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蛊虫的存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几日凤银黛跟翠枝都十分低调,以至于翠枝除每日三餐到御膳房之外,便不会离开九华殿。

此刻房中,凤银黛正在用膳,膳食与平日里并无两样,一碗米饭四碟菜,两荤两素。

一侧,翠枝恭敬候着,且将从宫女那里听到的消息如实回禀给自家主子。

在凤银黛看来,云水谣去砸锦鸾宫也不是没有道理,春桃说是中了蛊虫,可人终究还没死,云水谣想去救,苏若离死活阻拦,到后来,春桃被龙辰轩杀了。

她不敢惹龙辰轩,自然要到苏若离那里出气。

而且云水谣是武将推举出来的人物,跟苏若离本就对立,谁又能保证,蛊虫之事不是苏若离欲盖弥彰!

“由着她们互撕,我们看热闹就好。”凤银黛吃罢膳食,拿起桌边锦帕擦了擦嘴角,“叶染修那边没有消息?”

“哦!”翠枝恍然,之后自袖内取出一个被卷成圆柱的密笺,恭敬递到自家主子手里。

见凤银黛接过密笺,翠枝心领神会将桌上碗碟收进食盒,待其收拾干净,抬头时,正看到凤银黛双眉紧蹙,眉目冰冷。

“怎么了?”翠枝下意识问道。

第六百六十四章红尘轩轩主是女人

凤银黛不语,神色凝重的将字笺搁到桌面,翠枝低头看时,心也跟着一沉,“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咱们去杀云水谣?”

连翠枝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凤银黛自是怀疑。

蛊虫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开了,现在后宫人人自危,知情不知情的都小心做人谨慎做事。

而叶染修,却在这个时候叫她看紧了云水谣,伺机出手。

但凡事都有两面,凤银黛重新拿起那张字笺,思绪渐渐朝着作死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且等苏若离跟云水谣交恶,她以蛊虫灭了云水谣再嫁祸给苏若离,诬陷她养蛊,那么世人必会连带之前的事一并赖到苏若离身上。

那时才叫真热闹!

入夜,繁星点点,华灯初上。

西城一处临近湖边的柳树林内,有一座很是精巧的铜亭,铜亭造型精美,四角飞檐上各坠铜铃,风起,铃铛响起,清脆悦耳。

此刻,亭内坐着一人,鹅黄色华衣配百褶裙,轻纱覆于雪肩,垂落的后袂逶迤拖地,随风荡起的后裾好似浪花翻滚,将人衬的几欲成仙。

“无双公子?”寒阡陌走进凉亭时,微怔。

消息称红尘轩轩主,是个男人。

楚林琅闻声起身,这时,寒阡陌已然行至对面,“无双拜见楼主。”

“果然是女子。”不管是寒阡陌还是楚林琅,脸上皆蒙面纱,谁也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而对于这种做法,二人皆无异议。

其实就算揭开面纱,他们亦不会相信所见到的那张脸,就是本人。

不管江山楼还是红尘轩,乃至神沐堂,最在乎的,无非神秘二字,谁也不想让对方先识清自己的身份。

“在楼主面前,无双不敢隐瞒身份。”楚林琅谦恭抿唇,不卑不亢。

寒阡陌还礼,示意楚林琅落座。

凉亭里一阵沉默,寒阡陌原是想等对方提出疑问,他再顺理成章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哪成想对方比他还要沉得住气,只恭敬坐在那里,半点先开口的意思也没有。

“本楼主约无双公……无双姑娘过来,是有一事相商。”寒阡陌终是开口,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对面乃女子,他这下马威当适可而止。

“还请楼主明示。”楚林琅恭敬应声,隔着面纱,他们皆无法看到彼此的表情。

“红尘轩自创建以来,发展虽迅猛,但亦有诸多弊端……”寒阡陌端正身形,薄唇轻掀,黑色面纱随喷薄的气息微微荡起。

见楚林琅没有反驳,寒阡陌继续道,“此前红尘轩每笔交易必要抽出一成纯利给江山楼,那些钱本楼主一分未动,现全都在这里。”

寒阡陌说话时,自袖内抽出一张三千万两的银票,摆在桌面。

楚林琅微抬眸,“楼主这是何意?”

