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在下到了。”容瑕家中没有其他女性,不好单独邀请班婳到家中做客,只好道,“希望日后郡主与世子能够常到鄙府玩,鄙府人少冷清,若是世子与郡主有时间前来,容某定扫榻以待。”

“日后定来叨扰伯爷,”班婳掏出一张烫金请帖,“两日后乃是家中祖母大寿,请伯爷到大长公主府喝一杯薄酒。”

“多谢郡主相邀,那两日后容某便打扰了。”容瑕下了马,对班婳作揖道,“有劳郡主送在下回府。”

班婳想了想,在马背上弯下腰眼巴巴地看着容瑕:“那你告诉我,那个读书人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个读书人被公主发现他背信弃义,公主大怒,不仅与他和离,还让皇上夺去他的功名,永世不在录用。”

“这个结局好!”班婳鼓掌笑道,“我喜欢。”

容瑕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不自觉也跟着露出笑,“郡主喜欢就好。”

“那我走啦。”班婳听到想要的结局,心情很好的跟容瑕道别,一拍马儿,马儿便小跑着离开。

容瑕站在原地,看着班婳与她带来的护卫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以后,才转头走进大门。

进了内院以后,他收敛起笑容,对杜九道:“马上去查刚才那户人,还有长青王那里……罢了,他那里暂时不要管。”

“是!”杜九一抱拳,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书房只剩下容瑕一个人以后,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他第一次让一个女人送回家,这实在是……有趣。

“你竟然送容伯爷回府?”班恒回到家,听说班婳竟然送容伯爷回家,目瞪口呆道,“姐,你这是好心还是看不起人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班婳莫名其妙,“我送他回家,怎么就看不起他了?”

“堂堂七尺男儿,被你一个女人又是夸好看,又是送回府,人家没对你摆脸色,那是他气度好,”班恒摇头叹息,“姐,你不懂男人,男人是很看重面子的。”

“我这么一个大美人送他回去,他怎么没面子了?”

“再美你也是一个女人,”班恒摆了摆手指,“懂不懂?”

对于男人来说,谁能够接受自己变成女人保护的对象?

“你平时找我帮你解决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班婳翻个白眼,“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毛病这么多,矫情不矫情?”

班恒:“自家人跟外人能一样吗?”

第31章

京城的深秋夜里寒气很重,芸娘坐在冰凉的木凳上,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姑娘,请不要紧张,”杜九放了一杯热茶在芸娘面前,“在下今日来,只是想要问一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把窗户叉杆扔下来,若是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

“对、对不起,奴家并非有意,”芸娘不敢去喝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她抖着肩膀,连声音都在打颤,“我刚来京城不久,此处是我昨日租来的房屋,求大人饶恕我。”

“既然姑娘不是有意的,那在下也就放心了,”杜九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摆设散乱,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箱笼,妆台上摆着几样女子用的脂粉,但摆放得也不整齐,可见她是真的刚搬进来,“看姑娘也是知礼之人,为何今天差点伤了人之后,竟是慌张地关窗户,而不是下来道歉?”

“我……”芸娘把膝盖上的布料捏得起了皱,“非小女子不愿承担责任,只是小女子不敢见到班乡君。”

杜九转着手里的茶杯:“你说的是今日与伯爷在一起的福乐郡主?”

“原来她竟是郡主了么?”芸娘恍然,继而笑道,“也是,她那般讨喜的女子,郡主之尊也配得她。”

杜九见这个自称芸娘的女子身上带着风尘气,不像是良家子,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认识福乐郡主?他放下茶杯,起身道,“原来姑娘竟是福乐郡主旧人,在下得罪了。”

芸娘苦笑:“我这种牌面上的人,哪是郡主的旧人。当年我与谢公子私奔,害得郡主颜面大失,她追上我们时,没有责怪于我,反而给了奴家一百两银子,说是这个男人不一定靠得住,但她给的银子却是靠得住。”

哪知道这位郡主一语成谶,谢公子与她离开京城不久后,便受不了外面的苦日子,在某天夜里留给她一封信,一张银票,便消失无影无踪。

他在信里说,取得家人原谅后就会来接她。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还是等了他两年,这次她回到京城,只是想要问他一句,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

是他给了她希望,为什么又要如此无情的抛弃她,难道她们这样的女子,就该被弃如敝履吗?

