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仙人村这种穷地方来?来了还不走了?

对于笃信满天神佛的朱方氏来说,对任何修行之人持怀疑态度都是不对的。

就算她老人家一直拿叶秋当亲闺女看待,可在这个问题上,也必须坚守原则。

“冲数小道长肯留在我们仙人村,这是好事,可不许你做怪相。万一怠慢了人家,惹上祸事,我可不依!”

小地瓜搂着他香香的娘睡了一觉。就忘了昨晚挨打的教训了。反正有阿奶给他撑着小腰,他在一旁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冲数小师父好厉害的!他会倒着挂在树上。他还说你要倒霉,你就真的就倒霉了。昨天晚上要不是我们来给你帮忙。你打不过那些坏人的。你还打我,哼!”

小不点终于想起昨晚挨打的事情,开始记仇了。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他娘翻个大大的白眼,那鄙夷之情,显而易见。

叶秋一口包子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没良心的小混蛋。别人说你娘要倒霉,你就这么得意?

再看看那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假模假样表示谦虚的小道士,她森森觉得自己这个新上任的村长,正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和挑战。

她一堂堂村长,凭什么要听个装神弄鬼的臭小子的?

瞧这小子。还不戒口。明明是一修道之人,却不去啃萝卜白菜,肉包子吃得比谁都多,这象话吗?

还冲数,我看是滥竽充数才对!

“其实,小道虽修习多年,但会的不过是些小巧。”艰难的把一大口包子咽下去,法号冲数的小道长望叶秋道,“叶施主。你儿子才是有大智慧大福缘之人,要不要小道帮他引荐,拜我师父为师?”

什么?想拐她儿子?叶秋顿时柳眉倒竖。

可紧接着。冲数就亮晶晶的望着她说,“要是叶施主你也愿意一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呸!

怎么是个道长都想拐她出家?叶秋才不上当。

“我们这等俗人就算了,不知道长你仙乡何处?这快年底了,你们也要赶回家过年了吧?”

吃完了赶紧走人。

不是叶秋不知道报恩,实在是这些“恩人”都太诡异了。刚刚才好不容易送走一个饭桶。她不想再来一个饭缸。

冲数却道,“小道在家修炼已满。正是出来修行的时候。观仙人村气象格局,与贫道甚是有缘,我还想在你们村借住一段时日。”

“好啊。”朱方氏完全无视了自家的村长,热情发生邀请,“那把我们村小祠堂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给道长住吧?”

“不必了。”冲数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清澈透亮的望着叶秋,就跟小地瓜讨食时候似的,竟看得叶秋不敢直视。再直视,就要心软了。

“地瓜总说他娘做的饭菜是天下无敌的好吃,我就借住在你们家,只要婶子不嫌我烦就好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看朱方氏豪爽的答应下来,叶秋吐血三升。

看样子,又来一个扮无辜扮纯良的吃货。之前那个起码还知道假扮下失忆,这个连扮都不扮,就赖上了。

“秋儿呀,那咱们一会儿去医馆接了连爷爷他们,就一道回山上去吧。再多给小道长添置些东西,也把隔壁收拾收拾。”

这是送走虎豹,又来豺狼么?叶秋忧伤得连包子都吃不下去了。

但朱方氏的信仰是不容置疑的,吃了包子就要带着小道士去添置东西了。

这样好的小孩子,跟自己儿子离家当兵的时候一般大,让老人家如何不心疼?况且还是个修道之人,如果对他好点,多积些功德,是不是也能保佑她儿子在外平安?

朱方氏没说,可叶秋瞧出点意思来了。

所以即使是再郁闷,她也不说。反而把钱给得足足的,让老人家去尽情血拼。

至于她,还得干正事,把小地瓜寄存在陈掌柜这儿,和裙子去医馆接人。

幸好朱孝平和董昌顺都是农人出身,底子壮实,救治得法之后,都清醒过来了。乡下人没那么娇气,只要伤口止了血,马车再赶稳当些,回村也没事,反倒是留下来各种麻烦。

让大夫多开些药备上,又听了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叶秋给他们一人各称了十斤红糖红枣桂圆花生等补血食材,带回村去,让他们自家慢慢炖着喝,连爷爷和裙子也没拉下。

连爷爷直皱眉,“我们又没什么事,吃这些作甚?”

