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说完这话,是看向她身后的丫鬟,淡淡一句:“出门在外,好生照顾六姑娘。”

丫鬟忙屈膝应了“是”。

王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与王佩点了点头,便由玉钏扶着走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便行了起来…

待走出庆国公府,玉钏是倾手倒了一盏茶,才又跟着一句:“二夫人如今怕是恼得厉害,五姑娘自打武安侯府那一桩事后,便再未受人邀过了…六姑娘近来倒是常常收到帖子,听说还交了几个手帕交,都是当日武安侯府见到的那群人。”

王昉接过茶水…

水还热着,她这会便也未饮,只是捧于手心揭开茶盖。

她指尖微抬,握着茶盖慢悠悠地扫着茶沫,才缓缓而言:“如今有祖母替她撑腰,二婶即便再气恼,怕是也没有办法。”

玉钏闻言,一面是替她捶着腿,一面是轻轻笑着跟了一句:“六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有老夫人撑着…往后也能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王昉笑了笑,她垂了眼睑用下一口茶,好一会才道:“她如今年纪还小,倒也不急于此。”

武安侯府。

王昉昨儿个就递了拜帖,今儿个马车便径直到了内院的影壁处才停下。

影壁处早就有人等候了…

陆棠之的丫鬟瞧见王昉的马车停下,便笑着走了几步迎上前去,她一面是屈身在外打了个见礼,一面是恭声说道:“给您请安。”

玉钏掀开车帘,扶着王昉走了下去…

丫鬟忙走上前,扶了王昉的另一边,她半弯着脖颈,低垂着眉眼,稍后人半步恭声与她说着话:“小姐原是要亲自来这等您的,只是恰好徐家小姐也过来了,便指了奴在这等您。”

王昉面上倒有几分怔楞,跟着是笑道:“徐姐姐也来了?”

她原想着,过个几日也去见一见徐静嘉…

她与徐静嘉虽只有几番相处,可心中对她却生了不少好感…倒是未曾想到今儿个竟是都撞在一处了。

丫鬟轻轻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是又一句:“来了有一会了,知晓您也要来,这会都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身后有人捧着王昉带来的礼物…

丫鬟便扶着王昉继续缓步朝内院走去。

往内院去的一条小道上,两边植了不少名贵花草,还有一大片桃树…如今正值时季,几十株桃树相映交错在一道,随风吹过,那枝上的桃花便跟着轻轻摇曳,却是数不尽的好风姿。

王昉来过陆家已有两回,今儿是第三回…

前两回她都未曾尽兴观看这园中风光,今儿个许是心中无事,一路往前走去,王昉在这温和的日光下柔和了眉眼,竟也认真瞧上了一回。

陆家虽为武将,院中布景却很雅致…

却也不是一步一景堆砌出来的模样,倒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样子。

丫鬟见她眉眼松泛而温柔…

一路扶着她缓步往前走去,一面是跟着说道:“这园中的花草大多是二公子找来的,平日他若在家也时常过来打理。”

王昉面上一怔,陆意之还会打理花草?

若说他若拈花折花她自然是信,只说他打理…王昉想着那人时常一副衣袂飘飘的神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拿把铲子蹲在地上挖土培花的模样。

丫鬟笑着继续说道:“您若喜欢,等回去的时候便带几盆回去?”

王昉回过神,却是摇了摇头:“我平日不喜欢打理这些,若是带回去也不过是随意摆在一处,浪费罢了。”

她说完这话,便从那些名贵花草中收回了眼…

王昉迈了步子是想继续往前走去,却觉着裙角被拉了住,垂眼一看,正是那只名唤“元宝”的猫正抱着她的衣角。

元宝仰着头,见她垂眼看来,便轻轻“喵”了几声,跟着还甩起了尾巴…

好不娇憨。

这几声叫,惹得丫鬟和玉钏都低了头。

玉钏往日也曾见过元宝,只恐它作乱伤了主子,忙握着王昉的胳膊是要拉她到身后。

王昉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无事。

她几月未归,屋子里养得那只名唤“喜福”的小猫也已经长大了,这些日子她接触了几回心中对这些毛茸茸的动物倒也不再有所抵触…何况眼前这只恍若成了精的小东西也很是有趣。

她想到这,便蹲下身弯腰抱起了它。

玉钏瞧见她这般,忙低声喊道:“主子…”

