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王昉心中即便再急,这会也还是恭恭敬敬先朝傅老夫人打了一礼…跟着便又看向梁姨娘,一道问了一声安。

梁姨娘的面上仍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她比起往日瞧着是圆润了些,只是那一份气质却依旧很好…她看着王昉亦与她打了一礼,跟着才又与傅老夫人笑着说道:“元元估摸着过会也该睡了,妾先抱回去吧。”

四姑娘大中午的回来,可见是有事要与老夫人商量…

他们在这处待着自然不便。

傅老夫人见此也未曾说话,她把元元交到了梁姨娘的手中,等人退下才朝王昉伸出手,口中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昉坐到了傅老夫人的身边,她是握着帕子先拭了回额头,跟着才把昨夜的事与人说了一回。

“什么?”

傅老夫人听闻这番话却着实是怔楞了一回——

她素来平稳的脸上这会满是怔楞,傅老夫人侧头朝人看去,待见到陶陶面上的神色时,脸上的神色与心中的惊疑才一并压了下去。她倒是未曾想到那个丫鬟竟然有这样的好福气,得天子青眼,还能让天子如此上心…如今后宫空虚,若是这个丫鬟日后能诞下一子,只怕这福缘还深厚着。

傅老夫人思及此是敛了眉目——

她手中握着那串佛珠轻轻转动着,脑中却是细细想了一回。

程家是旧臣,如今又有程愈在朝中,不管是老臣还是新臣想必都会认可这个身份…她想到这便开口说道:“既然陛下亲自下了密旨,咱们自然得好生替他操办这一桩事…你的法子很好,回头与你母亲说上一说,让她早些修书一封送去程家。”

何况这事于王家也是有益的…

如今王家日渐衰弱,若是宫中有个人,日后对王家而言也未必不会是一个助力。

傅老夫人想到这便又重新开了口:“等过段日子,你便把她先送到王家来…有些宫中的规矩她还是得好生学上一番。何况日后她出门,家中有你母亲在,旁人也不会说道些什么。”

王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事先前在陆家的时候,她与姚如英也已商讨过了…既然青夭以程家表亲的身份进宫,自然不好从陆家出门。

日子过得很快,一下子就转入了九月。

落了几场秋雨,天也越渐凉了…淮阳王起兵谋反的事依旧闹得金陵城中人心惶惶。如今这满金陵的茶楼、酒楼论得最多的便是这一桩事,倒是未曾想到在这九月刚起了头的日子里,这金陵城中又出了一桩事。

却是说天子昨日亲赐一道旨意送于王家。

这些士族门第收个圣旨原也不是大事,偏偏这次登门的是天子近侍…能让其亲自登门的,近两年来也只有两桩。头一桩是封武安侯为一品太保,另一桩便是封陆意之为都督同知,令其领兵对战燕北。

因此这回送于王家的这一道旨意,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当天子这回是要从王家挑一个人去与淮阳王对战。

等他们细细打听了一回才知晓——

天子这回拟得旨意却不是为了打仗,也不是派谁去与淮阳王对战,而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原是程家表亲,姓江名唤采莲,不知什么时候被天子看上了,这回竟然得天子亲自下旨,封其为贵妃,又赐“莲”字为封号,礼聘其入宫。

这桩事自是引得金陵城一片哗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帝王家的宫闱事自然是最引人关注…

一时之间,自然流言纷纷,倒是让这金陵城中的茶楼又多了不少戏折子。

而朝中百官更是思绪纷纷…

如今这晋宫之中除了那个恍若被废的言贵妃可再没有别的妃位了,现在竟然来了这么个和程家沾亲带故的贵妃娘娘,他们心下自然免不得要乱想一回…若是这位贵妃娘娘日后有了皇子,只怕那中宫的位置就非她莫属了。

可不管旁人怎么猜测,怎么议论——

江采莲还是在这个舒爽秋日里的一个晴朗天里进宫了…天子予了她一个体面,宫辇华服,宫人随侍,一个都未曾少,这幅模样却是要比当日那位言贵妃进宫之际还要多几分气势。

太和门前。

如今日头已渐渐高升,却是已到了下朝的时辰。

秋日的天气已越渐凉爽了,可在场的百官却有不少冒出了冷汗,近些日子朝中之事论得最多的便是淮阳王起兵谋反的事…淮阳较金陵路程并不算近,可这位淮阳王却不知是有如神助还是因为旁的,一路过来甚是顺畅,才几月功夫却已折了大晋不少城池。

