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川忽然笑了,其实我也在。

走了弯路,试探了不该试探的爱情,我回来了。

光头陈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吴远川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你暗杀一夜。”

“我?”吴远川耸肩:“如果能杀,我早就杀了。”

“你知道七夜里男仆是做什么的,”光头陈停了一会儿,说的很慢:“你是四夜的男仆。你可以通过四夜认识二夜,由二夜引荐一夜,很简单的。脸虽然不算绝色,但我们住一起的时候我发现你的身材一等一的好。有些事情不光靠脸…你知道多少人死在吸血鬼手里,死的时候全身一滴血不剩,木乃伊似地。为了剿灭七夜,我们组织牺牲了很多人。”

“所以…你要我勾引一夜?”

“准确的说是先骗他上床,慢慢寻找他的弱点,然后我们再拟定刺杀方案——下毒用刀用子弹,到时候再说。”

吴远川说:“总之,你让我奸 杀一夜。”

光头陈肯定的点头:“是的,还是诱 奸。”

吴远川默默的转身,光头陈拉住他胳膊迅速补充:“你放心,我们会给你一切需要的东西,春 药,钱,逃离的交通工具。如果你成功了,我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如果我死了呢?”

“那样我们赔偿你家里一笔钱,”光头陈比了个数字,“这个数。”

吴远川迅速伸出两只手各比了一个圆圈。

光头陈估计其重量换算了一下,大惊失色:“加两个零,不可能!猪肉都才十三块五一斤!”

吴远川断然:“那好,那你就用猪肉勾引一夜。”

光头陈盯了他半天,终于抽泣:“小哲,你不知道我们二老大是生意人,一个钱分两半用…你这是放他的血啊!减半。”

吴远川愉悦的想象铭老板翻着小账本的肉痛样,又比一个数,光头陈面色痛苦:“不行,二老大会哭的。”

吴远川转身就走,光头陈犹豫两秒钟,迅速追上,牙齿缝里挤出来:“李哲,成——交!”

吴远川忽然拍拍脑袋:“你看到四夜没有?”

光头陈想了想:“好像一个人先回去了…我看到他出了大殿。”

吴远川赶紧追回去,走了很远才想起:“——妈的,老子没有XX深澈!”

深澈不在常睡的堆满玩具的房间。吴远川一间一间挨着寻找,终于在顶楼的小阁楼里看到他。小小的身子抱着一只鲜红的气球,在大圈椅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的小脸向着窗外,轻轻问:“小哲哥哥,我想吸血。”

吴远川愣在原地。

“但是被吸血的人会死。”

靠近一步,才看见小屁孩俯视窗外。一夜居住的浮星殿的两翼,楚鸿浩的曼珠沙华殿和相对的暗辰殿摇摇相对,和浮星殿一同构成一个凹字。深澈看的就是它们中间围成的那个铺着金色方砖的庭院。月华消逝,晨光乍现,映得地面一片辉煌。从深澈的角度,正好看到浮星殿的大门。两个穿黑色斗篷的下级吸血鬼一人手里夹着一具尸体,疾步走出来。宽大的斗篷只露出一只苍白干涸的手,细瘦得像鸟类的爪子。

“一夜兴奋过头了就这样,”深澈睁大黑黑的眼睛:“一滴血都不留下…真的有人和吸血鬼和平共处的时代么?”

“和平共处?谁告诉你的?”吴远川把小屁孩从圈椅提起来,一路往楼下走:“饿了,那我给你冲牛奶。”

小屁孩垮着脸,双腿乱蹬:“五夜樱水姐姐告诉我的,说是夏明若说的。”

吴远川拍拍脑袋:“我不记得我以前说过。”

小屁孩双腿乱蹬:“我也不觉得哥哥记得起…我不想喝牛奶,我不要做广播体操…”

吴远川瞪他一眼:“小朋友都要早睡早起做广播体操。”

小屁孩瘪着嘴说我还没睡呢。

吸血鬼都是夜间活动,只有堂堂四夜被吴远川掰成了日行动物。早上八点起床,晚上九点睡觉,喝牛奶,还要做广播体操。深澈挣扎了半天,吴远川只好去逮了只耗子,拿小刀划开静脉血管,把血滴进牛奶杯里。小屁孩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说:“难喝死了。”悄悄瞟了一眼吴远川阴沉的脸,立刻改口:“比纯牛奶好喝。”

“夏明若哥哥说,有一天我们可以和人类一起生活。吸血鬼的小孩可以和人类小孩一起玩,一起捉迷藏,过家家。我们花钱买每天喝的血,一瓶一瓶摆在商店柜子上,像瓶装果汁一样。”

吴远川怔住。他曾经跟史笑长随意的说过,要建立一个吸血鬼像人类一样正常工作,通过劳动挣钱买血的世界。他本来以为是随意浮起的一时兴趣,原来这种想法源自前世,早已植根在灵魂当中。

晚会之后,再也没见过楚鸿浩。吴远川常常站在深澈宫殿里灌满风的露台上,望远处黑黝黝的荒原。大风灌满他的衣袖,冷得人四肢僵硬。吴远川会想远方的接过特别事务科担子的铭色,想用手术刀战斗的猥琐医生李哲,想起丧亲之痛后毅然返回战线的史宇文。

懒懒散散的铭老板接过这份担子,终于会变得认真一点吗?李哲还是上班时间打牌被逮住吗?史宇文恨楚鸿浩吗,恨喜欢楚鸿浩的他吗?