“无事。”

王昉摇了摇头,她垂眼看着元宝…

元宝份量并不算小,动作却很是灵巧,被她抱着还自然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待躺舒服了,这会便摇着尾巴,伸出小舌轻轻舔了舔她露在外头的手背。

玉钏见那只名唤“元宝”的猫,的确乖巧,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一旁。

丫鬟看得却很是稀奇,她是知晓二公子这只猫的,平日除了二公子见谁都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很少让人抱,即便拿着小鱼干哄它也未曾见它有什么高兴的。哪里想到,这会竟会如此安静的待在这位王小姐的怀里…

可真够稀奇的。

她想到这,便停了步子,说了话:“元宝往日最不喜外人抱,今儿个倒是…”

丫鬟说这话的时候,便伸出手是想去摸一摸元宝的毛发…

可她的手尚未碰到,元宝便转过了头,一双幽深的眼珠子看着她,还咧开了嘴发出“呲呲”的声音…模样凶狠,全无方才的娇憨。

丫鬟瞧着忍不住便退后了几步。

王昉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元宝的身子…

见它转过头来又是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还眨巴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扮起了可怜。

王昉忍不住笑出声,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你主子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竟似成精了一般。

“你想知道?”

一个慵懒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人皆抬了头朝前看去,便见陆意之着一身玄裳正缓步朝她们走来,他的头发和身上还沾着不少桃花,衣袂飘飘,走几步那身上的桃花便随风拂落在地上。

陆意之看着蜷缩在王昉怀中的元宝,见它整个身躯都压在那人微微高隆之处…他收回眼,移到那人依旧娇艳的面容上,嘴角轻轻扬起。他的身后是满园桃花,而他一双桃花目却映着这碧海晴天、白云万里,风采依旧。

丫鬟先回过了神,她朝人迎了两步,一面是屈膝行了一礼,恭声唤人:“二公子。”

玉钏也回了神,她挡在王昉的身前…

她早先听琥珀说起过顺天府的事,知晓这一回多亏了这位陆二公子,才能及时找到江先生。可这位陆二公子也太不知道避讳了,这般大刺刺的走过来说这般话,可亏得是在陆府,也都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

若去了外头,让旁人瞧见,还不知该怎么编排呢?

王昉看着陆意之,她心下其实也有几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意之…一方面她并不愿与这位日后的五军都督有过多的接触。可另一方面,这次能请到江先生,的确是因为他,才能这般轻易的解决。

合情合理——

她也该好生与他说一声谢。

王昉想到这,便也不再扭捏,她拍了拍玉钏的手背,而后是抱着元宝走了过去,待至人前便屈膝一礼,口中言道:“这次江先生的事,要多谢陆二公子。”

陆意之挑了挑眉,这不是他第一回听她言谢,便抱手问道:“那你要怎么谢我?”

怎么谢他?

武安侯府的陆二公子,不缺吃喝不缺钱…

王昉想了想,还是抬了头,径直问他:“陆二公子想要什么?”

陆意之看着她一双眉微微折了起来,连着鼻子也轻轻皱了起来,难得的娇憨模样…他袖下的手微微蜷了起来,只觉得那日的温度还流连在指尖上。

他想要什么?

这世间他想要的,不想要的,皆可凭自己断。

一个小丫头又能给他什么?

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个小丫头会有什么反应?

