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从监狱回来,安小朵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差,做事不能集中注意力,译稿频频出错,在片场又走神。这天收工,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何碧玺叫住她:“小朵,等下一起去做SPA吧。”

安小朵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不知好歹,何碧玺的邀约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她正左右为难,何碧玺已经打电话去预定时间了。

两人去的是何碧玺固定光顾的高级会所,一进去,立刻有专人迎上来,领她们去一处僻静的包厢。安小朵环顾这个装潢高雅的房间,无论小摆设或是香薰的气味,甚至空气中流淌的音乐,都透露出这里是何碧玺专属的信息。

趴在床上,她感受着按摩师在背上的轻压按揉,忽然听见按摩师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没听清楚,也不确定是不是在跟她说,倒是旁边的何碧玺笑起来:“小朵,说你呢。”

“啊?”她茫然。

“Amy说你筋绷得好紧,让你尽量放松。”

可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放松了,怎么努力调整也无济于事,幸好Amy没再说什么。房间里很安静,一阵困意涌上来,她歪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按摩已经结束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换好衣服出去,不料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秦筝。

她像是刚来,手里还拿着墨镜,看见安小朵她愣了一下。

安小朵冲她点点头:“秦小姐。”

秦筝脸上露出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安小朵是后来才知道,何碧玺带她去的这家会所是VIP制度,不是会员不让进,会所接待的客人身份都是比较特殊的,不是演艺界明星就是名媛贵妇,难怪秦筝看见她出现在那个地方会讶异。

安小朵也不说什么,淡淡笑了笑就要走。

秦筝拦住她:“安小姐,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摄影棚那次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认识孝安,孝安也真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有你这样的朋友,不然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说,他不说,无论哪个正常人都没办法把你们两个联系在一块儿。”

安小朵望着她,这个女人真是白生了一张聪明面孔,连黎孝安的脾气都摸不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跑来炫耀。

安小朵勾了勾嘴角:“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秦筝微微一怔:“当然。”

安小朵转头看了看四周:“秦小姐,你是个模特,每天照镜子的次数应该比我多吧?”

秦筝皱眉:“你想说什么?”

安小朵墨黑的眼瞳里闪过促狭的光芒:“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说,你不化妆、绑马尾的样子跟我是有一点点相似的,可是相似又怎么样,当替身总不是长久之计。”

秦筝脸色大变:“安小朵,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秦小姐你的理解能力这么差?”

“安小朵,你算什么东西?黎孝安不过是把你当玩物,玩腻了就丢了,你真以为他有多喜欢你?”

“我哪里够格当他的玩物?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有不少讨他欢心的招数,如果秦小姐需要,我可以教你几招。”

“你这种女人……”

“我这种女人,跟你梦寐以求的男人在一起生活过,那段时间真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安小朵的脸上笑意渐深,仿佛陷入甜蜜的回忆一般。

秦筝不为所动:“都是过去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曾经拥有跟求而不得,不知道秦小姐觉得哪一种更惨一些?”

“你……”

“秦小姐,我给你一个忠告吧,感情跟利益千万别牵扯在一起,他最讨厌这两样东西搅在一块儿,如果你得到了利益,那你这辈子都别指望他对你付出感情。”

秦筝脸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

安小朵见目的达到,再补一刀:“他真是个百分百的好情人,希望你有机会体会。”

秦筝不知道看似无害的安小朵会毒舌到这样的程度,她一句脏话都没有说,甚至和和气气地说着话,可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刃一样在割她的心。她居然会以为安小朵是一只小绵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真是错得离谱。

安小朵看她脸一阵白一阵红,想来以后也不敢再针对自己了,于是见好就收,一转身看见何碧玺从隔壁间施施然地走出来。

“何小姐——”安小朵叫了一声,心想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何碧玺有没有听见。她边走过去,边留神对方的表情,不见任何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

“刚才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何碧玺笑了笑,“差不多要走了,你去车上等我。”

“好的。”安小朵快步离开。

何碧玺的目光移到秦筝身上,秦筝变脸速度极快,立时笑得灿烂:“何姐,这么巧,你也是来这间会所?”