“本楼主希望你能把这些银两拿回去,作为我江山楼招揽红尘轩的诚意。”任何一个江湖门派,见光的,见不得光的,但凡听到江山楼示好,必会感激涕零,流泪叩恩。

他们根本不会需要江山楼表示任何诚意,该表现出无限诚意的是他们。

所以在寒阡陌看来,接下来的剧情很简单,眼前女子磕头谢恩,再把银子退回到自己手里。

但可但,作为男人,他当然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而且让女人跪在自己面前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

就在寒阡陌已经作好扶楚林琅起身的准备时,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楚林琅未动。

没感激涕零的谢恩,也没跪下来。

凉亭里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林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只几寒鸦。

嘎嘎嘎……

百数之后,楚林琅终于在寒阡陌一脸懵逼的状态下,轻动樱唇,“楼主好算计。”

寒阡陌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而且很是不敬呵!

“无双姑娘不愿意?”直到这一刻,寒阡陌都不觉得眼前女子会拒绝。

试问,整个江湖有谁会拒绝江山楼抛出的橄榄枝?

谁会!

“不愿意。”楚林琅瞄了眼石台上的银票,“尤其楼主竟然拿我红尘轩赚来的血汗钱为代价,而让我红尘轩屈服在江山楼的统治之下,这有点儿像什么楼主知道吗?”

寒阡陌摇头,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这有什么?

给你银子还给你发展壮大的机会,这种好事儿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有句话叫把你卖了你还给人家数钱,恕无双直言,楼主这么做,分明是拿我的钱买我的身,还想让我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把身子献出去。”楚林琅这番话说的很是粗俗,她不是没有大道理可讲,可她不想。

她觉得只有这样形容,才能更贴切的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传递出去。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有时候苏若离更喜欢用骂娘来发泄心里的不满,而不是据理力争。

寒阡陌没料到,真是万没料到对面那位看起来沉静内敛,知书达理又貌似城府极深的女子,居然如此肤浅!

“无双姑娘不能只看当下。”寒阡陌强迫自己压住气,语重心长道。

“若不看当下,红尘轩又何必屈从江山楼?”楚林琅很不喜欢寒阡陌的口气,那种近似于施舍的藐视,踩到她底线了。

寒阡陌哑然,也是,若当下不是红尘轩弱于江山楼,她何至交这一成的纯利呢。

但是,你就算心里清楚,也不好拿到台面上说是吧!

这分分钟是要撕破脸的意思啊!

寒阡陌内心无比挣扎,依着他现在的‘身份’,甩袖便走才是正道。

但他是带着使命来的,主人要他做的,是招揽红尘轩,不是叫他过来撕逼的。

肿么办?

“姑娘这么说,是打算拒绝本楼主的好意?”说真的,寒阡陌还没遇到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周旋。

第六百六十五章云睿已死

“不,楼主的好意无双已经收下了,但红尘轩便是被逼至绝境,也绝对不会屈从任何人,我情愿折,绝不弯。”楚林琅漠声开口,尔后起身,“楼主慢坐,无双告退。”

没给寒阡陌扭转乾坤的机会,楚林琅已然起身,走出凉亭。

直至楚林琅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寒阡陌都没从懵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甚至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知道他是谁,江山楼的楼主啊亲!

你能不能尊重一点儿啊!

夜未尽,人未眠。

飞羽殿前,龙辰轩停步驻足,挥手间示意王公公留在原地。

随着殿门慢慢开启,飞羽殿内微烛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落在云水谣脸上,愈发衬出几分冷淡。

龙辰轩缓手阖起门板,行至桌边,坐了下来。

“对不起。”他始终欠了云水谣这三个字。

“若皇上不杀她,她只怕会更痛苦……”云水谣不看龙辰轩,兀自拿起桌上的银拨子,“我都懂。”

或许没想到云水谣能如此冷静,龙辰轩搭在桌面的手下意识收紧,“你的事皇后都说了,朕有能力阻止你。”

云水谣没有反驳,只会然一笑。

那笑里蕴含着太多的情愫,悲伤,凄凉,苦涩跟无奈。

“但朕不会。”龙辰轩话峰陡转,使得云水谣微抬美眸,含着泪光的眼睛看过去,像是在等答案。

“这是你的选择,朕没有资格左右你的人生。”龙辰轩握着的拳头微微舒展,失笑着勾起薄唇,“朕当初跟你说了大话……”

云水谣挑眉,“皇上指的是护我一生周全?”

