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停车场,钟越的车还在,他还没走。我静静地靠在车门外,低着头盯着脚尖出神。停车场的灯光很暗,温度也低,没一会就觉得阴冷,我抱着双臂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掏出手机消磨时间。

直到我把整个连连看的游戏打通关,钟越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突然有些紧张,局促地站起身,遥遥地看着他走来。他看见我,脚步一滞,旋即大步朝我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问话,我已经抖着声音开口:“你上次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让我回到你身边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形成了浅浅的“川”字。我吸了吸鼻子,颇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字斟句酌地考虑下一句如何开口,他却已经径自走到一旁,拉开车门便要坐进去。我急忙拦住,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我自己回去也认真想了,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放弃过你,就连你当时给我写分手信,我也没有放弃你。你看,我都等了你那么久,再多等等也没什么要紧的,如果现在还不方便的话,那我可以一直等到你和宋未来分手。”

他一条腿曲在车内,一条腿长长地撑在车外,闻言,他霍然扬头看向我,眼神冰冻,语气更是冷清:“你听说了些什么?”

“我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而是,而是我想面对自己的真心,你回来之后,我一直想告诉你的这些真心。”

面前的那双眼眸却愈加深邃,他的神色更阴冷几分,我的手腕就快被他掐断。旋即,他猛地把我的手狠狠甩开,面色发青地盯着我咬牙切齿:“林乐遥!我不想被你耍得团团转!你觉得你能影响我的情绪很骄傲是不是?那我告诉你,就算我现在是在演戏,我也不想找你这个老搭档!”

他的动作太突然,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重心,整个人颓然跌倒在地。手心擦破了皮,一阵火辣辣地疼。我怔怔地看向他,而他也只是愣了片刻,很快就收回视线,用尽力气“砰”地关上车门,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掌心的刺痛愈加厉害,我摊开手,有细小的沙砾卷进了皮肉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变成珍珠。

【06】

走出停车场,外面的空气干冷,吸入肺中是凛冽的气息,胸腔中仿佛有一把沙砾,每次呼吸,都是一次不经意的摩擦。天气预报都在猜测,这个冬天是否会有雪。如果我没有记错,近年来H市的雪下得越来越少,只偶尔一两次的雨夹雪,零零落落,且拖泥带水。

一路走一路回想,在他离开后的这两年,我到底是怎么过的。如果他真的不好过,如果他真的还记得我,那为什么会舍得不来过问我的消息?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我身边的位子空空如也,只放着写有他名字的请柬。程程复婚的时候,原本是伴娘的我却被临时撤下,因为程程不愿意看到我和不是他的伴郎配成一对。甚至在我找第一份工作的时候,被问到为何林乐遥这三个字如此熟悉的时候,我只能对他的名字缄口不提。

而无数次被问及他是否还回来的时候,我所有的答案都只有重复的一个——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闹市,看着周边越来越清冷的街道,和愈加寥落的路人,我急忙停住了脚步。我的方向感那么差,再走得偏僻些,我肯定会迷路。看到面前有站牌,我几步跑过去,眯着眼抬头看,找出了一路熟悉的公交车,便将手塞到口袋里,浑身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等。如果当时没有等他就好了,现在的我早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抱着小甜瓜看电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又冷,心里又堵得慌。

然而我左等右等,却一辆公交车的影子都不曾看见,急忙站起身去看站牌,才发现我忘记了公交的时间,原来我早就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错过,真是一个讨人厌的词。

我索性又坐了回去,摊开手掌盯着已经凝固的伤口。已经不太疼了,就是心里还是堵得慌,想哭,但又哭不出来。我张开嘴巴试着哼哼两声,有些怪异,我自嘲地笑笑,破口骂了自己几句脑残。可骂着骂着,突然喉头一哽,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弯下腰,用受伤的手掌紧紧捂住湿热的眼睛。

夜风寒冷,我不可遏止地颤抖着双肩,整个人的意识一片混沌。突然有脚步声靠近,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起头,正要循声看去,眼前却一暗,身体突然被一双臂膀带入了怀中,背抵上了坚硬的胸膛,有熟悉的气息一丝一缕地弥漫到我的周身。

