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是来和方非一起吃饭的,我不过是忽然很想见他,似乎见到他,一切都会变好,我的心也会变得踏实。他就像我的避风港,无论钱律在外面对我说什么,我都可以躲起来不管不顾。

我好怕我会变心,这样的恐惧刚才与钱律在一起时并不明确,见到方非时却又明朗起来。刚才在车中的一切有种一念之差的感觉,只要跨出去了,一切都会改变,而我恐惧这样的改变,但事实上似乎确实有些不受控制。

方非终于放弃让我再吃东西,拉着我出了店,却又不允许我空着肚子,在他深恶痛绝的路边烤肉那里,无奈地帮我买了几串里脊,塞给我,“下不为例。”他狠狠瞪我,这样子真的很像我妈。

我笑着边吃边走,一路往车站方向去,方非还不能下班,只有我先回去。

好几次将烤肉凑到他面前,他拒绝了几次,终于还是张嘴尝了一下。

“好吃吧?”我说。

他无奈地点头,伸手擦去我嘴角的油。拇指刷过我嘴唇时,我张口轻咬了下他的手指,这种暧昧的动作让他整个人颤了一下,停在那里不动了。我继续又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爆开,似乎难以自控,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猛地将我拉到一棵树后面,低头就吻上来。

作孽啊,二十五岁的男孩子被三十岁的女人这么轻易引诱了,是我魅力大,还是他自控能力差?我这样愉快地想着,干脆扔了手中的肉串,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心里却在同时生出一股悲凉来,方非他是这么一心一意,而我现在的引诱又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让自己自信、再自信一点,不过是需要一点力量。

好久才松开,两人都气喘吁吁。方非的大手捧着我的脸不肯放开,在我唇上啄了又啄,然后有些激动,却似乎又考虑了很久,说道:“娟娟,我们要不要考虑结……”

我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大吃一惊的同时,仰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阻止他要说的话。然后拉住他的衣领低着头,如果他说出来,杨娟娟,你该去下地狱。

“钱律回来了。”似乎是隔了很久,我靠着他的肩,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我以前想过,钱律反正已经是没关系的人了,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影响了我,让我对原本决定的一切忽然不确定起来。这种情况下,方非说我们要不要结婚,我该怎么答?就算说好,我不确定的心又该怎么平复?我并不是现在就要回到钱律身边去,我只是想抛开这般强烈的不确定,让自己喜欢方非的心再明确一点,不然在没有明确之前,就算结婚,也是欺骗吧?

“你爱他吗?”

钱律的声音划过脑海,如此直白而尖锐的问题,让我溃不成军,因为我答不出来。

“那你是怎么想的?”方非在头顶问我。

我抬起头看着方非,方非的表情意外的平静,但眼中的眸光是点点的破碎。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抚他的脸,而他竟然向后躲了躲。

“前两天我看他来我们医院看过牙医,打过招呼。娟娟,告诉我,你这几天不对劲是不是为了他?”方非低低地问我。

我吃惊地张大嘴,原来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只是不说,想要看我的反应,而我真的反应太失常了了吗?我退了一步,脑中一片混乱。

“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中学的同桌,可他喜欢坐在我前面的女生;第二个喜欢的人是高中的学长,可是他却把另外一个男生介绍给我,说那个男生想追我;第三个喜欢的人是在大学,我暗恋他六年,可他娶了别人。我从来没有遇过两情相悦,而是永远遇着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的尴尬,而钱律是第一个。当时他说他喜欢我,使我觉得自己在做梦,那是我第一次恋爱。非非,虽然相处很短,”我还是抓着方非的衣领,生怕他一转身就走了,“所以,他总是对我很有杀伤力,即使现在再回来再见面,仍是有,这点我不想骗你。刚才他找到我,对我说让我再回到他身边,我真的有动摇,这点我也不想骗你。但是,现在的事实是,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所以你想让我放手,让你走吗?”方非的话插进来,反问我。

“不是,”我用力摇头,“不是,我要你陪着我。如果我摇摆不定,你就将我拉回来,我没有想过要离开你,非非,是真的。”

方非半天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说“好”,像以前那样温顺而体贴地什么都说“好”,都配合我,然而……

“所以,你还爱他?”方非却问我。

41、站在爱与不爱之间

两个男人同时扔给我一道难题,在爱与不爱之间。

我生活了三十个年头,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很早的时候,我觉得被几个男人追是件幸福的事,多满足虚荣心啊!但此时看来,那一点都不好玩。