吴远川不知道铭色为什么要瞒着他,不让他继续在留在科里。是因为他和楚鸿浩关系近而不信任么,还是他的能力不够成熟?

可是夏明若留下的灵魂的深处,他很在乎。吴远川发现虽然他不能做推进人类历史的巨人,但他可以做历史车轮下那颗小小的卵石,撬动人类沿着着更好的轨迹前进。历史的车轮必将碾碎他和他的篮球队度过的快乐时光,碾碎他和静静那段生涩的爱情,碾碎他和特别事务科的牵系,碾碎他对楚鸿浩那些微小的感情。

有时候单薄精巧的雪花会纷纷扬扬落在露台上,自天穹尽头,无始无终。小屁孩会来给吴远川送一件猩红色外套,小手摸起来冰凉冰凉的,倔强的说吸血鬼不怕冷。

小屁孩说,四五月的春天荒原上会铺天盖地的开满白色的石楠花,白色石楠,白色宫殿,很漂亮。不过现在满眼只有黑色的冻土。

玫瑰园没人打理,吴远川只好大冬天的一个人拿把大剪刀去剪枝。吴远川不懂园艺,于是把自己看的不顺眼的枝条全部掉剪了,忙得满头大汗。剪得如此坎坷不平以至于深澈都不敢来看自己的花园,走到向花园的窗口就闭眼睛。旁边楚鸿浩那个园子还是荒废着,只是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支起一张气势庞大的欧式野餐桌,配了一个巨大的堆满深红色的靠垫的沙发躺椅。人来了又走了,东西就在园子里堆着。

直到一天吴远川又去剪枝,看见沙发上靠着着个人,精致得仿佛是象牙雕琢的下颌,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不知是什么的书看得很入神。

楚鸿浩长腿叠起,修长的身子慵慵懒懒的斜靠着躺椅背,手肘支在垂着金黄色流苏的扶手上,好看得像是冬天冰雪形成的幻像。

吴远川继续剪枝,一刀一刀,想象每支花茎都是楚鸿浩的脖子。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位侍从,浅蓝色双排扣制服,看衣着是曼珠沙华殿的人。他托了个白色瓷盘,上面盛着一个打着蝴蝶结附了卡片包装完美的礼盒。侍从恭敬的指指楚鸿浩,递上托盘。

吴远川先打开的是卡片。

亲爱的 李哲:

舞会那夜,你真的很美妙。

楚鸿浩

楚鸿浩还在垂着头看书,一副入迷得要死的样子。吴远川恨不得把书撕烂。忍了忍继续拆包装,取出一个典雅的白盒子,摸出里面的东西在风中抖开。

吴远川举着一条红内裤,平静的对面无表情的侍卫说:“转告楚先生,请他去死。”

侍卫僵硬的点头,越过篱笆围栏到楚鸿浩那边去,弯腰低语几句,又回来,还是面瘫。

“楚先生说他知道了,不好意思以为你喜欢红色的,想要其他颜色的可以跟他说。”

吴远川终于愤怒了,提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剪刀,龇牙走到篱笆边上。

“士可杀,不可辱!”

夕阳绚烂

刀。

剪刀。

一把吹毛断发的剪刀。

气。

杀气。

一股凛冽如寒风的杀气。

一把大型园艺剪刀自楚鸿浩下巴两寸的地方飞过,噔的钉在冬天板结的土地上。随后一小块红色的破布飘然而至,落在楚鸿浩的脚边。

吴远川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去死!”

话音刚落,下巴就被硬梆梆的枪管顶着。方才还有五步之隔的面瘫侍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快到他甚至看不到对方怎么移动过来的,何时拔的枪。楚鸿浩说过,吸血鬼很快。

侍卫冷笑:“大胆!竟敢谋杀楚先生——上了你一晚上就以为自己多大不了,也不想想曼珠沙华殿里有多少天天盼着二夜宠幸的男仆?要不是先生想换换口味,也不会找你这种货色。”

楚鸿浩舒适靠着沙发背纹丝不动,又翻了一页书,这才抬起头看吴远川一眼。他直起身子,欠身捡起剪刀和躺在脚边的红内裤,迈着长步向吴远川走过去。

他特别真诚特别礼貌的看着吴远川:“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红内裤。不喜欢可以跟我说,我不是故意选错的。”

“把枪拿下去。”

楚鸿浩仿佛没听见,微笑着递出红得扎眼的内裤:“我不习惯送出的礼物被人拒绝。”

吴远川愤怒的把内裤接过来。他发现反差很明显——有一种人是不管手里拿什么都可以表现出优雅的气质。带着白手套拿大红内裤的楚鸿浩表现出的是屈尊俯就的贵族气质,而此时拿着同样物体的自己,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猥琐。果然借了猥琐医生的名字,连人都变猥琐了,吴远川悲哀的想。

