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心虚地追问。

欧姐优雅转身,伸手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边眼镜:“他们说我们很有诚意,钟总亲自致电,他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我脚下一虚,身子晃了晃,欧姐却心情不错,冲着我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道:“能拿下钟总,我可真对你刮目相看!”

我嘿嘿傻笑,应付着把她送出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开始纠结是否要对钟越说声谢谢。我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座机适时地响起,钟越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公事公办地吩咐:“周三晚上八点钟的电台访问,你提前帮我们备好稿子。”

“好好,我记下了,周三晚上八点,好好没问题。”我慌忙找纸笔,一时手足无措。

沙沙的写字声清晰地响在耳边,而电流那头的钟越却陷入了沉默,不过数秒,他已开口,却口气生硬:“挂了。”

我急急忙忙拦下,干干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谢谢。”

又是一段沉默,良久,他才用更冷的语气回应我:“不需要,我不喜欢听谢谢。”

“是是是…对不起…”我嗫嚅。

“啪”的一声,电话果断被挂掉,我捂着听筒,愣了半天才把电话挂上。

周一的事情本就繁多,又和电台签了独家专访,而且我还迟到了两个小时,于是一整天我都仿佛陀螺转,午餐也来不及吃。临下班时,我决定去电台先和那档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会一会面,摸清楚她的路数,我才好写应对的稿件。

刚出公司大楼,就看到钟越的车正从停车场开出,我双腿并拢,四肢僵直,朝着他行了个注目礼。车子缓缓停下,他摇下车窗看向我,神色怪怪的,而且还一直不开口。我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没什么脏东西啊,见他眉头微蹙,我急忙迈着小碎步赶了过去:“钟总?这么巧啊?你也下班了?”

钟越的脸更黑了一些,关上车窗扬长而去。

我目送到视线尽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钟大BOSS今早好像忘记刮胡茬了,而且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02】

在去往电台的路上,我半途而返,母上大人的夺命电话又震得我手心发麻,我连问了好几句什么事,她只回答我五个字:“赶紧滚回来!”一路上我努力回忆,这段日子还算风平浪静,我一直安分守己,不该出了什么差错才对。

半路公交车意外抛锚,一整车的乘客骂骂咧咧地下了车,这时我妈的电话又来,我只得走到出租站牌等的士。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突然有人高喊着抓小偷。循声看去,一道身影已经从我的面前跑了过去,我还未定神,又一个更快的身影从眼前越了过去。

等我的脑子辨别出谁是小偷之后,一个熟悉的影像后知后觉地抵达了我的神经末梢。我来不及思考,已经拔腿追了上去。我的脑子很乱,周围嘈杂的人声全部交错在一起,只有那个影像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大,直到涨满了我整个视线。

是林尚,是林尚!

那个充斥着我整个青春时代的名字,那个指引我回归光明世界的少年。

我张开口,却喊不出他的名字,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喘着粗气,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前方的那个身影,长手长脚,背影显得瘦削,那么像林尚,却又仿佛不是。我不知道自己跟了多远,有人迎面而来,撞上我的肩膀,我这才停了下来,视线却仍不甘地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耳边有人轻轻地唤着我:“喂?喂?没事吧你?”

我迟钝地移回视线,这才看到眼前一个偌大的脸正关切地望向我。

“你没事吧?怎么魂不守舍?”他在我的眼前摆了摆手,见我回了神,这才叹出一口气来,“叫你好几声了。”

“啊?你叫我了?”我定下心,这才觉得这个面孔有点熟。

“嗯,叫了啊,不过,”他又顿了顿,“我叫的是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次你老板没有找你麻烦吧?”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谁来,上次拯救了我的高跟鞋,随即又被钟越误会,并且被我将错就错认作相亲对象的好心人。如果没记错,他应该叫崔峥嵘。我扯起嘴角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林乐遥,刚才看错人了,不好意思,没听到你叫我。”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随即转过脸冲我扬唇一笑:“没事,以后走路小心点。”

“多谢你了,不过我眼下还有些急事得先走,我们后会有期吧。”

说罢,我拦住了一辆出租,后会有期不过是客套话,一面之缘,萍水相逢罢了。

下班高峰半天打不到车,等到了家我妈已经开启狂躁模式:“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家里来客人了!”

