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止了声,朝她二人看去,陆棠之却是皱了眉,不高兴的朝她回道:“李青佩,你说什么呢?”

陆棠之鲜少有不高兴的时候,若说发火,那更是破天荒头一回…

李青佩面容未变,看着陆棠之却是皱了皱眉:“你为何发火?”

“你——”

王昉拦住了陆棠之,她看着李青佩一副不明白的神色,心中便有几分好笑…这位李大小姐家中皆是兄长,平日又鲜少与女子相处,素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样的脾气在姑娘堆里总归是不吃香的。

只是她身份高,往日也鲜少有人辩驳于她。

因此如今她的不明白,的确不是装蒜,而是当真真的不明白。

王昉拍了拍陆棠之的手,让她坐下,而后是看向李青佩点了点头:“这装出来的名声总归不长久,何况我身为王家女又何须去装?”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从容而温和,话语之间却有几分不容置喙。

李青佩闻言果然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跟着一句:“五月有一场骑射会,我举办的,你若有兴趣便来。”

王昉想了想,倒是应了:“我会去的。”

众人见她们竟然心平气和说起了话,便也未再多看,各自说起了话。恰好徐静嘉的茶也已煮好,分在碗里,由丫鬟各自端给了在座的小姐…每只茶碗皆有不同,王昉手中的是一盏红玉制得茶碗,上刻有牡丹。

王蕙手中的是一盏白玉制得茶碗,茶盖与两侧刻有芙蓉花…

除去她们手中的,其余人手中的也皆有不同,陆棠之的是刻有梨花的碧玉碗,李青佩的是刻有梅花的茶碗。

花厅中坐有十五人,这茶碗便有十五只样子…

众人瞧得惊奇,打开茶盖,便见里头的茶是花茶。茶碗不同,其中点缀的花也有不同,这茶汤的滋味自然也就有了几分不同。

王蕙素来酷爱此道,见此便忍不住称叹起来:“茶香四溢,各有不同…徐姐姐不仅手巧,心也巧。”

王昉也有几分惊奇,可想到徐静嘉往日才名,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双手捧茶而饮,入口茶香浓,待再过一会,那味道便渐渐散开,盈绕于喉间。

徐静嘉笑了笑,她双手放于盆中,由丫鬟伺候着洗了一回又接过帕子拭干了手,才笑着与王蕙说道:“我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李青佩皱了皱眉,她素来不爱此道,可先前饮用了几口,却也觉得不错…这会闻言便忍不住说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自谦过了,便是虚伪。”

徐静嘉一愣,她尚未说话,便见陆棠之皱了鼻子气势汹汹的朝人喊道:“李青佩,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我有说错什么?”

李青佩一双眉微微蹙了几分,面上有几分不明白:“我是在夸她。”

她这话一落,在场的众人有不少皆垂下了头,心中却忍不住一句“还从未见过这般夸人的…”

王昉也有些无奈,她搁下手中茶盏,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边,拍了拍陆棠之的手背,而后是与徐静嘉说道:“她的确是在夸你。”

徐静嘉先前的确有几分怔楞,可这会早已回过神来…因此听闻王昉这一句,眉眼便依旧挂起了笑,她信王昉所言,也信这位李小姐的确是在夸她。

世人百态,她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心中有所羡慕罢了。

不过,也只是这一份单纯的羡慕罢了。

她手捧一盏茶,看向李青佩与其点了点头,笑言:“李小姐所言,静嘉获益匪浅。”

徐静嘉这话一落…

屋外便传来一个声音:“大姐姐真是的,家中宴客也不知请我们一道。”

众人侧头看去,便见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妙龄姑娘正缓缓从外走来,两人皆是一副精心打扮后的模样,竟是要比宴客的徐静嘉还要多几分华贵。

徐静嘉面上的笑未掩,只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淡淡发了话:“我遣人去喊过你们,许是你们的丫头未通禀吧——”她说完这话,便与厅中众人介绍起两人:“这个是我二妹静美,这个是我母亲的小妹,何晚。”

徐家嫡女只有一个,那么眼前这个必定便是庶出了,也怪不得口无遮拦,一来就给这位徐大小姐下绊子了。

至于另一个——

众人循目看向那个眉目风流,体态风骚的姑娘,心中更是不喜。

听说徐老爷的新夫人年纪也只有二十余岁,这样的日子领着胞妹过来,还打扮成这幅模样,鬼都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徐静美见众人依旧坐着说话,也未曾理会自己,脸上一红,偏偏在座的又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与徐静嘉说道:“母亲说今儿个天色好,让你领着诸位小姐去园子里逛逛。”

孙如瑛闻言,倒是搁下了手中茶盏,握着帕子拭了唇,是言:“二小姐所言倒也不无道理,我们干坐着也无趣,不若去外头走走,瞧一瞧这好风光。”

她这话一落,其余人便也纷纷点头赞同。

徐静嘉便也不再说话,施施然站起身,笑着领众人往外走去…

徐家院子不大,所赏得风光自然也不多,好在徐静嘉善言,一路走去倒也尝出了几分趣味。几人一路穿花拂柳往前走去,待至一处便听到了从月门另一头传来少年闹趣声音,有劝酒的、作诗的、还有插诨打科的…姑娘家一听便止了步子,有不少还红了脸。

徐静嘉倒是眉目从容,话语也自然:“再往前去也无甚好风光,打前头的游廊过去,倒是有间屋子…放置了不少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不若一道去那歇坐一会?”

