走后,沈母踩着“嘎吱嘎吱”地门板,走到瘦小的女孩面前。

“是温怡吗?”

沈母笑容很温暖,不知为何,温怡向后缩了缩,本能求助于身边的沈沐笙,沈沐笙有点受用,眉眼弯弯,像只小狐狸。

沈母若有似无地瞥了女儿一眼,沈沐笙又恢复了先前的恬静。

特!别!乖!顺!

沈母:信了你的邪!

沈母用眼神,稍稍地警告了一下的女儿,又恢复了平日的端庄秀丽,她温和地看向瘦巴巴的小姑娘,轻声细语地说道:

“是温怡吗?我姓丁,是你母亲的朋友,我丈夫姓沈,这是我的女儿,沈沐笙,她和你一般大,也是十八岁,我还有一个长你两岁的儿子,叫沈沐筝,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听到沈母的话,温怡看向沈沐笙,目光忐忑而依赖。

瘦小的女孩在等待沐笙的回应,沐笙同意,她才会答应,沈沐笙不同意,她便会回绝。

沈沐笙笑了。

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自己来这一趟,居然抢走了原本属于母亲的光环。

温怡依赖的对象,从母亲,变为自己。

望着小姑娘不安的目光,沈沐笙微笑颔首。

温怡眼睛亮了,她鼓起勇气,细声细气对沈母说:“我愿意。”

沈母也笑了。

她突然觉得,有一个如温怡这般,小小的、软软的女儿,也不错。

想到老友的提议,沈母心念一动,正准备开口的瞬间,一种毫无由来的直觉,制止了沈母即将说出的提议。

——还是回去和丈夫商量一下吧。

沈母如此地想着。

章节目录 相当可爱

沈沐笙察觉到母亲并没有如前世那般,让温怡改称呼唤她“妈妈”,她只让温怡跟她回家,收养的事情只字未提。

显然,母亲还没有想好,是否真的接纳温怡。

这样的变化,让沈沐笙隐隐感觉,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

沈母看着眼神软乎乎地小姑娘,没有一点点嫌弃对方的意思,她摸了摸温怡脏兮兮的小花脸,温怡太瘦了,明明和沈沐笙同岁,沈沐笙的脸上,还保留着一点点婴儿肥,温怡的脸上,瘦得半点肉都没有。

“回家后,阿姨让人给你做好吃的,温怡,咱们离开这里,不在这个地方呆着了,好吗?”

沈母看向温怡,眼神柔和地说道。

温怡听到离开两个字,鼻子有些泛酸,眼眶发胀,清澈的双眸,雾蒙蒙的,起了一层水雾。

小姑娘吸吸鼻子,带着一点点哭腔。

沈沐笙拿出纸巾,递给温怡,她没有说话。

小姑娘拿着手帕纸,将头撇向一边,捂着嘴,无声地流泪。

“我以为,我以为我等不到了……”温怡呜咽地说道。

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沈母和沈沐笙心里都不太好过。

尤其是沈母,她是做母亲的,对于温怡的遭遇,她恨得牙痒痒。

连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都有点怪上了。

造孽!

多好的孩子!

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就不要了呢?

“给你纸,痛痛快快哭出来,流眼泪不耽误走路,我们离开这儿。”

沈沐笙将一包纸都塞到小姑娘手里。

沈母嘴角抽搐,她望向女儿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真是,被女儿这一打岔,难过的心情都有点不太连贯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

什么叫“流眼泪不耽误走路”?

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

温怡握着纸团,哭得脑袋都红了,听到沈沐笙的话,她一哽一哽地抽噎道,“走,走吧。”

鼻子里还钻出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真是相当可爱了!

沈沐笙很自然地握过温怡的手,温怡挣扎了一下下,可怜兮兮地看着沈沐笙,“脏……”

她手脏的,不要握了。

“没事儿,不脏。”

沈沐笙笑了笑,又重新握上去,这一次温怡没有挣开。

沈母看着小女儿的做法,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动。

女儿果然长大了。

都会照顾别人了。

沈母踩得高跟鞋,在前面带路,沈沐笙牵着温怡,一步一步,离开这个禁锢了少女将近一年的狭小黑暗的屋子。

在沈母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她的高跟鞋又一次踩在门板上。

沈母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脚下狠狠一用力。

“咔嚓——”

但听一声脆响,沈母脚下的木板门裂了一大块,沈沐笙连忙扶住差点歪倒的母亲。

“您慢点!”

沈沐笙无语地看着母亲,“崴了您的脚!”

