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去世以后,整晚安睡于她而言就像是高档奢侈品,格外弥足珍贵。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就很少有真正睡得好的时候。

换下高跟鞋,穿上平底鞋,沈安素的一双脚顿时就舒服多了。

乘员工电梯下一楼,走到大堂,路过前台,看到两个姑娘趴在电脑后面睡觉,仿佛两只懒洋洋的大猫,睡得酣熟。

她们是真的睡得熟,她走近了都没察觉。

早晨六点,两姑娘刚刚值了夜班,昏昏欲睡,情理之中。这放在平常也是常有的事情。看来会所最近一段时间生意这么红火,不仅她累得够呛,其他员工也不舒坦。

她一手拎包,一手轻轻敲了敲前台。

两姑娘听到声响,瞬间惊醒,睡眼惺忪,拼命揉眼睛,“沈经理!”

“盛先生入住会所,你们一个个都精神点。从今天开始许经理当值,你们有事就找她。”

“知道了沈经理。”其中一个微胖妹子叫杨小侠,一边乖顺地聆听她的叮嘱,一边忍不住八卦,眼角轻轻弯成了月牙,“听说盛先生超级神秘,沈经理你昨天和他接触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照理工作人员不得私下八卦客人,依到平时沈安素自然也不会多言。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杨小侠这样一问,她脑子里莫名就想起盛延熙清冷低沉的声音,想起他那张脸。头脑发热,一下子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合盘托出了,“盛先生是一个很危险的男人。”

“危险?”两姑娘纷纷来了兴致,“怎么说?”

沈安素但笑不语,一转身发现当事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只隔了一两步距离。

沈安素:“……”

“盛先生?”这下整个人都淡定不了,强行压制住满腔震惊,换上招牌式的甜美笑容,“早上好,盛先生!”

“早上好。”男人朝她点了点头,面色平静,辨不出喜怒。

沈安素也摸不准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盛延熙今早换了套衣服,不过依旧西装革履,满身清贵。只是略显疲态,像是没休息好。

“沈经理这是下班了?”他的目光投放在她衣服上,大衣,衬衫,牛仔裤,一双白色板鞋,不再是昨晚规整的职业装。

“嗯。”她微微点头,“刚交接完班,正准备回去。”

说完又想起重要的信息,快速补充:“最近两天我调休,盛先生有什么需要可以找许经理。”

“调休?”盛延熙捏着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个圈儿,有些意外,“我正打算找沈经理说件事情,我住的那个房间太吵了,想让你给我换个房间。”

“吵?”沈安素心下一惊,忙正色道:“房间会吵?”

“全是鞭炮声,吵得人难以入睡。”男人摁了摁眉心,满脸倦色,看来真是没睡好。

“今天是元宵,从零点开始烟花爆竹就没间断过,过了今天就好了。我们会所每间客房的隔音效果都是差不多的。您确定还要换吗?如果要换我马上联系许经理。”

“换。”男人望着她,薄唇微启,“我还要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

中峻在横桑开设分公司,届时还会举办新一轮的新品发布会。这些都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他在横桑估计要停留一段时间。

“好的。”沈安素当即应下,“我这就给许经理打电话。”

她迅速通过前台的内线电话通知了许诗。

打完电话后,她笑着对盛延熙说:“盛先生,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还请直接告知许经理,我们会所会竭诚为您服务的。”

沈安素这话说得礼貌,妥帖,却也公事公办,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她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但胜在身材比例好,气质不错,整个人瞧着倒也养眼。她的脸型很小,五官端正,齐耳短发,长相温和,不张扬,几乎不具备一点攻击性。

她的笑容很精致,也很甜美,嘴角微微上扬,划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笑不露齿,很符合服务行业工作人员的标准。可不知为何,盛延熙却总觉得这个女人笑起来很假。

她身上似乎总有那么一股清冷劲儿,虽不明显,却委实不容人忽视。深究起来,倒也不是清高,而是嵌进骨血里,无法彻底剔除掉的真正的寡淡。似乎任何事情都入不了她眼,上不了她心。

他不禁想起那日在西郊墓园,傍晚六点,天已经完全黑透,昏沉沉的光线下,飘着几缕稀疏雨丝,料峭的春寒将大地包裹得严丝合缝。

对面有车经过,远光灯一闪而过,他被恍了下眼。再定睛一看,她便已经跌倒在他车前。

突然事件,毫无征兆,他面色微变,赶紧下车去扶她。

“小姐,你没事吧?”