楚鸿浩满意压压手,侍卫把枪收起来。

“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我可以送你走。”他忽然说。

“我为什么想走?我做四夜的男仆挺好。”

楚鸿浩皱起眉头:“这里对于人类很危险,你不知道。”

吴远川冷冷的说:“多谢提醒。”

对话停止了,两个人你看着我看着你。

楚鸿浩想了想:“深澈在外面的传闻很不好,其实是个好孩子。”

吴远川说:“谢谢,我比你清楚。”

于是再次冷场。

两人相对站着。楚鸿浩闲适的站着,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浅黄色头发晕了一层光晕,好看得像古典雕塑。他手上的剪刀已经递给刚才持枪的侍卫捧着。吴远川沾了一身花园里的泥巴和叶子,两相对比,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忽然觉得发梢痒痒的,原来是楚鸿浩隔着篱笆,弯腰帮他取下挂在头发上的蜘蛛网。

楚鸿浩突然开口:“我有个朋友也叫李哲。”

吴远川说:“你已经说过了,真是巧合。”

楚鸿浩说:“他有个朋友叫吴远川。”

吴远川说:“真可惜,我不认识这个人。”

楚鸿浩轻轻点头:“哦,那真遗憾。”停了一会儿,楚鸿浩又说:“我对他做过很过分的事情,我很后悔。”

吴远川冷冷的说:“真是看不出来。”

一瞬间楚鸿浩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扫了一眼被吴远川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花园,匆匆道:“我先走了。明天一夜有宴会,我要先见见几位远客。下次我教你剪枝——你这是糟蹋玫瑰园。”

吴远川喊:“等等。

楚鸿浩回头的那瞬间似乎很惊喜。

“那个…一夜有晚宴?都有谁去?男仆可以参加吗?”

楚鸿浩脸色黯淡下去。

“新来的客人和七夜的其他成员,不过没请深澈。”他修长的手指摸摸下巴:“恩…男仆?倒是有。”

吴远川大脑迅速运转:“你会带男仆吗?”

楚鸿浩似笑非笑:“你吃醋了?”

吴远川恼怒:“怎么可能!我是在想你要是带男仆的话,能不能把我带过去。”

楚鸿浩斩钉截铁:“不可以。”

“那其他人会带男仆吗?”

楚鸿浩盯着吴远川,眉毛慢慢挑成一条弧线:“李哲,你在考虑什么?”

吴远川慢慢的说:“没什么。”

回屋找到深澈,小屁孩抱着本童话书睡得很香,口水留在白雪公主脸上。吴远川摇头——小色狼的苗子啊!最近不知为什么,小屁孩特别嗜睡。他想可能是才调整了作息时间,小孩子不适应,也没有多想。

吴远川出了暗辰殿,去以前搬煤的地方找光头陈。光头陈正蹲在走廊的栏杆后面偷懒,看见吴远川忙“嘘——”吴远川在其旁边并排蹲下,看着他沉痛摇头:“躲这里没用的,大老远我就看到你的光头反光了。”

光头陈说:“你确定能去?”

吴远川点头。

光头陈想了想:“那我帮你准备东西。晚上给你。尽量得手。”

吴远川说:“枪的话我有,你只用准备毒药。”

光头陈突然很惊讶:“——枪?你怎么带进来的?”

吴远川笑笑,溜达走了。

暗辰殿是由三到七夜共用的。吴远川在通往深澈寝宫的门边蹭来蹭去,终于碰到了三夜白刃。吴远川只在楚鸿浩的舞会上见过白刃,文静秀气的吸血鬼,冷冰冰的气质,带着副金边眼镜。他看见吴远川很惊讶:“哦?——这不是上次舞会上楚鸿浩带出去玩的男仆吗?叫什么来着…李哲?”

吴远川立刻点头:“是我、是我。”

白刃很有兴趣的打量他:“你是四夜的人?脸长得真一般,真不知道楚鸿浩是怎么看上你的?”

吴远川立刻收腹挺胸抬头媚笑:“有些事情不光是看脸,试了才知道其中的好处…不知道三夜大人有没有兴趣?”

白刃继续上下打量:“不行,笑起来太傻了。我没有兴趣。”

吴远川立刻瘪下去,焉答答的往通向深澈寝宫的走廊里走。才走两步,白刃竟然跟上来问:“我很好奇,是楚鸿浩不要你还是你不要他了?”

吴远川有气无力的说:“当然是我不要他了。偶尔我也想换换口味。”

白刃哦了一声,手指摸着唇思忖片刻,忽然觉得很有趣。摆着那么多色艺俱绝的男仆,楚鸿浩为何偏偏要碰中这个长相中等毫不起眼的人呢?他倒是有点与众不同,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一张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的脸…但是脸的轮廓很漂亮,下巴尖尖的,皮肤要白一点说不定是个漂亮的人。脖子上的血管很纤细,是血特别美味,还是真如他自己说的…床技过人?

“明天有个重要的晚宴。”白刃说。

吴远川原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