“你就是那个跟谢二郎私奔的花魁?”杜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身如柳枝,貌若芙蓉,确实有几分姿色,但是与福乐郡主相比,就是萤火之辉与月光的差别,他不太懂谢二郎欣赏女人的眼光,或者说不太懂这些读书人的眼光。

听到“花魁”二字,芸娘面色有些不自在,不过仍旧点了点头。

“误会说清楚就好,天色不早,我等告辞了。”杜九与几名护卫走出了屋子,芸娘起身去关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软得厉害,明明来人气质温和,待她客气有礼,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住了。

或许……是夜太凉的缘故吧。

“你是说,谢启临与花魁私奔那日,被班婳发现了?”容瑕把玩着手里一枚玉棋子,“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属下瞧着,那个芸娘容色并不如福乐郡主半分,真不知道谢二郎怎么想的,放着一个国色天香的郡主不娶,去跟一个风尘女子私奔,闹得两家都难看不说,还把人家扔半路上了,”杜九摇了摇头,“瞧着不像是男人干的事。”

“这样的男人,班婳不嫁给他倒是好事。”容瑕把棋子扔进棋篓里,面色淡淡道,“不下了。”

杜九见伯爷似乎心情不佳,便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来。

十月初二,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德宁大长公主大寿,天刚亮,大长公主府便大开中门,用清水泼街,等待贵客们的到来。

班家四口作为大长公主的子孙后人是最先到的,大长公主一看到自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孙女,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伸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婳婳,你别去忙,这些事有下人操心,你坐着就好。”

“嗯!”班婳乖乖听话,就蹭在大长公主身边吃吃点心,喝喝茶,有客人来了,便维持着笑脸听着这些人花式夸奖她。班婳心里清楚,别看这些夫人小姐陪着笑脸夸她,指不定在背后说了她多少坏话,不过也只敢在背后说说了,当着她的面,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小意殷勤。

“郡主这镯子水头真好,”某户部官员夫人笑道,“不过这颜色一般人压不住,就郡主戴起来好看。”

班婳扫了眼在座众人,有人悄悄拉了一下袖子,似乎是想把手臂遮住。

“你可别夸她,这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孩子惯着这丫头,”大长公主笑着开口道,“说什么女儿家就该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能受委屈。”

在座一些未出阁的贵女在心中冷笑,可不是金尊玉贵么,就这位郡主的脾性,有几个人敢去招惹?不过心里又有些羡慕,若是她们的父亲愿意这么养着她们,该是多么的惬意?

“成安伯到!”

男男女女齐齐望向外面,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锦袍,头戴玉冠的男人朝里走来,他的出现,吸引了很多女眷的注目。

“晚辈容瑕拜见大长公主,祝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容瑕走到大长公主面前,一揖到底,“愿郡主寿与山齐,家泰身康。”

“快快请坐,”大长公主笑着请成安伯坐下,“你近来可好?”

“劳殿下问询,晚辈一切都好,”成安伯微微躬身答道,“殿下可还好?”

“好好好。”大长公主见容瑕今日穿的衣服上,也带有吉祥之意,心里更是高兴,这是个细心的晚辈,只是……命苦了些。

容家那些过往,她是知道一二的,只是身为皇家人,她只能是瞎子,聋子,甚至与这位成安伯也没有什么来往。这一次他能来给自己贺寿,大长公主的内心是有些意外的。

班婳坐在大长公主身边,小幅度地对容瑕招了招手,容瑕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些。

大长公主注意到两个小辈的动作,不过只当做没看见,让身边的太监领着容瑕去男宾客那边落座后,她见好些小媳妇未出阁千金都有些深思不属,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世人都说女子长得太好是祸水,岂不知儿郎太好看,也是作孽呢?

“太子殿下到!”