我睁着朦胧的双眼,视线里只有他的下巴,绷得很僵,仿佛也在拼命地按捺着情绪。他用大衣紧紧地缠住我,怕漏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我愣愣地看着他所有的细微动作,鼻子一酸,突然拼命地挣扎起来,不说话,只死死地咬住嘴唇。

他紧紧地将我桎梏在怀中,微凉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吐出一声叹息:“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

我身体一僵,不再反抗,只静静地缩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攥着大衣边缘。他的呼吸深重,良久才继续道:“二叔告诉我,我们分手不久,你就和高年级的学长交往,并且过得很好。那段时间,我很不好,又生你的气,但想到你能过得好,我什么也都不在乎了。”

他的大衣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却依然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能看到黑暗尽头,那时的我,还有那时的他。见我一动不动,他有些发急,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沉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乐遥?”

我心中一动,眼泪差点猝然跌落。我努力把它们憋了回去,低下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背,像是把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发泄在这一口中,他“咝”地倒吸一口气,却没有动弹半分。我松开嘴,干干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不说话,也执拗地不肯转身。

“其实我第一时间就买了回国的机票,但在机场的时候被拦住了,”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像是在诉说一件遥远的故事,听起来格外不真切,“二叔给我看了一些照片,你和那个男生的…”

“我没有,”我霍然回过神,牢牢地盯住他的眼,“没有学长,我发誓!”

见我义愤填膺,他突然无奈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有时候会很大男子主义,明明是我提的分手,你却逍遥快活,我真恨不得飞过去拧断你的脖子。二叔三番两次地劝阻,我也觉得自己很愚蠢,既然我希望你过得好,就不该阻拦你和别的人。”

我阴下脸,向后退了一步,他却牢牢地盯住我,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我恨你,你知道吗?终于下了决心回国,却看到你在喂肖慎喝粥,如果不是被助理提醒,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就是那天晚上,我同意了二叔的建议,炒作和未来的恋情,所以如你所听到的,我和宋未来,的确是假的。”

他说得平静,可浑身紧绷的姿态,却泄露出此刻他的不安。他突然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可又透露出那么决绝的姿态,我没来由地觉得害怕,忍不住又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广告牌,“哐”的一声,闷闷作响。

他一把举起我的手腕,牢牢地捏在掌心中,眼底有漫不经心的笑:“我很累,我也想拖一个人垫背,既然你肯回来,那么你也要做好准备,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怕不怕?”

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苍穹,墨一般沉寂,没有月,亦没有星辰。而在我眼底的世界,他就是那片苍穹,他望着我的双眼,恰是亮如星辰。夜风吹起他抱在手中的大衣,衣角翩跹,时不时地擦过我的手背。我轻轻地抬起手,覆上他举着我的那只手上,嘴角微扬,带着一腔的孤勇:“我不怕死,也不怕为你活下去。”

Chapter 04.当你透露一个吻,情愿拥抱寂寞的城门

【01】

我还没从钟越带给我的喜怒哀愁里缓过劲来,程程这姐们又开始折腾我了。

她在电话那头哭天抢地,北野把她的电话接了过去,跟我解释道:“乐遥,你要不过来一下吧,程程说她一直不舒服,我要带她去医院她又不愿意。”

“不舒服?”我眨了眨眼。

“她说从早上起来就恶心作呕,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反复咀嚼了北野口中的“恶心作呕”这四个字后,我立即推开办公室的门,冲出了写字大楼。

程程和北野结婚之后,一直住在程程原来的房子里,姑姑本是要给北野置一套房,但因为钟氏集团的破产,北野便婉言拒绝了姑姑的好意,两人便将这套老房子重新装修粉饰,倒也簇然一新,温馨甜蜜。

但不够温馨甜蜜的,却是程程这号人才。此时,她正站在落地窗边,一手紧紧拉着门把手,一手和北野玩着拔河:“你他妈别拉着我,你让我死,我不想活了,我的人生他妈的完蛋了!”