她瘫坐在地上,微微低着头,短发盖住半边脸颊,看不清正脸。双手在揉左脚脚踝。应该是伤到了脚。

她一抬头,他整个人明显怔住了。

近在咫尺的女人满脸泪痕,脸色发白,眼神格外犀利凛冽,充满了戒备。

她重重打掉他的手,冷冷地说:“别碰我!”

像是防备,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歇斯底里的宣泄。

如果不是真正亲眼目睹过,他真的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他觉得那个大概才是真正的她。

“盛先生?”察觉到盛延熙有些走神了,沈安素轻轻出声唤他。

“知道了。”盛延熙点头,算是回应。

下一秒余光不经意扫到女人的手,白皙的手指泛红,有些许破皮,和几个小时以前一样。

他扔下话:“沈经理的手应该上个药。”

沈安素:“……”

男人说完便径直离开,挺拔修长的身形越过旋转门,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尼玛,真帅!”

沈安素清晰地听到自己身后想起两道花痴的声音。

转过头去只见前台两妹子两手托腮,满脸的花痴。

“沈经理,盛先生哪里是危险的男人,他对你说话分明很温柔。”杨小侠抚了抚胸口,嗷嗷叫:“哎呦喂,老夫的少女心哦!”

沈安素:“……”

她无奈地摇摇头,花痴的人哪里都有,九重天更是不少。

***

一回到家,沈安素就冲进卫生间洗头洗澡。

吹干头发以后,取出药箱,给自己的手指上了药。

一边上药一边想,原来盛延熙就是因为注意到她的手破了才发现昨晚是她在弹琴。

许久不碰古筝,不仅手生,赶鸭子上架连防护都没记得做。

不得不说这人简直心细如尘,很有观察力呐!

然后就是睡觉,睡得昏天黑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喂?”迷迷糊糊,嗓音慵懒。

“素素你还在睡?!”好闺蜜温凉在电话那头咆哮:“你今天没有去医院复查么?”

沈安素:“……”

她顿时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压低嗓音道:“凉凉,这两天会所太忙我给忘了!”

温凉:“……”

上次在墓园被盛延熙的车撞到,她伤了脚踝,医生让她留院观察了一晚,并叮嘱她一周后去医院再拍个片子复查一下。她当时记得牢牢的,可工作一忙起来就立马给抛诸脑后了。

如果不是温凉现在打电话过来,她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要怪只能怪最近会所生意太好,她这个经理忙得跟陀螺似的,完全停不下来。脑子里装的全部都是会所的工作,哪还记得到其他。

“你呀你呀!”温大律师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透过电流传过来,嗓门巨大,“我说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啊?成天除了工作,你还不能不能多顾着你点自己啊?你是缺钱花还是咋的,这么拼命工作做什么?!”

沈安素:“……”

句句在理,真是被好闺蜜这番话堵的没话回应了。

温凉一点都没说错,她不缺钱花是真的,她出身沈家,照理完全不用像普通人那样累死累活,拼命工作,终日里疲于奔命。

通过这几年的努力,她也算是正式步入高级白领的行列,每个月拿着不菲的工资,即便不靠沈家也能活得很好。可事实上她却没感觉到一点快乐。

倒也不是她喜欢拼命工作,她只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她实在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都说生活不仅仅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可她的每天的生活真的就只剩下苟.且了,昼夜轮转,疲于奔命,很多时候都麻木了,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

平日里她礼貌待客,善待手下的员工,不论面对谁都浅笑吟吟,亲切真诚。任何难缠的客人面对她的笑脸时都不好发作。大家伙都认为她是一个很阳光乐观的人。可只有她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清楚骨子里她是一个相当厌世的人。