可现在——

陆意之嘴角微扬,却是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王昉闻言,却是拢了眉心,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点了点头:“那陆二公子待想好后再与我说吧,若是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去做。”

陆意之眼中含笑,却是听出了她言外之意——

若是做不到的,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这个小丫头…

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他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垂眼看着元宝,朝它伸出手:“过来。”

元宝身子一抖,它把脸埋进了王昉的胸前,恍若未曾听见一般。

陆意之不气反笑,他收回了手负于身后,淡淡一句:“这个月的银鱼干减半…”

元宝依旧未曾回头,鼻子一仰,只差哼出声来…这满府有的是人想喂它吃的,减半就减半。

“你以为我说减半——”

陆意之看着元宝两只耳朵尖尖竖了起来,冷笑一声:“这满府上下还有人敢喂你?我数一二三,你若再不过来…”

玉钏一脸怔楞,她一会看看陆意之,一会看看元宝…也不知是陆二公子疯了,还是她听错了?

猫又不是人,哪里听得懂这些?

王昉心中也有些疑惑,她知晓元宝的确聪明,可陆意之这番话,恍若谈判一般…它真能听得懂?她垂下头看着元宝,见陆意之数到“一”的时候,它双耳竖起,身子一僵。待那头数到“二”的时候,它的眼中竟还有几分挣扎的味道。

她正瞧着惊奇…

陆意之看着元宝,轻轻一哼:“三。”

他这声尚未落下,元宝就“咻”得一下跃了出去。

王昉看着手中空落落的,抬眼望去便见元宝伏在陆意之的脚边,两只爪子抱着他的鞋,正仰着头甩着尾巴,讨好的“喵”了一声。

丫鬟虽有些惊奇,可她到底也是陆家人见过几回,便也早早回过了神——

她看着王昉和玉钏皆有些怔楞瞧着元宝,是笑着与王昉低声说了一句:“王小姐,小姐还在侯您。”

王昉回过神,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与陆意之点了点头,是为告辞。临走时,她是又望了元宝一眼…见它仍趴在陆意之的脚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有几分失笑,还真是个成精的。

“走吧…”

她说完这话,便由玉钏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元宝看着王昉离去,甩了甩尾巴,是想跟着去,却又不敢,只好朝着她的身影“喵喵”叫着。

陆意之看着王昉离去的身影,见她转进了长廊才收回了眼…

他弯腰抱起了元宝,拍了拍它的头:“没良心的小东西,才认识她多久,就想跟着她走了?”他说到这,想着方才它这一双爪子还埋在那人的胸前,轻哼一声:“这个月银鱼干减半。”

元宝一听便挣扎了起来,他伸着爪子在虚空中划了几下,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控诉着他,口中还一直“喵喵”叫着。

陆意之一双剑眉微挑:“还敢顶嘴?这个月你都别想吃了。”

“喵…”

元宝闻言忙收起了爪子了,眼睛里泛着水,连着气势也弱了大半,它连着叫了好几声也不见人说话,便朝王昉离去的地方看去,可那里空荡荡的早已没有她的身影了。

陆棠之所居之处,名唤“宛楼”。

宛楼廊下、院中站着不少丫鬟,见王昉过来便忙笑着迎上前来,有的是往里屋去通禀,有的是与她打起了见礼。

没一会,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

王昉抬眼看去,却是陆棠之和徐静嘉一道走了出来。

她笑了笑,迎了上去,朝两人打了见礼:“棠之,静嘉姐姐。”

徐静嘉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闻言便也与她屈身一礼,唤她:“陶陶。”

陆棠之与王昉打过见礼,便挽着她的胳膊,一面是嘟囔道:“姐姐一走便是两个月,若不是我后来遣人去寻你,还不知你去了顺天府呢…”她这话说完,便又半歪着头,眨着眼睛问她:“顺天府好玩吗?我听说那儿有不少波斯、楼兰人…他们当真如书中所写那样,长着蓝眼睛,头发都是弯曲的?”

“棠之——”

徐静嘉喊住了她,口中是言:“陶陶这回是去做正事,哪有什么时间去外头逛?”

