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诚忽然低低喊她,过了很久才和她开口说起过去那些年。

  “当年我和陆简柔做交易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都要还回去。”他看着她终于说了实话,“我和她结婚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当时我觉得所谓的婚姻完全是一种手段,面上给外人看的东西。她说要大办,我就答应了,而你因为这件事搬出去,我甚至觉得是你自己想不开,非要在这件事上和我抬杠。”

  他过去从不承认自己有过错,即使错了,按他的脾气也要让所有对的人认输。

  但他后来用了这些年终于明白了,伤什么也不能伤人心,因为他会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

  此后一连串的事情,起因都源自他当年的不择手段。

  “后来我以为你把孩子打掉了,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他说着说着笑了,“季桐,我也会难过,我心里不痛快,那一阵逼得所有人都过不下去,连庄煜都躲到国外去了。”

  他终于肯松口说当年的事,季桐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打断。

  贺启诚接着说:“这几天我也睡不好,和当年一样。”

  季桐很惊讶,开口要劝他什么。贺启诚摇头,他摩挲着她的指尖,约莫就是无名指的位置,他说:“现在想想,当年不该拿婚姻当儿戏。”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却输在了这件事上。

  “那天顾今冬去找你,我冲进去,那时候连着急都徒劳,就剩下一个念头,这辈子有报应的话也该是我,千万不要……再落在你身上了。”

  季桐渐渐哽咽,他轻轻拍她的肩,由着她出气。

  季桐已经无须再要任何保证,她明白他的心情。贺启诚摩挲着她的侧脸,一点一点擦干她眼角的湿意。

  他和她说:“我答应过你父亲,保你一生无忧。”

  小树长成,生肖一纪,人心之重,岁月难改分毫。

  这已经是十二年的承诺。

第二十章 余爱未了

  春暖花开,人间四月天。

  静城的冬天干冷刺骨,盛夏酷暑又太热,就只有这短暂的春季难得让人舒心。

  贺启诚仍旧忙碌,顾今冬事件还在等结果,陆书记被拉下马之后,市里引起一系列变动,他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收尾的事陆续压下来,让他一连几天没能回和真园。

  季桐在别墅后方的花园里发现了一架秋千,于是晚饭后就有了事做,过去散步,在秋千上玩儿一会儿。

  她笑贺启诚的心思,如今竟然还有人做这种东西哄人,还偷偷藏着不说,直到她自己看见。

  起初她还没想起来,后来韦林来和她提到,她才记起自己过去幼稚的历史。

  初中升高中那一年,她的整个青春期躁动不安。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爱看偶像剧,她也不能免俗,忘了从什么地方看来的,男主为女主修了一架秋千,每晚陪她一起荡秋千看星星,这桥段如今想来俗烂,当年却能迷死无数小女孩。

  老宅里可没有这么浪漫的东西,于是季桐自己在纸上画了一个出来,浅绿色的铁架藤蔓,还有蜿蜒而上的植物缠绕,拿着去给贺启诚看。

  他当然没当回事,接过去扫了两眼没理她,她说院子里那么空,完全可以放一个。

  她眼看就快中考了,贺启诚劝她有这工夫好好去看会儿书,季桐被他打击得没了兴致,回身把那画卷了扔在门口。

  韦林后来和她说:“贺先生当时走得快,没一会儿就让我去把那画捡回去了,他不想让人看见他太惯着您,当时不答应,后来您大了也不喜欢了,可他还记着呢。”

  眼前就是贺启诚后来请人修建的秋千,果然和她印象里那张画上的样子差不多。

  季桐坐在秋千上,抬头就能看见贺启诚的书房窗户。

  她每天这样看一会儿,想他当时的心情,因而分外想他,过去几年都忍过来了,现如今这三两天都是煎熬。

  等贺启诚回来,她一定要好好嘲笑他,这别扭又固执的男人……归根结底通通是为她好。

  到了周末,早晨起来天气不错,季桐在家清理衣柜。

  要换季了,她要收拾一下,将夏天能穿的衣服都拿出来。

  和真园的别墅里一直没有请下人,韦林三番两次来问她,她清闲,没什么要紧事做,一直都不愿麻烦别人。

  如今天暖了,她把过去的衣服一件一件翻出来挂好,看到最里边那件礼服裙。

  她还是把它找回来了,十八岁那一年是她永生难忘的时光,她为它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不负当年意。