叶秋道,“您就拿着吧。这回也算是为了村里办事,很该给大家补一补。裙子那份就算我先借她的,她身子亏。用得着。横竖我不过先垫着,回头村里看能在公账里补多少。补不了的,就当是我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这话连董昌顺听了都直摇头,“那怎么好意思?走不了就我们自己出吧。你要不是给村里人办事,也惹不来这样祸事。咱们救你是应该的,应该我们对你不好意思才对。”

这话说得叶秋心里暖融融的,更加表示这钱要算自己的。

看大家那样感谢的表情。有句话想想,她便没有说出口。

其实她眼下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全是陶家,也就是当初从陶七那里讹来的钱。

那一回,他家给了足有七八十两银子,加上这回从潞州收到一百两。除去买粮种等等花用,叶秋还剩下大几十两。

庄户人家过日子,这就算给全村人用上一年,都是妥妥的够了。

这钱自打叶秋劫来,就给朱长富收着了。在潞州的时候,老头惦记着此事,私下告诉她。让她把徐家的钱还了,拿钱替公中办事时就大方些,只别说出去。

有时候做人情就是这样。你花了钱。然后说家里宽裕没事,人家说不定还嫌你小气。可若知道你本不富裕,还这么大方。大家心里才会记着你的好。

别说老头当了一辈子村长,似乎没干成什么大事,可这些小世故小人情还是比一般人通透得多。

叶秋也不忍他的心思白费,索性好人装到底了。

等到一行人回了客栈,不料陈掌柜把她拉到一旁,“你们村的连升回来了。”

这是好事。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

陈掌柜声音压得更低,“连升一回来。原要去找你,后来瞧见那位夫人出来了要走,他就过去跟人说话了。也不知跟人说了什么,如今还在屋子里没出来。”

伙计不认得,陈掌柜是认得郑夫人的。有些事不用问,想想就明白了。

不过连升找郑夫人说话?那是不是他跟着那伙人,看到什么事了?

叶秋好奇没多长时间,郑夫人就开门出来了。

两眼通红,隐有泪光,等见了叶秋,她就一句,“我做的孽,我自己去担。叶姑娘,如果你到时听着觉得还算满意,原谅我好么?”

这总算是个象样的态度了。

叶秋点了点头,把簪子拿了出来,“郑夫人,我昨晚说那些话,也是气着了。不过金求盗那几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夫妻再好,一旦人不在了,茶总会凉。兴许心里还是记得,可奈不住新妻幼子在身边日日厮磨,总会有厚此薄彼的时候。所以我总以为,靠谁来护着自己的孩子都是不妥当的,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你昨天跟我说,一个名声坏了的女人总也有办法活下去,这话我赞成。瞧我,名声都这样坏了,还能当村长。那你不过是一时给人威逼,才做错了事,这又算得了什么?”

郑夫人含着眼泪说了声谢谢,却没有去接那支簪子,反道,“就当是我的一个教训,请叶姑娘帮我收着,或许有一天,当我觉得自己可以拿回这个簪子的时候,再亲自登门来取。”

她说完这话就走了,然后,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去了陶家。

光天化日之下,站在陶家门口,声声悲泣。

“陶老夫人,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逼我,还要害了我家老爷名声?如果我死,能让你安心,你就派个人来,拿了我的命去!求求你们,出来替我家老爷说句话,还他一个清白吧!”

说完这话,郑夫人就这么一头撞向陶家大门。

陶家人大惊,忙上前去拦,可到底还是让郑夫人把头撞出血来,流了满脸,那模样,说不出的凄惨,又让人心惊。

哗!

整个八角镇再一次轰动了。

传言象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镇及周边乡村。

知道为什么这回征兵搞成这样吗?

全是陶家在背后搞的鬼!因为他们想害死仙人村的叶村长,那个对咱们全镇都有恩的大恩人的女儿,所以买通了军队,还威逼着郑夫人在背后搞鬼。害了仙人村不说,还害了咱们全镇子的百姓。如今事情出来了,他们撒手不管,就拿郑家当替罪羊了。

可这事难道郑亭长真的不知道?