何碧玺回报一笑,却是别有深意:“秦筝,听说你签公司的附加条件是要VG的代言?”

“也不算附加条件,徐总问我了,我就随口一说。”

“那徐总应该有告诉你,VG是属意我来代言的。”

秦筝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是,徐总当时是有说过,但是后来他给我电话说VG看了我的照片,觉得我的外形很适合他们新出的系列,消费群主要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何碧玺看着她,嘴角两边上翘,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秦筝,这一行竞争激烈,模特吃的更是青春饭,我从不介意别人来争,但争要争得光明磊落些,背后搞了小动作就别想撇得干净,否则这种既要立牌坊又要当婊子的行径会拉低你的身价,明白吗?”

秦筝愕然,她万万想不到何碧玺会这么直白地揭穿她,哪怕只是普通公司的小职员,每天上演的也是一出出宫心计,不管背后说得多难听,当面还不是都装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可何碧玺居然指着鼻子骂她婊子行径,这任谁都下不了台。她凭什么?不过就是凭比自己多几年的资历。

先有安小朵,后有何碧玺,秦筝接连碰了两个钉子,一时间恨意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功成名就,唯有这样她才能将何碧玺狠狠地踩在脚下,她不相信她会比何碧玺差,只要给她几年时间,她一样能到达何碧玺的事业高峰,甚至超过这个人。然而,现在的她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她心里清楚对安小朵恶言恶语可以,但绝不可以跟何碧玺交恶,在公司何碧玺是一姐,在模特圈是高高在上的女王,是大牌摄影师至爱的宠儿,她还不够分量跟对方撕破脸。

“何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秦筝脸上依然笑意盈盈。

“真不明白也好,假不明白也罢,你好自为之吧。”何碧玺戴上墨镜,转身走了。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秦筝恨得几乎咬碎牙。

安小朵在大门口等着,一见何碧玺出来,立刻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包。

上了车,安小朵问她:“何小姐,直接回去吗?”

“送我去瑞慈。”

司机应了一声,启动油门,稳稳将车开出。瑞慈医院是市第一医院的分部,周诺言是那里的院长。

何碧玺一直扭头望着窗外,安小朵见她像是有心事,也不敢出声打扰。

路过银泰百货,她看见何碧玺代言的服饰品牌LED上放映着最新一季的广告,何碧玺穿着一袭黑裙,高贵优雅,明艳照人。

何碧玺自己也看见了,趁着等红绿灯的工夫,半仰着头看了片刻:“老了。”

安小朵说:“哪里老,美极了。”

何碧玺回头看她:“我还记得第一次当模特的情景,已经隔了这么多年,我却觉得像是昨天发生的。那天早上我去试镜,是我先生开车送我去的,一路上我紧张得不行,他教我不用紧张,大不了他养我……其实我一向没什么事业心的,大学毕业不久就结了婚,才二十出头,总不能待在家里当米虫吧。我能走到今天很大一个原因是运气好,真的,我运气特别好,我想要的我都拥有了,真是别无他求了。”

“何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见秦筝的缘故,她跟当年的我一样年轻,模特这碗饭,三十岁就算高龄了,秦筝才二十一吧?有很多时间可以超越我,刚才她要是底气硬一点跟我宣战,我可能真要败下阵来了。”

“可你现在还是公司身价最高的模特。”

“是啊,秦筝为什么怕我?不就是因为我现在身价还压着她吗?”何碧玺笑起来,“可是小朵,我有点累了,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我就放过一次长假,三年前我怀孕,那不是我第一次怀孕了,因为之前意外流产过,我跟我先生都很紧张,生怕再有任何闪失,所以我对外宣称去国外进修,实际上是去墨尔本——我婆婆那儿待产。”

