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轻轻“哦”了一声,话中难掩可惜:“姑娘高节…”

她说到这,侧头看向王岱:“三叔,这位姑娘既不要钱,我们走吧。”

女人一愣,似是有几分不明,好一会才看着王昉说道:“小姐应是菩萨心肠,何不救妾主仆一回?待妾回了金陵,定会好好谢小姐一回。”

“为何?”

王昉已转过身,闻言是侧头看她,青纱帷帽下她眉眼弯弯:“为何啊…大概是我不乐意吧。”

江先生正在饮酒,闻言是喷了出来…

他一面拍着腿,一面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不乐意。”

陆意之也忍不住弯了眉眼,他透过那一层青纱似是能看到那个丫头微微抬起的下巴,水波潋滟的杏眼,还有那一股子我自傲然的气势。

这个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啊,还真是令人意外。

女人听着身后的笑声,看着眼前的姑娘,面容有一瞬的不自然…

世家贵族之女向来最重名声,为何眼前这个姑娘竟会如此?她抬眼看着队伍中的其他人,见他们面上未有任何变化,恍若这个女子所言所语本该如此。

女人垂下眼睑,敛下心神,秉持着先前的风范,张了张口,刚刚吐出两字:“小姐…”

王昉未曾理会她,她知晓这个女人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是以为世家女子最重名声与脸面...只是脸面与名声?

那是什么东西?

即便是当初的王四娘也从未为此担忧过,何况是如今的她。

王昉抬了手由琥珀扶着往前走去,待至王岱身旁,与他一句:“三叔,祖母可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她说完这话,便由琥珀扶着走上了马车。

王岱闻言,点了点头…

如今最大的事便是这一桩了。

他迈步往前走去,途径那个女子却是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王岱说完这一句,便喊了声“青山”…

而后是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许青山忙正了神色走上前,他朝主仆二人不苟言笑伸手道:“两位姑娘,请吧。”

圆脸丫头还想再说,却被女人拦住了:“圆圆,我们走吧。”

女人说完这话,往前迈步走去…

她的身形依旧,面容依旧,唯有袖下无人瞧见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江鹤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那辆已归为平静的马车,好一会是低声说了一句:“有趣。”

他这话说完,是侧头看向陆意之,便见他正看着马车嘴角含笑…他面上带了几分兴味,拉着缰绳靠近陆意之低声说道:“王家这个丫头可真不错,不仅人聪明长得还好看,比起你娘介绍给你的那些幺蛾子可好的太多了——”

而后是苦口婆心一句话:“九章,你可要加油啊。”

陆意之收回了眼,也敛了面上笑容。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酒,闻言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多事。”

待主仆二人离开…

队伍便又重新往金陵走去。

那个名唤“圆圆”的丫头看着那一行离去的队伍,跺了跺脚:“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女人看着那一骑骑车马,好一会才幽幽一叹:“我也不知。”

原只当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哪里会知晓,她竟连同行都做不过,经此一事,那人自然已对她生厌…往后若再想接近,怕是难于登天。

金陵。

队伍驶进金陵城,速度便慢了下来。

陆意之先与王岱提出告辞,只是在离去时又望了马车一眼…

马车未有任何动静,他眉目微动,而后才策马扬鞭往陆府去。

其余人便继续往王家行去…

朱雀巷中的庆国公府打前便得了消息,王珵、王允两兄弟皆站在门外,见远远一行过来便整了衣衫迎上前去。

王岱见到他们忙翻身下马,与二人拱手一礼,口中喊道:“大哥、二哥。”

王珵看着他一路奔波而难掩疲倦的面容,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王岱笑着摇了摇头,口中是言“不辛苦”。

而后是与他们介绍起人:“大哥、二哥,这就是江先生。”

王珵、王允闻言立马拱手朝那灰衫男人一礼,恭声唤他:“江先生。”

江鹤摆了摆手,他把葫芦挂在腰间,翻身下马…

马车停下,王昉由琥珀扶着走下马车,她依旧头戴帷帽,迈步往前走去,是与二人屈膝一礼:“父亲,二叔。”

王珵看着几月未见的女儿,心中也难掩情绪,只是这会到底不适合家长里短,便只是平静一句:“你母亲就在千秋斋,一道走吧。”

王昉低声应是。

千秋斋。

因着有外男,家中女眷不好见面,便都移在了内室。

王珵一行先在外厅招待起江先生,王昉便径直往内室走去…待进了屋子,她便取下了头上的帷帽。

半夏看着王昉,情绪也难掩激动,一面引她往里走去,一面是道:“您可回来了,这两个月老夫人日日夜夜皆记挂着您,生怕您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她说到这,看着王昉往日本就不算圆润的脸颊,如今更是消瘦了几分,便轻轻叹道:“老夫人瞧见您这样,怕是又该伤心了。”