我蹙眉走上前,还没走到她身边,她就出口赫然制止:“你也别过来,离我远一点,不然我真跳下去了!”

我睥睨着她:“为什么又要跳楼?”

我的“又”字没用错,她自从闲在家里做起专职主妇后,脑子就开始不怎么灵光了,成天泡在电脑前看些没有营养的泡沫剧,还时不时地以身试法,而跳楼这种戏码她自然更是热衷于提炼到现实生活里。

“我,”她瘪了瘪嘴,“我怀孕了——”

我来不及震惊,眼看着她又要开始哭天抢地,我急忙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医院,要真检查出怀孕了,你回来再跳楼也来得及。”说完我抓着我的包就朝门口走,不用看也猜得到背后北野和程程双双投过来的目光,定是嗖嗖地射着冷箭。

祁嘉半途也赶了过来,她保研念的硕士,课程不多。我们一行人奔赴医院,阵仗挺大。但当检测结果出来时,程程懵了,是阴性。

“怎么会没怀孕呢?我肚子里没孩子?”她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咕哝,又抬起眼看了看我们,嘴角一拉,愁眉苦脸道,“我怎么又有点想跳楼了?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正要骂她,却感觉到身边祁嘉微微颤抖。侧头看去,她的表情还算镇定,但眼神却仍然是飘忽的,半晌才重新聚焦。我知道,程程的那番话,定然是刺痛了她,虽然她如今似乎已经痊愈,但恐怕心底还是留下了阴影,我们都竭力小心翼翼地避免,就连那日看到酷似林尚的人,我也绝口不提。

北野牵着神思恍惚的程程往门外走,我们也跟着走了出去。

【02】

DEADLINE里,我捧着百利甜无意识地浅酌,舞台中央,肖慎正抱着麦克风故作深沉地唱情歌,眼神赤裸裸地投向台下一脸花痴的曼莎。周律和祁嘉坐在吧台,头碰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程程坐在我身边,冷眼旁观,时不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据说,她并没有潜心研究备孕大业,反倒开始干起了八卦的小本行。头顶上五光十色的灯光,将她衬托得高深莫测,她突然凑过来,神神秘秘的样子:“我掐指一算,曼莎这小妖精绝对不简单。”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不是说她胸大无脑?”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她反诘。

我蹙眉沉思,最后恍然大悟笑了起来:“你用眼神告诉我的。”

“我是很严肃的!你别以为她现在是对着肖慎发花痴,其实我都观察到了,她一直偷偷对着周律放电!你没发现她看周律的眼光吗?那是赤裸裸的欲望啊,就像是狗看到了骨头!”

我赞叹着她的比喻,没想她竟话锋急转,喝了口啤酒,突然凑近到我的脸前:“看你印堂发黑,似乎要有血光之灾啊!”

“你乌鸦嘴吧!呸呸呸!”我连连推开她,然后心慌地举起玻璃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自从得知我到钟越的公司上班之后,程程就像吃了十瓶“盖中盖”一样,连连拍手叫好,手舞足蹈地边解释边演说:“靠!太劲爆了!职场恋情最劲爆了!办公室禁忌最劲爆了!百叶窗的窗帘一拉,桌上的文件一推,直接抓住你的小蛮腰,扑倒在办公桌上…”

众看客纷纷面面相觑,我捏着一把冷汗,生怕她说出更多少儿不宜的话。

动乱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原本还在舞台上唱情歌的肖慎,突然就和一群人厮打在一起,曼莎一声尖叫,北野和周律已经赶了过去。程程愕然地舔了舔嘴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真有血光之灾啊!”

我懒得理她,急忙拨了报警电话。

骚动越来越大,斗殴的人群也逐渐扩大,我和程程将惊慌失措的祁嘉和曼莎拖住,一人护住一个匆匆离开,祁嘉还不放心:“他们还在里面…”

“没事!北野当过兵的,最擅长打架了!”程程扳过她不停回望的脑袋,连拖带拽地逃出了酒吧。

而110也在此时赶到,站在人群外高呼:“谁打的报警电话?林乐遥是谁?”