安小朵恍然,她没有公开,难怪媒体对她的私生活各种猜测,多年来没一个确切的定论。

何碧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笑说:“我倒是不介意让人家知道我结婚生子,只是没必要,说多了对他和孩子都是一种困扰。”

“我可以理解,明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何碧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安小朵偷偷瞥了眼,车厢里光线半明半暗,她侧脸的线条很美,长睫微垂,目光凝结在自己的手上,沉思的神态美好而平和,没有工作时的疏离感。

临下车前,何碧玺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绒面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好看吗?”她问安小朵。

“好看。”安小朵由衷地赞道,那个设计一看就是别具匠心,跟珠宝柜台上常见的款截然不同。

何碧玺一笑,将它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好的。”

安小朵目送何碧玺走进医院大门,然后才吩咐司机:“开车吧。”

何碧玺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周诺言的秘书迎上来,恭敬客气地说:“周太太,你来了。”

何碧玺很满意这个称呼,结婚七年,这样称呼她的人寥寥无几,偏偏她最喜欢听别人这样叫她。

周太太,她心里自己叫了一声,嘴角不禁绽放出一丝微笑:“院长在里面吗?”

“在的,院长刚下手术台。”

何碧玺本已要推门而入,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他午饭吃了什么?”

秘书噤声。

何碧玺了然,用力推开木门,进屋后随手关门,秘书乖乖回到自己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入定。完美得不像人的院长大人唯一一个毛病就是不好好吃饭,有段时间一到饭点,院长夫人就会准时出现督促。

周诺言侧躺在沙发上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何碧玺坐在身侧,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

“很累吗?”她问。

周诺言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目光触到她手指上的钻戒,眸色深了深:“有一点,站太久,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收工早,去做了个SPA放松一下,”她俯身,凑在他耳边喃喃,“忽然想你了。”

周诺言笑起来:“今天怎么了?”

她的手从他的脸抚过,划过眉眼、鼻梁,停留在他的唇上,轻轻柔柔地抚摩着,何碧玺说:“周诺言,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受什么刺激了?在我面前说这话,你是在讨打吗?”

“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四岁,现在我都三十了,你还没看腻啊?”

“你非要提醒我是个快四十的老男人了吗?”

何碧玺嬉笑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就算我变成豆腐渣你还是万人迷,院长大人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

周诺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老婆大人,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今天突发感慨的原因?”

何碧玺一撇嘴,趴在他胸膛上:“你知道秦筝吗?就是这几次聚会孝安带来的人。”

“你们公司新签的模特,哪得罪你了?”周诺言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敢!”何碧玺歪着头睥睨他,一双桃花眼斜斜向上,“当着我的面乖得像只哈巴狗,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以为我不知道她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

“说你什么?”

何碧玺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原话比较好,省得院长大人动肝火:“难听的话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几句,我发现要是一个人自己心里黑暗龌蹉,就很容易想当然地以为别人跟她是一样的。”

“无聊人说的无聊话,你上什么心?”

“也不全因为她,”何碧玺琢磨了一下,“公司每年都会签新人,像秦筝那样的我见得多了。”

“你是郁闷孝安会看上秦筝吧?”

被周诺言说到重点,何碧玺面露忿然:“没错,想不到他品位这么差,亏我当初还夸他。”

“他为什么要跟秦筝一起,你看不出来吗?”

何碧玺偏过头看他:“她们两个真有那么像?”

“像不像是一回事,哪怕秦筝哭起来或者笑起来只有那么一刹那有安小朵的感觉,孝安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周诺言顿了顿,又说,“他得不到安小朵,就要在其他人身上找回来。”

“得不到?我看是他不想要。”

“那么大的结,怎么能轻易解开?”

何碧玺默然,过了良久喃喃地说:“我跟你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一定要经历那么大的痛苦才能看开?”

