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了,她就对他说:“矫情吧?”眼角眉梢都是自嘲,最后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无力地说:“可是允文,我没有办法,真是犯贱啊!”

舒允文想说,要比犯贱,她朱小北差远了。

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幸福,他还要配合着演出分享着她得来不易的幸福;她在他面前大咧咧地说:“哎,我想我男人了。”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成一团,可是还要在她面前扮演损友。

他很想跟朱小北说,其实,我比你还矫情,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第二十章做侠女还是做妖女

从美国回来后,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些事情一旦说破了,难免难堪,但至少彼此不提,表面上还是朋友,说笑两句也就过去了。而一回国,这样的事情也随之被朱小北抛在了脑后,因为DH出事了。

第一件事情,是在朱小北出差的那个星期的总经理办公会上,集团正式把集团采购列入本年度重要事项议程。换句话说,所有上下游的客户都面临着新一轮的洗牌和换血,大到生产原料供应,小到办公用品采买。是个人都知道,那是舒弭跟江寻闹翻了。

证实这一点的是姜敏娜给她打的电话,“舒弭跟江寻在闹离婚。”朱小北当时在美国,也来不及多顺,除了提醒姜敏娜小心点,别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回来之后,刀子跟姜敏娜见了一面。

“舒弭到底是怎么想的?”朱小北有点不相信这会是舒弭能干出来的事情,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我不知道,离婚是他的事情。”

“敏娜,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这不是朱上北发现姜敏娜跟舒弭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这样下面表达自己的态度,是的,她从内心不认同她的好朋友居然是第三者。

“小北,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姜敏娜已经很少在朱小北面前抽烟,此时却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朱小北一时竟看不清楚她的脸。

姜敏娜是浙江人,长得不巧,可是身上却有股热辣辣的叛逆劲儿。她们是同学,可是并不是室友,第一次,朱小北去她们寝室找人,发现姜敏娜偷偷在寝室的厕所里抽烟,姜敏娜有些狠狠地把刚刚点燃的烟扔进了马桶,朱小北说:“还没抽完呢,多浪费,”姜敏娜笑了,“我们寝室的人都讨厌我抽烟。”后来,两个人就经常一起去上自习,回来的路上,朱小北就会陪好几在小树林里坐一会儿,看见她点燃一支烟,漫漫地抽完,她不会,也没有这份好奇,只是单纯地喜欢看姜敏娜抽烟的姿势,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抽烟的样子就狠狠的,眉头皱在一起,恨不得把烟都吸进肺里,心情好的时候,她的食指就会时不时地轻点着烟身,那支白色的烟身就就得有些轻佻,风情就随着烟雾四下飘荡,也是这样一吞一吐之间,她知道姜敏娜的故事。

姜敏娜说在她的家乡,女孩子很少有在国内念大学的,要不出国读书,要不出国嫁人,最后的归属也是在国外,在那样的侨乡,女孩子出人头地的方式不是考上所谓的名牌大学,只是通过家族与家族之间的联姻,让自己嫁得更好罢了,她落寞地说,她的同学们都在国外,好多时候,她都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包裹,墨西哥的烟,瑞士的巧克力、葡萄牙的咖啡。可是,说这些的时候,姜敏娜的口气不是羡慕,而是不甘,“小北,我不过就是赌口气,难道女的就不能靠自己养活自己?非要靠嫁人?”那是当年的姜敏娜,独立,傲气,还有强烈的叛逆,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她认为正确的路。

她在家乡有人男朋友,初中开始恋爱,她告诉朱小北,他们约好了,毕业后都留在车内,一起打拼,一起生活,可是没有等到毕业,那个男人就出国了,听说他的老婆是在葡萄牙开连锁超市的。