我随即步入客厅,却惊奇地发现,在这不大的客厅里,竟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端坐在四方桌旁的,是位勉强微笑的中年妇人,而她的身边坐着个装模作样翻报纸的青年,面目太熟悉,竟是才分别过的崔峥嵘!而当所有人的视线都与我交汇后,又同时转移到一处角落里,那个缩在小板凳上打着哈欠的居然是肖慎!

大乌龙了!

原来我妈给我介绍的高干子弟、妇产科的主刀大夫,居然就是崔峥嵘!我来不及感慨世间的巧合,因为更巧合的事正发生在眼下,我妈好不容易邀请他们母子来做客,就发现了睡在我卧室里的肖慎,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跟孟阿姨解释解释!”我妈突然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又狠狠地掷在桌面上,“你解释清楚这小子跟你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就是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儿!”

“嗯,真就是铁哥们儿!”我干脆应和,却瞥见了肖慎偷笑的模样,他一定抓错了重点。

我妈又喝了一口水,还不忘提醒崔峥嵘也润润喉:“你千万别上心,他跟我家乐遥是一点那方面的关系都没有的,就算睡在一张床上吧,那也是,那也是木头进了水——碰不出火花的!”

这下肖慎不乐意了,对着手指头,一脸憋屈地看向我妈:“阿姨,您这样,我其实特别伤心。”

我妈横眉冷对,什么话还没说,肖慎已经瘪了瘪嘴,埋下头画起圈圈。

崔峥嵘一直含着云淡风轻的笑,看向我妈的眼神充满了信任:“阿姨,我不会多想的,乐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我狗腿地一笑,角落里的肖慎却用一双饱含怨恨的小眼神,默默地转过头来瞪了一眼说话的人。随之,一阵太监般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有一刁民求见,是接听还是斩了?”我妈一惊,慌张站起,扭头四顾,肖慎腆着脸把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也不敢接,只高高地举在半空中。

我伸手一把夺过,接通贴在耳边,电流那头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你是个骗纸!你捉晚不是告书我,八点钟见面吗?”

大脑自动快速翻译一遍,大致的意思是表示肖慎是个骗子,昨晚告诉别人今天八点钟见面,但是他却食言了。

嗯,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下一秒却顿悟了过来,这个声音分明就是来自曼莎!他们居然已经见过面了!而且就在昨晚!可昨晚肖慎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我捏着电话奔到他的面前,虎着脸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老实交代!否则我就告诉曼莎你脚踏好几只船!”

肖慎几欲抱头痛哭,一副哭腔断断续续地答:“我其实本来是要送你回家的,可是,可是突然曼莎打了电话过来,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于是我就让钟越帮忙送你了…”

我并没有理清楚这之间的因果关系,下意识反驳:“可你不是睡在我家吗?”

“他半夜打我电话,让我赶去你家,还要我装作是我送的你,而且这件事情必须守口如瓶,否则他就…”说着,他面露恐惧之色,揪着桌布又呜呜哭起来。

我脑中一轰,当即霍然直起身破口大骂:“肖慎!你他妈不是人!”

我把手机扔还给他,扭头冲进了卧室,门“砰”的一声被摔上,我紧紧上锁,再不顾门外还有客人。

趴在床上努力冷静,前一晚的记忆却逐渐清晰,我想起我酒后失言所说过的那些话,本以为是对着一个可以信赖的树洞,殊不知这个树洞居然就是钟越!他到底会怎么想我?我有了新的男朋友,还朝三暮四去相亲,现在又去跟他真情告白!难怪他今天一天都表现得那么怪异,他一定会看轻我!

门外有轻轻的叩响,我没好气地嚷:“谁啊!”

