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拼了命般,沿着水渠奔逃。

从前这一带,虽然有水流,却因为杂乱无间,既脏且臭,干旱的时候浇不了地,下雨的时候又会泛滥成灾,是老百姓离不开,又奈何不得的心头大患。

后来来了位大官人,姓叶名清。是他,在偶然经过八角镇时,看到这时的乱象,建计了图纸,又出了大笔金银,带着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把这些桀傲不驯的水源驯服,归整到了一处。建起一条能够灌溉全镇,滋养全镇的水渠。

老百姓们感谢他的大恩,在他死后,把他的灵位供奉进了龙王庙。跟龙王一起,享受他们的香火祭拜。

出门在外的浪子们,如今只要回家,都知道只要看见这条叶公渠,就知离家不远了。

尤其夜色下,只要顺着这一条泛着银光的水带一直往前走,就是龙王庙,再往前,就是八角镇。进镇就算到了家,再也不用害怕。

赶车的花裙子已经是满身大汗,浑身湿得就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她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因为她知道,只有赶着马车,在那帮人追上之前赶回镇子里,她们才能得救。

车厢里,叶秋伸手摸摸朱孝平身上的伤处,又湿了。不用点灯,她就知道又出血了。

没有药材,就算经过包扎,可在这样颠簸的马车里,根本止不住。

“村长。我…我没事。”似是察觉到她深重的担心,朱孝平勉强说出句话来,“你。你倒是看看,昌顺哥怎么样了?”

董昌顺更糟,脸是冰的,人早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叶秋知道,现在应该给人多补充点水份,才好支撑。可她们路上的水早已经喝完了。如今多拖延一时,他们就多一份生命的危险。

还有连爷爷。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的连爷爷!

叶秋死死的咬着唇,咬出满嘴的血腥味都丝毫不觉。

秦彦走时,提醒过她注意安全,叶秋也怕军里的人报复。离开潞州时,便找颜平楚要了几根家丁用的粗木棍带在路上防身。这已经是她能携带,最厉害的武器了。

可没想到,她们遇到的却是挥舞着真刀的强盗!

原本,这一路都是太太平平的,连爷爷还笑她杞人忧天。结果就在傍晚,她们想找个村庄投宿,准备明天回家时,有四个蒙着脸的强盗出现了。

骑着马。挥舞着军刀。

这样的装备拿来抢劫她们,要怎么抵抗?

叶秋一看见,就知道不好。

可是这时代的人烟实在是太不稠密了。而这群强盗挑选的位置也实在是太恶毒了,正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们又骑马带着兵器,很有经验的把他们象赶牲口一样,赶上荒郊野外,明显是要挑个没人的地方。再下黑手。

在实在跑不下去的时候,朱孝平和董昌顺拿了棍子下车去跟人拼命。结果棍子很快被削断了,人也被砍伤。

要不是那伙人大意了一回,让连爷爷伺机扑下车去,推倒了坡上的大石头,暂时阻拦了那些人一时,也不能让叶秋和花裙子把重伤的朱孝平和董昌顺抢上车来,赶着马车又跑了。

可连爷爷怎么样了?

叶秋没有办法去想,只记得老人家最后拼命的嘶吼声,“跑啊,快跑!”

可身后的马蹄声又近,那帮子混蛋又追上来了!

叶秋转过头,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象两颗星,冒着火的星。

怎么办?

前面赶车的花裙子也听到了,她想转头看一眼,却不妨被掉到眼睫毛上的汗珠滚下来,迷了眼睛。掌着缰绳的手,就此一滑。

吁!

马儿长嘶一声,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花裙子忙闭了闭眼,重新掌好了缰绳,可身后的追兵在这一息之间,已经赶了上来,拿刀背拍打着车棚。

“停下,快停下!”

还是逃不掉了吗?

别说裙子,就是车里的朱孝平的心尖都颤了颤。

他们都不是大人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们还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从镇上走出来一个女人。沿着水渠,慢慢的走过来,似是正在寻找合适的可以跳下去的地方。

死,说起来容易,可真正要做起来,却是那么的难。

郑夫人苦笑着,继续往前走。她已经有好几次下定决心要跳下去了,却总是在关键的那一步时,忍不住缩了脚。

就这么一路走出八角镇,走到郊外来,却不想突然看到这一幕。出于本能的对于危险的恐惧,她选择躲了起来,躲到龙王庙的神像后面,

那边,骑马拿刀的人在喊,“停下,再不留下,我们就把这老头子给砍了!”