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道悠着点。

沈母撑着沈沐笙另一只手,站直了身子,她狠狠踢了一脚木门,走出房间。

“夫人,我们报警了,警察说,得二十分钟才能到。”

张主管走到沈母面前,低声说道。

“不过二十分钟,等呗。”沈母冷笑,“姓宋的家人呢,来了吗?”

“听说是下地干活去了,估计也快了,来的路上,我怕人不够,又叫了一拨人,他们跑不了的。”身材壮硕的张主管,憨憨地说道。

一脸忠厚。

“那敢情好,和警察一块来,也懒得我们抓人去了。”

沈母说着,抬头看向面前的一圈壮汉:“盯紧点,决不能让那家人跑了,他们怎么关人,就让警察怎么把他们关进去!非法拘禁,虐待未成年,非法占有他人财务……叫律师,给他们打官司,不接受任何赔偿,就让他们进去,关个七八十年,免得再出来危害社会,浪费国家资源!”

憨厚地张主管听言,苦笑:“夫人,您的意思我们明白,可按照法律规定,关不了这么久的……”

沈母仰头,眼神锐利,“那就能关多久管多久,民事刑事一个都不能拉,我要让他们赔掉腚!”

“明白了,夫人,放心,结果一定让您满意。”张主管微笑着说道,他看着地面的木板门上粗大的铁链、和钉得密不透风地窗户,眼神愈凉。

这些人真是该死!

温怡很紧张。

她看到屋外一圈壮硕的男人后,有点害怕地往沈沐笙身后缩了缩。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生人了。

更确切点,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任何人了。

沈沐笙见状,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温怡身上。

沈沐笙的外套,带着她的温度,香香的,又很温暖,温怡仰着头,傻乎乎地望着沈沐笙,目光满是的仰慕和憧憬。

沈沐笙衣服尺码并不大,明明是笔挺贴身款的外套,套在温怡的身上,却显得很大,好像可以将她整个人圈起来。

沈沐笙低头,附在温怡耳畔小声说道,“不要怕,是他们撞门,救你出来的。”

沈沐笙指了指众多壮汉中,身材最为魁梧的一个,对方长得满脸横肉、凶神恶煞,额前还有点秃。

“看到那个人没有,刚刚就是他,一脚将木门踢倒,你要不要过去谢谢他?他长这么凶,生活中大概很少有机会听到别人说‘谢谢’。”

温怡是有点害怕的。

她以前在县城里的餐厅打工,最害怕遇到的就是这个体型的客人,他们体型彪壮,嗓音粗大,一个赶她仨,时常在店里大吃大喝,喝多了骂骂咧咧,还不给钱。

收不来钱,只能从几个服务生的工资里扣,她的薪酬本来就少得可怜,还要扣出饭钱。

一个假期下来,活没少干,钱却少得可怜。

可是当温怡知道,是这些壮汉帮了自己后,她鼓起勇气,看着沈沐笙,声音小小地问道:

“我,我现在过去说‘谢谢’,可以吗?”

“可以啊,我陪你过去。”

小姑娘牵着沈沐笙的手,鼓起勇气,走到这些人面前。

为首的秃硕壮汉一开始有些疑惑,他正要开口询问,“阿笙小姐有什么吩咐”时。

温怡深吸一口气,非常认真地说道:

“谢谢你们救了我。”

说着,她松开沈沐笙地手,要给壮汉下跪磕头。

“使不得,小姑娘,使不得!”

别说秃硕的壮汉了,就连一旁与沈母汇报事情进展的张主管,也吓了一跳。

壮汉们七手八脚将温怡扶起来,他们没有让温怡的膝盖落地。

“小姑娘,使不得,千万使不得……”秃硕的壮汉脸都红了,他不断摆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受不起,受不起的,你这一跪,我就要折寿了。”

虽然不知道这关在屋里的小姑娘,和沈家是什么关系,但能派这个阵仗过来接人,小姑娘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别说她是千金大小姐,就算她只是乡下的普通女孩,也万万没有救人之后,让人磕头下跪的道理。

秃硕地壮汉语无伦次地说道,“哎,小姑娘年纪不大,以后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就是报答我了。”

温怡听了,眼眶又红了。

沈沐笙见状,笑了,她拍拍温怡的后辈,对她说:“傻姑娘,想要表达感激,不见得一定要下跪,过去鞠个躬,回头让你丁姨给他们发奖金。”

温怡鼻子酸酸的,重重“嗯”了一声。

站在男人们面前,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

温怡地声音带着哭腔,听了怪让人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