“是我。”是崔峥嵘的声音。

我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好歹他没有任何过错,我不该把脾气发在他的身上。门打开,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手里端着一碗银耳莲子汤:“阿姨之前做的,正好败败火。”

我接过汤,他也自然而然地跟了进来。我一边喝汤,一边嘟囔:“很乱,我不爱收拾。”

“还成,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他依然微微笑。

我抬眼瞪他,一口汤囫囵吞下:“你没事想象我闺房干嘛!”他但笑不语,我声音软了点:“今天没招待好你和阿姨,真是对不起。”

“没事,”他霍然一笑,“慢慢来就是了。”

我愕然盯着他,下巴都快掉进碗里,差点被莲子卡住了喉咙。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我突然脑子有些发懵,不知道肖慎还在不在外面,我真想请他一醉方休。

【03】

电台访谈的稿子,终于在我精神分裂的艰难时刻顺利完成,传了邮件给钟越的秘书,又和电台那边电话做最终确认,等忙完一切,也快九点多钟了,而我晚饭还没来得及吃。

我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把键盘推了进去,一门心思寻思着该吃点什么来犒劳自己的肚子。钟越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了进来,语气相当不悦:“你的稿子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我提起精神。

“我们见面再谈,十点前到我家。”不容分说,他已经挂了电话。

去他家?不大方便吧!我大着胆子重新回拨:“钟总,我刚出公司没多远,不然我们就在公司见吧?”

那头沉吟片刻,否决:“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你让我亲自开车过去跟你见面?”

“你是老板,当然你是老板,十点前我一定到!”我急忙挂上电话,扭头看到一家麦当劳,冲进去点了餐外带,又急急忙忙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可等司机催着问我目的地时,我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再打电话去问,他一定会更生气,于是我只好默默地翻出他小秘书的号码。

钟越并没有回到钟家老宅住,他租了一套公寓,司机将我送到楼下,正好是九点五十五,我一边焦急地等候电梯,一边低头把最后一口汉堡吞下。走出电梯,是安静幽深的走廊,我停在最外面的一间,紧张地按了按门铃。

钟越打开门时,我愣住了,他刚刚洗过澡,头发上还湿漉漉的,身上也随意套着一件睡袍,胸口微敞着,浑身都仿佛还在冒着热气。我只觉得喉咙一紧,干干笑了起来:“钟总,我没迟到吧。”

他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眯眼盯着我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我面红耳赤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一边暗暗懊悔,一边努力反省,走进去的当儿,他伸手从我嘴角边捡起一小块面包屑,蹙眉瞅了我一眼:“垃圾食品。”

我脸“轰”地一热,吃了汉堡竟然忘记擦嘴了!他无视我的尴尬,伸手指着一旁的沙发说道:“我去换件衣服,稿子我改了些,你先看看。”

我快步走到沙发边坐下,抓起稿子一看,上面是他画的一道道红线,实在惨不忍睹。大致扫了几眼,问题基本上集中在和宋未来的关系上。我响应欧姐的意见,针对电台很可能问出的八卦问题,我都做出了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引人遐思的答复。为了能达到效果,我还翻了许多本恋爱大全之类的秘笈宝典,下了这么多功夫,怎么被他全盘否认了?

卧室门开,钟越已经吹干了头发,穿着深灰色的V领羊绒衫,一条藏蓝色的仔裤,神清气爽地坐到了我身边。

“看了稿子吧,你写的这些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啊?”他离得太近,熟悉的气息太浓,我心跳加速,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拿过稿子,找到我的原话,眉头皱起,声音怪怪地念了起来:“我们也没有谁先追求的谁,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感觉对了,人就是对了。”

“怎么不合适了?八卦主播肯定会问你们这种问题的。”我觉得写得挺好啊,还很符合他的性格,不肉麻,也并不生硬。

他闻言扭头瞪着我,探究片刻,才霍然站起身,沉着嗓子说道:“那我就不去了。”