最近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对高坚撤出部分资金与钱律搞另外的投资相当的不满,这几天气氛紧张,平时很少露脸的合伙人天天来公司。相反地,高坚反而不常出现,因为公司上下都知道我是高坚的人,同事与我接触时也变得拘谨起来,而我也尽量小心,不让任何人抓到我的把柄。

到下午时,高坚难得地来了公司,脸上仍是一脸的笑意,与公司合伙人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把我叫进去。他正摸着下巴看电脑,看我进来,笑了笑,道:“坐吧。”

“你找我什么事?”我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道。

“刚才老陈(公司的合伙人)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专心和他继续合伙办公司,要么我离开,他另找合作伙伴。”

我一怔,这算是公司机密,他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想过了,”高坚继续说,“我准备撤资,专心与钱律合作。”

决定了吗?我却仍是觉得突然,忍不住道:“为什么?”这个公司的运营已经完全成熟,操作起来得心应手,高坚为什么要冒这个险重新开始呢?

高坚猜到我的想法,笑了笑道:“现在这个公司的运营确实很稳定,我每年只要等着分红就可以了。但是我敢保证,过十年、二十年,如果这个公司还在的话,它还是现在这个局面。老陈行事保守,有野心却不敢承担风险,他满意这样的局面,我高坚不满意。”

我在他眼中看到一抹亮色闪过,这样的亮色我也曾在钱律眼中看到过,是那种世界在我脚下的自信。

“所以今天的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高坚说,“钱律的野心不比我小,而他远比老陈有能力,我想我们合作,会达到我们的目标。”高坚对此似乎很自信。

我坐着不动,对他的豪情壮志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当他说到钱律的野心不比他小时,我不自觉地有种排斥感,又让我再次感觉到我和钱律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他们有指点江山的魄力,而我却只知道回家在网上斗地主。

我难免灰心,垂头丧气地对高坚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帮不了你。”

高坚笑道:“豪情壮志总要找人说说,但主要是提醒你,我一走,你的位置肯定不保,我和钱律那边正好缺人手,你要不要过去?”

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回过神。不错,高坚一走,我后台全失,那个老陈容不下我的,我很快就会成为无业人员,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不过去了,你们找别人吧。”我当然不会与钱律一起工作,不然事情只会更扯不清,“我等着被开除,拿了补偿金后再找一份。”

“果然小市民啊!”高坚看看我,道,“随你,但是随时欢迎你加入,我想钱律会更欢迎。”

回答高坚时似乎很轻松,但其实多少有点垂头丧气,又要失业了,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我到医院等方非下班,买了份人才招聘报坐在公共汽车上看。厚厚的一份报纸,广告培训占了大量的版面,有用的没几条,我不由又是一阵气馁。下车后随手将报纸扔进垃圾箱,直接往方非的医院走去。

方非所在的医院算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医院,我看了眼即使已经是晚上也人来人往是门口,走了进去。结果方非的办公室没人,我猜应该是在住院部,正想发消息问他在住院部哪里时,看到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进来,便随口问方非的去向。

“方非今天出了点事,”这是个比方非年纪大一点的中年医生,坐下来道,“动手术时割破了手,现在应该在休息室吧。”说完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我不太明白他叹气的原因,听到方非受伤,心里一急,也没多问什么,直接往休息室的方向去。

方非并不在休息室,我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他,却看到休息室旁边,专门负责包扎和拆线的医务室里,方非正坐在里面。帮我治过牙的吴亮也在,室内就他们两人,方非右手的食指上缠了纱布,低着头,很落寞的样子。

他们并没注意到我,而我正想进去时,却听到吴亮拍着方非的肩道,“这几天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会出事,我看林教授挺失望的。方非,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样刚转正的医生,能让你动刀也算不错的机会,现在搞砸了不是?情字害人啊!”后面的感叹又是东北话,听起来有些可笑,我却笑不出来。

我多少能从吴亮的话中猜到一些。一般来说,实习和新转正的医生在动手术时是不让动刀的,最多打个下手。那个林教授我听方非说过,是他们这一组的教授,平时很看重他。是不是今天方非有了动刀的机会,只是不小心割破了手?这样的话,对一个新医生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也会让所在手术团队的教授对他的能力重新评估。怪不得方非这么落寞,可情字害人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我?我让方非分心了?