她是主人家,旁人自然也就听从了。

只是瞧着徐静美与何晚二人,见她们依旧望着那道月门,不免有人嗤笑出声:“看来徐二小姐与何小姐还心有所恋,不若留在此处?”

她这话一落,旁人虽未曾出声,眼中面上却或多或少有几分讥讽之态——

惹得徐、何二人皆气红了脸。

徐静美本就是个炮仗性子,偏偏又惹不起眼前人,只好把头转向了徐静嘉,轻哼一声:“大姐可真是个好姐姐,只瞧着人这般踩践自家妹妹,等父亲回来了,我定好生与他说。”

她说完这话,便拉着何晚走了。

陆棠之看着她们的身影眉心一皱,转头看向徐静嘉,轻声唤她:“徐姐姐…”

徐静嘉笑着摇了摇头,面上依旧未曾有什么变化,她看着众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言“让你们见笑了…”

而后是领着她们一道走过游廊,往前走去。

厢房之中。

有人倚窗下棋,有人洗手弹琴,王蕙与陆棠之混熟了这会正窝在一处聊天剪花样…

王昉许是先前用多了茶水,这会便有些不舒服…她让琥珀去唤一个徐家的丫鬟,又与徐静嘉说了一句,便起身往外走去。

因为今日待客,徐家特地辟了一块新的地方供女客使用,里头不仅焚了香,地上还置着软毯,除此之外还置了一个四面屏风,架子上还放着几身干净的衣裳。

王昉待方便完,是由人伺候着洗了手,才由琥珀扶着往外走去。

外头正是一片桃林,桃林旁便是一弯湖泊。

徐家的丫鬟见她面上兴致,便笑着与她说道:“王小姐可要走走?”

王昉倒也无不可,便点头应了。

四月暖风,桃花潋滟…

她们缓步穿于其中,有鱼儿跃出水面,传来几许声音,而后是一道想压住却未压住的声音:“你别以为我父亲同意了,我就会嫁给你,就你这样的纨绔子,我才不会嫁给你。”

三人闻言,步子骤然一停。

这个声音…

若是王昉未曾听错,应该就是那位兴国公府的孙如瑛。

她抬眼望去,果然见孙如瑛立于一处,而她的身前,却是陆意之。

陆意之倚树而立,他依旧着一身玄裳、白玉冠下的墨发随风飘扬,而他手握一壶酒,眼望着湖面上的鱼儿,未曾说话。

如此撞见,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

王昉垂下眼,刚想转身离开,便听到身后的孙如瑛越发气急出声:“你别以为不说话就完了?你是什么名声,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连陆大公子一成都比不上,还妄想娶我?你死了这条心吧。”

琥珀扶着王昉的手,见她步子停住,便侧头看她,低声喊她“主子?”

王昉未曾说话,她看着前方幽幽小道,想起那日陆意之坐在马上泛着红血丝的眼眶和疲倦的面容,而后是那个负手在雪日与她遥遥相望的陆都督——

这样的人,不该被贬低至此。

她拍了拍琥珀的手背,示意琥珀松开:“你们背过身往后退几步。”

待说完这话——

王昉便径直往前走去。

孙如瑛听到脚步声忙转身看来,见是王昉,先前气红的面色便又多了几分羞恼,却到底还秉持着礼仪与她点了点头,唤她:“王小姐。”

而后是一句:“王小姐怎么来了此处?”

她看着王昉的面色,心中还有一句,却是想问她可否听见先前所言?

王昉亦与人点了点头,唤她一声“孙小姐…”

她知晓孙如瑛想问什么,便也未曾避讳,直言而言:“恰巧路过此处听了一嘴半语,心中也有几话想与孙小姐说…今日为徐家宴客,来往有不少人,若是让旁人瞧见孙小姐此番,心中怕是忍不住该诽语几句。”

“若孙小姐不喜此桩婚事,自可与家中父母说去。”

“把心中不愿强加在旁人头上,使其行事,恶语中伤,又岂是世家所为?”

孙如瑛闻言,面上更是羞恼,张口想言,却一句也说不出。她想了想,到底也知晓这处并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屈身半礼,是言:“多谢王小姐今日所言,我自会另寻别法,至于那两个丫头——”

那其中,可还有个徐家的丫鬟。

王昉看着她,淡淡一句:“孙小姐不必担心,今日之话唯有你我三人所知。”

孙如瑛这才心下一松,与她点了点头,是言一声“多谢…”

而后径直往另一条路走去。

王昉见人走后,便也打算告辞,她与陆意之点了点头,刚想离去,便见陆意之移下唇边酒壶,朝她看来,淡淡一句:“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帮他?