“可是钟总,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看他出尔反尔,我也有些不开心,尤其是我请出了肖慎,甚至还酒后失言,在他面前出了丑。

“那你按我说的重新写,她问的是我,我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我双手赞同,无条件服从老板的任何要求。从包里翻出纸笔,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钟越这才重新坐了回来。他说话的时候还像往常一样,只要认真起来就特别专注,对着稿子逐字逐句地跟我分析,甚至于分析到了艺人的形象和公司的发展,如果做得太死,就会不好收场。

从我们重遇至今,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和平共处地坐在一起说话,不刻意,也不牵强,不针锋相对,也不曲意逢迎。我偷偷抬眼瞄向他,干净的头发垂下额头,他双眼专注盯着稿子,嘴巴一张一合,随着声音的发出,突出的喉结也上下来回动着。嗓子再次发干,我居然有些目眩神迷,蓦地脱口而出:“其实我和肖慎没什么关系的。”

他一顿,疑惑地转扭过头来,见我神色异常,他的眼眸也忽地一紧,可下一秒,他却状似轻松地戏谑一笑:“哦?这么快就分手了?”

我愣住,抿着嘴牢牢地盯着他。

“分手几天了?一分手就去相亲?你完全不难过?”他声音渐冷,还带着一抹嘲讽,“林乐遥,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当初我们分手,你也是这么快就和一个学长谈起了恋爱,是不是很快又分了,所以换了肖慎?现在呢?现在又不甘寂寞,所以到处相亲?”

不等他说下去,我“腾”地站起身,手中的笔快被我折断。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我认识的,却为何又如此陌生。我拼命压着身体里那股熟悉的酸涩感,一遍遍告诫自己冷静自持,深呼吸几次后,我抓起了沙发上的包:“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钟越神色冰冷,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您是老板,我不敢劳烦您亲自开车来送我。”我僵着脊背大步快走,打开门,刚走出去,背后却是“砰”的一声巨响,愕然回过头去,竟是他狠狠摔上了门。

仿佛有什么轻轻一拉,心脏里的那个水坝已经开闸,被我压抑住的酸涩轰然席卷,我喉头一哽,脸上已经是一片湿热。可我却不敢停留,在很快又暗下来的走廊里,我朝着尽头的光亮,一路拔足狂奔。寂寞的足音回响,仿佛那段等待的岁月,海水淹没,焚心似火。

走出公寓,才发现已近凌晨,这处高档小区地处偏僻,环境优美,却人烟稀少,尤其是此时此刻。寒风一吹,我更觉得汗毛倒立,拉紧了大衣一头扎进了风中。不过走出小区就好得多,路灯很亮,我的影子短短长长。偶尔有车经过,却很难拦到空出租。

正在我咒骂老天不长眼的时候,身后一辆车呼啸而来,“哧”的一声停在我身前。车窗降下,钟越冷着脸叫我:“上车!”

“不用了!”我掉转方向,绕过车子继续前行。

他又把车开过来,拦住我的去路,口气更恶劣了:“我不想什么话都要说第二次。”

我死死地瞪着他,他也紧紧地盯住我,视线胶着,仿佛有火花迸出。我率先妥协,垂下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很暖,可是我的心,却还是一片冰凉。

车子一路狂飙,我死死地拉着扶手,紧张地看着前方,霓虹灯纷纷向身后划过,像一道道炫目的色彩,电光幻影一般,如堕梦中。身边的人,浑身戾气,若不是路况不错,他这样超速一定会出事故。

想到那次车祸,我不由得一身冷汗,眼看着前方的十字路口,一辆夜间的垃圾车正要拐过来,我急忙叫住了钟越:“你小心啊!”

