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刘恋都觉得太可笑了:“苏青,我心里也有一个李川,他带给我的伤害,比你那个李川要多多了…”

刘恋不说话了,咬住嘴唇突然抓住苏青的手,一股战栗传到了苏青的身上,刘恋颤抖地说:“快送我到卫生间…”

苏青知道,在特别伤心的时候,刘恋不会哭,她会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她赶紧护送刘恋去卫生间,抱着刘恋,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刘恋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刘恋补了一个妆,又是那个明艳无坚不摧的她。

苏青真不知道该干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尴尬,刘恋拉了拉苏青的手,笑了:“哭丧着脸干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一样。”

“我害怕,每次你这样,我就害怕,你都不能百毒不侵,那我这种又蠢又笨的该怎么办?”

刘恋拥抱一下苏青:“就继续这么又蠢又笨地爱下去吧,我坚持不住了,学乖了,你替我好好爱下去。”

很多年后,苏青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这其实是她和刘恋的告别。

小行星不停地撞击地球,恐龙们有灭绝的危险,有的恐龙学乖了,从食草恐龙变成了食肉恐龙,又变成了杂食恐龙,最后学着进化成鸟类。

有的恐龙,依然坚持初衷,即使冒着遍体鳞伤被灭绝的危险。

刘恋随着聪明的恐龙,融入了进化的队伍中。

而苏青留在原地,一意孤行地继续挑食,她朝着自己最好的姐妹喊,说回来啊,坚持就是胜利,后来却发现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坚持有点儿危险,怎么能说服别人?只好再挥手,说别忘记我啊,变成鸟类也要记得我!

轰隆隆地进化队伍开始朝着新大陆迁徙,路途中也许被饿死,或者被陨石砸中,但终究有一线生机,而留在原地呢?不知道。

Party上,女主角刘恋和Ethan依偎在一起,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和善意的调笑,一对璧人。

而角落里,苏青看着这一切,喝着一杯又一杯不知道名字的调酒,喝到眼眶发酸。

为什么这么难过?

苏青也会自问,继续这么等下去,真的有那个对的人来爱自己吗?

前途凶险,何其凶险!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只能认命了。

苏青翻着手机,看着时一鸣的号码,突然想好好跟他说一说。

我不是不喜欢你,请你等等我,别因为我的无动于衷而灰心、放弃我。

请让我好好放空一下,我心里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释放,才可以进入一个新的人,才可以全心全意爱他。

桌子一旁,存放着一大堆求婚用的玫瑰花,求婚已经散场,没人再理这些美丽的花朵,有些都蔫了,花束也散了。

这些花一定很伤心,玫瑰不是应该送给喜欢的人吗?不能这么被冷落。

酒精的作用让苏青决定冒险一下,她拿过花束,在一堆衣服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外套,冲了出去。

临走前,她还看了一眼刘恋。

刘恋正拿着酒,无懈可击地跟大家笑着,说着,拉着Ethan的手。

好姐妹,祝福我今晚的冒险之旅吧。

苏青没有说再见。

3

夜晚的风把天上的星星都吹散了,月亮很随便地定在墨绿色的夜空。

刺骨的风中,苏青用羽绒服护着怀里的花束,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哈,还真不是一个浪漫的夜晚。

车开到了时一鸣家的楼下,她满脑袋想的都是他接到这些花的惊喜的表情,甚至自己也有点儿激动。

她原本要按楼下的门禁铃,正好有人从楼道里出来,她想,还是不要提醒他了,他喜欢惊喜,自己噔噔噔地跑上楼。

哪个是他家来着,苏青对自己的记忆非常不信任,是这个吧,她砰砰砰地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门开了,一个女生笑容满面地出来,撒娇道:“怎么才回来…”

一看是苏青,愣住了,很不友好地问:“你找谁?”

苏青觉得自己敲错门了,很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敲错门了。”

女孩看到苏青背后的电梯开了,赶紧说道:“嘿。”

苏青回头,看到时一鸣拎了一个711的袋子,里面装了很多东西,最上面的卫生巾露出了苏菲的logo。

时一鸣显得很尴尬,及时调好了自己的笑容,但不知道说什么。

门里面的姑娘,拎着卫生巾的时一鸣,拿着玫瑰花的自己,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关系是什么了。

苏青觉得,最正确的方法,是自己扇时一鸣一巴掌,大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你也脚踩两只船。

可是她是谁呢?她又不是时一鸣的女朋友,门里面这个急需卫生巾的姑娘跟他才是一对。

那一刻,苏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剪完短发后,苏青的着装风格越发邋遢和爷们儿。

公司新来一个很帅气的女生,某天,在茶水间私下问苏青: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青懂,赶紧说自己刚和男朋友分手。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可悲的急中生智了吧,苏青磕磕巴巴地试图为时一鸣,也是为自己,留点儿面子:“嘿,看我这记性,上错楼层了,原来你也在这里住啊,我女朋友在楼下。”

说完还抓抓自己短得非常T的头发。

时一鸣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也说:“好巧啊,下回带她来玩。”

电梯关上的那一刹那,苏青看到了时一鸣感激的眼神和那女孩要发火的神色,她喃喃地在电梯间有些自嘲和伤感地自言自语:“一鸣,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刚出楼道,外面风一吹,酒劲儿上来了。

胃里的食物和酒争先恐后地往外涌,苏青在小区保安的注视下,吐了一会儿,吐得酣畅淋漓。

刘恋最难过时会战栗,苏青最难过时会吐,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小区保安过来,是要安慰吗?