“警察叔叔,里面有好多人在打群架,你赶紧去把坏人都抓起来吧!”程程一阵抢白,看那警察同志绷着的脸,心虚地笑笑,指着我说道,“她就是林乐遥,刚打报警电话的。”

警察走了进去,没一会儿,负伤的三剑客已经趁乱溜了出来,拉着我们就走。一群人正要打道回府,突然周律惊疑出声:“祁嘉呢?”

本来是程程护着她的,后来一阵混乱,她也忘了这茬。我急忙掏手机打祁嘉的电话,连续打了三四个,电话才通,她才一句“喂”,那头就是一阵叫嚷,伴随着打斗的声音。我急忙叫她的名字,却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哭喊着:“你们别打了!都别打了!要打就先打死我!”

我拔腿就跑,这么短的时间,她应该就在附近。我没时间跟其他人解释太多,只能交代祁嘉有危险,大家分头去找,在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我看到了几个黑影,昏暗的路灯下,祁嘉正拼命地护着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人,而一个背对着我的人影,正高高举起一个空酒瓶。

脑袋有瞬间的空白,飞扑过去的时候,酒瓶正狠狠地掼在墙上,飞溅的碎片划破了我的脸,一阵凉丝丝的疼。我紧紧抱住了祁嘉,而祁嘉依然紧紧抱着身下的人。救援很快赶到,那些人纷纷作鸟兽散,我急忙拉起祁嘉,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事。可她却挣开我的手,抽噎着盯着靠在墙上的人:“你有没有事啊?还能不能说话啊?你回答我啊?回答我啊,林尚!”

所有的人为之一震,包括离他们最近的我。我难以置信地将视线慢慢下移,直到看到那张满脸是血的脸,才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心里酸酸麻麻地疼着。我缓缓地走近,蹲下身子疑惑地看向祁嘉,声音都在颤抖:“祁嘉?你说他是…”

“什么?你说什么?”祁嘉没有听到我的话,她只是欣喜地俯下身子,将耳朵尽可能地贴上那人的嘴唇。

昏黄的光线下,那个人艰难地咧起嘴角,从口齿间挤出一句:“你好像救…救错人了…”

【03】

程程说,祁嘉为了那个酷似林尚的男人已经走火入魔。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那男人已经离开,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祁嘉看着空无一人的病床,掉头就朝外跑,周律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她却拼死挣扎,拍着他的手背急得直嚷嚷:“他伤还没好,会出事的,周律我们都去找找,说不定还在附近!”

周律纹丝不动,双唇紧抿,程程看不过去,忍不住上前破口大骂:“你他妈给我闭嘴!祁嘉你给我记好了,那个人叫郑重!他不是林尚!要找你一个人去找,没人陪你失心疯!就算你找到他,他也永远不会变成林尚!林尚死了,早八百年前就死了!”

祁嘉挣扎的动作渐渐软了下来,无力地趴在周律肩膀上,眼神空洞。

程程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向我发牢骚:“你说祁嘉怎么不这么长眼?周律多好!你见过比周律还温柔体贴的男人吗?”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觉得北野也挺不错的,温柔不足,体贴有余。”

“你什么意思?”程程怒目而视。

“没什么意思,就觉得某些人也不怎么长眼,真是让我纳闷啊!”我故意忽略她凶残的目光,摸着下巴走出医院。

因为惹怒了程程,她勒索我一顿饭,借口我已经上班一个月,还没正儿八经地请过客。她点了几样重口味的菜,还要了一扎啤酒。我颇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点的菜,寻思着疑问:“你这样不大利于备孕吧?”

这回程程倒没生气,反是津津有味地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我:“你看我这样,适合当妈吗?”