周诺言知道她在想什么,板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因缘际会,各自修行,你管不了那么多。”

“你说我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好管闲事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改不了,我早习惯了。”周诺言半抬起身体,从茶几上拿起保温杯。

“你就不能说好听点?我是仗义好吗?”

“是是是,老婆大人。”

何碧玺扑到他身上,周诺言赶紧将保温杯拿远些,怕热水溅出来烫到她。

“你知道吗?当年,我差点就撑不下去了,”何碧玺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幸好后来你醒了。”

“为了你,我怎敢不醒来。”

何碧玺抬头,热吻意料之中落下。

下了车,安小朵走进路边的小吃店买了一份蛋炒饭,她租的房子虽然有厨房,锅碗瓢盆也齐全,但她很少开火,偶尔也就煮煮泡面什么的。一个人吃饭,花心思花时间做一餐饭,她觉得划不来。

她拎着泡沫盒上楼,这栋楼统共有八层,没有电梯,她住在最顶楼,虽说不算高,但每次爬上去也不免气喘吁吁。

钥匙丢在包里,被其他零碎的东西压在最下面,她伸手进去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出来。她开了门,将包往门边的小椅子上一放,随手打开快餐盒,用附带的一次性塑料勺舀了口蛋炒饭往嘴里送,边吃边甩飞脚上的高跟鞋,光着脚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可乐。

“你每天就是这么吃饭的?”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得她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过去。客厅的光线被浴室一面墙挡住,白天不开灯就暗得像晚上,不仔细看真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黎孝安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坐多久了。

安小朵艰难地把饭咽下去,心有余悸地说:“你怎么进来的?”

她随即想起自己喝醉的那晚,他雇人撬开防盗门跟着还换了锁,一定是那次留了钥匙。

黎孝安沉默地打量她,自下而上,仿佛不认识她似的,他的目光傲慢中带着一点挑衅。

“过来。”他命令她。

安小朵只好走过去,她一手盒饭一手可乐,吃也不是,放也不是,不免显出几分局促。

黎孝安自自然然地接过饭盒,看了一眼:“这你都吃得下去?”

安小朵看着他,没有开口。

他忽然笑了笑:“看来以前你说的是实话。”

安小朵一脸茫然,黎孝安动作优雅地拿起那只被她咬得有些变形的塑料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你说,你很好养活的。”

原来是指这个。有一阵子黎孝安加班加得凶,整晚待在书房不出来,她心疼他工作多,总笑话他明明就是个富二代,还要以拼命三郎的形象示人,而他大多时候只是笑笑不理她,偶尔也会叫她过来,等她颠颠儿跑过去,他就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薄唇贴着她的耳朵,说:“我这个富二代不比老唐,说断粮就断粮了,要是不努力点,将来怎么养得起你这只小馋猫?”

她不服气,转头瞪他:“我很好养活的!”

“嘴巴这么挑,吃顿饭都挑三拣四的。”

“才没有,”她在他怀里扭啊扭,“豆腐青菜我也爱吃啊,实在不行炒饭也能将就啊,你少冤枉我!”

“别乱动!”他按住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黎孝安仿佛想到了什么,薄薄的嘴角勾起来。

安小朵说:“你身体都好了?”

“本来还没有,不过听到一个好消息,心情好多了。”黎孝安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你想不想知道?”

安小朵感到一阵寒意:“什么?”

黎孝安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安小朵刚弯下腰就被他一把拽住,她立时站不稳,栽倒在他身上。

黎孝安勾起她的下巴,一双眼瞳透着丝丝笑意,却没什么温度,仿佛浸在凉水里:“是关于你父亲的。”

安小朵一颤:“他怎么了?”