苏青擦擦嘴:“我没事。”

但他很没好气地赶苏青:“你到外面吐啊,吐到门口,别人怎么进来。”

人生中第一次给男人送花的经历,就这样ending了。

食草系的时一鸣为了生存,遵守感情上的达尔文进化论,最后变成了食肉恐龙。

按照这种趋势,也许将来会变成杂食性恐龙,只留下苏青孤单地继续留下啃着越来越少的植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喜欢食草系恐龙的苏青这样安慰自己,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风停了,空气凛冽得很,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哈,亦舒到底是有多偷懒,好多小说的女主角都说这句话。

是啊,为谁立中宵呢?

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空旷得仿佛地球只剩下她一个人,苏青看到怀里的玫瑰花也沾上了一点点呕吐物,她轻轻地把花放在地上,伸手拦了一辆车。

车开动,苏青打开车窗,街道很干净,玫瑰花很显眼,孤零零地躺在十字路口,仿佛是在祭奠一段被伤害的自尊和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4

时间一下子空下来,以寻找Mr.Right为己任的女人,最怕时间空下来。

那个摔裂了屏幕的手机终于休息了,刘恋正忙着计划飞去美国见Ethan的家人,方怡然辞掉了工作,专心伺候身体还没恢复的冰冰,李文博把冰冰的工作也捡起来,他说自己忙得跟条狗一样,胖子和小天去泰国玩了,说会给她这个媒人带礼物。

时一鸣不再联系她了,没有约会对象,一个男人也没有,苏青开始后悔前阵子桃花旺的时候,没把握好机会。

她甚至开始找前几个月的话费单,想找到前男友白凯南的电话,说我原谅了你,对比一下,起码你对我好了几个月。

后来才想到,他都去上海了,哪有新号码。

公司动荡,苏青自己的活儿都忙得差不多了,她开始帮不上路的小朋友想策略,设计师一堆海报不知道怎么做,她上网开始下各种素材。

心里有一个黑洞越来越大,苏青真想跟人交流,诉诉苦,疯狂地发微博,然而连一个回复都没有。

这是发春还是寂寞,苏青搞不懂,但她真的需要一个出口。

送水的师傅偷懒不把水桶安到饮水机上,大家就这么渴着,谁也不动手,苏青大吼一声,别动,我来,以一副力拔山河的气势安装了上去。

大家都笑,有苏青这个大姐在,还真好。

有人问,公司人仰马翻的,你怎么心态这么好?

她撇撇嘴,说你关心这个干吗,好好干活,月底拿工钱就行了。

话说完,她拿来一个扫把当麦克风,站在办公室中间,说大家下午都累了吧,我给大家表演十个节目,第一个节目,英文版《粉红色的回忆》。

“Summer summer is over give me secret keep in my heart keepin my heart i on't tell you…”

贱吧,众人笑,说苏青,你怎么了?

苏青说,以后的人生,我想走谐星的路线,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小丑》。

人事部的小姑娘走进来,也乐:“你们部门真欢乐…苏青姐,你来一下,有事找你。”

苏青扔掉扫把:“大家先干活,回来我给大家表演热舞版《男人爱漂亮,女人爱潇洒》。”

走廊上,人事部小姑娘说:“苏青姐你真厉害,到现在了,一点儿风声都不露,对同事还这么没架子。”

啊?苏青摸不到头脑:“我脸上写着失恋俩字吗?”

人事部小姑娘也蒙了:“你不是升职了吗?”

这哪儿跟哪儿啊,到会议室门口,苏青见到创意总监满脸铁青地出来,两人相互点了个头。

苏青进来,发现公司其他部门的头头都在,就她一个群众,苏青不由自主收起了表情。

苏青打小有这个毛病,一混在群众中就跟人来疯一样,特愿意培养阶级感情。

但一见到领导,就浑身不自在,那活泼的性子马上就藏了起来,太客气让人觉得拒人千里,太亲近又让人觉得自己狗腿,还是少跟他们接触为妙。

苏青坐在一堆大小上级的对面,心说是要汇报工作吗?

公司的副总问苏青:“在公司工作多久了?”

“两年多吧…”开始没过脑袋,可后来掰手一算,哟,这都马上过年了,“到今年三月就快四年了。”

“怎么来多久都不知道?”

苏青说:“可不,时间过得真快,刚来公司还见谁都叫哥、姐、老师。”

现在刚来公司的小孩管她叫姐,一问,1989年的,都结婚有老公了,自己还是个老大难。

公司一个挺照顾她的前辈大姐特关心地问:“还没男朋友呢?”

“没呢,要不您给我介绍一个?”

