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兴陆意之如今有这样的成就,妻凭夫贵,只有陆意之越好陶陶才会越好。可她心中却又担心,人的权力越高所担得职责也就越大,她怕陆意之日后有危险…就像上回边境之事,若是当日他运气不好未能回来,那么她的陶陶又该怎么办?

可这些话她终究不能与王昉说…

免得让她平白担心了。

傅老夫人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拍,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家中虽有长嫂,这管家的事也落不到你头上来…可你自己院子里的事却还是要打点好。如今九章品级高,日后接触的人也必不会是无名小辈,这来来往往你都得记着些。”

“你往日在家中的时候便不喜操办什么宴会,如今嫁了人却不能如此随心所欲…”

“你要知道人的关系只有越走才能越近。”

王昉安安静静地听着祖母的话,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委实有些太冷清了些,这其中自然有前世的缘故,另外还有几分却是她着实不喜欢这女人之间的宴会…年轻的时候凑在一道提得是首饰、衣裳、妆容。

这成了婚之后提得便是夫君、孩子与婆媳关系。

可祖母说得对,如今她是陆意之的妻子,这内宅女人之间该打得交道还是该打起来。

因此她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开口一句:“陶陶知道了…”

傅老夫人闻言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她这个孙女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冷清了些…可既然她已应了,这事便是记到心上了。她还想再说外头却传来了半夏恭顺的声音:“老夫人,金嬷嬷回来了。”

金嬷嬷是王媛身边的嬷嬷,她先前是陪着一道去王家陵墓了…

如今她既然回来,可见王媛也已下葬了了。

傅老夫人想到这先前平缓的神色便又添了几分悲戚,她放在王昉手背上的手收了回来,跟着是轻轻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是…”

帘子被打起,金嬷嬷跟着走了进来。

王昉仍端坐在软塌上,见人进来便也递了一眼过去,相较上回见时,这位金嬷嬷也老了许多…她往日一直挺直的脊背这会却显得有些弯曲,就连鬓边也已有了不少白发,好在走路的姿势还算平稳。

金嬷嬷走到屋子里便跪了下来,她朝傅老夫人磕了个头,跟着是说道:“老夫人,五姑娘已入土为安了。”

傅老夫人一双眼睛止不住又涌起了几分泪意…

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待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辛苦了,如今你可有什么打算?”金嬷嬷是从纪家出来的,无儿无女,如今二房算是没了,王家自然也会根据她的要求给她一个好归处…

金嬷嬷仍低垂着头,口中是言:“老夫人,奴…”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听到王昉开了口:“嬷嬷是老人了,我们王家待人素来宽厚,如今虽说二婶没了,可若是你想留在王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嬷嬷年岁到底大了…”

王昉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看向傅老夫人继续说道:“祖母,按着我的意思倒不如给金嬷嬷一套宅子,再遣两个丫鬟,日后也能照顾嬷嬷的起居生活。”

金嬷嬷听到这个声音,伏跪的身子却顿时一僵。

她先前进来的时候也未曾注意,自然也就未曾发现王昉竟然会在这处。

她虽然与这位四姑娘接触的机会并不算多,可对她该有的了解还是有的…如今二房过得这么惨,这其中自然离不开这位四小姐的手笔。金嬷嬷想到这心下却止不住叹了口气,这才短短几年的光景,偌大的一个二房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傅老夫人闻言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老夫人…”

金嬷嬷终于还是开了口,她仍旧伏跪在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奴不要宅子,老奴只想去北郊照顾三少爷,老奴这一生无儿无女,三少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如今二房没了人,老奴只想去陪着三少爷…”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傅老夫人磕了个头:“求老夫人应允老奴所求。”

其实她原本想说得并不是这个,她想让傅老夫人把三少爷接回来,如今二房这样的光景,老夫人未必会不肯…只是这位四姑娘也在,这些话却是不好再说了。何况即便让三少爷回来又能如何,往日他们斗不过这位四姑娘,如今又怎么可能斗得过?

傅老夫人闻言,眼中却有一瞬得迷茫…

她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嫡亲孙子,那也是她往日疼爱过的孙子啊。

王昉看着祖母这幅模样,袖下的手止不住就攥紧了几分…如今二房这幅模样,只怕祖母会顾念旧情接王冀回来。可也不过一瞬,她便松开了指根,即便如今王冀再回来又有什么用?