朱小北明白,姜敏娜那么讨厌何维彬,总是带着点自己的私愤的。诺言就是包裹着糖衣的炮弹,等到甜蜜耗尽,相信诺言的那个人总会被炸得魂飞魄散。

朱小北知道,姜敏娜不是那个那么容易安分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以为姜敏娜的野心也不过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可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姜敏娜曾经跟朱小北说:“小北,你知道杜若和姜花吗?”明明是同一种植物,可是杜若总会让人觉得高贵,觉得唯美,而姜花,太低贱,她只能靠自己。

姜敏娜觉得朱小北就是杜若,单纯,善良,她的内心有自己的坚持,她总不属于用低贱的手段去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还记得刚进DH的前几年,朱小北常常跟她抱怨那些人事倾轧,那些不做事只知道勾心斗角的人,姜敏娜跟她说:“小北,别人给你一耳光,你就要还给她两耳光。”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朱小北不,她有她自己一套哲学,“敏娜,如果那人要走向悬崖,我不会动手去推他,只需要把路让开就是了。”她认为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玩弄这样的把戏和阴谋,说到底朱小北骨子终究是有些清高的,她说:“做人,最紧要的是姿态,姿态太难看,得到了也没什么意思。”说的,不就是她姜敏娜吗?

姜敏娜也想像朱小北那么清高,好像不用弯腰,不用下跪就能得到自己要的一切,可是,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在姜敏娜看来,如果不是自己去争去抢,去伸着手要,她要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属于她。因为运气,从来都不在她身边。

她有些嫉妒朱小北,但这样的嫉妒并不影响她们之间这么漫长的友谊。只是有些秘密,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不是吗?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朱小北耐心地等待姜敏娜把烟抽完,淡淡地开口。

“小北,我说我爱他,你信吗?”姜敏娜讽刺地看着朱小北,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朱小北。

朱小北窒了窒,“你自己知道就好。”

“如果不是出这档子事儿,我不知道还要憋多久。明面儿上,我是他的秘书,可私底下,却是他的情妇。白天,我的办公桌就离他的桌子只有五米远,开着门,一抬头我就能看见他,可是开口闭口我都只能叫他一声舒总。我要负责提醒他,舒总,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我已经买好了;舒总,你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打在他的账户上了;舒总,规划局的王局约你在33会所吃饭,还让我转告你,上次你跟他提过的小姐也在场…小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从来不敢在公司开他送给我的车,我也从不敢带朋友到家里来,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里,生怕被人发现了我和他的事情。这种见不得光还要忍气吞声的日子,我受够了!”

“敏娜,没有人逼你这么做。”朱小北皱了皱眉。她不是不同意,只是这世道,该同情的人太多,而同情心又太少。即使这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朱不北有她自己的人生准则,是的,没人逼你这么做。

“当然,这年头逼良为娼也算是慈善事业了,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没错,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我也尝到了,难道我就不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下吗?”

“敏娜,你觉得他真的离了婚就会娶你吗?你别忘了,他还是省政协委员,他还有儿子,他跟他老婆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你到底明不明白中间的利害?还是你觉得上次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了?”

“那好,你告诉我怎么办?照片发了,人也打了,孩子也没了,我怎么办?我就遂她的愿,自动自发地消失?还是我乖乖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这样由着他闹下去,你没有想过后果?DH的股份,DH受到的影响?我们也不说远了,就说这集团采购的事了,你知道单就这一码会让多少从DH滚蛋吗?有多少人屁股是干净的?财务?行政?别说那些有油水可捞的部门,单就是你们总裁办,就光在雍雅山房吃饭报销这一出,你们从江寻那拿了多少回扣?还是你认为江寻那女人真是拱手相让,他舒弭说拉掰就拉呀?狗急了还要跳墙,你也不怕她逼急了,反把你兜进去?”

“小北,如果你不是DH国际的副总,你今天会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吗?说得不好听点,你不就是觉得集团采购让你们利益受损了吗?说到底,大家都是利益动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吧?”