听到这些传报,就连大长公主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他宾客更是心思浮动。前些日子,二皇子伤了班婳手臂,被陛下责令抄书,还关了禁闭,这会儿连太子都亲自来贺寿了,可见大长公主这个姑母在陛下心中十分有地位,不然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见过姑祖母。”太子走到大长公主面前时,便行了一个晚辈大礼,“祝姑祖母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太子请起,”大长公主上前两步,亲自伸手去扶太子,“我们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表妹。”蒋璋对班婳作揖,班婳向他回了一个福礼。

“出宫之前,父皇多次嘱咐我,要好好孝顺姑祖母,”太子抬手让太监把从宫里带出的贺礼抬上来,“这些是父皇与母后的一些心意,请姑祖母一定要收下。”

“陛下仁德,我心甚是感动。”大长公主眼眶发红,一脸的动容,她就像是最和善的长辈,拉着太子的手问着皇上身体怎么样,胃口怎么样。若是别人这么问,未免有窥视帝踪之嫌,可是大长公主这样,却是心系帝王,只会让皇帝觉得她好,不会有其他想法。

太子自然是回答皇上一切都好,吃的好睡得好,就是担心大长公主这个姑母云云,在众人面前很是上演了一把皇室深情,引得众人纷纷夸赞后,太子方才落座。

男客这边,见到太子到来,也是纷纷向他行礼,太子不是爱摆架子的人,免了众人的礼以后,便在上首坐下了。班淮虽然骑射读书不行,但是想要把一个人哄得开心还是很容易,不一会儿太子便被他哄得笑容不消,当着众人的面也是一口一个表叔。

众人见状,忍不住感慨,看太子对班家这种亲近态度,待太子继位以后,班家恐怕还要风光个几十年,他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容瑕听着四周众人讨好太子的声音,目光穿过帷幔,落到了对面的女眷身上。

今日的班婳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裙,露出了细白的脖颈,梳着百合髻,整个人看起来水嫩至极,容瑕总是在抬首侧目间不自觉便注意到了她。

“君珀,”太子见容瑕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我有一空白扇面,不知可有机会求得君珀墨宝一幅?”

“这是微臣的荣幸。”容瑕放下茶杯,朝太子作揖道,“太子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微臣便是。”

太子素来欣赏容瑕的才华,便与他探讨了一些诗词上的问题,正在兴头上,忽然女眷那边传来喧哗声,似乎还有盘碟摔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子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招来一个太监道:“快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太监回来了,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大长公主殿下那边并无什么大事,只是一位女客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太子松了口气:“那便好。”

女眷这边,康宁郡主看着自己裙子上的茶水,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勉强压下怒火来。

“婳婳,带康宁郡主去后院换身衣服。”大长公主淡淡一笑,雍容华贵,尽显公主威仪。

第32章

康宁跟着班婳来到一个小院,这个小院修建得很精致,里面栽种着奇花异草,看得出是个女儿家住的地方。但是大长公主府就只有她一个人居住,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地方?

“这个院子是我歇脚的地方,里面有我没上过身的衣服。”

大长公主府的下人打开房间门,康宁看到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摆设用具一应俱全,比她在王府住的屋子还要讲究,这竟然只是拿来给班婳歇脚的地方?

“班婳,”康宁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班婳,“刚才那个把茶水泼在我身上的丫鬟,是不是你安排的?”

“下次你出门摔个跤,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在你在门口挖了一个坑?”班婳觉得康宁郡主的想法有些奇怪,“今天是我祖母的寿宴,我让丫鬟在你身上泼水,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想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康宁郡主早就看透了班婳的本性,冷笑道,“就算你现在是郡主又怎么样,你终究不姓蒋,而是姓班,我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班婳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个康宁究竟是怎么回事,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好的。再说了,现在皇亲国戚姓蒋,再过几年,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懒得跟她争执,班婳转身就走,她不想跟脑子不清楚的人说话。

“班婳!”

“康宁郡主,”大长公主府的嬷嬷保持着笑容,对康宁道,“请随奴婢来。”

康宁郡主看着这位嬷嬷脸上几乎没有多少温度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的父亲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未能成为太子,自然也与皇位无缘。而现在他们全家却不得不盛装前来给大长公主贺寿,而且态度要比其他人更热情,姿态放得更低。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若她是公主,班婳这个小贱人又算得什么?!