她轻声对温凉说:“凉凉,今天太晚了,现在去医院医生也早就下班了,我明天再去好了。”

“好吧,那你明天记得去。”温凉说着还是不放心,“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提醒你去医院。”

“好。”

挂了好闺蜜的电话,她倒头继续睡。

第二天又睡死过去,睡了整整一天,完全没记得去医院复查。温凉大概是律所有案子缠住了,没顾上她,也没打电话来提醒她。

然后她就这样华丽丽地忘记了。

第5章 第5世界

第5世界

第二天上午,沈安素坐地铁去了第一医院。

她如今住的是母亲留给她的一套老房子,在西吴苑小区,两室一厅,地处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却偏安一隅,独享一片宁静。西吴苑出门走五分钟就是地铁一号线。地铁两站就到第一医院。

她不愿自己开车,就直接坐了地铁。

三甲医院,无论哪个点到,都很拥挤。她赶了个大早,却也还是没能避过早高峰。

刚走到1号楼大门,就看到自家大哥沈渌净和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沈渌净的公司泰安制药位于建安区,是横桑一家大型的制药公司。主营心血管疾病方面的OTC药物,在横桑名气很大。

沈渌净自身也是药剂专业出身,大学刚毕业那两年做过药剂师。后面改行自己创办公司。这两年在横桑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各大媒体争相采访。

沈安素觉得自家大哥今日应该是和医院领导谈生意的。

她看到他的同时,沈渌净也已经看到了她。血肉至亲有所感应,这点倒是真的。反正每次不管在哪里碰到他,她想躲,都是来不及的。

她和沈渌净同父同母,他年长她五岁,只是父母早年离婚,一个随父,一个随母,一个留在沈家长大,一个跟着母亲去了横桑。

和一般离异家庭的小孩不同,这对兄妹的感情很好。母亲还在世时,沈渌净就时常来家里。

她躲他不过就是母亲去世后,父亲希望她能重新回到沈家,几次三番让大哥来当说客。

父亲如今退休了,没了部队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整日里就待在机关大院和他那群老战友们喝茶、下棋、聊天。人一旦退休了就清闲了,一清闲自然就有时间精力管两个小辈了。

沈渌净在横桑创办了公司,且公司越做越大,一个公司老总,自然是不能时常回沈家的。父亲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会转到她头上。何况如今母亲去世,她一个人留在横桑,父亲不放心,希望她能回到他身边去。

沈家虽然显贵,倒也不是电视剧常演的那种狗血家族,什么小三上位,继子继女争宠。相反的,沈家一派和谐。

父母离婚以后母亲没有再嫁,守着她过日子。父亲也没有另娶,在部队安心带他的兵。沈家这辈只有她和大哥两个小辈。

这样的家庭情况,全然没有后顾之忧。照理她其实应该回去的,回到父亲身边去。可是事实上她却不愿意回到沈家去。因为她不想离开母亲。

她和母亲在横桑生活了十多年。人在一座城市生活久了,会熟悉习惯这座城市的一切,大到气候环境,小到一砖一瓦。虽然横桑这座西南城市冬日里的妖风和夏天里的烈日每每都让沈安素厌恶透了。可真要让她离开,去宛丘重新开始她还是会舍不得。

这座城市有她眷恋的人。母亲是走了,可位于建安区的老房子还在。她想一直守着这套老房子,像是守着母亲一样。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愿被沈家束缚。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其实她这种出身的女孩子很多时候都没得选择,到了一定年纪该相亲相亲,该联姻联姻。哪怕身为沈家如今唯一的女儿,父亲和大哥足够疼爱她,父亲似乎也没打算放手,让她自己自由安排人生。

好闺蜜温凉如今就被家里人逼得很紧。她和霍承远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兜兜转转十多年,却依旧解不开彼此的心结,相爱却不能相守。

因为温凉母亲的缘故,温家人也不赞成她和霍承远在一起。近来也一直频繁地给她介绍合适的相亲对象。心里有人,其他男人无法入眼。却需要应付家里人安排的相亲,她每每都烦不胜烦。

和温凉不同,沈安素心里没人,对爱情和婚姻也没多大感受。她不奢望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却也不希望循规蹈矩地在父亲的安排下和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

能够和她共度余生的男人,他不需要多有钱,也不需要多优秀,最起码这个人得是她自己挑的。

就是不愿意这样,她才不愿回到父亲身边。

沈渌净远远一看到妹妹,就冲她招了招手,“过来素素!”