他如今已是一个废人,就连生活起居也只能仪仗他人的废人…

何况如今的庆国公府早已不是前世的模样了,如今她的父母皆在,她的弟弟也越来越好,她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因此王昉什么都没说,她的面容依旧平静从容…

即便祖母真的顾念祖孙之情接王冀回来,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傅老夫人心中的确有一瞬得犹疑,二房这幅模样,她的确想接王冀回来…可这个想法也只是残留了一瞬便消散了,即便过去这么久,当日王冀的所作所为却依旧深深得刻在她的脑海里。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有遣人去看过他,只是每回下人传来的消息却足够令她心寒。

罢了罢了…

人隔得远了,倒是会念着好…

可若是日日看着对着,只怕那心中的仇恨便又该涌现出来了。

如今庆国公府虽然日渐衰弱,可到底兄友弟恭未再生事…她不能也不会再让人来破坏这一副宁静。

傅老夫人心神渐稳,就连眼中的迷茫也一并消散:“你既然有此所求,我便应允了你…你何时想去只遣人准备马车便是。”

“是…”

午后。

王昉刚送走王蕙,这会便坐在软塌上,这些日子陆意之回来的越发晚了,连带着她也未曾歇息好。

她刚想趁着这会清净睡上片刻,便听到帘外流光轻声禀道:“主子,八少爷来瞧您了。”

王昉闻言先是一怔,跟着面上便又化为几道笑意:“快,快请阿衍进来。”自打年里头和阿衍见了回面,他们可有几个月未曾再见面了。

帘子被打起,走进来一个少年郎…王衍如今也有十四岁了,他跟着徐先生学得自然不止那为人处世的道理,君子六艺,他一个也未曾少学。去年陆意之又给他找了个学武的老师,王衍在这一方面倒极为有天赋,即便学时年岁也不算小,可倒也算有所成效。

王衍早先与王昉一样爱穿红衣——

许是年岁大了人也沉稳了,他如今便着一身青衣,头发皆被束起,往日还带着几分少年稚嫩的面容此时也已显露出几分少年成熟的味道。

他迈步进了屋子,也未与往日那般跳脱,却是好生朝王昉打了一礼,跟着才又唤人:“阿姐。”

王昉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却有无限感慨,她让流光去倒一盏王衍爱吃的茶来,跟着才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怎么今儿个回来了?”王媛出殡的事应该没有人去打扰王衍才是。

王衍看着眼前这一只手,却还是像以往那般伸手握了住。

他坐在了王昉的身侧,闻言是开口说道:“这几日先生有事,我在那处无事索性便归家一趟。”他这话说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里头放着一支钗子、一块玉佩:“钗子是给阿姐的,玉佩是给满满的。”

自打当日陆意之当年教他刻玉之后,王衍也着实爱上了此物,如今他的手艺也是越发精进了不少。

王昉瞧着心中自然欢喜,只是口中却还是说道:“阿姐的首饰已经够多了…”这些年王衍送给她的首饰的确够多了,即便她换着戴也还剩下不少,陆意之有时候瞧见免不得要醋上几分。

她这话说完却是想起王衍先前所言…

舒坦日子过得久了,她倒是忘记前世的事了,前世徐先生是十二年因一篇文章而被锦衣卫诛杀,如今离十二年可不远了。王昉手中握着钗子,心下思绪却是转了起来,她心中感谢徐先生这些年对阿衍的教诲,若是没有他,也不会有如今的阿衍。

因着这一份感谢,她自然不能眼睁睁得看着徐先生去死。

何况若真到了那日——

按着阿衍的脾气必定不可能置之不理。

所以他们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昉想到这便开了口:“我记得你先前与我说过,想和徐先生去外边游历?”

王衍闻言却是一怔,他倒是未曾想到当日一句寻常话阿姐竟然记到了心中,他眉眼弯弯跟着是点了点头:“徐先生说我所学得已差不多了,可见识和阅历却还不足…”这事他也与母亲提过,只是母亲不同意,他也就未再想。

“游历是好事,你如今年岁还小,家中一切还有父亲、三叔看着…”

王昉握过流光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又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要接任整个国公府了,到得那时,即便徐先生教你再多,可若是没有足已匹配的阅历和见识,只怕你日后还是会吃亏。”

“何况你以前不是也想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王衍听到这却是想起当年与阿姐说过的话,他的确很想去看一看外边的光景…长河落日,塞北牛羊,江南水乡,这一切从书中看到的,他都想亲自去走一走。

可是…

王昉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便有几分明白:“你可是担心母亲?”