  不光是她,还有贺启诚,当年他送她这件礼服的心情,让她至今想起来依旧动容。

  算计,猜疑,误会,中伤,季桐将人与人之间这些难懂的关系一一经历过,回头翻阅,才明白当年她在护城河边单纯的爱恨有多难得。

  她将裙子拿出来试了试,站在镜子前想起贺启诚当时看过来的目光,过了这么多年,她照样想得脸都红了。

  季桐盯着自己浑身上下打量,她最近严格按照医生开出的食谱执行,体重慢慢回升。前几天她去市里陪贺启诚吃饭的时候,他还说她总算把身体养回来了,脸都圆了。

  纷纷扰扰的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她当天受顾今冬的强迫留下心理阴影,到如今终于不再轻易激动,不再失眠,不再胡思乱想。

  贺启诚从小就告诉她,人能坦然面对坎坷,是比激烈抗争更聪慧的态度。

  这世界上还有更多不平事,而她只能改变能改变的,适应不能改变的,最终才能战胜生活。

  季桐听他的话,她开始将过去封存,平静地接受现在的一切。

  季桐的衣柜上层放着特制的珠宝柜,她打开一一查看,是贺启诚年年如约而至的胸针。

  传家手艺举世难寻,于是每一枚胸针都是珍贵的孤品。

  她想起自己还没看过他是怎么烧制出来的,等他忙完回来要好好问问,好歹也该让她见识一下。

  她一枚一枚擦拭保养,外边有人上来敲门。

  韦林按时间来提醒她,下午有预约,季桐该去一趟医院了,他问她中午要不要睡一会儿。

  季桐摇头,手里动作没停,韦林就在门边看见她收拾那些胸针。他停下了,看了一会儿有些触动,开口和她说:“您喜欢就好,贺先生每年精心准备,工艺复杂,不可能一次成功,最后送给您的,都是他的心血。”

  季桐笑了笑,示意他过去,说:“我知道。”

  她穿了桑蚕丝的上衣,不好戴上胸针,于是请韦林帮忙。

  他小心翼翼地将胸针别在季桐的胸口,顿了顿,突然又说:“您一直没明白他的心意。”他依次看过去,到如今首饰柜里一共放了七枚,整整七年。

  他说:“您会戴在心上,您一直都是他的……心上人。”

  七年前的贺启诚借一份生日礼物表达心意,季桐却太过年轻,傻乎乎地根本没有多想。

  好歹是贺家的孩子,相熟的同学朋友都羡慕季桐,以为她哥哥怎么也要送车送包才像豪门做派,结果贺启诚只是送了一份亲自做的礼物,照样能让季桐感动一个星期。

  韦林说完就出去了,季桐一个人对着镜子慢慢抚过胸口,原来她是他的心上人,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哪怕他们闹翻,她后来自己搬走,可他依旧不在意,坚持送来这份礼物。

  这是属于贺启诚的告白,果然,他做什么事都和别人不一样。

  他从来不愿轻易哄她,也不会说温柔情话,于是就连这份珍贵的心意都藏在年年月月的坚守之后。

  如果季桐有朝一日能明白就好,她不懂也没关系,他可以再用往后的几十年慢慢教会她。

  这是他的爱,静默无声,一点一滴糅在经年细水长流的风景里,不轻不重,却从多年前开始,紧紧锁在她心上。

  中午吃过饭,季桐看离去医院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便一个人去湖边走了走。

  贺启诚本来和她说好,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她来这里,现在天气好起来,他却还有事,没能第一时间过来陪她。

  景观湖虽然比不上幕府天然而成的山水秀色,但他用了心,一整座和真园里处处花心思,小路两侧都是花,从湖边穿越树林,最适宜人居住。

  湖边是个下坡路,季桐刚顺着林子走回去,想要回到别墅前,却发现韦林已经直接让人把车开过来,让她多一步都不用走。

  季桐被他这种诚惶诚恐的态度逗笑了,“这才什么时候你就这么紧张,不至于,医生还说我可以多活动活动。”

  韦林原本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想了想却还是开口,“贺先生特意叮嘱,一定要把您照顾好,上一次您就……”

  季桐打断他,过去伤心的经历她不想再提,徒劳惹自己担心,她和他保证,“我知道,这次一定万事小心,有一点不舒服就和你们说。”

  韦林终于放心。

  时间刚好,路上也不堵车,他们很快到了医院。一行要去六层的科室,季桐正和身边下人说话,大家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在三层的时候停了一下,上来两个人,护士扶着一个女人,两人通通目不斜视,从进来后就一直和其他人保持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