沈安素:“……”

其实她刚刚想逃来着,虽然知道逃不掉。

无奈之下只能慢腾腾,不情愿地走过去。

“大哥。”低垂着眉眼,很乖顺的样子。

“沈总这位是?”一个穿白大褂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人打量着沈安素,慈眉善目。

“祁院长,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家妹。”

“原来是沈参谋长的千金,真是失敬!”

“你好祁院长。”换上精致的笑容,礼貌地问好。

“沈小姐好。”其余几个医生纷纷向沈安素问好。

“你们好。”

沈渌净对祁院长说:“祁院长,具体事宜过两天我会安排助理过来和贵医院详谈的。我等下还有个会,就先走一步,您留步。”

祁院长点头,“沈总走好。”

然后沈渌净拉着沈安素去了停车场,拧了拧眉,“素素,你刚躲什么?”

她眨了眨眼,实话实说:“怕大哥你抓我回家啊!”

沈渌净:“……”

沈渌净说:“我已经跟爸爸谈过了,他不会强求你回家了,你现在大可放心吧。”

“真的啊?”沈安素喜上眉梢,“谢谢大哥!”

她心里很清楚依到父亲执拗的性子,能够说服父亲,大哥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一周前她刚刚和父亲歇斯底里地吵了一架。父亲态度强硬,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势必要让她回沈家。

“你呀!”沈渌净抬手敲了敲她脑袋,“害怕父亲逼你回家,居然连我的电话都不接。”

“冤枉啊大哥,我是真的没看到你的来电。”

沈渌净显然是不信的,问她:“你来医院做什么?”

沈安素解释:“前不久扭伤了脚,今天来医院复查。”

一听到她说脚扭伤了,沈渌净忙追问:“严不严重?要不要我给你找个骨科专家看看?”

“不用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来复查的。就不劳大哥你给我找专家了。”

沈渌净的公司常年和医院打交道,自然认识了不少名医专家。别说一个骨科专家,就是十个他也能给她找出来。不过她这真是小伤,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就能搞定,压根儿犯不着找专家给她看。

妹妹这样说沈渌净也不勉强,只说:“我等会儿还有个会,现在得赶回公司,你自己一个人复查小心点。记得多抽时间回家看看爸爸,他如今退休呆在家里,就惦记着你。”

“知道了。”

——

送走自家大哥,沈安素继续去1号楼挂号。

在机子上挂了陈医生当天的号,然后就在骨科的候诊区等候。

候诊的病人比较多,沈安素排在后面,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她。她索性掏出手机玩几局单机小游戏。

她不像好闺蜜温凉那样喜欢玩手游,她是游戏渣,平时也就玩玩简单的单机小游戏,例如贪吃蛇,整个消消乐啥的。

“沈经理?”

医院的环境如此,到处都闹哄哄的,各种声音不断。她很专注,沉浸其中,拿着手机玩得很带劲儿,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在喊自己。

来人喊第三遍时,她方回过神来。

“啊……”猛地一惊,下一秒抬头,看到年轻的男人身穿一件休闲的针织外套,正静静地看着她。

沈安素:“……”

卧槽,这个世界要不要这么小啊?她不过就是来医院复查一下,这都能遇到盛延熙?

呵呵,老天爷真是喜欢和她开玩笑!

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盛延熙。不然打死她都不会挑今天来医院复查。

“盛先生!”格外惊讶,赶紧站了起来,扯出招牌微笑,“好巧啊!您怎么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