朱小北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往脑门上串,她平时习惯姜敏娜说话不阴不阳的,也习惯了她老爱拿话刺人,可是对着她,却是头一次。

她忍了忍,抑制住自己的怒气,缓了缓才开口:“敏娜,我也不说什么为不为你好的话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这么想我,我也没办法。以后咱们都不提这茬了,你自己的事儿自个看着办吧。”

回到了家,朱小北还觉得胸口气得闷疼,姜敏娜这是存了心想跟她朱小北拉掰吗?

言若海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存心去逗她,她也不想搭理他。

“今儿姑奶奶是受了哪门子气了呀?来,给爷说说,是哪个瞎货不长眼了惹到咱姑奶奶了啊?”言若海一说京片子,朱小北就想笑,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你就贫吧你,多大的人了,还在那装二流子,三不靠五的。”

“小妞儿,行啊,北京话说得挺邪乎啊!”

两个人说闹了一阵,朱小北的心里也就散了。仔细想想,本来就不关她的事,这世道,星空黯淡,莫非真要拿着所谓的尚方宝剑去质问姜敏娜吗?朱小北也不是什么道德卫士,唯一觉得气不顺的,也不过就是姜敏娜对她的态度。

最后,她还莫名其妙感叹了一句:“哎,这看着,当妖女可比当侠女难多了啊!”

“有多难啊,嗯,小妖精…”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朱小北被他上下其手,很快气息就不太顺畅了,胸口闷闷的,推揉了几下,没有成功,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起开…我叫你起开…哎呀…灯…关灯…”

言若海知道她今天去见了姜每娜,一回来就看见她拉长个脸色,也知道她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本来也不愿意在姜敏娜这个问题上,跟她多说些什么。

当初劝她看着点路,也要看着点人,提点也提点过了,可是潜意识里,他是不愿意多说的,有些事因为太过腌臜,他就是不愿意她知道。从前是,现在更是。他无形中在给朱小北灌输了这样的一个理念:这个世界,只要努力,只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成功的。朱小北是这么做的,而她也做到了。而,真正吃过亏,走过弯路的人才会明白,好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比如说他言若海,再比如姜敏娜 。

因为黑与白之间,总有那么多深深浅浅的灰。就好像言若海从来也不会用好人或者坏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姜敏娜不是坏人,可是却做了一些坏事,她也不是好人,却不见得恶人有恶报。他知道,姜敏娜跟他一样,不会把自己闹出的这桩苦肉计的真相告诉朱小北,包括他与她之间的交易。他们说得好听点,是在保护朱小北,说得不好听点,不过只是在安慰自己心中那所存不多的那点良善。因为朱小北善良,所以更加不愿意自己的恶被这样的善反衬出扭曲的样子来。

第二十一章重要的底牌

有人在恶意抛售DH股票的消息是何维彬告诉朱小北的。

“小北,你有没有看最近DH的股价?”

“怎么了?”

“最近股价波动异常,董事会上讨论了怀疑是有人恶意抛售。”说话的时候,何维彬看着朱小北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点蛛丝马迹。

“董事会的事儿,你怎么会知道?”朱小北问他。

“这几天集团的人都在讨论这个事儿,怎么,你不知道?”

“谣言吧?要真都知道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说完朱小北转身就回办公室了。

一回到办公室,朱小北把门一关,这才静下心来。他居然来试探我?

朱小北一时有些懵了。

脑海里闪现着各种各样的片段,但一时之间她又理不出头绪。但是何维彬试探的口吻又那么明显,他想求证什么?还是自己多心了?他不过只是在告诉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已,这个消息真的无关紧要吗?朱小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自己回到DH国际之后,这样捕风捉影心神不定的状态就没有停止过,一开始是姜敏娜告诉她言若海走得不甘心,何维彬上位得蹊跷,渐渐地,她的思维也不由自主地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任何一条与之有关的线索都被她拿来无限放大无限延伸。她隐隐约约想抓住什么,可是一直没找到事情的关键。最后,她只好安慰自己,是否太杯弓蛇影了?