黎孝安低下头,在她唇上狠狠碾过,安小朵边躲边问:“我爸爸怎么了?你说啊。”

“他自杀了。”

安小朵完全呆住,脑子一片轰鸣:“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的头发在刚才的躲避中弄乱了,黎孝安好心替她将贴在脸上的发丝理到耳朵后面,颇为耐心地说:“监狱长打来的电话,总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不——”安小朵惊慌地从他怀里滚落,形象全无地满地找她的包,她的手机……

从联络人里调出王剑的号码,她四肢发冷,手指怎么也触不下去,黎孝安伸手过来替她按下:“核实一下也好,省得我弄错。”

等待的嘟声异常漫长,她就像掉进一个冰窟里,如果黎孝安说的是真的,那爸爸对她未免太过残忍。几天前她才去见了他,转眼他就去死,这算什么?算什么呢?

当对方接通的那一刹那,安小朵的声音跟身体都在发抖:“我爸爸,他……”

对方似乎在接起来前就料到了她的心意,压低了嗓音说:“抱歉,我这几天请假,下午过来才知道……”

手机直直地从她手里掉下去,黎孝安眼疾手快地接住,好脾气地笑了笑,放回她的耳边:“听下去。”

“……幸好抢救及时,虽然我没看见,不过打听了下,人应该没事了,你不要太担心……”

安小朵两腿一软,扑通坐倒在地上。

短短两句话,她仿佛去地狱走了一遭。

黎孝安掐了线,将手机丢开:“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见你吗?你以为是我威胁他?”

安小朵下垂的长睫颤了颤。

“是他一厢情愿,以为只要不见你,我就会放过你。你说,他活了大把年纪,怎么会这么天真?”

安小朵捂住脸,眼泪漫过眼眶流下来。

黎孝安拿出手帕,拉开她的手,仔细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他是一个好情人,一举一动都无懈可击。

可是,安小朵看见他唇边那缕残忍的笑。

“你想怎么样?他在里面生不如死,你发发善心放过他吧。”

“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的元元?嗯?”

安小朵痛苦地闭上眼,内心有两股力量在拉锯着,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对半撕裂开来,爸爸……我受不了了。

她想告诉黎孝安,绑架元元的人并不是父亲,而是另有其人,可是话到嘴边她猛地想到——父亲为什么要自杀?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么毅然决然地去死,究竟是为什么?是怕她会说出绑架案背后还有一个女人的存在?是怕本已尘埃落定的案子会重新翻起来?是怕他自己再也保护不了那个女人?所以他想用这样一个惨烈的方式来结束一切,埋葬所有的所有。想到这里,她顿时冷汗涔涔,她不能说,不能说出来,这是父亲宁死也要守住的秘密,可她该怎么做呢?

身边的男人站起来,她仰起头看他,时光顿时逆转,回到当年开庭前的那一晚,他也是这般高高在上,他是神,但他不是没有爱,他曾经毫无保留地给过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她。

她痴痴傻傻地看着,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像是想抓住那些从她指缝里溜出去的幸福,可手指刚刚碰触到他的衣角,一阵急促的铃声同时惊扰了两个人。

目光齐齐落在响起的手机上,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乔柯。

黎孝安的目光一冷,抬脚踩上去,然而这一脚却是落在安小朵的手背上。

黎孝安的眸光越发的冰冷。

伴随着铃声,手机还在震动,安小朵的手覆在手机上,感受着它的固执不休。

“踩坏了我还要花钱买。”她淡淡地解释。

黎孝安弯腰捡起来,按下免提键,乔柯的声音骤然响彻在小房间里:“小朵,王剑要调走了,这小子瞒得可真紧,下午回去办离职手续我才得到风声——”

王剑是乔柯的发小,正好负责看管父亲所在的那号监,当初她父亲入狱,她几次三番去探视,父亲都不肯见她。无计可施下她通过乔柯找到了王剑,每月定期给他汇一笔钱,这钱的用途是心照不宣的,她总是尽可能多汇一点,只希望王剑能多费心照应一下父亲。王剑也算尽心尽力,父亲有什么头疼脑热,他都会第一时间让监狱的医生去看,偶尔也会把父亲的情况告诉她知道。

“喂喂,你在听吗?小朵?”

