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从陆家回来,傅元铮直奔屋里。方才她还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要自己亲手烧制嫁妆…这样的女子,他怎可相负?

可一到房中,傅元铮却怔住了。

傅元铎端坐在他房中,像一尊石佛,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怎么了?四哥。”

傅元铎眼眸微转,指着对面的棋桌,轻声道:“六弟,我这儿有一局棋,原是个番人摆的开局,有三十六座子,你可愿与我一试?”

傅元铮愣了愣,在这个节骨眼要对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开局时,傅元铎开口:“我不同意。

凭什么?傅元铮不服,然心不在焉,中盘一再失守。

混战中傅元铎又说:“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抗旨,不仅这个家会被毀,她这辈子定然还是用不上那些嫁妆。”

不到收官,他便已溃败不堪。这是他第一次败给傅元铎,而且,是惨败。

傅元铎看着他,微微一叹,最后别有深意道:“不是不让你娶,只是晩些时日。难道这样你也等不了?”

傅元铮冷笑,再娶,便不是妻了。他盯着那局残棋,不言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晩上,傅元铮如游魂般在院中走着,心中一时像塞满了团团乱麻,一时像被挖空了,有凉风欲簌簌地穿过。不知不觉间,他已到了后院。后院有一处禅堂,平日里只有家仆会去洒扫,而近日,里头却点起了烛火。

他走近,发现族叔和四哥正在里头。

“如今的朝延,貌似繁华,实则腐朽不堪。我年轻时,曾经也有万千抱负,幻想要以一己之身,惩奸除恶,眼里不容一点沙子。如今才明白,那样是做不好官的…”族叔怅然。

傅元铎沉默不语。

族叔神情黯然,“如果当年不是我太过固执,一意不听你大父之言,赌气站在主和派一边,也不会让你被人夺去为质,又下毒阴害,以致成如今这番模样。”

傅铮券心中大骇,他一直以为四哥只是从小身体不好,原来这其中还另有缘由。

傳元铎终于抬起了头,轻咳了一声,波澜不惊地开口:“父亲曾教儿,塞翁失马,焉知知非福。我身子弱,不能科挙入仕,又未尝不是老天眷顾。”

族叔眼中氲起水汽,喃喃道:“可是这次…”

傅元铎打断道:“若有嘉纯母家一系的支持,则功说君王北定中原指日可待。六郎最然初入官场,但以他的玲珑心窍,必能权衡利害。他会是个识大体的人,我信他。”

傅元铎的话不啻落石,重重地打在傅元铮的心上。当年,他的父亲就是位耿直的清官,每日所思所想,无非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但如此宵衣肝食的结果,便是英年早逝,累死任上。他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告诫:“做忠臣,往往要比做好臣更懂得诡诈阴险之道,方才能真正为国为民做点、实事。”

他闭上眼晴倚向廊柱,心中苦涩至极。原来,现在他的选择已不止关系到他一人一家了。嘉纯公主的母家势力在朝廷内盘根错节,但对于北伐收复中原一事却一直态度不明。若他能做了嘉纯的驸马,傅家所在的主战派便多了一分胜算。若他真的因为一己之私欲,毀家去国,便是图了一时的畅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傳元铮最后平静地接受了赐婚,傅陆两家的订婚无疾而终。最讽刺的是,嘉纯公主的陪嫁器,竞仍由陆家负责。

傅元铮没有再去陆家,但他每日出入傳府,都会停下来,静静地往巷口的茶寮处望上一会儿。

而宛玉也再没有来找过傳元铮,就像从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天已入秋,婚期临近,关于陆家的消息却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据传,当今圣上某日穿了一件红袍自宫中一件白瓷旁走过,側眼间,见那白瓷被映成了一种极诱人的红色,便下令修内司御窑场务必烧出这种红色瓷器。但此种红色釉极不稳定,特别不易烧成。如今,从窑工到修内司长官陆宗兴,均惶

惶不可终日。这日,傅元铮休沐在家。下人送来一封信,说是门外有位公子带给六少的。傅元铮伸手接过,只见信封上清清秀秀四个字:傅六亲启。

他心神一震,赶紧打发了下人,打开看去“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每一个字,都如钉子般从他的眼中直戳到心里。尤其那最后几个字,每一笔都透着决绝的寒意。

陆府。秋叶蕭瑟。临窗处,宛玉正翻着一本老旧的册子。此册是她某日在窑场得来的。。说也蹊跷,,那日一名生面孔的窑工迎面急匆匆地走来,还差点撞到她,这本册子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但他走得急,宛玉后来一直没找到这个人。她翻看之下,发现这册子中专门记录一些奇闻逸事。其中一则写道:有孝女为救烧不出饮定瓷器的窑工父亲,以身殉窑,身死器成。

她数日未眠,整日整夜反复地看着这个故事。

此刻,她在等。者他能赶来告诉她,他不要公主,那无论天涯海角,淡饭黄齑,她也愿生死相随,即使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但,若天黑前他不到…

“六弟。”傅元铎推门而入,这几天他的咳嗽似乎好了许多。

傳元铮把信藏到背后,攥了攥。“不用藏了,她送来的时候,我正瞧见了。”傅元铎背对着夕阳的方向,脸上的表情隐在暗处,周身一片朦胧。

傳元铮心一横,道:“如果我反悔,四哥会拦我吗?”

傳元铎冷哼一声道:“计划我们都说定了,若你要反悔,现在放倒我很容易,踩着我的尸体,你走吧。”

傅元铮突然猛地一扑,刹那间,便将傅元铎扑倒在地。傅元铎的背重重地撞在地上,疼得他眉头抽了抽。但他没有喊出声,只是平静地睁开眼,盯着傅元铮看。明明是傅元铮扑倒了他,可傅元铮却颤抖得厉害,他叨叨地念着:“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为什么。。。。。。”一滴泪砸在傅元铎的额上,又

从边上滑了下去,留下一条冰冷的痕迹。

“六弟…”傅元铎闭上了眼睛,叹道,“我不逼你,你自己决定。”

片刻后,他覚得身上一松,傅元铮已卸了力道,跌坐一旁。

傅元铎松了一口气,他明白,傅元铮已经做出了选择。

落日隐去了最后一丝余晖。陆宛王抬头看了看天,唇边浮起一抹微笑,眼泪却从眼眶涌了出来,模糊的泪光里,往日与他的欢乐一幕幕闪过,那样多的从前,原来都是假的。

钦定的交付日越来越近,窑场却始终烧不出那种红色的瓷器。

若是逾期,便是欺君。

翌晨,旭日初升,陆宛玉就到了容场。不久前,她亲手做了一个净水瓶。那瓶形似庙里的净水瓶,但又有不同,它细颈,向下浙宽変为杏圆状垂腹,足圈外撇且较大,肩部一侧配以凤首流。在瓶腹处,她画上了小小的石头和蒲草,并配上了那首?秋风词?。

这一个瓶子与窑工们做的一起放入了窑中,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悬着心,紧紧地盯着那冲天的窑火。

午间,大伙儿渐渐散了去吃饭。

突然间,窑内瞬间烈焰腾腾,从那个巨大的烟囱直冲云天。看色师傅正在吃饭,突然挥了碗,急冲了过去。

有人殉密了!”不知谁第一个喊了出来,随即窑场乱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