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温柔,垂眼看着王昉:“陶陶,多谢你。”
是她迷障了。
...
等陆则之走进屋子的时候,外头已闹了一通...
而徐静嘉也早已戴好了红盖头端坐在高床上,她身穿大红婚服,身姿面容一丝也见不到。
可陆则之还是觉得心下忍不住一跳...
他素来沉稳的面容有一瞬的怔楞,就连那双眼睛也带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狂热。直到衣着得体的嬷嬷笑着走上前,他才缓缓收敛了神色...嬷嬷的手中握着一段红绸,一头递给徐静嘉,一头递给陆则之,又跟着说了几句喜庆吉祥话。
徐静嘉由丫鬟扶着走了起来...
她的素手紧紧握着红绸,眼睛微垂从红盖头下往外看去,可以看见走在前方的那人也穿着一身大红婚服。
她见惯了那人穿黑衣、或是一身官袍,却从未见过他穿大红色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吧。
两人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陆则之却忽然缓下了步子,等她走到他的身旁...他才重新提起步子。院中鞭炮声响、宾客纷扰,而他低头看着那握着红绸的纤纤素手,好一会才缓缓而言:“徐静嘉。”
徐静嘉听到缠绵在耳畔的这一声,有一瞬地怔楞,她抬着头,明知道看不到他...却还是以一股执拧的心情,抬着头看着他的方向,喊他:“陆则之。”
她很少直言唤他的名字,除了元宵那一回的不管不顾,大多时候她都是唤他“子轩”、或是唤他“陆大公子”、“陆将军”...因此陆则之听她这一唤,便又怔了一回,可也不过一会他便轻笑出声:“徐静嘉,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真好...”
“徐静嘉,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们两人这絮絮几语,众人自是未曾听清。
可他们眼看着那位素来冷面冷语的陆大公子,这会竟戴着这般温和的笑容,却都忍不住称奇。
...
王昉抬眼看着徐静嘉与陆则之缓步往前走去...
两旁众人的恭贺声尚未消。
王昉眉目弯弯也沾了今日的几分欢喜之气,她方想朝程宜走去,却是看到倚树而立的陆意之...陆意之离这欢闹的众人有些远,他依旧穿着玄裳负手站着,头发难得全部束起,露出一张风流缱绻的面容。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
陆意之侧头看来,两人相隔其实有些远,可他却仿佛知晓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
王昉眉心一动,她想避开他的眼神...
可不知为什么,她终究还是未曾避开,反而与他点了点头。
程宜与几位相识的妇人说了几句话,便侧头朝王昉看去,如今新人已退至外堂,她们也该走了...她朝王昉走去,见她眼望着一处,便也循眼看去,只是院中人数众多,行来走往她也瞧不清什么,便笑着低头问人:“陶陶,你在看什么?”
王昉回过神,她看着程宜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母亲,我们走吧。”
“好...”
程宜与王昉由仆妇簇拥着往外走去。
王昉在走出院落外的时候,还是回身看了眼那株李子树,那人依旧在那,面容风流而缱绻...恰如那日梅园初见。
陆意之眼目视着王昉走出院落,微微仰头,任由这碧海晴空映入他这一双桃花目中...他想起那日大哥走进他的院落,看着他躺在床上几不可闻得皱了皱眉:“九章,你该知晓今日之事若是传到有心人之中会扯出什么样的波澜。”
他自然知道...
可他却还是不管不顾这般做了。
“九章——”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你如此?”
因为什么?
陆意之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脑子像是一片空白,却又像是涌入了许多记忆——
泗水时,徐子夷与他说“世间之事,唯情一字难解尔...九章,往后你遇见便会明白了。”
马场中,徐庆年与他说“人生在世,总有想要用尽一切守护之人…九章不也如此吗?”
因为什么啊——
陆意之看着那碧海晴空,徐徐白云,也许只是因为舍不得那个小丫头受伤吧,也许…他负手仰头,嘴角微扬,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了那个小丫头的身影,想护着她,想守着她。
他的眼中、嘴角不可抑制的带起几抹笑意…
情这个东西,他往日从未想过。
可如今他却觉得心中有所记挂之人,有想守护之人,仿佛还不错?