恶意抛售的事情,并非只是空穴来风,过不了几天,在集团例会上,舒弭大发雷霆,虽然为着别的事情,但是却让股价的事情浮出了水面。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总之不能让股价低于这个数字!”接着又咆哮了各个部门,重新加紧预算。总之,这次股份波动,集团又要花大量资金投入股市维持为佳,为些给DH集团原来已经脆弱的资金链,雪上加霜。

大家灰头土脸地走出会议室,朱小北不想在集团多待,按以往,她怎么都要跟姜敏娜吃顿午饭才走,可是姜敏娜跟着舒弭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也不想主动去跟她打招呼。离开集团也好,至少逃离这里的低气压。

倒是何维彬在跟她一起回去的路上,把车开到了一家食肆。

“你有没有想过,会是DH的大股东在抛售?”何维彬给朱小北夹了菜,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

“怎么可能?限售期还没过呢。”

“小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真的想影响股价,有几百种方法可以用。”

“你想说什么?”

“言若海要回来了。”

朱小北猛地抬头,看着何维彬。

“好戏开始了,小北,你真的只想当一个观众吗?”何维彬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朱小北强压下内心的波动,吃了一口菜,尽力调整自己的心绪。然后才缓缓开口:“生旦净末丑,维彬,你是哪一角儿?”话语间极尽讽刺,不就是在讽刺何维彬只是一跳梁小丑么。

“什么角儿重要吗?DH要变天了,趁变天之前给自己找把雨伞,才是最重要的。”何维彬笑了笑。

朱小北也笑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跟何维彬这样说话,互斗机锋,把谈判桌上的那一套也运用在彼此的身上,“如果没有你,DH的天变得不会这么快吧?”

“小北,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你吗?”朱小北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转到这样一个不沾边的话题上来,只得听何维彬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骂人的时候不妨直接点。”

“NO,NO,小北,我是发自内心地赞赏。”何维彬拉着朱小北放在桌上的手,“我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就过了。可是,小北,你了解言若海吗?你这样一头栽下去,想过后果吗?”

朱小北的内心翻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抽出自己的手,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稳定自己的情绪,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怒极反笑:“何维彬,要是你主子知道你在他背后这样说,你猜他会怎么想?”

何维彬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像是被人抓住了尾巴一样的难堪。朱小北深吸一口气,震荡并不比何维彬小,原来果真是这样,她不过是就出言试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小北,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一顿饭吃得朱小北心力交瘁。回家的路上,她的脑子一直嗡嗡作响,手握着方向盘,指间发白。她终于证实了之前的猜测,何维彬是言若海的人。言若海啊,言若海,她怎么能错误地以为这个男人就会那么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呢?DH是他的滑铁卢,如今他是要来收复失地了吗?那么她朱小北,又在她的这盘棋局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朱小北只觉得前面云山雾罩,而真相,她不敢再往深处想。

心里面有个声音在循循善诱,抽丝剥茧,“在之前的那么多年里,倘若他真的有心,他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在一起,但是没有。倘若他真的有心,他会在两年前一起带她离开,但是没有。倘若他真的对DH没有觊觎之心,那何维彬又算什么?倘若他真的要对DH做什么,那么她朱小北算佬以?蒙在鼓里的傻子?还是双方争斗的祭品?朱小北想起舒弭对她的怀疑和猜忌,呵,她都能看出来,难道言若海会不知道?他从来没想提醒过她,从来没有。那么他就是在放任舒弭对她的猜忌,那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给真正的柜子当幌子吗?他那么毫不避讳地出现在DH国际,他也大喇喇地出现在姜敏娜的病房里,他在酒会里对她肆无忌惮的亲吻,这也是在演戏吗?”