我本来要进去了,此时却站在门口发愣,然后又听到吴亮说:“我看啊,你和她不太合适,毕竟相差了五年,而且女人总是想得多些,她这样不给你一个准信又不肯放手,早晚会将你逼疯的。”

“你不要这样说她,”方非头抬了抬,“这是我自己选的,跟她没关系。”

“啧啧,还护着啊?”吴亮本来是站着的,此时坐了下来,看了方非一会儿,似乎有些话要讲,但却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才道,“人有时候会死心眼,最初的时候看到一样东西让你非常喜欢,之后的若干年,因为总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变得更加珍贵,但哪天真的得到,才发现你在这若干年中错过了很多远比那样东西好的人或事,而后悔莫及。方非,在我看来你就是这样。小芹不好吗?学校和现在医院里追过你的人不好吗?你为什么都蒙住眼不去看?”

我原以为吴亮应该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但此时的话却无比感性,说服力极强,就算是当事人的我,也找不出话反驳。我微微地发怔,是啊,她们不好吗?是方非的固执让他抓紧我不放,还是因为他真的爱我?我不由得看向方非。

方非很久都不说话,盯着自己受伤的手指,似乎在想吴亮的话,又似乎只是看着手指而已,好久他才说了一句:“也许吧,也许只是我的执念而已。”是叹息着说出来的,满是无奈,就这么拂过我的心,在我以为不会有什么感觉时,却发现自己的心因他的话一阵抽紧,人靠在墙上,忽然没了力气。

吴亮说的那些话我从未想过,就像方非有一天说喜欢我时一样的意外。在他说喜欢我之前,我以为他对我好、百依百顺是天经地义的,却没有发现是因为喜欢。而当我差点以为喜欢我也是应该的时,现在却听到有人说,很可能是因为得不到而生出的执念。

不是这样的吧?方非是真的对我好,真的喜欢我,没有原因的吧?我拼命地对自己说。感觉就好像一直对我好的父亲,有一天忽然对我说我不是他亲生的,对我好、把我养大只是因为自己有责任。不是这样的。但是方非说的是“也许吧”,也许就是很可能。

“如果我是你,就和她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你正好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今天幸亏割到的是你自己,如果割到手术中的病人呢?这样的代价就太大了。”吴亮又道。

方非不说话,眼神有些茫然,手术的失落和此时吴亮的话让他脸色苍白。我忽然之间很怕他点头,不敢再听下去,竟然想逃跑一样转身跑了出去。

外面的热风一吹,身上湿腻起来,我看到前面的花坛,一屁股坐了下去。好一会儿,似乎清醒了些,却是忍不住自嘲起来:为什么要逃呢,杨娟娟,有种你冲进去让那个姓吴的不要挑拨离间,大声说你是爱着方非的,你别想分开我们。但是,说到底你说不出这样的话,即使说出来也是没有底气的吧?吴亮也许根本没有说错,是你无法接受而已,是你无法真心接受方非的同时,又自私地想占着他,因为他对你好,好到让你几乎想占为己有,甚至包括他的心也要全心为你,而不是因为其他原。

我被自己此时的心态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我对方非有这么强的占有欲?不是一直将他看作弟弟吗?那个叫小芹的女孩儿追他时,我也乐见其成,那现在这种自私的占有欲是什么?

我坐在花坛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住院大楼里白色的灯光,然后手机响了,是方非。

“我同事说你来过,现在在哪里?”方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少了平常的笑意,带了点失落。我只觉得心疼,他这个样子,照吴亮的话说,应该全是我害的吧。

“我在楼下的花坛,你在哪里,我过去。”我对着话筒道,尽量不将心里的情绪带出来。

“你在医院门口等我吧,我下班了,我们一起回家。”他说。

不知怎的,他说“我们一起回家”时,我心里不大不小地震动了一下,我抚着胸口,轻声道:“好。”

方非一会儿就出来了,受伤的手被长长的袖子盖着,若无其事地对我笑。我却一上去就抓住他受伤的手,将他被纱布包着的手指捂在脸上,“疼不疼?”

他怔了怔,摇头,笑着道:“不疼。”

两人坐车回家,无言地依偎着。好几次我想问方非,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太累?是不是很困扰?但几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沉默不言。

半途时,方非忽然伸手过来拥紧我,手靠在我肩上。我回头吻他的额头,他笑着问我:“你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脸贴在他柔软的发间,“非非……”

手机却响了起来,我拿起来看,是钱律。方非离我很近,应该也看到了我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我看看他,他坐直了身体,道:“接吧。”

《疯狂青蛙》的铃声让人抓狂,我看着电话闪了许久才接起来。

“喂。”我很轻的一声。

那边很急切的样子,“我在你家楼下,你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你。”

我看了下车外,道:“快到了,你有什么事?”