“什么叫适不适合当妈啊?你要真生出来了,你也就无师自通了。”

她没好气地斜了我一眼,用手捡了块辣鸡丁塞入口中:“我其实不想生孩子,我害怕我照顾不好他,也怕没时间照顾他,更怕哪天我真跟北野离婚了,他会很可怜。”

面前的程程,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忧虑,我知道,她所有的担心,都是源自她自身的心理阴影。她太孤单了,缺少父母的陪伴,害怕自己的孩子也步了她的后尘。

小餐馆里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我和程程没头没脑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曾经我们的话题,只不过是考试、老师和帅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渐渐地变成了工作、结婚和孩子。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儿我们就老了,就像程程曾经说的,曾经我们青春逼人,现在青春走了,只剩下个逼人了。

“其实,我特别想坤子…”程程抱着酒瓶子,大着舌头嘟囔一句。

我也被她这黯淡的语气给撩拨伤心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她已经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有时候我把北野惹生气了,梦里都会梦到坤子骂我,骂我良心都被狗吃了,醒来的时候我特别难过,我多想他真的是在我面前骂我,然后我跟他打上一架,输给他也不要紧,大不了被他拖着去找北野道歉,反正北野一定会原谅我,他们都会原谅我…”

“好了!”我听不下去,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大白天的借酒浇愁,你丢不丢人啊!你看看我,快点,转过来看看我,你不是一神婆吗?来给我算上一卦?”

她眯着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觉得你最近有些面带桃花,春风得意!”

我一听,嘿,有点意思,姑且算给她蒙对一半。我来了兴致,挤眉弄眼地催着她继续说,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钟越的来电。没想到,现在看到他的名字出现,我竟还会有些心跳的波动,仿佛初次恋爱。

“你喝酒了?”他迎头就是一句,咦?他也会算命?

我扭头看了程程一眼,屁股挪得离她远了一点,将手机贴得更严实了:“嗯,和程程在一起吃饭。”

“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下意识地反问:“回哪儿?”

他轻轻笑了,叹出一口气来:“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我自幼的梦。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是飘零的浮萍,没有根,也没有方向。那个在小镇上每天与水牛相伴的小乐遥,家,就是牧童的笛声。那个躲在衣柜里睡在美丽衣裳上的小乐遥,家,就是黑暗里回忆的香味。还有那个丢掉了林尚后每天锁在房间里的乐遥,家,就是林尚带走的快乐。

而自从他出现之后,我的笛声,我的香味,我的快乐,通通都在他的掌心里。只要他摊开手心,整个世界都伫立在我的面前。我多希望,那个世界里,有我,有他,有家。

我的心微微触动,一句话竟让我难过了起来,但随即却还是乖乖地顺从:“嗯,马上我就回家了,你放心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旋即听到他淡淡回应:“嗯,那我等你。”

“等我?你在我家?”

我惊诧地提高了声音,他却不动声色:“嗯,我在车里等你,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电话挂断,我仍然有些发愣。自从那日我们和好之后——如果那算得上是和好的话,我还没正式跟他单独见过面,公司里都忙着各自的事,也很少碰面。现在他突然说在等我,我没出息地觉得紧张。

见我面色惶惶,程程凑了过来,伸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我来给你算算,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我蓦地抽回手,无奈地瞥她一眼:“这是把脉,不是算命,大神婆!”

程程不以为意,挑眉看向我,嘴角一抹坏笑:“钟越?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没有理会她,抬眉朝她冷笑一番:“有本事别问我啊,你掐指一算去啊,姑奶奶我就先退朝了!”

拎起包起身就走,程程在身后破口大骂,直嚷嚷我有异性没人性。我没时间跟她贫,我一想到电话里钟越的声音,我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潮澎湃。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一看到他的眼神,我就只能彻彻底底地缴械投降了。

爱你这件事,让我变得好没用。

【04】

他的车停在离楼道口不远处,车窗开着,他正在抽烟。我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动作看起来一气呵成。暖气席卷周身,我搓搓手,扭头看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在紧张对不对?”他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眼神里都是戏谑,“你在很努力地装成不紧张,但你现在心跳一定很快。”