朱小北摇头,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片晶莹,她想起言若海对她的好,好得都不像是真的,他说:“小北,你在怪我吗?”他还说:“放了你,我才真的疯了。”他说:“小北,对不起。”他还说:“小北,嫁给我。”…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朱小北不相信,他不相信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没有真心。可是姜敏娜跟她说:“你觉得他是一个心甘情愿离开的吗?”舒允文对她说:“小北,离开他吧,他比想象得复杂得多。”就连何维彬也跟她说:“你了解言若海吗?你这样一头栽下去,想过后果吗?”没有一个人看好她的飞蛾扑火,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一场可以善终的感情,他们都不相信,那她呢?她敢不敢相信呢?

朱小北发现自己居然把车信在别墅门口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直觉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她把车调了个头,朝市中心开去,是的,她不想看见他,就像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一样。

与此同时,何维彬也并没有他表面上看去的那么洒脱和平静,对朱小北的怀疑是他还在美国处理舍尔法的案子的时候。这个事情,不过就是顺手推舟,言若海的战略就是一步步吸干DH的血,可是言若海却在电话那边对他说:“不要把小北扯进来。”是从那个时候吧,他就起了疑心。

跟言若海的合作,是他主动找上了言若海。他到DH四年,做了四年投资战略部副主任。不甘心是他对这份工作最深刻的感受。当初他被舒弭给他勾画的蓝图所吸引,而真正来到DH之后,现实与蓝图的落差让他憋屈得快一发疯。

一开始的万丈雄心被现实层层掣肘。IPO一直是他的长项,他去西北考察中小同类型企业,调研三个月,花一个月的时间完成报告,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无限期拖后,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若干次与财富失之交臂一样的难受,而当时的邓志高还时不时给他泼一盆冷水,从后背捅几刀子。他也曾问过自己,难道他何维彬就这样了吗?屈居在这样的人之下,被这样一个不懂得商机就是转机的人领导着,他还有必要继续为之忠心效命吗?在战略投资部四年,他冷眼看着自己的才华被冻结,而这个部门从头到尾也成为这个集团最华而不实的一个部门,同时他也感觉到了高层之间的暗潮汹涌。对当时的舒弭来说,如何扩大DH的版图并非是他以目中最重要的事情,他处心积虑朝思暮想的,不过就是让DH彻底姓舒,他可以允许言若海是DH的第二大股东,但却不允许DH集团刻着言若海的烙印。

何维彬欣赏言若海,是一种剑客对剑客的欣赏,他认为,只有他们两个的眼光才是看向同一处的。尤其是在对待失败这问题上,他们分明就是同一种人,不甘心,是两个人共同的心结。

当然,聪明人之间的合作与对话都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很多。

“言总,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而我刚好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是吗?凭什么就认为我会需要你呢?”即使在自己最潦倒的时候,言若海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被舒弭踢出DH,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太微不足道的事情。

何维彬只是下了一赌,赌他的不甘心。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言若海一离开,何维彬就接任若言海成为DH国际的总经理,那时他就知道,这是言若海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合作。虽然彼此都没有承诺,但是最后蛋糕的大小,取决于他自己的付出不是吗?而他相信,他会还所有人一个惊喜。

言若海在海岸线的地皮上摆了舒弭一道,他明白这只狐狸终于开始动手了,蛰伏了两年,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而已,一子落下,再无悔改的可能。就好像按下了一个开关,后面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何维彬不是没有想过,在DH集团,她言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或许也像他一样,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却把这盘棋看得一清二楚。接下来,是舍尔法的融资案,这起案子,一开始并没有针对DH,可惜舒弭太急功近利,太想让海洋项目尽早成熟,所以还没等猎人的枪响,他自己就先进了陷阱。而后来的处理过程中,何维彬不过是顺水推舟,给舒弭画了一个大饼,然后让他短暂失血。迫不得已的时候,他还可以让这个案子成为DH的催命符。既然是这样,他自然要找一个垫背。找上朱小北,他不是没有犹豫的,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言若海的那句话。这句话太不像言若海的为人了,也就是这句话,让何维彬依稀仿佛看到了言若海的弱点。为了避免遭受过河拆桥的厄运,那么他除了让自己手脚干净之外,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张挡箭牌。