“有件事让你帮忙,等你回来见了面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电话发怔,觉得电话那头的钱律是从未有过的焦虑,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不对,方非问我。

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有急事。”

几站路很快就到了,从车站到小区的路,我下意识地走得快了些,方非跟在我后面,不发一语。

小区门口,钱律的车停在那里,靠着车门一口口地抽烟,头发有些乱,眼睛不住地朝我的方向张望着。看到我,便一扔烟头几步上来,然而看到我身后的方非时,下意识地停了停。

“什么事?”我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先开口问道。

钱律看看方非,伸手想拉我,可能是想将我拉到边上谈,我却缩了缩,道:“你有话直接说。”

他愣了愣,无奈地点点头,道:“你跟我去次大连。”

我一怔,“干什么?”

他似乎有些受不了我疏远的口气,用力吸了口气道:“几小时前我姐打来电话,说我妈不行了,她想见见你。”他说这句话时带着无比的疲累与伤痛,有些恳求地盯着我,“我帮你订了机票,现在就出发,晚了我怕见不到了。”

我完全反应不过来,感觉身后的方非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看他,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钱律。

“你妈,为什么想见我?”钱律的话与口气让我明确地知道那会是一场生离死别,只是为什么要见我?难道他妈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但即使知道也已经是以前的事了啊。

“我以前跟她说过要把你带回家给她看,她很高兴,以后每次和她打电话时她都会提到你,所以我一直没忍心告诉她我们分手了。”钱律的声音放低,从未有过的卑微,连他求我与他复合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口气,“跟我回去,见一面就好,了了她的心愿,算我求你。”

他说完抿紧了嘴,让我感觉到他在强忍着什么,只是方非在我旁边,他一直没有爆发。那样的眼神与神情,我不可能不心软,何况是他母亲病危,那是临终的愿望,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但是方非呢,我分明在跟他谈着恋爱啊,我跟另外一个男人回去又算是怎么回事?

我沉默不语,只感觉方非握着我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然后又猛地放开,“跟他去大连吧。”方非说。

我一怔,回头看他。

“跟他回大连去,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动,只是盯着他,道:“我可以不去的。”只要他说不行,我就不会跟着钱律走。你知道我摇摆不定,方非,如果我一去不回,那又该如何?就像是毒瘾,虽然戒除,心里却让存着羁绊。为了某种原因你劝我再吸一口,却不知再吸一口的后果很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去吧。”方非却说,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我,似乎很疲惫,“如果有一天你又回到他身边,你会为今天的没有去遗憾不已,所以去吧。”

“方非?”那个“他”明显是指钱律,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放手吗?他那种疲惫的表情是说明他累了吗?还是只是不想让我做后悔的事?我想起医务室吴亮劝他的话,也许他真的累了吧?

我看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好半天,点点头道:“好,我去。”

42、没有你的日子很想你

连夜乘坐飞机赶往大连,我不觉得疲惫。钱律一直不说话,我也不曾开过口,为什么我有种像死了一样的感觉。

赶到医院时,我一路被钱律扯着爬了五层的楼梯,在走道里狂奔,但还是没来得及,钱律的母亲一个小时前已经去了。钱律一下子跪倒在冷硬的水泥地上,没有哭,只是一下下的用自己的头用力撞他母亲躺着的铁床,几下就磕出血来想拉开他,可是他固执得吓人。

我知道他是想哭,眼睛已经被逼到血红,但就算是满额头的血了,却一滴泪也没掉下来。我木然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再往床上撞时,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头,他那一下撞在我的胸口,很用力的一下,我胸口被撞得生疼却不敢放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死命地抱住他。

他没有再动,只是人抖得厉害,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我以为他是不是被我抱得太紧呼吸不过来,却骤然听到他用力的一记吸气声,然后是一声沉闷的近乎吼叫的声音,我感觉他忽然拥紧我,然后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将我的眼泪瞬间逼落,我跪着,任他将我抱得死紧,手下意识地抚着他的后背,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看到他姐姐也跪下来抱着他哭,几个人哭成一团。

钱律在之后的几天一直发高烧,保持着近四十度的高烧始终不退,除了去参加他母亲的葬礼,就一直没离开过病床。他睡睡醒醒,我就一直陪着,看着大连这几天骤降的大雨,心情差到极点。我恨大连。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来的时候没有带充电器,现在已经快要自动关机了。曾经收到过几条消息,却没有一条是方非的。方非,你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等我发消息给你?