大姐特认真地想了想:“之前还有合适的,现在跟你条件差不多的,都二婚了。”

说着大家都笑了,气氛没那么严肃了,苏青肩膀就开始软了下来。

副总开始说了一堆公司现在的状况,苏青听明白了,她所在的创意部将要改组,一个做活动执行,一个管创意方案。

会议室阳光很好,晒得人懒懒的,苏青有点儿犯困,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她使劲注意副总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以前觉得李川穿的那种白衬衫很好看,现在看,还是正装白衬衫好看,李文博穿起来就好看。

正琢磨得专心致志呢,副总突然来一句:“…公司决定,活动执行组你来负责,有问题吗?”

苏青愣了:“啊?”

突然明白了,这是让她升职。

这个决定真有点儿让人措手不及,下意识,苏青竟然摆摆手:“不行不行,我管不了人,我只会干活。”

坐在对面的一堆头头,估计第一次看到有人升职后这反应,都偷笑,怎么还有人不愿意升职呢?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大家都站起来了。

苏青却还傻坐在那里,一看,这不是老跟她一起吃加班饭的会计老张吗?

“张总…”大家纷纷叫着。

苏青长大了嘴巴,老张这是要干吗,拍《康熙微服私访》吗?

晚饭,老张主动做东,在和平里一家又屌丝又装逼的黑暗料理湘菜馆,安慰惊魂未定的妇女苏青。

该店不断用大喇叭反复广播店主祖宗当时是怎么开创这个菜系的,就差没拍成一部中国版《大长今》了,听得食客们不跪拜着趴着吃,仿佛都对不起这么悠久的传统。

面汤酸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介于腥辣和腐臭之间的味道。

吃了几口,鉴定这家饭店的食材大概都取自前清,反复蒸煮已经快百年,苏青觉得吃完之后应该失望到撞死在楼梯间,反正她现在也生无可恋了。

吃到八分饱后,老张擦擦嘴直接进入主题。

老张首先絮絮叨叨地羞辱了半天苏青下午在会议室的囧样:大张着嘴巴,口水都流下来了,满脸惊讶面前的老张就是这个公司的老大,一下午都处在被僵尸咬到要变身的状态。

见这中年人说得兴高采烈的样子,苏青摇了摇头。

老张又瞪眼睛了:“怎么,我说得不对?你下午可真丢人!”

“我丢人,我看是你丢人吧,挺大一个人,玩微服私访上瘾了是不,你没事装什么会计啊。”

因为有offer在手,苏青跟自己现任老板还有恃无恐,再加上真不想在老张面前装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她要为自己下午的失态找回点儿颜面。

“谁说我装了,我真是财务出身!原来我还是四大的呢!再说集团还没公布名单,我也不能见个人就说我是新的总经理,我精神病啊。”

苏青仰天,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原本以为我们是忘年交,但没想到我是你熟悉这个公司的棋子。”

“得了吧,除了见识你成天苦逼兮兮地干活的样子,我熟悉什么了,外卖单?!”

“我开始还想这人为啥老是白天见不着,是不是鬼啊,现在一想我才明白,你这家伙是怕太多人看到,被认出来吧?”

“得了吧,白天我还得收拾集团的事儿呢,哪有时间。也就只能晚上过来熟悉一下业务,你这点儿小心眼,还是留给日后的工作吧,想想你这个组今后怎么干。”

说到这儿,还真戳到苏青关心的地方了,她一脸哭丧的样子:“我从小到大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没管过人啊!而且,我也不想管人,让我干活,多给我点儿工资,我就满意到不行了。”

老张吃了几口面前的菜,有些味同嚼蜡,放下筷子,跟端详动物园的动物一样看着苏青:“你这姑娘,让我说你点儿啥好呢!别人争着抢着的东西,你却赶快退到一边。别人争先恐后地往后退的时候,你倒是跟占便宜一样全揽过来。”

苏青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五讲四美劳动模范吗?我都不好意思了。”

老张一副没办法跟苏青沟通的模样:“这是说你笨呢,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儿?”

“是我的,肯定跑不了;不是我的,我争也没用。工作跟找男人一样,强求不来。”

“可是就算那个男人是你的,你就留在原地不动,他怎么知道要不要主动走向你?”

“命会推着他走的…不跟你扯闲了,老张…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你拔苗助长提拔的。本来我能力就不强,心里没底。要是真出了乱子,别人肯定得算到你头上,我的世界观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

老张嫌弃的表情又浮现上来了:“你以为是我跟他们说,‘把那个苏青提拔起来’的?笑话!公司又不是我家的,我想提拔谁就提拔谁啊?你都在公司做了四年了,能力怎么样,大家有口皆碑。是开会的时候有人提议,说活动执行这块儿,有个人还挺合适的。我一看,这不就是你吗?别人我不熟,但这人我知道啊,不提拔你提拔谁啊。所以啊,你也别感谢我,你这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来了,谁都挡不住。”

说着说着,老张突然停住了:“你这么一门心思地不想升职呢,说实话,你是不是找到下家要跳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