“是啊,原来朕过于看中自己了,在这棋局中我也不过是枚棋子,连自己何时会被别人灭掉都不知道,又拿什么作出这样的保证呢。”龙辰轩眼底歉疚渐浓,“可即便如此,朕还是会尽一切所能,保你平安。”

“皇上的好意水谣心领了,其实当日我不过是想送皇上一个顺水人情,也没真想要皇上报答什么,而且……那份人情苏若离已经在还了。”云水谣轻轻挑着烛焰,灯火照的那张倾城容颜愈渐迷离,“所以皇上不欠我什么。”

“云睿的死……”

“云睿跟我没有半点关系。”龙辰轩未及说完,便被云水谣截断。

如此,龙辰轩便不知道还要再说什么了。

云水谣自然知道龙辰轩此间尴尬,“时候不早,皇上不回吗?”

龙辰轩微愣,尔后无奈笑了两声,“你真想朕离开?”

这次换作云水谣愣住,少顷她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皇上如此屈尊,水谣无以为报。”

是了,她现在的策略是与苏若离交恶,越恶越好!

如此,以那凶手的思维逻辑,杀了她便可顺理成章嫁祸给苏若离。

而自己,等的便是那凶手再出手!

苏若离说了,她已经在皇宫内外都埋下眼线,只要那人出手,她一定抓得到。

当然,为了让那凶手不致过于谨慎,苏若离在后宫许多看似隐蔽的角落皆洒了粉末。

起初她担心那些粉末会让凶手怯步,苏若离的解释让她释怀,那人若想动手,必会克服万难。

而且她若半点防备都没有,那才真的会让凶手怀疑。

见龙辰轩坐的有些无趣,云水谣搁下手里银拨子,给他斟茶,“长夜漫漫,皇上便与臣妾讲讲你小时候吧。”

龙辰轩没想到云水谣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也没有拒绝。

小时候,这三个字立时让龙辰轩想到了秋意浓。

那是他儿时唯一美好的记忆,“朕自小有一位宫外的玩伴,是个女孩儿,却比男孩子还要凶好多,朕那时若没有她罩着,也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

云水谣想听的,便是这个女孩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夜的时间,悄然而逝……

清晨起来,苏若离便在窗前看到了楚林琅的信鸽。

于是草草收拾之后,遁离皇宫。

楚馆内,楚林琅将那晚与寒阡陌自见面伊始到她愤然离座的经过,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

对面,苏若离双眼瞪如铜铃,表情异常丰富!

“你拒绝了江山楼?”为了确认自己听到的,苏若离惊声问道。

楚林琅点头,“拒绝了。”

“你还拿了江山楼的银子?”苏若离再度发问。

楚林琅依旧点头,“拿了。”

为了让苏若离明白自己用心良苦,楚林琅又多说了两句,

“江山楼既有招揽之心,若我们不同意,以后十有八九是要撕破脸的,既然如此,他都把钱摆在老娘面前,我不拿会不会显得我是个傻逼?而且他都说了那些钱是红尘轩的,是我的钱,我为什么不拿!”

许是有些激动,楚林琅难得在言辞间用了苏若离平日里的那些粗鲁之词。

当然,苏若离私以为,若不是对方太过桀骜,也不会把修养如此良好的楚林琅,逼成这样。

以致于现在提起这件事,楚林琅脸色仍会泛起异样绯红。

“咳,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江山楼并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存在……”苏若离挑了挑眉梢。

“神沐堂也是江山楼不敢得罪的存在,我们都已经抱上神沐堂的大腿还怕江山楼做什么!我就不信若江山楼朝我们下手,神沐堂会坐视不理!”楚林琅愤然开口之际,整个身子石化了一下。

紧接着,楚林琅的气焰瞬间降了几分,且把身子倾泻过来,“神沐堂不会坐视不理吧?”

“当然不会,当初可是他先找的咱们,咱们还替他办事儿了呢!老娘咋就不信那么大一个组织能干出卸磨杀驴的勾当!”见楚林琅气焰渐消,苏若离立时给她鼓劲儿。

“我也是这样想的……”楚林琅眸色游移,脸色越来越难看,“其实如果不是那个江山楼楼主说话太刻薄,我是不会跟他发火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别人的踮脚石

看出楚林琅有些后悔,苏若离不以为然,“林琅你别忘了,红尘轩是我们的,倘若并入江山楼,那它曾经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不成只是为了他朝给江山楼添砖加瓦?”