就算知道又怎样?若你家有什么难处给人家拿住了,你媳妇天天在家哭,你受得了?没见那郑夫人都憔悴成那样了,听说她差点自尽来着。

那也真是可怜。这陶家如此缺德,也不怕有报应!

在乡亲们的窃窃私语里,不管陶家有再多的钱,再多的铺子,从前做过再多的善事,如今也成了一张披着人皮的恶狼。

名声的积累是如此的不容易,但毁掉,只需要一点点事实,加一点点猜疑。

叶秋冷笑着看了一会儿好戏,就带着人回村了。

她还忙着呢,没这么多的时间看戏。

而这,相信只是个开始。陶家的好日子,会慢慢到头的。

第68章 猪食

同州昨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按惯例,晚上就会有羊肉汤吃。

当然朝廷不会额外发放这笔补助,那些羊都是英勇的战士们在巡边时,从离国边境上不小心“捡”回来的。

早上牛俭牛老将军去巡边之前,还特意来厨房转了一圈,看了看后营那些养得膘肥体壮的羊,告诉伙头军头领老蔡,“别舍不得,该杀就杀。我们去巡边的时候再捡捡,说不定还能捡两头牛回来。”

老蔡深以为然,离国的百姓日子苦啊。到了冬天,就没得吃没得喝的,哪养得活得了那么些牛羊?

不如他们好心去帮忙捡一捡,让那里的百姓能过得好一些。也省得那些离国人总是三天两头的到西秦边境来偷粮食。

等到日头偏西,两骑快马进了军营的时候,热火朝天的羊肉盛宴刚刚开始。

“哟!铁蛋,你俩终于回来了?瞧瞧这脸色差的,肯定是在外头给狐狸精迷得脱不了身吧?快来,新鲜出炉的羊肉汤。大骨头给你们了,大补,一定得大补!”

“哥哥这儿也有刚啃完的大骨头,拿着,千万别客气!”

“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回头跟你们算账!兄弟,拿着。”

小兵乙抬起大脚丫子一面踹人屁股,一面就拿大勺在大锅里捞了两大块羊肉骨头出来。给旁边的小兵甲一块,自己一块,也不怕烫的就这么边走边啃。

等走到主营帐前。把吃剩的骨头一扔,随意抹抹手上嘴上的油,喊了声“将军。王铁蛋张铁牛回来报到!”

“进来。”

“出去!”

截然相反的命令,由帐中二人分别发出。

一向老实的张铁牛愣了,前头那个声音挺耳熟,是他们将军的。后面那个声音也挺耳熟,也是他们将军的。这到底听谁的?

前面的王铁蛋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将军的亲兵。应该听将军的。就算那一个将军年纪更大,资历更老。可在清水营里,还是他们将军最大,所以听最大的,没错。

所以他撩开帐帘。率先进去了。可进去之后,王铁蛋后悔了。

除了刚才叫他们出去的牛俭牛老将军,还有陈仁胜陈老将军,屈达屈老将军三位,一个个老皮子老脸,正阴险狡诈的围着他们年轻美貌,不,是英俊的李雍李将军,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可李雍却是暗自松了口气。换了话题,“你们怎么回来了?”

王铁蛋如实回报,“小的听将军吩咐。等八角镇征完兵,秦主簿前来接应仙人村去了潞州,这便回来了。”

牛俭大嗓门的先问了,“阿雍你这回悄悄跑到那什么镇什么村去做什么?他们潞州征兵又关你什么事?”

