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喊完外边没动静,不知道贺启诚是不是下楼去了,她也不敢再叫人,于是迅速洗漱完。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这不过就回到他身边一天一夜,好像一切真能倒带,总是不由自主就带出过去的习惯。

  她刚想安静地想一想这几天要怎么办,樱桃还追着她,明明它都胖出一身肉了,吃饭还是顿顿不能省,她只能先去给它找猫粮,也不知道韦林昨天把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季桐走出卧室,看到贺启诚的书房门完全关上了,她估计他还有事,于是就轻轻喊樱桃别胡闹,让它跟着自己下楼去找吃的。它的食盆放在一下楼梯后边的拐角处,她因此顺着在周围的柜子上找猫粮,没找到,樱桃自己先跑开了。

  猫实在是好奇的动物,它对新的环境太兴奋,昨晚自己跑来跑去都没玩够,今天还跟着走。季桐只是找东西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回身就看到小胖子正扭着屁股贴墙走,偷偷地扒住一侧的门,拱来拱去。

  那扇门正在楼梯左侧,不知道房间里边是做什么用的,门没关严,还真叫樱桃拱出一条缝。

  季桐想打它脑袋,可惜樱桃的卖萌大法屡试不爽,圆圆的眼睛盯着她装无辜,她这下没狠下心,低头要抱它,门却已经开了,它扭头一溜烟就跑进去了。

  这房间看起来就是楼梯旁边的储物间而已,很多架子依次放好,很多备用的零碎东西都在架子上收着。季桐忽然觉得樱桃太坏了,它肯定是昨晚自己找到猫粮放在什么地方了,这才一路引她来,还探头探脑非要进来。

  她跟着它走进去找,果然,猫粮袋子被封好放在架子最底层了,她终于把这小祖宗的吃喝伺候好,拿着食盆给它,却看到樱桃的注意力又被旁边的东西吸引过去。它两只后腿都站起来,一跃就蹦上最里边的玻璃柜,那柜子都关着,只有两边的花纹装饰露了个扶手似的角,它竟然也非要挤成一团站上去。

  季桐过去抓它的时候才觉得发现那柜子里放的东西不是杂物,她上下看,都是烧制琉璃的半成品,颜色流转极其贵重,隔着柜子照样晶莹剔透,她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其实就是她那些胸针的失败品,过去那几年积累下来,算一算也有二三十个了,有的已经是成品,她几乎都看不出瑕疵,但不知道哪里没被通过,最终只能废弃下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柜子没锁,她打开玻璃门挨个看,几乎都能想象到贺启诚亲手去做它们的样子。

  高温熔炉,烧琉璃的地方很难待,而且想要烧制成设计的形容实在不容易。

  如今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执着于古法琉璃的手艺了,过去有一次季桐也问过,她好奇,贺启诚说他其实根本没兴趣,小时候都是被爷爷发配到厂子里去学的,被逼着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本意是为了让孩子吃点苦,不能太养尊处优,这都是长子要经历的磨炼期。

  纯正的古法琉璃工艺到如今也没有机器能替代,火里来,水里去,要几十道工序,都靠人工。贺家的厂里还有几位老师傅,他们对贺启诚虽然嘴上留情面,但那地方大家都是干活的人,本来条件就有限,谁来了都一样,他也没有偷懒的特权。

  后来贺启诚好不容易被放回家,从此就知道再也不能随便和下人发火,那都是照顾他的人。这是老爷子的坚持,家再大,要有主,但主人心再高,绝不能忘本。贺家祖上留下训诫子孙的话不是长篇大论,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就靠这八个字,这么大一个家,闹也闹过,乱也乱了,风风雨雨多少代人,最终还能平平静静过下去。

  季桐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出去了,哄好猫然后去吃早饭。

  贺启诚在书房里正和庄煜通话,他带着蓝牙耳机靠在窗边,窗外遮天蔽日一片雪,天阴着,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看老头子这回是坐不住了,你都说要查他了,他能坐以待毙?”庄煜难得能在上午起床,显然他今天收到的消息也不好,“其实关键是你,但你这边目前他不敢在背后下狠手,只能慢慢来,他总不能突然让女儿守寡吧……小季桐现在最危险,成他眼中钉了,气都撒在她头上了,估计老头子只恨自己当年没清理干净,留下一个小孩结果还留出祸了。”

  贺启诚不意外,“所以我带她出城住了,跟在我身边我总能放心一点。”

  庄煜开始笑,吹了声口哨,“哟?金窝藏娇,你真不怕人说闲话啊,扔着老婆在家,带个女人出去,让人拍到了小报又要发一笔,过去可都是我占头条,这回让你一次。”