刘谨当众发了几通脾气,又接连颁发了几道命令,跟着便径直退了朝。

等到天子近侍重新说了一声“退朝”…

众人才纷纷往外走去,几个官员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口中说得自然是淮阳王的事:“那位淮阳王难不成真的有神助?郾城李将军领两万大军竟然都敌不过他,若是按着这个进程,只怕不用数月他就要兵临城下了。”

“现在外头的人都说这位淮阳王只怕是天命所归,若不然怎么他一路过来如此顺畅?”

“听说顺城、郦城这两处地方,这位淮阳王人还没到那城门便已打开了,当地的太守亲自把人迎进去了。”

说这些话的大多都是金陵城中的京官——

这些年过足了舒坦日子,就连战场都没去过,又怎么可能瞧见过兵临城下的模样?

自然也有一些武官压低着声音低斥道:“什么天命所归?都是些贪生怕死的鼠辈,那淮阳王统共也不过几万兵马,我们城中这么多人,光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你们这些读书人平时锦绣文章倒是写得快,一碰到事就畏畏缩缩只会说什么天命,呸!”

这里起了头,旁人自然也说起了话…

若不是还在皇城之中,只怕这文、武官员就该对打起来了。

陆意之和程愈两人走在最后,他们一个看起来风流不羁、一个看起来清俊隽永,与前头这幅场景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程愈手中握着笏板,眼看着前头这幅画面,眉眼如故,口中是说道:“都督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又有什么用?”陆意之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笑,闻言亦不过淡淡发了话:“淮阳王其人好大喜功,不足为惧…只是我好奇的是,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程愈闻言握着笏板的手却也收紧了几分…

即便陆意之未曾说清,可那人是谁,两人却心知肚明。是啊,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呢?顺城、郦城的太守都是他的人,这两处地方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他这样拱手相让,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些年——

他们可从未听说过他与这位淮阳王有什么交涉。

何况以那人的性子,也不像是会为淮阳王做事的人。

两人这一路倒是未再说起别的话,临来至皇城外的时候,陆意之才看着程愈开口说道:“对了,岳母让我与你说一声,三日后便是你的生辰,你去年在大名县也未曾大办…按着她的意思,这回打算替你好好操办一番。”

程愈闻言却是一顿——

他倒是忘了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他原是想拒绝的,只是临来张口却还是应了下来。

第163章

十月。

难得一个舒朗晴日。

朱雀巷的庆国公府今日尤为热闹。

近些年来, 庆国公府连着出了这么多事,在这金陵城中的地位难免还是薄弱了几分。可自打上回天子亲赐旨意抬出去了个莲贵妃后, 这些士族门第免不得又开始重新观望了起来。

虽说那位莲贵妃并不是王家的人…

可毕竟是从王家抬出去的,何况这庆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不也姓程?他们可听说了自打这位莲贵妃进宫之后,天子便对其恩宠有加,如今这位程景云又任文渊阁大学士…假以时日若是这位贵妃娘娘能诞下一子, 那中宫的位置自然手到擒来。

因此这么一来二去,众人对王家的关注自然比往日还要甚几分。

早几日他们便知晓王家一派张灯结彩的,可见是有喜事的模样, 细细打听了一回才知晓原是那程景云过生辰。

程景云如今可是朝中除了那位陆都督之外, 最受天子信任的近臣…何况今次王家替他置办生辰礼,这位陆都督自然也在, 因此这有收到请帖的自然纷纷而至,这没有请帖的也都把礼给送到了, 权当把礼数先给尽到了。

如今天色已清明…

庆国公府也已是一副喧嚣热闹之景。

外院由王珵和王岱两兄弟打点着, 内院便由程宜和王蕙接迎着内眷妇人与小姐。

原本程景云的生辰礼, 男子多些倒也不足为怪,都是朝中一道任职的同僚,何况他素来人缘不错, 他的生辰礼, 旁人自然不会错过…只不过还是有人发现, 今儿个来得更多的其实还是些妇人、小姐。

有的是随兄长一道来的, 有的是随父母一道来的, 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竟是要比春日里的光景还要鲜活几分。