“你们不要管我,快走,快走!”这个苍老的声音,是连爷爷。但很快,就被痛呼声生生打断了。

黑夜里,任何一点动静都显得无比清晰。所以,郑夫人也清楚的听到了,吓得浑身发抖。

没有任何办法,叶秋闭了闭眼,“裙子,把车停下。”

马车停下,那四个骑兵迅速把马车围上了。

叶秋白着脸,第一次问,“说,你们是徐恭派来的,还是侯将军派来的?就是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那四个蒙面骑兵桀桀怪笑,“叶村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一见了我们哥几个就跑,也不等我们把话说清楚。”

“就是,哥哥我们都是好人。尤其象你这样的小美人,我们怎么舍得让你死?”

“要死也是你让我们死,欲仙欲死!”

听着这样的风言风语。郑夫人的脸白得不象话。

他们,他们的目标竟是那样么?这对一个妇人来说,可是比死更残酷的侮辱!

车厢里,朱孝平撑着口气,急促而艰难的低低说,“村长,村长你往渠里跳…冬天的水不深。淹不死人。”

就算会淹死,也多一个活命的机会。比白白被人侮辱强!

连爷爷更是不顾被打得满嘴鲜血,拼起老命的叫,“丫头,丫头你别管我们。快跑呀,跑!”

叶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一张美丽的脸绷得越发严肃,“你们是不是只要干了那档子事,就能放过他们?”

那几个骑兵没想到她到此时还能这样镇定的说出话来,倒有些诧异,不过诧异过后,其中一人道。“那是自然,我们也不想手上见血。叶村长,你得罪了什么人心里清楚。不要怪兄弟们无情。”

微吸了口气,叶秋左右看看,确认那两个小兵不会再从天而降了,她拼命掐着自己大腿,强迫自己说,“既然如此。你们放我村里的人离开,你们想做什么就做!”

那几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叶秋冷冷道,“放他们几人走了,你们四人还怕我一个弱女子跑掉么?”

那几人想了想,一人道,“不怕他们跑开,倒怕有人去通风报信,让爷几个不能尽兴。这样吧,让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咱们进去。玩够了,叶村长你回你的村,咱们办咱们的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好。”谁都想不到,叶秋会一口应承,“不过,车里有伤员,搬来搬去的,实在不方便。你们放了连爷爷,让他也上车,找个人看着他们,咱们到前面的龙王庙去办事,可好?”

“痛快!”

大冷的天,当兵的也不愿意露天席地的活受罪。龙王庙虽然是个半露天的小庙,好歹有个屋檐挡挡风,又没有人,不过就在百步之外,过去又何妨?

郑夫人死死咬着拳头,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可她的背后,已经汗湿一片了。

怎么办?怎么办!

出事的怎么会是叶秋?

那自己,要不要帮她?她会出事,也跟自家有脱不开的干系,可那边那几个当兵的那么凶,她又怎么帮得了她?

连爷爷很快给扔到了车上,他的嘴角已被打烂,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老人家看着叶秋,涕泪纵横。

“没事的。”叶秋冰凉的小手,拍了拍他的手。

又在呜呜哇哇,急得拉着她不放的花裙子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把人一引开,你就赶紧走。”

说完这话,她就果断的往龙王庙的方向走了。

那样单薄的背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有个士兵心里忽有些不忍,主动道,“我留下看着他们。”

不料又有一人再看看龙王庙的方向,莫名有些心虚,“我也留下。”

可不把人引开,裙子他们怎么逃得掉?他们不逃,自己就是想死也死也死不成。

叶秋转头一笑,媚意横生,“怎么,怕了?你们辛辛苦苦一路追来,就不怕事情没办好,回去要受罚?”

骑兵中最凶恶的那个厉声道,“咱们奉命出来,自然是都要把事情办了的。谁不上,我先宰了他!”

却没想到他指着身边的人留下,却驱赶着那两个心软些的小兵下马,监督着他们跟着叶秋,一起走向龙王庙。

叶秋再转过头,指甲已经把冰凉的手心掐破了,她强迫自己一路往前走,到底身形还是微微颤抖了。

就算她竭力镇定,拼命跟自己说,就当是被狗咬几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接受得了这种狗咬?

要不是有仙人村的乡亲在身后,她宁死也不会受这份侮辱!

叶秋眼睛很痛,她好想哭。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就算多活一世,就算还生了个儿子,可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事的经验。可为什么,要让她接受这样的遭遇?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65章 小混蛋【三更!数字君和氏璧+】

暗沉沉的夜,寒意侵骨。

眼看着那敞着门,受着香火供奉的石龙王越来越近,叶秋的心里却越发悲凉。

身后那些当兵的是不会放过她的,一会儿她要面对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那么,龙王,你不是神灵吗?那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还有爹,爹你在吗?