  贺启诚没心情和他开玩笑,“我之前是怕季桐被闲话连累,能不见就不见,放她自己过也能学聪明点,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庄煜是外人,当局者迷,外人看什么都不偏不倚,自然看得清,“算了,你以前太护着她了,她没有坏心眼,斗不过人家的。陆亦铭这老头一家都有手腕,他女儿也不是善主,看看前后算计的,陆简柔当年非要搅和你们的事,硬是插足,如今直接洗白成正房……这样出去了,让人戳脊梁骨的永远不是她。”

  贺启诚让他多留意各方的消息,暂时针对陆家不能有实质上的打击,否则一旦陆书记真的被检举,逼急了指不定要干出什么,季老师在狱里也不安全了。

  如今监区里的消息必须绕过陆书记去问,否则他们得到的恐怕也不会是实情。这确实困难,本身静城这里的监狱流程最严格,没有几十年的交情谁也不会轻易往外露消息,但难归难,总要试。

  两个人逐一谈完,韦林等在楼下,他每天还是要来和贺启诚汇报公司的事,贺启诚让他先去书房等。他从挑空的地方往下看,找了一圈季桐,看她坐在厅里看书。

  房间里恒温,一直很暖,季桐也就没多穿,贺启诚下去关上大厅角落里透气的窗户,和她说:“外边太冷了,你要是觉得闷了等雪停再出去,叫上人跟着。”

  季桐在沙发上盘腿坐着,一看韦林来了就知道贺启诚还有事,他隔着沙发,她就仰头示意他别担心,先去忙。

  她对这栋房子没有戒备,很快就适应了,沙发上铺了纯白色的皮毛,柔柔软软衬着她乖巧许多,她这么居家的样子让贺启诚总算放心了,又补了一句:“听话,这附近你还不熟,别自己乱跑。”

  季桐笑着点头,本来她还咬了一块早餐没吃完的泡芙,这一笑掉了一身,樱桃蹦上来好奇地闻来闻去,一人一猫倒在沙发上闹。

  外边天依旧阴沉沉的,不动声色兀自下了大半日的雪,能见度太低,于是恍惚看出去就觉得天地都被揉成一团稀释的墨,浑浑噩噩,不知道埋了多少人的前路,实在不是好预兆。

  可贺启诚静静看着她和樱桃,心情突然好起来。

  他低声笑,低下头揽着她的肩,忽然吻在她耳后。季桐动了一下,樱桃喵地一声就跑开了,她没回头,可惜耳朵又红了。

  就算这天永不放晴也无所谓,正大光明都是掩盖虚伪的幌子,男人的野心太大,想要的太多就容易忘我,不择手段又成了疯子。

  贺启诚庆幸他哪一种都不是,他的野心浅显易懂。

  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第十二章 让她死个痛快

  贺启诚公司里的事情不少,他忙到下午才从书房出来。

  这一天韦林除了带来了公事还有家里来的消息,他让人留意太太的司机,说是昨晚太太特意去赴约,在市里吃了顿饭。

  “和谁?”

  “叫魏恕,部队里的医生,家里有点关系,但都无关紧要,要不他也不至于落到外地去工作了。最近刚调回来,我去查了查,魏恕没什么背景,是太太过去就认识的朋友。”韦林说话很有分寸,停了一下才补充,“司机多看了两眼,说这个人对太太欲言又止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贺启诚想了想对魏恕也没印象,具体问,大家其实没看见什么,只是陆简柔嫁过来之后深居简出,难得和外人吃饭到晚上,还是对方刚回来她就答应去了。

  他又问韦林:“顾今冬那边呢?”

  “没动静,太太没再找他,他现在人也在外地,表面上看和太太没什么瓜葛了。”

  陆简柔做事的谨慎程度可不输陆书记,她嫁过来之后就深居简出,事事都小心,幸亏她是个女儿不必太有出息,陆书记没有刻意栽培她,否则真让她出去干点什么也麻烦。

  贺启诚都和她耗了两年了,不在意多等一等,女人终归是女人,拿不出什么上台面的手段,他让韦林继续盯着:“盯紧她,她爸肯定会告诉她我带季桐走了,她忍不住。”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陆书记开会回来经过贺家附近,顺路就去看了看女儿。

  陆书记心里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而且贺启诚这一方没有父母,他家里的亲戚直接就是爷爷辈的老人,相比之下,陆书记反而辈分又矮了一层,他干脆疏远,对亲家根本没什么好脸色,这两年都没进过一次贺家,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们直接在外边约了个地方,因为陆书记还要赶时间,只好长话短说,见面就问她贺启诚回没回家。

  自从韦林都不回市里之后,陆简柔早就看出不对了,她想把话题岔开,但陆书记早就心里有数,原本还不清楚贺启诚带季桐离开之后会怎么办,但现在他们四处找不到人,显然是贺启诚直接把人藏起来了,而且看女儿这表情,陆书记明白,贺启诚肯定紧张到还亲自去守着她了。

  陆简柔当场连坐都坐不下去,当年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贺启诚,她心高气傲惯了,如今虽然过得不痛快,但在父亲面前也不想太难堪,明知道自己丈夫出去心疼别的女人了,这让她的脸往哪放?