“是…”王衍轻轻叹了一声,他已经知晓当年大哥真正的死因,他亦知晓母亲是怕外头太过危险…因此即便他心中再如何渴望,却还是不愿母亲伤心。他低垂着眉眼,待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我不想母亲担心。”

王昉看着阿衍心下带着几分欣慰,她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一侧,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那处我会去说。”

王衍闻言便抬了脸,他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高兴…

阿娘素来就最听阿姐的话,若是有阿姐的帮衬,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等晚间陆意之来接王昉的时候…

王昉正在和程宜说起王衍的事,陆意之自然也听见了几句。

程宜瞧见陆意之过来便敛下了面上的几许担忧与思索,她面上重新化开几分笑,口中是跟着一句:“九章来了?”

陆意之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母亲…”

“这儿没外人不必多礼…”

程宜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起身:“我让人去唤你岳父,他这几日爱上了酿酒,还说要等你来共饮。”

王昉握着手中的帕子拭着人额头上的汗,口中是言:“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散衙了?”

“今儿个没什么事,便想着早些过来接你…”陆意之半弯着腰身方便王昉擦拭,想起先前所闻他是又开了口:“你打算让阿衍和徐先生一道去游历?”

“是啊…”

王昉的面上挂着几许笑:“趁着家中一切都好,我想让阿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外头看看也好…”

人只有走出去了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

屋中灯火通明,陆意之低垂着一双桃花眼看着眼前的王昉,待过了许久他才开了口,轻声唤她:“陶陶。”

“嗯?”

“等金陵城中的风波平定了,我们就离开金陵,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可好?”

王昉闻言,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

而后她仰着脖子看着陆意之,一双杏眼泛开了无边笑意,就连声音也跟着越发柔和了几分:“好。”

五月底。

王衍和徐子夷离开了金陵。

王昉亲自送了他们一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头一回见到徐子夷,比她想象得更年轻,看起来不像大儒,习性倒是与江先生有几分相似。

不过相较那些名士大儒,这样的徐先生倒是令人更加亲近。

王昉眼看着他们乘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的身影越来越远…而她亦由流光扶着坐上了马车。她察觉到流光的身子有一瞬得僵硬,便侧头往她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怎么了?”

流光未曾说话——

她只是低垂着眉眼松开了自己的手,手上放着的赫然是一张字条。

第159章

王昉看着流光手中握着的字条, 一双远山眉轻轻折了几分,声音也带着几分疑惑:“这是…”

“这是刚刚有人塞给奴的…”流光这话说完便又拧着眉心看了看四边, 街道上行走着不少人,男女老少瞧起来也都没有什么异常,根本就查探不出先前给她字条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而更让她害怕的是,那人究竟是什么时候靠近、什么时候递给她字条的, 她竟然半点都未曾察觉。

流光如今较起往昔,武功精进的不止一星半点…

何况她六识素来较常人要灵敏些,可即便是这样, 她还是未曾有半点发现。

王昉闻言先前折起的双眉越发拧紧了几分, 她知道陆意之派遣给她的暗卫一直都跟在附近,可这个人竟然能避开这些暗卫、还能让流光未有丝毫察觉…他, 究竟是什么人?

王昉的手仍放在流光的胳膊上,一双眼是朝那川流不息的街道看去, 人流不息, 各个瞧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她也只是这样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眼, 手撑在车帘上,口中却是跟着一句:“先进去再说吧。”

“是…”

流光把手中的字条重新收拢在手中,跟着是伸手扶了王昉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

王昉靠坐在车厢上, 她接过流光递来的一盏温水喝了一口, 而后是垂眼看着那张被流光放在茶案上的字条…却是又过了一会, 她才开了口:“写了什么?”

流光闻言是打开了字条, 字条并不算大, 而里头也只是写了短短一句——“明日辰时, 明月楼。”

“明月楼?”