王昉领着陆棠之到王家的时候,已是有些晚了,王家的影壁之处已停了不少马车…她一眼望去,眼瞧着样式与那外头挂着的牌子,大多都是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士族门第,即便不是士族门第,身份却也不算低。

王昉便这样拢着眉心张望了一圈,才抱着满满朝身边侍候的丫鬟问道:“今儿个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原先母亲可没说过请这么多人。

那个丫鬟是个机灵的,闻言是先朝王昉打了个礼,喊她一声“四姑娘”,而后是道:“夫人也未曾想到今儿个会来这么多客人…”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恭声一句:“这会女客都在花厅坐着,四姑娘是先去千秋斋还是去花厅?”

王昉闻言一双远山眉便又轻轻折了几分…

既然母亲不知道,那么今儿个来得这些女客只怕目的并不单纯。

她心思一转便有几分明白了,如今程愈任文渊阁大学士,若是没有意外他便是日后的太子太傅,或还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内阁首辅…何况现在宫里头还有个以程家表亲进宫、受天子独宠的莲贵妃。

程愈如今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相貌…

偏偏还孑然一身,自然成了这金陵城中贵女们择婿的香饽饽。

往日他不参加宴会、不置办宴会,旁人自然也寻不到什么机会,今儿个既然有了这么一层机会…这些人自然得抓紧了机会,即便见不到程景云,可若是能在母亲那处博得几分脸面自然也是极好的事。

王昉能想到这些…

陆棠之自然也不会想不到。

王昉侧头朝陆棠之那处看去,便见她俏丽的面上这会却有几分惨白之色…她心下叹了口气,跟着是轻轻喊了她一声:“棠之。”

“啊?”

陆棠之闻言是回过神,她看着王昉面上的担忧便轻声说道:“嫂嫂,我没事。”今儿个这幅模样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事,以前他没有功名的时候便已是金陵城中贵女们择婿的最佳选择,如今他任大学士,自然更受人青睐几分。

只是知晓是一回事…

可她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仓惶失措的。

这金陵城中的贵女们没有几个是差的,偏偏她却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若真当要比起来,她却是如何也比不过她们。陆棠之想到这心下便又有几分怅然,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把心中的情绪先收了起来。

她不想让嫂嫂担心。

陆棠之的面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口中也是一派轻松的语调:“嫂嫂先去见老夫人吧,我由人领着先去花厅便是。”

王昉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吩咐了一旁侍候的丫鬟好生伺候着陆棠之,才抱着满满朝千秋斋走去。

千秋斋中较起别处倒是有几分清净…

王昉抱着满满走了进去,屋子里除了梁姨娘抱着元元陪着傅老夫人,便再无他人了。

傅老夫人瞧见他们过来心下也高兴,她是朝王昉先招了招手,口中是跟着一句:“今儿个怎么来得这么迟,先前你母亲还说起你。”待这话说完,她是先伸手抱过了满满,满满如今已是认人的年纪,好在他不怕生,即便换了个人抱也不见哭,口中是咿咿呀呀说着话,却也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一旁正在玩着的元元陡然又瞧见个小娃娃也格外惊奇…

他半抬了脸朝满满看去,跟着是伸出指头朝满满喊道:“弟,弟弟…”元元比满满要大几个月,说话自然也更清楚些。

傅老夫人听见这话,便又笑了开。

她手中仍环着满满坐着,口中是与元元说道:“他可不是弟弟,按着辈分,他还得叫你一声舅舅才是。”

元元哪里分得清楚这些,他鲜少瞧见与他一样大的,这会自是开心,仍旧指着人口中迭声喊着“弟弟,弟弟…”满满许是也被他吸引住了,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得看着元元,没一会便也随着他的声音手舞足蹈起来,口中也跟着咿咿呀呀说起了话。

一时之间——

这一室之内便都是小儿的声音,倒是把旁人都惹得开怀了几分。

傅老夫人一面是握着帕子擦拭着满满的嘴角,一面是朝王昉问道:“九章没过来?”