一个紧急刹车,将将停在了线内,对面红灯亮起,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随即而来的,却是车内的沉寂,我们互相僵持,空气仿佛也忘记流动,若不是红绿灯上的数字在不断跳动,我大概都忘记了时间在走。钟越的声音在这片沉寂中突兀响起:“你知不知道被放弃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听上去,竟然仿佛沾染了寒霜,有一种清冷的哀伤,我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他却并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好笑:“你这是在替肖慎打抱不平?”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收紧,我笑着的声音却逐渐颤抖起来,直到他投过来的视线里,多了一丝慌张,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竟笑出了眼泪来。毫不在意地伸手抹掉,我看着手指尖滑落的泪滴,淡淡开口:“钟越,你不用把我说得这么难堪,在你的眼中,我原来只是这样的人?你要记得,当初明明是你和我分的手,是你甩了我,你凭什么现在来质问我?”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声线也沉了下来,仿佛陷入海底的幽深:“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我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04】

钟越的话,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我脑海里,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那根神经,一想起就会隐隐作痛,甚至鲜血淋漓。分手时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我以为自己就要活不过来了,后来想想,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啊。可是如今,他却用最难堪的字句来嘲讽我,然后告诉我,他从来都不曾好受过。

电台的专访,我候在直播室外,整整一个小时,我压根就没听到一字半句。

“乐遥,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宋未来走出直播室,一脸期待地朝我看了过来。

还来不及应付开口,女主播已经跟着走出,接了话答:“当然不错!听众参与非常积极,电话都快要打爆,我还很少碰到今天这样的热闹呢。”

同她客气地敷衍几句,钟越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一眼瞥见我,眼眸骤然一缩,来不及开口,宋未来已经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扭头对我说:“乐遥,晚上电台请吃饭,你也要来。”

酒宴上,钟越同电台台长谈妥了下一步的合作计划,酒过三巡,气氛渐渐也活泛许多。抛却生意不谈,五十多岁的台长立即眉飞色舞起来,连连起身向宋未来敬酒,先祝星途坦荡,再祝花容月貌,最后还祝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钟越却如若未闻,只静静地敷衍着他人,眼帘低垂,仿佛置身事外。宋未来被灌了不少酒,我不知她的酒量,但到底是自家的艺人,没必要在外出卖色相,我看不过,站起来笑语嫣然:“秦台长,我也敬您一杯,我从小就爱听广播,那时候没电视看,每天都抱着收音机,最爱的就是咱们音乐台了。”

秦台长眉梢一扬,颇有兴致地将我打量,随即同我碰杯,很爽快地一干到底。他也看出了我的用意,接下来便转向我,几轮进攻,我的脸越来越烫,宋未来偷偷地踢着我的脚,我手一抖,洒了半杯酒出来。

“重新满上,重新满上。”我堆起满脸笑,“一激动,手抖了,秦台长您可别介意。”

服务员将我的杯子接过,正要倒酒,钟越突然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划出刺耳的响声,他径直走向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容分说将我拖出了包厢。

“你放手!”我拼命挣扎,急得都快哭了,“你在做什么啊!酒还没喝完呢!我们在谈生意啊!”

他的脸色冰冷,并不理我,只是步子更快。我连连回头,包厢离我越来越远:“未来还在里面啊!我们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你放开我!钟越!”

他终于停下脚步,霍然转过身,连连逼近,我退无可退,全身都贴向冰冷的墙壁。他的眼中有怒火燃烧,看着我的样子,仿佛想要把我抽筋剥皮:“林乐遥我告诉你!谈生意跟你没关系!宋未来也跟你没关系!喝酒更和你没关系!你一沾酒就过敏,你他妈的还喝什么酒!”

他的气息离我太近,还有微醺的烟酒味,我急忙闭上眼,偏过头解释:“总不能让他欺负未来,但是我无所谓,我又没关系。”

“你又不能喝酒!”他咬牙切齿,伸手几欲掐上我的脖子,见我面露惧色,他这才缓和了语气,“你刚喝了那么多,醉了想找我胡言乱语?”