之后的事情,顺利得有些超乎他的想象,舒弭还是一意孤行决定开展他的海洋项目,他开始紧缩银根,开始压任务,开始有些疯狂地把所有的宝都押在海洋项目身上,资金链绷得越来越紧,对股价的波动就越发敏感,而舒弭和江寻闹翻的事情,更是让他觉得连老天都站在了言若海这边。

在酒会上说的那席话,何维彬只是为了让言若海产生错觉,错误地以为他误会了朱小北是言若海安插在DH国际的棋子,而他恰到好处的愤怒和指责,也会让言若海认为,何维彬之于朱小北是无害的。这样,就足够了。

他喜欢朱小北,这是事实。可是,在他人生的座右铭里,得不到就毁去,这也是事实。当现实的倾轧和利益摆在面前时,何维彬犹豫过,但感情那边的砝码太轻,轻到如果有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朱小北推到自己的身前。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言若海其实也在利用朱小北,或者说朱小北其实是知道言若海在做什么。可是金海岸的事情,结果再一次推翻了他之前的怀疑和推测。如果朱小北真的是言若海的人,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而是要让金海岸成为DH的烂疮,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好收拾。朱小北既然不是,那么朱小北对于言若海的意义自然就不言而喻。

任晓东每天发给他的E-mail,他通过关系拿到的朱小北的通话清单,任晓东看见言若海出现在DH国际的门口,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言若海是真的跟朱小北在一起。

这是一个让他有些心痛而又惊喜的发现。心痛在于,他没想到朱小北不仅迷倒了舒允文,甚至连言若海也是她的裙下之臣。而惊喜,自然就是他的确找到了言若海的软肋。当成功越来越近,等到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那么他的手上就会多了一个筹码。

将心比心,他也怀疑过真正到了那个时候,言若海是会选择DH还是朱小北,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试探。他给朱小北透露了言若海的企图,他要掂量掂量这张牌到底有多重要。

游戏已经开始,筹码已经放下,命运的轮盘赌已经开始转动,而何维彬相信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只能是他,可是,为什么是会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和心痛呢?他看见朱小北的脸色转白,他看见她的手在发抖,他还看见她强装镇定的反唇相讥,为什么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那么不舒服和难过呢?

第二十三章岁月静好,安如平日

婚前,梁思成问林微因:“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次,以后都不会再问,为什么是我?”林微因答:“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准备好听我了吗?”

朱小北当时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只觉得好,远远没有看到林微因那句话里的腾腾杀气。就好像她也问过这样的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喜欢我?

而言若海当初的那名不受控制,是否也如林微因那句话一样暗藏着杀气呢?不受控制,不过就是她是在他控制之外的故事。而她跟他,会不会把这个故事演绎成一个事故呢?

她不知道。

她很想大吵一架,很想洒脱地转一个身,她很想问清楚,在他心目中,她到底是什么?爱人?棋子?

可是,她怕。

这么患得患失,绝望到不敢去质疑,不敢去求证,她怕,她怕结果真的是这样,更 怕他会像两年前那样,毫不留情地离去。

她隐约是知道的。倘若真的有度量衡,她的那点卑微的爱情总是经不起测量的。

他会为了她放弃DH吗?即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她在妥协,她在放弃而已。他的目光永远在前方,而她,只能从背后默默注视着他,如果她真的不小心挡住了他往前的视线,她不敢去想,他会不会真的把他推开。

朱小北觉得悲哀,所有的美好都像是一个太过华而不实的梦。他领她去见他的家人,他在酒庄跟她求婚,而与此同时,他却在背后有条不紊地这一切。

她质问过他,可是他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