王昉闻言,是轻轻一叹…

她如今比起刚去顺天府的时候已要好许多了,只是比起当初在金陵的时候,的确要瘦上不少。

两人步子走得很快,没一会便走到了内室外…

半夏上前打了豆绿色纱帘,王昉弯了腰身走了进去,她看着屋中熟悉的布景和身影,心下情绪翻涌,只觉得眼中也有热意泛起…她眼滑过坐在下首的母亲、阿蕙,还有纪氏、王媛,而后是抬眼往前看去。

她方想说话,却看到傅老夫人身边坐着的王佩…

王昉步子一顿,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便敛了思绪迈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待至人前是与傅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口中跟着言道:“祖母,陶陶回来了。”

“好,好,好…”

傅老夫人看着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陶陶过来,快到祖母这边来。”

王佩闻言忙让开了位子,站于一侧…

王昉由半夏扶着起身,她看了王佩一眼,而后是笑着走到了傅老夫人跟前,见她精神比往日要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如今可好?”

傅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祖母都好,都好…”

她说完这话,是细细看了一回人,见她往日还有些肉的手如今只能摸出骨头,脸颊更是没有半两肉,连着身形也要比往日小上不少…便心疼的说道:“怎么瘦成了这样?”

王昉闻言,笑着劝起了人:“您别担心,我这会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没几日便吃回来了。”

傅老夫人听着孙女说笑,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往日如珠如玉的姑娘,出去一趟竟瘦成这般,这一路也不知是辛苦成什么样?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跟了一句:“早知道这样,祖母却是如何都不该放你去。”

王昉倚着人撒起娇来,轻轻唤她:“祖母…”

而后是跟着一句:“江先生如今就坐在外厅,陶陶扶着您过去?”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她由王昉和半夏扶着往外走去…

程宜几人便依旧留在内室。

外间坐着的一行瞧见傅老夫人出来,王珵几人忙起身喊她:“母亲。”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看着王岱笑着说道:“老三,这一路,辛苦你了…”她说完这话,便又看向那个灰衫男人,声音恭谨而客气,是言:“让江先生一路奔波,劳累了。”

江鹤笑着站起身,他朝人也拱手一礼:“老夫人客气了。”他这话说完,是又看了看人的面色:“老夫人面色还算不错…”

傅老夫人闻言,是笑着看向王昉:“这还得多亏我孙女的丫鬟,如今我是觉得身子骨比往日要好上不少,就连平日下雨膝盖骨也不似往日那般钻心的疼。”

江鹤点了点头:“这是好事…”

他说到这,便又与傅老夫人一句:“我替老夫人诊诊脉。”

王昉闻言,忙扶着傅老夫人坐下…

江鹤坐于人对侧,抬手号起了人的脉,他收回手,在几人的注视中,是言:“旧疾只能慢慢根治,我近段日子都会留在金陵,每隔十日便会过来给老夫人针灸一次…平日若觉着疼痛难耐,便把艾草制成条状,悬空放于膝上驱寒。”

王允闻言,是上前一步与人拱手作揖,而后是道:“依江先生看,母亲的病可否完全根治?”

江鹤捋着胡须,淡声说道:“从来医者皆无法断言,可否完全根治,只能看日后…我如今说来两三语,除了安心之外没有任何保证。”

王允被他这么一说,难免面上有些过不去…

傅老夫人倒是未有任何异样,依旧笑着与江鹤说道:“有您在,我已宽了一半心…至于结果如何,也不必太过计较,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所得所失也早该看开了。”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江先生长途劳累,今日不若便留在府中吃个便饭?只是不知江先生喜欢什么?”

王昉便笑着打趣一句:“祖母,先生最爱金陵游,您若备了此酒,即便粗茶淡饭先生也也咽下。”

江鹤闻言是哈哈大笑:“还是你这个小丫头最通我的心…”

晚间。

有容斋。

琥珀手中握着一碗消食汤,见王昉半靠在软榻上歇息,忙奉了过去,一面是无奈道:“您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王昉也有些无奈,她接过消食汤慢慢喝着:“祖母、母亲只差抹眼泪了,我即便想停也停不下——”

她把一碗汤饮用尽,才又递给琥珀,跟着一句:“你也累了,让珊瑚进来伺候,这几日你便好好歇息。”

琥珀闻言也未曾拒绝,连着两个月她也的确累了…她替人把临榻的几面窗关了,便握着碗走了出去。

帘起帘落,没一会珊瑚便走了进来。

珊瑚看着倚在软榻上,蹙眉休息的王昉,便轻了几分脚步,而后是跪坐在脚凳上轻轻替人揉起了头…

王昉也未曾睁眼,只是松开了紧皱的眉心,说了一句:“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

珊瑚笑着摇了摇头:“不辛苦,傅老夫人待奴很好。”她说到这,看着人消瘦的身形,声音便又放低了些:“您瘦了不少。”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想起午间看见的王佩,便问道:“六姑娘是怎么回事?”