“嘁——”我嗤之以鼻。

“不然你让我摸摸,看看你心跳快不快。”他一本正经。

“流氓!”我忍不住笑,倒真的轻松不少。

钟越深深吐出一口气,歪着脑袋盯着我:“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很像上了年纪的,嗯,欧巴桑。”

“喂!你是专门来刺激我的吗?”我恼了,张牙舞爪地想要和他拼命。他抓住我的手臂,拉过我的手,放在他温热的大掌之中。他的语气温和下来,仿佛浸泡在蜂蜜水中,有着甜甜的诱惑:“乐遥,你变了很多。”

“嗯,”我低低应道,“我为了能更好地站在你身边,也一直在努力。”

他一时沉默下来,车内太过静谧,都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我好不容易落回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他抬眸笑着叹气:“我不想让你周末放假了,不如以后都同我一起加班吧。”

“资本家果然剥削劳动力!”我不满回应,却一头撞入他深情的眼眸,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喉咙,接下来的话便又忘记了经由大脑过滤,“钟越,你是真的吗?是真的还喜欢我吗?”

等了许久我都没有等到答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从前我也拿这样的问题问过他,没有一次得到过明确的回应,也许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尤为幼稚,但是身为女人,难免要幼稚一回。

钟越却突然失笑,伸手帮我理了理耳畔垂落的发丝:“我记得你以前问我的时候,我似乎回答过你。”

“什么时候?”我皱眉,表示毫无印象。

他的手轻而缓地慢慢罩住我的后脑,然后我就看到他带笑的双眼缓缓逼近,我几乎忘记了心跳,整个人僵直在位子上,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我猛地紧闭上眼睛,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个吻的降临。

“当时我就是用这样的行动代替了回答,不记得了?”他突然停住,在我面前开口,呵出的气喷在我脸上,引得一阵阵的灼烧。我恼羞成怒,睁开眼就想骂他浑蛋,嘴巴刚刚微开,他已经倾过身子,在我来不及思考的瞬间,紧紧地贴住我的嘴唇。

他的口腔中还有烟草的味道,我并不反感,任由他蜻蜓点水般一下又一下轻啄着我的唇角。待我反应过来,正要豁出去回应他时,他却已经抽身而出,静静地看着我笑。我却仍然保持着嘟嘴的动作,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瞬间风中凌乱。

我们两年后的第一个吻,在我睁着眼的困窘下,草率完成。

“我和二叔的合约还没到期,只要宋未来能接下陈导的那部大制作电影,我就可以全身而退,接下来恐怕还要辛苦你了。”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从困窘中带出。

我点点头,心中暗暗盘算该如何加紧宋未来的宣传,好让她能快点接到电影,然后再来个和戏中男主角假戏真做,这样观众应该就会慢慢忘记钟越了。我专心打着小算盘,却听到钟越突然开口:“你一定要记得,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

“那我是你的什么?”话一出口,我脑中一排乌鸦飞过,眼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就快漫了出来,我急忙堵住他开口说“优乐美”的可能。话锋一转,我又脱口而出:“那你有想过我吗?”话音一落,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抬眉看了看他怪异的表情,我只得率先埋下了脑袋,恶心得打了个哆嗦。

我听到他抑制不住的笑声,在我的头顶响起:“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害臊了?脸皮都厚了?”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伸手将我圈得密不透风,然后我听到了他轻轻的一声“嗯”。

我们两年没见,这样拥抱的姿势显得有些陌生和疏离,可这样的温度却又是熟悉和怀念的。我贪婪地嗅着他的气味,仿佛想把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重新激活。我嘟囔着嗓音,豁出去一般说道:“反正我是想你的,也一直在等你。”

他揽住我的脑袋,不让我再继续乱动,忍笑说道:“我突然发现自己挺喜欢你不害臊的。”

【05】

偷得浮生半日闲,天色却还是渐渐变黑。路灯亮起,我看到我妈的身影正从小区门口走了进来,我急忙猫下腰,整个人趴在椅子上,对着钟越嘘声连连:“别让我妈发现了,你把灯关上!”

他挑眉:“我这么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