“来了…”

王昉的面上仍带着笑,她低垂着眼看着两个小家伙,口中是继续说道:“原本以为您这有女客,他也不好过来,便径直去了外院…来的时候,他还让我向您问好,还说这阵子天凉了让您注意着身子。”

傅老夫人闻言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也就好。”

她这话说完才又开口说道:“等过会,你也去花厅帮衬着些…今儿个来得人多,你母亲又得拾掇宴席,只怕忙不过来。”

“好…”

即便傅老夫人不说,王昉也要去上一遭…

往日她的确不喜这些妇人、小姐们的宴会,可这阵子她自己也跟着操办了几场宴会,倒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何况陆棠之一个人坐在那处,她免不得心下有几分担忧。

王昉想到这便先起了身,满满这会正玩得热闹,她也就未曾带他,只与傅老夫人与梁姨娘打了个招呼,便往花厅过去了。

花厅临河而建。

王昉还未曾走到,便已听到了那处传来了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等穿过花木走进院中,里头那副热闹景象便在她的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今儿个因着天气舒爽,便也未在里头坐着,倒是在院子里置办了桌子、椅子,倒也方便赏景。她的母亲这会便坐在主位上,这会正与身边几个贵妇人说着话。而其余的一些士族小姐便由阿蕙领着在另一侧的长廊下赏花吃茶看着景。

这些士族小姐有的侧坐在长廊上,有的站着折花赏景…一眼望去约莫十余人,各个打扮得尤为精细,从头上的珠钗头花,到衣服的配色,再到首饰的搭配,竟是没有一桩出错的。

程宜先瞧见她,便笑着朝她伸手说道:“陶陶来了?”

王昉听到她的声音便也先收回了神,她笑着走过去先朝程宜先打了个礼,口中是唤她一声:“母亲…”

待这话说完——

她便又朝其余一众妇人打了见礼。

如今陆意之的身份高了,王昉的身份自然也跟着高了不少…这其中有不少妇人、小姐身份还没她高,自然不敢受她的礼,反倒是恭恭敬敬唤了她一声“陆夫人”。

王昉便也只是笑了笑未说什么——

白芨已在程宜的身侧替她安了位置,王昉便径直坐了下去,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一面是陪着她们说起了话。

妇人之间说的那些话无外乎也就那么几桩子事,何况今儿个她们为什么过来,大家心里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先前说得顺畅的那些话,自打王昉过来却有些难以开口了。

这金陵城中可从未有过什么秘密——

在座的这些人隐约是知晓那位程学士早年间约莫与这位陆夫人是有过一段的,虽说如今时岁隔了几年,这位王四姑娘也嫁了个好夫婿…可有些话终归也不好随意说。因此众人便另择了几个话题说起来,倒是未再与那程愈的事扯上什么关系。

这倒是让程宜轻松了一回——

她原本就未曾想到今儿个会来这么多客人,只是人都来了她自然得好生招待…偏偏这些人张口闭口便是她的那位侄子,她不傻,自然知道她们今儿个过来是什么意思。景云的婚事她不是没有担心过,如今陶陶已嫁了人也生了孩子,偏偏景云还是孑然一身。

可担心是一回事…

她可从未想过要去干涉些什么,好在这些话题终于戛然而止了。

等到午后时分。

今儿个来参加宴会的这些客人也就开始告辞了,王昉帮着程宜送完了客又料理了些事便打算去寻陆意之…今儿个这样的日子他必定喝了不少酒,她不知道陆意之的酒量便怕他喝醉。

临来要走的时候——

王昉是看了眼花厅,这会花厅还有不少丫鬟在拾掇着,阿蕙也在帮着母亲在一旁操持着。

她看了一圈也未曾瞧见陆棠之,便开口问流光:“可瞧见三小姐了?”

先前人多,流光也未曾注意…

这会听主子问话,她是张望了一圈,才又摇头说道:“奴未曾看见三小姐。”她这话说完见王昉拧着眉心便开口问道:“可要奴遣人去找一找三小姐?”

“不用了…”

王昉摇了摇头,棠之并不是头回来王家,何况她的是身边也不是没有人…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棠之先前瞧着便不在状态,这会或许是去寻程愈了也有可能。既然如此,她自然更加不能遣人了,没得旁人瞧见,真该胡乱说道了。

她敛下了思绪,步子是朝外院过去。

程愈今日生辰,自然喝了不少酒。

他的酒量不算差却也算不上好,这会勉强送完了客人便屏退了小厮的陪侍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散起了步子…王家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从小到大,但凡是来金陵城他大多都是住在王家。

即便这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