“六姑娘自从病好了,就常常往千秋斋跑,老夫人念她乖巧平日便也留着她——”

珊瑚的话一顿,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未停:“如今…六小姐的身份在府中已高了许多,就连二夫人近来也不敢与她太过争锋。”

王昉一听,便睁开眼…

外头的清冷月色打在她的身上,好一会她才幽幽一句:“看来我离去的这一段日子,府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第57章

四月中旬。

正是杨柳依依, 百花争艳的好时季。

王昉身着胭脂色高腰襦裙坐在软塌上,满头青丝用碧玉镶宝石的梳子挽成一个简单发髻,露出她纤长而又细腻的白玉脖颈…屋中两排木头窗棂皆大开着,吹进来四月的几许暖风,而她倚塌而坐,手中握着一本账册,如今正低着头细细翻阅着。

回来已有几日了…

王昉这一阵子每日不是陪着傅老夫人、程宜说话, 便是窝在屋子里歇息。

当日见她回来, 纪嬷嬷并着屋子里的丫鬟皆抹了好半天眼泪, 此后更是每日汤水不断, 直言是要把她这一阵子少的肉都给养回来。

王昉觉得很是无奈, 她如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都有肉…旁人不知有多少钦羡。可她到底也未说些什么, 每日由着她们忙里忙外,这般将养了几日, 她的气色倒是恢复了不少,只是身形却依旧未怎么变。

暖风拂人面,正是一个舒爽好天气。

王昉垂落在脸侧的几许青丝随风拂动,她往耳后压了好几回也不见有什么用, 索性便也不再管了。

帘起帘落…

玉钏弯腰走了进来,她一面是朝人打了个礼, 一面是问道:“送往陆家的酒都备好了, 马车也在影壁处候着了, 您是这会出门还是再歇一会?”

王昉闻言是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是言:“这会去吧。”

她说到这,便搁下了手中的册子,跟着是又问了一句:“给棠之的糖盒子可备下了?”

“您放心,都给备下了——”

玉钏笑着接过了话:“除了糖盒子,铺子里时兴的几样糕点、果脯也都备着。”待说完这话,她是取过架子上放着的一条约有两米长、用金银粉绘花制成的薄纱罗替王昉挽好,又替人重新修整了下妆容与发髻,才扶着王昉往外走去。

影壁。

这儿除了王昉的两辆马车外,还放着另一辆看起来很有规格的主子马车…

瞧着样式,倒是新打的。

王昉步子未停,却是问道:“今儿个还有谁要出门?”

玉钏见此,便轻声与王昉说道:“这是六姑娘的马车,她往日多是跟着五姑娘,老夫人便着人替她重新准备了一辆。”

王佩的马车?

王昉回来已有几日,自然也好生打听了一回王佩的事。如今府中的人皆知晓,这位六姑娘得了老夫人的青眼,阖府几个姑娘,也只低了四姑娘一头…平日伺候起来也多是打足了精神、用了心的。

她这几日虽未曾去过王佩的院子,却也知晓如今那里里外外都是簇然一新。

拜高踩低…

这世间向来如此。

因此,这会王昉闻言也不过轻轻“嗯”了一声,王家待嫡庶本就未有太大的区别对待,只是当初有纪氏压着,祖母也向来不理会这些事…如今王佩既然得了祖母的心,制一辆马车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思及此,便也未曾说些什么,依旧由玉钏扶着她往前走去。

王昉面容平静,一双杏眼也依旧无波…

她抬头看着那碧海青天,想起那日王佩抬着头,露出一张布满着泪痕的面容:“我的存在,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王佩若只是单纯想在王家谋个脸面和出路,她自然不会太过干涉…

祖母年纪越大,多几个孙女承欢膝下,也是好的。

只是…

王昉眉眼依旧,若是王佩心有不甘,所求不止于此,那么她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随侍在马车旁的车夫见她过来,忙垂了眼搬了脚凳,恭声一句:“四姑娘。”玉钏扶着王昉刚要登上马车,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带着笑意的悦耳声音:“四姐。”

王昉侧身看去,便见王佩着一身豆绿色高腰襦裙,身上带环佩玉,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她眉目带着几分笑意,再无往日的小心翼翼,待走至王昉身前,便屈膝行了一个家常礼,而后是跟着一句:“四姐回来已有几日了,阿佩原想着去看看您,又恐扰了四姐清修,倒未曾想会在这儿见到您。”

她说完这话,是看了看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便笑着问道:“四姐今儿个是要去武安侯府吗?”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王佩,声音平淡而从容:“六妹呢?”

王佩的面上有几分羞赫,连着说话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祖母觉着我整日待在府里不好,便让我多出去走走…正好李大人家的二女儿今日要开茶会,邀了我去。”

“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