“康宁郡主,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衣衫?”

康宁转头朝屋内看去,屋子里有长长一排衣柜,里面挂着各色华丽宫装,每一件绣工都十分不凡,她愣了愣,看着为首的嬷嬷,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我们家郡主没有上身的衣服,平日里都是老奴在看管,”嬷嬷看了眼康宁,从柜子里找出一套紫色宫装,“您皮肤白皙,气质不凡,这一套勉强能够配衬您。”

这条宫裙很漂亮,裙尾用暗纹绣着腾飞的孔雀,流光溢彩,十分华丽。

康宁有些心动,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穿。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惠王崇尚节俭,信奉佛教,妻妾子女从不用过于华丽的东西。

“不了,”康宁移开视线,指着一件素色襦裙道,“我喜欢简单一些的。”

嬷嬷依言取了衣服来给康宁换上,但裙子上身的那一刻,康宁就意识到不妙,这裙子看似普通,布料却是附属国上贡而来的雪缎,因为制作不易,所以量很少,仅供陛下、太后皇后使用,没有想到大长公主府竟然用这样的料子做裙衫。

“好一个出尘仙人,”嬷嬷眼带赞叹,“郡主好眼光,这裙子果然才是最配称您的。”

康宁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曼妙的身姿,说不出换下来的话,这裙子……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让她换上的,她不算是不遵父规了吧走出院子的时候,康宁觉得所有人都用惊艳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坐下喝茶的时候,她忍不住想,成安伯有没有注意到她呢?

“容伯爷高见!”

“这话说得妙!”

与班恒关系比较不错的纨绔子弟身份都不低,大长公主大寿,他们自然也要来贺寿。原本他们觉得像容瑕这样的人,定然是满口之乎者也,规矩礼仪,没先到这次聊过以后,才发现对方是真正的君子,而不是那种整日规矩不离口的酸儒,顿时便于容瑕亲近起来。

能与班恒交好的几个都是心思不坏,但一般不太干正事的人。他们觉得容瑕不错,便把他当做兄弟看待,顺便还显摆了一下自家的霸气斗鸡将军王,勇猛斗蛐蛐大元帅,几个人凑做一堆,就算没酒没茶也能热闹起来。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得容伯爷真是好修养,即便是面对这些纨绔子弟也能耐心以对,而不是一味的嫌弃与不耐烦,君子不愧是君子,做事就是如此面面俱到。

虽然纨绔派与上进派的看法存在差异,但是结局还是好的。

宴席开桌以后,容瑕恰好与蒋玉臣同桌,自从上次容瑕在猎场偏帮班婳以后,蒋玉臣与容瑕便没有在私下的场合里交谈过。这会儿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蒋玉臣脸色有些不太好。

容瑕仿若忘记当天的过节,与同桌之人相处融洽,唯有蒋玉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年少时那些好友与他也疏远了,见面以后颇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气氛。

“世子,这些年见识了京城外的风土人情,不知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容瑕拿起酒壶,在蒋玉臣杯中倒满酒,“也给我们讲一讲,让我们开开眼界。”

“成安伯见多识广,饱览群书,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蒋玉臣把酒一饮而尽,“我还是不要贻笑大方得好。”

同桌人原本还想跟着容瑕一起问两句,但是听蒋玉臣这话,便都闭上了嘴,不去讨这个没趣。

成安伯仿佛没有察觉到蒋玉臣语气中的不客气,笑着再次帮他满上酒以后,才转头与右侧的人小声交谈着。但凡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觉得蒋玉臣个性倨傲,目中无人。

实际上当年蒋玉臣离开京城前说的那些话,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京城是污秽之地,他们这些留在京城里的人又算什么就你出淤泥而不染,就你品行高洁,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哭着求着保住世子之位干什么,有本事就别回来。

吃了吐,还好意思嫌弃别人污秽,脸有天这么大!

原本大家对蒋玉臣只处于有点看着不太爽的状态,可是看到蒋玉臣对京城众人颇受推崇的容伯爷都如此态度后,他们这种不爽就化为了愤怒,连容伯爷这等君子你都如此态度,那他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又是什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