  陆简柔和陆书记坐了没多久很快也走了,但一直没回家,司机也不敢拦她,看她找了家酒店先去吃晚饭,要了酒自己喝。

  她还是顾忌身份,不能真去买醉,酒是葡萄酒,喝也就喝个五分,不至于失态,但人一喝酒很多事就想开了。

  陆简柔坐在三十层的旋转餐厅俯瞰全城夜景,灯火阑珊,千万人的梦想,她一个人盯着窗外看了几个小时,竟然不知道贺启诚会在哪一处。

  她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也委屈,那是人认输的表现,可惜高处不胜寒,这一晚她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终究动容。

  谁没有少女时期呢……她并没有比季桐大几岁,过去那几年她也痴痴想过,等她嫁过来好好哄他。贺启诚说话一向伤人,但男人多少都爱面子,她虽然坏了他的好事,但是可以慢慢补偿他。这生活太现实,人活着有太多的约束,季桐不能陪他一辈子,他早点明白将来或许会感激她,终归他们才是一家人,他早晚会明白她的好。

  那时候陆简柔真没想到,贺启诚说他们之间是交易,他就真能做到只是一场交易……她忘了他是个商人,他如果轻易能退,早就没有今天。

  陆简柔盯着玻璃上层层叠叠反光的影子,难免想起过去,季桐穿着贺启诚送的裙子,一脸别扭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好看,可他眼睛里满满都是她,多一点位置也不肯留。

  她多想没心没肺真的去做那个人前的陆简柔……可贺启诚一而再再而三违反约定,她一向换不来他的感情,干脆就用他的愤怒逼他。

  陆简柔豁出去了,最后又去给贺启诚打个电话,但他一直都没接,这也不是第一次,偏偏全都压到今天晚上,彻底让她受不了。

  她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酒店里的侍者从进门就认出她来了,看她一个人在哭,大家面面相觑,退得远一点也聚在一起议论。

  这一晚太难熬,陆简柔这点眼泪不是假的,但她不能放他们好过。

  她既然要哭就不能白哭,眼看哭出了效果,她起身去卫生间里发短信,安排好明天的事,很快不再多留,一个人擦干脸补好妆,再出来若无其事,上车回家。

  再到天亮的时候,静城的雪终于停了,这场雪下得痛快,难得缓解了市区的重度污染,报纸上的新闻纷纷关注空气质量,但娱乐小报和网络上的头条就不那么正经了。

  一夜之间,仿佛什么消息都被加工好了,早上放出来,贺启诚和陆简柔的婚姻出现问题,他们一直都算让人津津乐道的模范夫妻,竟然也有感情危机,这让普通人又有了新鲜话题,彻底明白那些所谓的豪门生活到底有多乌烟瘴气。

  这年代无图无真相,一张偷拍来的照片角度刚刚好,就是车祸那天晚上的事。贺启诚当时在路上抱着季桐走,有人处理掉照片的背景和下半身,于是看不出时间地点,只剩下季桐裹着他的大衣,两个人的侧脸紧紧贴在一起,实在跑不掉。

  煽动舆论最重要的就是标题,显然被人授意引导好已经给出流言的大方向,写成“贺太太惨遭小三插足”,重点就都转移到了第三者身上,一个年轻女孩靠身体上位,被小报抓到自然越写越难听,再配上贺太太不小心让人拍到的照片,一个人郁郁寡欢吃饭还在流眼泪,彻底博尽同情。

  这件事成了静城这一日最大的谈资,陆简柔放下身段豁出脸面,不惜哭一场出去当谈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让季桐连门都不能出,反正怎么说现在都是对方勾引有妇之夫,她绝不客气,就让季桐死也死个痛快,永远别想见光。

  女人之间的战争一步都不能让,手段高低也不重要,陆简柔十分清楚,拿什么要挟贺启诚都没用,只有让季桐再也没法做人,才能逼贺启诚出来。

  她这一步实在走得两败俱伤,更没考虑贺家人的颜面,她自然知道消息放不了太久,背后很快就有人去处理掩盖,果然,过了中午,所有的内容纷纷被删。

  陆简柔不着急,反正风声已经有了,她迎着家里所有人紧张的眼神,心平气和地和往常一样去荣楼看爷爷,只说了一句:“什么闲话都不许和爷爷说,不能拿这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气老人。”

  家里依旧平静,下人当然不敢开口胡乱议论,如今最要紧的是保证老爷子能安心养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