流光拧着眉心轻声念道,她这话说完是又细细查探了一番也未曾发觉这张字条有什么不对劲,才把字条奉到了王昉的跟前,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这人邀你明日去明月楼。”明月楼是王家的雅楼,如今归属于王昉,这人竟然会邀主子去明月楼,他究竟想做什么?

王昉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那字条上的几个字…

字是寻常字,字条也是寻常的字条…可王昉握着茶盏的指根却骤然收紧了几分,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张字条,跟着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茶案上,而后是取过流光手中的那张纸细细看了起来。

她越往下看,眉心也就跟着越发拢紧了几分。

流光看着王昉面上的神色,心下也止不住一凛…难不成这张字条有什么问题不成?

她想到这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王昉的声音带着几分未曾察觉的喑哑,她仍旧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的字条,而袖下的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攥着…无论是字还是字条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写字的那个人。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卫玠的字…他写字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把那钩延长几分。这是他素来就有的习惯,当年她在卫府的时候即便两人鲜少见面,可他写的东西她却是看了不少。

因此她绝不可能看错…

只是他为何会写这样的字条给自己?

王昉握着字条的手忍不住也收紧了几分,她眼中滑过几道神色,难道…五月的天其实已经有些温热了,车帘轻晃,时不时打进不少暖风,可王昉却觉得通身冰寒、恍若置身于那寒冬腊月之中。

她不敢猜测,更不敢深思…

她只是攥紧了袖下的手,待过了许久,王昉才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了那镂空的三足香炉之中。

流光心中生疑,既然字条和字都没有问题,那为何主子会是这幅模样?可她还未曾开口,便见主子已把字条扔进了香炉之中…没一会功夫,那张字条便燃成了灰烬,流光见此也就未再开口,只是伸手把车帘掀了半边,没得那烟熏到了主子。

等车帘中的烟气尽散…

流光才又重新落下了车帘,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这事可要与二爷说一声?”二爷本事高强,要是让他去查一番,定会知晓究竟是谁人做的。

王昉靠着车身坐着,她的面色还是有些不好,闻言却忙道:“不用了…”她或许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太过紧张,便又松懈了几分,跟着一句:“这事你谁都不要提起。”

流光虽然心有疑惑,可她惯来听王昉的话,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翌日。

等到陆意之上朝后,王昉因着心中有事也就未曾再睡,她伸手把床帐挽到了金钩子处,跟着是朝外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掀了起来,却是玉钏走了进来,她看着已经半坐起身的王昉却是一怔。

“主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她这话说完是倒了一盏温水奉给人,一面是又取了件外衣披在了王昉的身上:“这会还早,您可要再歇一会?”

“不用了…”王昉接过茶盏饮了口热水,即便躺着,她也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她连着饮了几口,待喉间润了才又把茶盏搁在一处,披着外衣坐起了身,口中是跟着一句:“昨儿个满满睡得可好?”

满满自打长大后,夜里就爱闹腾…

王昉原是想着把他抱过来,可眼瞧着陆意之这阵子也睡得不好,若是真把满满抱过来,只怕他越发睡不好了…她也就歇了心思。

“昨儿个夜里倒未怎么吵闹,只是早间醒得早,先前奴路过的时候听到小公子已起来了。”玉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外扬了声,让人进来伺候起塌…等人进来,她绞了块温帕子奉给了王昉,又取过昨儿个备下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王昉试了回脸,而后是由人穿着衣裳,口中是跟着一句:“等吃过早膳,你让奶娘把满满抱过来吧…”

“是。”

等吃过早膳,奶娘便抱着满满过来了…满满如今已有六个月了,他已经有些认人了,眼瞧着王昉便朝她伸出手,口中咿咿呀呀得说着,话虽然还不通顺,却还是能分清几个字,却是要抱的意思。

王昉看着满满,又听着他软软的声音,只觉得心都化开了几分。

她忙伸出手把满满抱到了怀中,连着亲了好几口,满满或许是觉得痒便“咯咯咯”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清清脆脆的,王昉听着倒是把那从昨儿个开始就藏着的愁绪也消散了几分。

王昉把满满放在软塌上,手握着他的腰免得他乱爬,眼却是朝奶娘看去,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大多是满满吃得如何、睡得如何,等她一一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