王昉却是笑了笑,她说了一句“无妨”,跟着是道:“北地较起金陵民风的确要开放不少,街上也有许多外来人,平日还有打波斯来的舞姬在街上跳舞…不过若说眼睛,却不止蓝色,我还瞧见过比翡翠还要绿的眼睛,比天空还要蓝的眼睛。”

她这话一出,其余人都惊讶出声…

陆棠之握着帕子捂住了嘴,一双眉浅浅折了一道痕,口中跟着言道:“比翡翠还要绿,比天空还要蓝?那不是很奇怪?”

三人一道往里走去——

王昉待坐至位上,便跟着说道:“我原先也觉着奇怪,只觉着那样的眼睛能把我们的灵魂吸进去一般…后来瞧得多了,倒也未曾觉得什么。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差不了什么。”

“若说奇怪,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也是一样的奇怪。”

屋中丫鬟上了茶,添了果点,便都退了下去,把这一室留给三人说着体己话。陆棠之见屋中没了旁人,便又缠着王昉问起了顺天府的其他见闻来,王昉想了想便说起了几桩幼时瞧过的几桩趣事…

直到后头,就连徐静嘉也忍不住喃喃一句:“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陆棠之闻言,不免有些钦羡:“王姐姐与徐姐姐都曾出过金陵,就我一人未曾出去过…”她朝窗外看去,蓝天白云,而她的面上有几分掩不住的向往:“真想去瞧瞧,那金陵外边是什么模样?”

这话一落,她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红了脸,是问起傅老夫人的身子。

王昉手中握着一盏茶,笑着说道:“能不能治好如今尚不知晓,江先生让祖母平日多宽心,少操心…祖母如今旧疾虽仍在,每日却都要逛逛园子,整个人的精神和气色却要较往日好上不少。”

陆棠之点了点头,口中是言:“那就好——”

她这话说完,是想起了一桩事,便与王昉说道:“徐姐姐过几日要办个茶会,姐姐可要一道来?”

茶会?

王昉侧头看向徐静嘉,这才发现她虽然依旧装扮素雅,却已不是往日的素净打扮,身上的衣饰、头饰也都添了起来…可见已是除了服。

徐静嘉看着她,是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茶水,一面是温声说道:“我有两年多未回金陵了,往日的手帕交也大多成了亲…这一回茶会所邀之人并不算多,若是陶陶不弃,也可携家中姊妹一道来闹个趣。”

王昉自然笑着应了…

这是徐静嘉回金陵后头一回举办茶会,合情合理她都该去替人热闹一番。

陆棠之一双眉眼弯弯,她凑近王昉笑着又跟了一句:“姐姐不知道,徐姐姐可不止这么一桩事,还有一桩大好的喜事呢——”

她这话一落,徐静嘉便红了脸,喊她:“棠之!”

王昉看了看两人,又见徐静嘉粉面带羞却是一副难得的娇娇模样,她心思一转,便猜到了陆棠之所说的这“大好的喜事”是指什么…伸手握着徐静嘉的手,脸上也有几分遮不住的高兴,低声问道:“可定下日子了?”

徐静嘉闻言,面色越发羞了几分,声音也有几分低:“定下了,六月二十。”

六月二十…

也快了。

徐静嘉母亲已逝,外祖母那一脉也没什么能帮衬的,前些年徐大人又娶了一门妻子…

王昉平日虽不曾理会这些事,却也知晓徐静嘉如今在家中的地位算不得好。她想到这,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柔声说道:“姐姐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与我来说。”

徐静嘉是个好姑娘,她也是真心拿她当朋友…她希望徐静嘉能嫁的体面。

这样好的人,值得被温柔对待。

徐静嘉闻言,眼眶却忍不住有些泛起红来…她素来要强,即便母亲死后父亲又娶了后娘,家中庶妹都快踩到她的头上,她都未曾有一次红过眼。

因为要强,所以才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软肋与伤口。

唯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