不过——
他想着那个小丫头,好一会才缓缓说道:“真是惆怅啊…”
碧海晴空之下,素来风流随性的陆意之头一回觉得,情路坎坷,甚是惆怅。
…
清风楼中一如既往有许多人。
自打王冀与程愈那一场比试后,至今这楼中榜额也已换过三回…可与众人所想的不同,除了头回程愈上榜后,余下两回却皆是王冀得了魁首。
这事不仅清风楼中的来客觉得奇怪,甚至连国子监中的众位监生也甚觉奇怪。
毕竟当日两人一场比试,无论是意境、才气还是胸襟,都是高下立判。
偏偏如今的王冀,却似得了神助一般…
这两回所做的诗词比起上一回,完全不是一个境界。
他们心中猜测纷纷…
可王冀所做的诗词俱是从未见过,这样一回两回,众人自然也觉得许是王冀上回隐藏了实力、或是状态不对,这才输给了程愈。
…
二楼厢房内。
王冀与一众国子监学子正在饮酒畅谈,自打上回徐复送了那本书,他且先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又细细翻阅了一遍…王家藏书甚多,他自幼也浸于此道,自是知晓这诗集中的诗词的确是未出世的。
头一回写下的时候,他的心中尚还有些许紧张…
经了几回,他知晓的确如他所想一般,无人知晓,便也未觉得有什么了。
而如他所料…
这几首诗一出,他在这清风楼的地位便从未落下过,所有人的恭维与拜服声皆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程景云?
王冀眉眼含笑,听着他们一声又一声的恭贺声,倾手又倒一盏酒饮于腹中…
如今的程景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
不值一提。
夜色四下。
一辆素朴马车停在了清风楼外。
先出来的一个约莫十岁余的少年,他面如冠玉,眉眼尚还有些许稚嫩…可通身气度却已有些显现出来,正是王衍。
王衍仰头看着清风楼的名字,又见其中人群穿行,甚是热闹,忙转头朝车内说道:“先生,这儿好生热闹,你快出来!”
“咋咋呼呼的,你好歹也是个世家子,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得?”
等这话一落,才有一个年约三十余、身穿青衫的男人从车内走了出来…他看着清风楼前川流人群,也止不住一怔,啧啧说了一句:“偏居这么久,倒是不知道金陵城里的风向变得这么快。”
王衍侧头看他,禀着不耻下问方是好学生的道理,问他:“先生,什么风向?”
“晚上不逛妓院逛雅楼啊——”
徐子夷一面说一面摇头晃脑:“真是可惜了那些姑娘们。”
王衍脸一红,他跟着徐子夷也有一段日子了,自是知晓他素来口无遮拦…最初的时候他还反抗过几回,后来他也就习惯了。如今他也不过红个脸,没一会就恢复正常了,两人一长一幼往里走去,里面的人瞧见他们也不过点点头,便移开眼继续说起先前的话了。
徐子夷和王衍刚刚走进,便听那二楼传来一声:“快上来,王魁首又要作诗了!”
这话一落…
这楼下众人竟是二话不说,纷纷朝楼上走去。
没一会功夫,这偌大的一楼便只余王衍和徐子夷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走走走,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徐子夷这话说完,便大步朝楼上走去。
王衍刚想迈步随人上楼,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润的声音:“阿衍?”
这一道声音太过熟悉…
王衍立刻转身看去,便见程愈还有几位年纪相仿的学子正站在身后,他许久未曾见人自是满心高兴,忙朝人走去:“表哥,你也来了?”
程愈笑着点了点头,他笑着与众人介绍起王衍,而后是问他:“先生呢?”
“先生——”
王衍转身看了眼身后,那儿早就没有人了,他耸了耸肩表示无奈:“刚才还在,这会怕是到楼上去了。”
其余学子先前听两人说话,已知晓这位便是子夷先生新收的徒弟,如今又听“先生”二字,纷纷亮了眼睛,朝王衍问道:“子夷先生也在?”
“我慕子夷先生许久,今日总算能窥见庐山真面目了。”
“快快快,我们也上楼去…”
…
几人说着话,便纷纷朝楼上走去。
王衍看着他们就如风一般的身影,口一张,那句“窥见真面目之后,你们会后悔”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二楼传来一声暴怒:“你这诗是何人所做?”
这声音甚是熟悉…
王衍和程愈对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怔楞。
他们也来不及多想,忙上了楼。
二楼厢房的门皆大开着,而中心一间房更是围满了人,如今便有一个年月三十余、身穿青衣的男子看着王冀,喝道:“你说,这诗是你所做?”
第66章
夜色四下, 清风楼内灯火通明。
而与往日不同的热闹,今夜的清风楼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静谧…却不是说楼中无人。楼中依旧有许多人,甚至较起往常也只多不减,偏偏这么多人却无人说话,直直看着一个年约三十、身穿青衣,看起来自带随性潇洒的男人。
楼中众人想起先前这个男人所言,都纷纷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藏着的那几分摸不清楚状况的神色。
跟着王冀一道来的国子监众监生也纷纷皱起了眉, 有脾气好的便朝那青衣男人拱手一礼, 口中说道:“不知这位先生此话何意?此诗是先前长砾兄所作, 楼中这么多人都看着, 断不会有弄虚作假的成分。”
他这话一落, 其余围观的人群也纷纷点了头, 跟着说道:“我们大家都看着,这诗的确是王魁首一人所做。”
自然也有性子急躁的, 沉着面色朝青衣男人啐道:“不知是打哪里来的穷儒生,莫不是瞧见长砾兄有此声望想要攀咬一二?长砾兄于文人榜上蝉联两届皆是魁首, 所做诗词皆悬挂在楼下,你即便是要胡乱攀咬也得看清楚了人!”