“不,红尘轩从来没想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楚林了然,抬起眸,目光坚定不已。

四目相视,彼此会心一笑。

“现在朝中局势稳定,龙辰轩跟沈醉接下来的重点便是十大神兵,我昨夜细想了一下,十大神兵中,沈醉手里有轻舞跟贪狼斧,龙辰轩手里有太虚,虎魄,我锦鸾宫里有天诛,你手里有惊夜枪,除这六件,太极弓,玉魂跟震雷镗已然现世,且被人夺走了……”苏若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现在可以肯定,夺走那三件神兵之人应该与近日制造连环凶杀案挑拨朝中文臣武将的人,乃同一个幕后主谋。”楚林琅肯定道。

苏若离点头,“暂且不论那人是谁,眼下流落在外面的神兵,只剩下永夜。”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专门在打探永夜的下落。”楚林琅轻浅抿唇。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现下太极弓跟震雷镗就在皇城,一个在君彦卿手里,另一个则在国师府大师兄风洛尘的手里,至于玉魂,则在神沐堂堂主那里。

苏若离临走时告诉楚林琅,云水谣主动请缨了。

对于这个结果,楚林琅颇有些意外,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此时此刻,皇宫御书房内气氛仿佛降至冰点。

寒阡陌只默默站在龙案前,耷拉着脑袋,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那个无双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你有没有跟她表示我们的诚意?”案前,龙辰轩剑眉紧皱,黑目如渊。

很难想象,红尘轩竟然拒绝了江山楼。

而今的江山楼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即便是罗刹门,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这红尘轩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另有隐情?

“表示了,属下说的明明白白,那三千两刚好是红尘轩这一年来交到江山楼的纯利,现在银子都还给她,不用谢。”寒阡陌抬起头,理直气壮道。

于是,龙案上的墨砚飞过来了……

寒阡陌躲开了墨砚,却没躲开龙辰轩那两道寒冽如冰的目光,

“钱是诚意没错,可谁让你提那些钱是她们给的,拿人家的钱买人家全家,换你你乐意?你傻不傻!”

龙辰轩气啊,这种说法换成是他不把寒阡陌打死都算修养好!

没错,他是跟寒阡陌提过三千万两这个数字刚好是红尘轩交过来的纯利,他的心思也的确是想用这三千万两收了红尘轩,但这种话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算了,能往外传么!

“你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吧,几头驴踢的!”龙辰轩恨极,咬牙切齿。

“楼主明鉴,换作别家不给钱也不会拒绝吧……”寒阡陌甚是委屈。

“不给钱也好过拿钱甩人家脸!”龙辰轩狠吁口气,坐回到椅里上,黑目愈渐寒冽。

寒阡陌无语,半晌后抬头,“那现在……”

“并入红尘轩的事暂且搁一搁。”

欲速则不达,尤其这会儿那位无双姑娘许在气头上,等她想明白了或许会开窍的,龙辰轩如是想。

寒阡陌自觉再呆下去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于是拱手告退。

临走时龙辰轩吩咐他,这段时间多注意红尘轩的动向,不管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

未时之后,皇宫里突然有那么一条消息,好似洪水猛兽般瞬间充斥在宫里的每个角落,乃至倒夜壶的老太监都有所耳闻。

这个消息便是,昨夜皇上是在飞羽殿过的夜!

与之前封妃大典的洞房之夜不同,上次那晚没吹灯,昨晚吹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太上苑覆灭,九华殿那位主子已经行同虚设之后,后宫终于又出了一位可以与皇宫匹敌的人物。

在那些宫女太监们的眼里,云睿虽然死了,但云水谣到底是武将推举出来的妃嫔,绝对不会一蹶不振的。

这会儿云水谣因为贴身宫女死相惨烈受了惊吓,皇上心生怜惜过去安慰。

这么一来二去,云水谣离往昔凤银黛之宠,不远了。

看热闹的不闲事儿大,传来传去硬是将昨夜熄灯之后的景象也脑补出来。

“他们还说什么了?”九华殿内,翠枝正将从外面听到的消息如实交代。

“回娘娘,他们……他们还说昨夜皇上对……对德妃极尽温柔,说是德妃落泪时,皇上硬是将她的眼泪舔进嘴……”

‘咔嚓—’

手中茶杯碎裂成无数道缝隙,茶水渗出杯身,湿了掌心,落在桌面时,隐隐有血水混入。

“娘娘!”翠枝哪敢再言,当下跑到矮柜那里取来药跟白纱,“娘娘,那些都是宫里传言,不作数的,关起门来的事谁知道呢!”

“就因为关起门来,才会让人浮想联翩。”凤银黛松手时,其中一片碎裂的瓷片正插在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