身旁传来轻轻的一记叹息声,我转过头去,钱律醒了,看着我。我摸摸他的额头,每次他醒来烧就会退,但过了一会儿又会升上去,现在又是很正常的体温。

看着他嘴唇发干,我用纱布沾了点水,擦他的嘴唇,道:“你饿不饿?我帮你弄点吃的来。”

他没有打点滴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看向天花板,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说,这是不是我妈在惩罚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缩回手,道:“你别胡说,哪有父母这样惩罚子女的?”

他又看向我,道:“杨娟娟,没你的事了,你怎么还不走?”

我瞪他,道:“我没钱买机票。”

他嘴角往上扬了扬,道:“如果是这样,那我绝不会借钱给你买票的,最好……”他停了停,“将你永远囚在这个城市里。”

他后面半句让我愣了愣,我却故意忽略,道:“不是借钱给我买,是你帮我买。”

“那我就永远不帮你买。”他接着我的话说。

他有些执着地强调这一点,不过是想看我的反应,也许只要我点头,他真会囚着我让我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那天离开方非来这里时,我曾经想过,我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会跟着心的方向回不了头了。但不知为何,钱律在说这些话时,我却并没有想的那样心动。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我可能想往钱律的方向去,却因为被牵着,所以没有移动半步。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的手机,心想,也许我该买个万能充电器试试。

“他没有给你发过信息吗?”看我盯着手机,钱律忽然问我。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其实那天方非也很需要安慰,可我却连夜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

“看得出,他的确很爱你,那天换了是我,我不一定会放你走。”

这句话让我微微地疑惑,肯放我走,就是爱吗?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似乎看出我的不解,道:“放你走,是因为他站在你的立场,不想让你做以后会后悔的事。如果不放你走,那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己的私心无法接受你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杨娟娟,我绝没有他那样大度。”

听他这样说,我忽然想到方非空洞而疲惫的眼神,却又想起医务室里吴亮的话,有些固执地说道:“也许他也累了,所以才想放开手。”

钱律一直看着我,眼睛里是属于他特有的神采与自信,即使现在发着高烧,这种神采始终未退。但不知为何,听到我这句话时他的那股神采淡下来,然后迅速地闭上眼,道:“有时,你真的很迟钝。”然后再也不说话。

钱律的体温终于恢复到正常,并且稳定下来。本来是要回上海了,但他母亲的头七就在后天,所以决定过完头七再走。

钱律的姐姐似乎很喜欢我,她怕钱律忙他母亲的事没空陪我,就让她十二岁的女儿带我到外面四处逛逛。我看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跟着人小鬼大的孩子出去走走。

“以前我很怕我舅舅的,整天绷着张脸,好像我欠他十万八万似的。”小朋友边走边嘀咕,学起钱律的那张铁板脸。因为长得有点像的缘故,学起来很是相似,我不由笑起来。

“阿姨,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我喜欢你才告诉你的,不是闷死就会被他这张脸吓死。”小朋友继续快人快语。

我差点喷出来,才十二岁,这种逻辑哪来的?我蹲下来看着她,道:“那你觉得阿姨应该跟谁在一起会比较幸福?”

“唔……”小朋友很认真地想了下,道,“飞轮海的吴尊好了。”

我当场被雷倒,你也不先问问人家要不要我?我不由又庆幸,还好,我三十高龄还知道什么是飞轮海,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小朋友沟通。

小朋友带我去看海,说外地人都喜欢看海,她不停地跟我讲班里的某个男生怎样欺负她,她又怎样报复回来,里面的某些细节让我想到方非,不过大部分都是我在欺负他,而他从没有报复回来。

方非,你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连消息也不发一条?我拿出充好电的手机,一张张拍着眼前的海。

“杨娟娟,我爱你。”他如此肯定地说过。

“也许吧,也许只是我的执念而已。”他如此不确定地说过。

“如果有一天你又回到他身边,你会为今天的没有去遗憾不已,所以去吧。”那是他满眼疲惫时说的。

他曾经那样急切地想抓住我,即使那时我和钱律在一起,他也不曾放手。然而那晚却又如此轻易,“所以去吧”这四个字竟让我辗转难眠。

“阿姨,你为什么哭了?”有只小小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我怔了怔,回过神,用力地抹过自己的脸,竟然真的在哭,为什么?

“风太大,阿姨的眼睛一被风吹就会流泪。”我解释着。

小朋友似懂非懂,道:“既然这里风大,那我们回去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钱律的姐姐问我和钱律什么时候结婚,还说因为钱律母亲的过世,可能这一年都不能办喜事,问我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