上一次,当叶秋从这个龙王庙前的水塘里爬出来时,她是相信神灵的存在,相信她爹的存在的。

如果不是他们,叶秋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重活一次。

可是这一回,难道天上的神灵,都不肯再照应她了吗?

那爹呢?老爹你若在这里的话,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在你的面前,遭受这样的侮辱?

叶秋很想哭,更想跪下来祈祷,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不仅不能,而且那些全没有用。

眼泪打动不了这些士兵,祈祷更不行。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悄悄攥紧了拳头,叶秋忍着想回头的冲动,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观察那个龙王庙。

龙王前的香案上摆着几盘子祭品,干瘪瘪的,没什么杀伤力。前面的石炉子虽有,可惜太重,她搬不动。里头虽然插着香,却早已熄灭了。

因为晚上庙里没有人看守,所以百姓们都很自觉的不会在这里点上灯烛。怕引起火灾。

就连地上给跪拜的草蒲团,也给巡夜人收了起来。怕有些老鼠猫狗之类的不懂事,跑进来祸害了。

那还有什么可以作攻击的武器?

叶秋绞尽脑汁想着。心里有些发急,却还是强迫自己一遍遍的看了又看。

她从来不是圣人,也从来没有那么大无畏的想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奉献精神。

把士兵尽可能的吸引过来,是想给裙子制造逃跑的机会。但这并不表示,她们不跑,叶秋就不跑了。

乖乖给狗咬的那种好人。叶秋这辈子算是做不到的。

事实上,从一开始那么好说话的答应这几个士兵开始。她就算计着要怎么逃脱了。

或许,香灰是个不错的主意?

当走到龙王庙近前时,叶秋终于发现一样趁手的武器。

只要能迷住这些人的眼睛,哪怕只有一时。或许她就可以伺机从旁边的窗户跳出去跑掉。到时就听朱孝平的,跳进水渠里,就不信那些当兵的还能追下烂泥潭里对她怎样。

叶秋拿定主意,反而没那么慌张了。

只是定睛往香炉里看时,却在幽幽的夜色中,看到香炉里似乎被人挖了一块。

难道还有人跟自己打同样的主意?

叶秋没工夫多想,因为后面那个最凶的士兵已经在催促了,“行了,赶紧的上一个!”

就是这时候了!

叶秋猛地上前一步。双手各抓起一大捧香灰。可还等不及她转身行凶,却冷不防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大手,给大力拽到身后!

叶秋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要不是已经被那几个当兵的吓了一路,她非尖叫起来不同。

“谁?”

当兵的迅速拔出刀子,可回答他们的,是迎面而来的大把香灰。

猝不及防间,三个当兵的都被迷了眼。

而此时,拽开叶秋的那个男人。大吼一声,就把她提起来扔出窗外。“快走!去叫人!”

叶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女人被扔了出来。她的掌心滑腻,全是香灰米分,扯着呆在那里的叶秋就跑,跟被人掐着脖子的母鸡似的尖叫,“来人呀!快来人呀!”

回过神来的叶秋,也一面跑着,一面拼尽全力的大喊起来,“裙子,快跑!跑!”

裙子的动作比她叫得更快,早在听到龙王庙里的动静不对时,连爷爷就忍着疼,叫她跑了。

老头心里清楚,这帮人是冲叶秋来的。那丫头机灵得很,一定会想办法逃脱,只要他们不给她拖后腿,就算是帮大忙了。所以老头还很精明的拣起车厢里喝空的水罐,冲那个看守他们的士兵扔去。

不是打人,是打他跨下的马。

危急时刻,老头打小扔石头放牛的绝技使出来了。那水罐不偏不倚的正好打中马鼻子,疼得马儿咴咴直叫,这一受了惊,自然控制不好。

而裙子一抖缰绳,虽已累了一天的大公马,知道有危险,也再度奋勇扬蹄,撒脚狂奔。没几下工夫,就冲到叶秋前面去了。

看到裙子她们跑了,叶秋就安心了大半,可留在庙里的那个人昵,他搞不搞得定?

金求盗搞不定。啊啊,谁来救救他?

他今晚睡不着,又来了亭舍,本想找郑亭长谈一谈,可还没到亭舍门口,就见一个身影熟悉的妇人,远远的从亭舍后门绕了出去。

金求盗觉得挺象是郑夫人,便跟了上来。看她一路沿着水渠走,就知她想寻短见了。可又怕自己贸贸然一喊,反而让郑夫人跳了河,只得小心翼翼的拉近距离,企图把她救下。

没想到一路跟来了龙王庙,遇到了叶秋等人。

当躲进龙王庙郑夫人听着事情不好,良心不安的想跑出去示警时,金求盗赶到了,一把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