这话却是有些严重了。
不过如今王冀的名声的确响彻了整个金陵城,若说攀咬倒也有可能。
…
程愈和王衍也已走到了楼上。
如今厢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先前随着程愈来的几位监生皆站在门口, 瞧见程愈两人过来便侧头与他说道:“景云兄快过来,有好戏看。”
说话的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 他本就看不惯王冀这一行…
往日那群瞧见他们都低几分头的世家子, 自打王冀赢了几回, 且不说在这清风楼中,即便是在国子监内,也全一副尾巴上翘的模样。
程愈朝里看去,却也只瞧见乌泱泱的一片…
他听着里间传来的纷纷议论声,一双清润的眉眼微微蹙起了几分:“怎么了?”
先前说话的人弯着一双眉眼,朝程愈凑近几分低声说道:“有个男人跑进去质问王长砾,问那首诗是不是他作的?景云兄,你说这王长砾是不是当真背后有人?若不然怎么才这么一段日子,他这境界便高了这么多层?”
即便是像程愈这样的天才…
也不见得会在这短短十余日中,高出这么几层境界。
程愈负手拢眉,他心中的确也有几分奇怪,近日来王冀所做的几首诗词他也看过,无论是胸襟、境界,比起当日王冀那一首“浮生若梦”,完全不像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他与王冀相处也有段日子,当初在王家的时候也好,而后在国子监内也罢。
王冀此人的确有才气,也肯努力…
只是所局限的东西太多,作出来的诗词难免也少了几分胸襟。
可如今…
他抬眼朝那乌泱泱的一片望去,半会却也只是淡淡一句:“子由,君子不议无实言。”
那个名唤“子由”的年轻人闻言却是笑着耸了耸肩,他自然也听出了程愈的意思,是说他们手中皆无实证,口说无凭…不过,他想着先前那位青衣男人,他们没有,那人也许有呢?
王衍如今年岁尚小,身量自然还不够…
他踮着脚尖看了好一会,也瞧不见里头是个什么状况。
他倒不怕先生出事,这天下间若论嘴上功夫,怕是谁都敌不过他…他是怕三哥,也不知三哥行了什么事,竟惹得先生如此暴怒。
…
王冀先前多饮用了几杯,这会脑子还有些晕眩。
他近日的确有些放纵了,在这群越响越烈的恭维声与奉承声中,越发有几分飘飘欲然…他明知道这样不好,他应该做礼贤下士的王长砾,应该表现得永远温润如玉、行止有度。
可在这一群声音和那些羡慕与钦佩的眼神中…
他就像书中所写,像是沾染了寒食散一般,越发放纵起来。
就像先前…
他们饮酒论事,正是高潮之际,楼中几人纷纷要他再做一首诗,说是要把他王魁首的话悬于屋中,日日观赏。
如今于他而言,作诗早已不是难事…
那诗集中的诗还有不少。
因此王冀也未曾推让,手中握着酒盏,便郎朗念了起来。
可他刚念完诗,便有一个青衣人走了进来,指着他问“你这诗是何人所作?”
旁人不知晓…
只当那青衣人是眼红他的名声,胡乱攀咬。
王冀心中却清楚这诗的确不是他所作,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真正的主人是何人。他抬眼看向那个面带怒容的青衣人,心下一个咯噔,难不成这诗的主人竟是眼前这人?这个念头刚刚泛起,便被他压了下去…
若当真是眼前人,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公于世?
王冀想到这,酒意也散了几分,便放下手中酒盏抬手拦了众人的议论声…而后是迈步朝青衣人走去,待至人前,他是端端正正朝人拱手一礼,面色从容,语气温润:“这诗的确是在下所做,却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他这话说得甚是有气度,众人见之便又低声夸赞起人。
可还未等他们说上几句,便听到一声暴怒——
“放你娘的狗屁!”
在场的都是文人、学子,平日常浸染于诗书礼仪之中,即便吵个架也都是引据论点,若当真有个什么左右也就撸个袖子打个架,何时会当众骂娘?因此他这一声落,楼中众人皆被震了一瞬,好一会都未曾回过神来…
王冀也被这话怔了一瞬,回过神来面色便有几分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