王昉一愣,她顿下步子,想了想便答道:“你曾帮过我。”

“这样吗?”

风拂过两人面,穿过这偌大一片桃树,传来几许树叶声响…而陆意之抬眼看着王昉,许久才轻轻一笑:“陆意之。”

王昉抬头看他,面上有几分怔楞:“什么?”

陆意之仰头饮尽壶中酒:“陆二公子不好听,唤我陆意之吧。”

他说完这话,朝人走近两步,半低了头,看着她的一双桃花目泛着几许笑意:“别忘了,你还允我一诺。”

王昉看着他,涨红了脸——

她想也不想就转过了身,往前走去。

琥珀见她过来,忙转过身上前几步扶住了王昉,见她满面气恼,心中一惊,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王昉摇了摇头,未说话。

只是袖下握着帕子的手,还是忍不住拧了一回,她真是撞了邪才会过来帮他说话!

呸!

混蛋!

王昉走了一会,气也就平了,便让两人守住这一桩事。

琥珀她不担心,至于徐静嘉这个丫鬟,毕竟牵扯着武安侯府的脸面,她自然也该知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

待三人走过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还未走到屋子,便听见前方有一阵吵闹声。

徐家丫鬟面色有些不好,是低声说道:“听着声音是二小姐…”

王昉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是徐静嘉办茶会,这位徐二小姐和谁吵都不是一件好事,她迈步往前走去,便见那位徐二小姐身前站着的正是徐静嘉…

如今便是徐二小姐说着话:“你别以为你能嫁给陆大公子,便万事大吉了,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娘家…若是娘家不给你使力,你以为你往后能过得舒坦?”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何况陆大公子是什么人物,你又是什么人?就连李大小姐这样的人物都看上了陆大公子,你以为你真能守得住他一辈子?”

徐静嘉面上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种冷言冷语这些年她早已听惯了。

若是往日,她的心中还会有别的想法,可如今她既然已经知晓了陆则之的心意,那么旁人的冷言冷语于她而言便再也无法泛起她心中的涟漪了。

“我往后如何无需二妹担忧——”

徐静嘉淡淡看了人一眼,跟着言道:“至于陆大公子,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她说完这话,便迈步往前走去,见王昉与她身后的丫鬟是一愣,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朝她伸出手:“寻了你许久,走吧。”

王昉握住她的手,笑着应了一声“好…”

待路过徐静美的时候,王昉却还是停下了步子,朝人淡淡一语:“徐二小姐,人贵自知。”

“表姐?”

孙如瑛看着李青佩自打徐静嘉说了那番话后,就一直蹙眉未语,这会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李青佩依旧未语,她把手放在心口,好一会才唤她一声“阿瑛…”

“什么?”

“我好想,错了——”

李青佩看着徐静嘉离去的身影,衣袂飘飘,是她如何也学不来的清雅之姿。

她合了眼,手仍旧放在心口——

却是想起那日,她与陆则之的一桩对话。那是金陵城中传出陆则之要成婚后的第二日,她一路奔波到了他的身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陆则之,你不能娶她…这世间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匹配得上你。”

即便是我,也是一样。

“你错了——”

陆则之的面容一如初见时淡漠:“这世间从来没有配不配一说,若真要说个不配,也是我配不上她。”

那时候,她不明白。

陆则之那样的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可如今,她明白了。

“阿瑛,原来…”

“他是对的。”

第59章

时日已至五月初。

天气也越渐温热起来了, 王昉站在柳树下扎着马步,她穿着一身轻便的束腰束袖的衣裳,头发也用红丝带全都盘了起来…身上没有半点首饰,一张未施粉黛的娇艳面容上带着几许薄汗。

而她的对面,是一个年约三十余的妇人…

妇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高大,打扮也不似内院妇人,一双英眉微微抬起透着股说不出的直爽劲。

王昉自打从徐府回来后, 便请王岱给她寻了个女师傅, 除去为了五月那一场马术骑射, 她也的确想好好练一练身子骨…倒也不是为了要学成武功, 只是平日行走或是出个远门, 不至于像上回似得。

王岱手下能人不少, 没几日便给她寻来了这个唤作“覃娘”的妇人。

覃娘本是江湖中人,只因当初夫君被王岱所救, 就与夫君一道投了王岱那儿,平日里行马走镖的也都在做…她武功算不得好, 剑术却算得上不错。原本受王岱所托来教王昉,她也不过只是想着随便教几个花招罢了…

富贵春水娇养出来的小姐,哪里能让她真刀真枪的上手?这若是不小心受个伤,怕是她一家子都得给这娇小姐偿命。

因此她头日来便比了几个瞧起来不错的花招, 招式简单又好看…

平日里若是出门要比给别人看,也有面子。

可这位她以为的娇小姐, 却在她练完招式后与她屈膝一礼, 直言而语:“覃娘, 我找你来是想与你学真本事,即便学不成武功,也可学些强身健体的方法…至于这样的花招,且不说对你这样的剑客而言是一种侮辱,对我而言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