张铁牛想说话,却被王铁蛋暗踩了一脚,想问他。又被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就听他们家将军淡淡说,“潞州的棉花一年比一年卖给我们更贵。清水营已经没有多少家底可以消耗了。我跟着何渊去瞧了瞧,那姓侯的这几年越发的闹得不象话。我到八角镇时,偶然遇到一户种得特别好的棉花,就是你们想抢的那一千斤。于是,便想卖个交情,做个长线。”

是这样吗?张铁牛睁大眼睛,忽地觉得他把他们将军想错了。

他还以为他们将军是看上那个漂亮的女村长了,没想到将军想得如此深远,真是太让人惭愧了。

咳咳,同时觉得惭愧的还有几个老头。

他们最不耐烦管这些精打细算的钱粮之事,早在李雍学会算账时,就把军里的开销以学习为名甩给他了。这么多年下来,反正他们就只管花钱。至于怎么来的,一概不问。

彼此对视一眼,面相相对温柔点的陈仁胜说话了,“阿雍啊,这些年营里真是多亏的你。既然咱们家底不丰厚,你索性上京城一趟,把那东楚公主娶了不好么?听说她的嫁妆可不薄,还带着许多良田的。你要不喜欢那丫头,就随便给个名份,先把嫁妆弄到手再说啊。”

屈达连连点头,“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阿雍你连个儿子都没有,这怎么行?”

李雍再看他们一眼,却是问王铁蛋,“那陶家就这么顺利让仙人村去潞州讲道理?”

王铁蛋摇头,张铁牛嘴快的道,“哪儿啊?要不是咱们出来打了一架,那个姓徐的校尉差点把仙人村那村长给杀了。”

李雍目光一沉,隐有怒意,“既如此,你们怎么还敢回来?万一那些人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什么枪?我看他们多半是使刀的,没几个使枪的好手…”

王铁蛋赶紧把张铁牛踹得一同跪下,低头认错,“是小的们思虑不周,请将军责罚!”

牛俭当即嗯了一声,“这俩小兔崽子,我早看着不顺眼了。一个个打架不错,就是缺心眼。阿雍你就不必费神了,给老叔吧。”

陈仁胜一哽,这两个小兔崽子可是李雍一手调教出来。如今论单打独斗,连他们也不是对手,这老牛也是厚脸皮,这样就想截胡?那他也想要一个。

却见李雍根本不接这话,只道,“既然潞州事情有变,那我就先行一趟。反正过些天也要把队伍拉过去演练,总要有人过去准备一二。”

三个老将傻了眼,“那你不去京城啦?万一朝廷那帮子混蛋卡着我们的军饷不给怎么办?”

娶不娶东楚公主还是其次,这个才是关键。

李雍抬眼,冷冷道,“那就告诉京城,我在忙于公务。如果他们希望我不那么忙的话。那我放离国人长驱直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话,他起身就往外走。铁蛋赶紧抓上铁牛跟上。

等三人走了,三个老将窃窃私语,“他说没时间,那是不是说可以让那个公主过来?”

“这样合适么?”

“有什么不适合的?我们阿雍多好啊,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身份又高贵。家世又好,满京城的贵女哭着喊着要嫁都嫁不了。让她来,还是给面子了!”

“有理。嗳,那你们说这样好不好?反正是要来,一个是来。两个也是来,要不干脆我们这样…”

剩下的话,在门外不管耳朵竖多高也听不见了。

铁蛋抓上铁牛,掂着脚跑远了,才大步跑回李雍自己的营帐,打了小报告。

可男人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面前一大盆惨白惨白的羊肉汤,目露嫌弃。

半晌,铁蛋才殷勤又小心翼翼的问。“将军,这肉是忘了放盐么?要不我拿给伙房,让他们再煮一下?”

李雍冷冷横一眼过来。“那你顺便吃了,然后收拾收拾,明天出发。”

铁蛋快哭了。

才刚回来,连凳子都没坐热,又要把他打发走?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可看他拿着羊肉又回了伙房的伙头军统领老蔡,更要哭了。

难道最近他的手艺退步得这么厉害?明明将军吃了那么多年的大锅饭都没有嫌弃过。这次回来却怎么也不爱吃了。

不说加餐,连正常的饭量都保证不了。他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全清水营的兄弟!

铁牛来得晚一步,认真跟老蔡说,“这回去潞州操练的名单也有你,将军还叫你带几个伙头军的兄弟。”

然后,他又好心肠的小小声补了一句自己偷听来的,将军的自言自语,“他说人家的猪食都煮得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