脑海中的弦骤然一紧,铮的一响,我吞了吞口水,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放,索性装傻:“我什么时候胡言乱语了…”

钟越不说话,只是嘴唇抿得紧紧的,本来撑在我头侧的手臂,渐渐地握成了一个拳。我深吸一口气,迟疑着开口:“我们还是回去吧,让别人误会了不好,而且未来还在…”

“回来吧,”他突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仿佛是终于卸下了担子,有着一种轻松的快意,“回来吧,乐遥,回到我身边,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酒店里灯光亮如昼,有服务员来去匆匆,周围包厢里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嘴角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但他紧绷的四肢,依然透露出几许紧张。他的眸色渐深,仿佛漩涡,即刻就要把我卷入其中。这样的眼神,我渴望了多久,等待了多久,我就快要迷失自我,差点就要点头。

“阿越?”宋未来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里已经不悦,“你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推开钟越的手臂,干笑起来:“没事,他找我问些事,我们赶紧回去吧,秦台长没为难你吧?”

我若无其事地推着宋未来离开,胳膊却被他从身后猛地拽住,我不由得偏过身子,便对上他幽深的双眸。他固执地等着我的回复,而我在宋未来质疑的目光中,轻轻地舔了舔嘴唇:“对不起,你也知道,当时我已经醉了…”

【05】

太轻易说出口的放弃,太轻易做出的决定,都只可能说明,那份爱不够厚重。爱得不够,才借口多多。对于钟越提出的问题,我却仿佛鸵鸟,深深地把脑袋扎进了泥土里。

回到公司,宋未来正在练舞房里复习功课,我突然止住了脚步,静静地靠在门外看着。她虽然是模特出身,但并非大块头,反倒姿态灵活,一举一动间,都灵气十足。尤其是她齐刘海下弯弯的一双笑眼,无时无刻不透露着灵气。

但,今天她仿佛不在状态,好几个动作连续出错,休息的时候她也气恼,甚至和教练顶撞。教练气极,弯腰拾起擦汗的手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我急忙侧身让过,走进练舞房,宋未来正大口大口地喝着运动饮料,脖颈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我靠在巨大镜面上,伸手关上了音乐。

宋未来抬起头看见我,一边喘气一边敷衍:“没事,大概没休息好,我先上去了。”她抱着衣服离开,徒留下我面对空旷的练舞场地,独自站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窗外有光秃的树枝探到了玻璃,有落叶打着旋儿缓缓落下。夕阳西下,蜜一般浓稠地流淌着。

我上了钟越所在的楼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沿着这条路线走,直直地走,不拐弯也不要回头,直接进到他的办公室。而之后要做些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脚步却踟蹰在门外,里间传来宋未来的声音,虽然已经极力压抑,却还是时不时爆发出哭腔:“你当着那么多的人让我丢脸,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

我默默垂下握住门把的手,方才所有的勇气都顷刻消散,我无力地转过身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宋未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而我却听不到钟越任何的回应。疲惫感再次袭上全身,我深吸一口气,抬头就要离开,房间里却传出一阵闷响,大概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墙上:“就算是炒作,你也应该对我负责!好歹你和钟叔叔签了合约,你有责任履行你的义务,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我宋未来的男朋友!”

门突然被撞开,宋未来红着眼跑了出来,撞见我,只怔了片刻,又拔腿迅速地离开。瞬间,四周又恢复了平静,我依然纹丝不动地靠在那里,脑海里平静得不起丝毫涟漪,仿佛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终于传出了钟越的声音,是打给秘书的电话,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倦怠:“把下周的行程表发给我,不重要的活动都取消,多安排几场未来的宣传吧。”

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日光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有小飞虫不停地朝着光源撞去,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我直起身子,沿着来时的那条路,悄然无声地离开。挨到了下班的点,我急匆匆地收拾好,阿真叫住我,因为和电台合约的事情,欧姐要请客。我不好意思地婉拒,托她转告欧姐,我有事在身,并且是很重要的事。

阿真挑着眉梢笑:“有多重要啊,有吃肉喝酒重要吗?”

我笑着捏她脸蛋,很快又正色起来:“嗯,很重要很重要,比吃肉喝酒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