“在听。”她只得应了一句。

“你别急啊,走了就走了呗,咱们再想想办法,狱警那么多,总能找到个肯帮忙的。”

黎孝安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安小朵顿生绝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知道了,乔柯,我现在还有点事,回头再说吧。”

“哦,行。”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安小朵试探地问:“调走王剑是你的意思吧。”

“他为调职到处求人,我不过是暗中帮了他一把。”

安小朵点点头,她早该想到的,父亲是被“重点关注”的犯人,这两年王剑在中间传递父亲的近况,他耳目众多又怎会不知?他之前隐忍不发,算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你这么做,是要我彻底得不到我爸爸的消息?”

“没错,不只他,今后无论你找上哪一个,他都会成为第二个王剑,我倒要看看乔柯有多大的本事。”

这时,他的手机有新短信进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转身朝大门走去。

“我只是想知道我爸爸在里面的情况,我什么都做不了……”她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

“从今以后,你还会有一次知道他近况的机会,那就是他死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丢下这样一句话,摔门走了。

“砰——”

她的身体就像那扇被毫不留情摔上的门,剧烈地晃了一晃,瘫软在地上,她的心空得可怕,秋风灌进来,呼呼作响。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说的话从来算数。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手机,坐在地上翻起通讯录,手指从一个又一个名字上划过去。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社交方面的低能,她在梧城这么多年,可认识的人非常有限,除了交情好的那几个,其他人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个名字符号,她连对方现在从事什么职业都不清楚,更遑论找人家帮忙。

突然,她手一顿——唐均年三个字映入眼帘,她犹豫了几秒钟,到底是拨了出去。

唐均年在听完她说明来意之后,用抱歉的语气说:“小朵,别说我现在人在苏黎世,就算我在梧城,这事我也不方便插手,孝安的脾气你我都清楚,我要是再干预这件事,你爸爸的处境只会更糟。”

安小朵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唐均年的话让她无从辩驳,没错,她是急疯了才会求唐均年,这是她和黎孝安两个人的事,如果她扯其他人进来,最终只会惹恼他。

结束通话,她慢慢站起来,两腿发麻,脚像踩在针堆上。她挪到沙发上仰面躺着,一时间心灰意冷。她费尽心思见到了父亲,从他口中套出真凶另有其人,可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依然是陷在死局里。

当天晚上,她给黎孝安打了个电话,等了很久他才接,背景有些嘈杂,夹杂着女人的嬉闹声。

“方便说几句吗?”

“我要是说不方便呢?”

“我可以稍后再打。”

黎孝安笑了一下:“你说吧。”

安小朵坐在床沿上,她刚洗过头发,还没吹干,水滴不住地滴下来:“他们把我爸爸送去哪个医院?我想去看看他。”

黎孝安失笑:“这我可不知道,你去监狱问问?”

“他们不会告诉我的。”安小朵咬唇,“我不会跟他说话,只在门口看一眼就好,请你帮我问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声突兀地插进来:“孝安,是谁打来的……喂?喂?”

安小朵心一冷,这是秦筝的声音,而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居然将手机递给了秦筝!

沉默了片刻,安小朵极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一些:“请你将手机还给他。”

“安小朵?”秦筝笑起来,“不好意思,不是我要拿的,他忽然将手机塞到我手里,我只好接过来了。”

“请你将手机给他。”安小朵重复说。

“他走出去了,不然你等会儿再打来?”秦筝的笑声里透着幸灾乐祸,“那我挂了哦,Bye。”

安小朵颓然伏在被子上,明明已经走到绝路,可她内心深处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希望,她一无所有,赌的只是他对她的不忍心。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闹钟吵醒的,猛地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她不敢动了,闭上眼忍过这一波眩晕。昨晚她伏在被子上睡过去,十月底的夜间已颇有凉意,再加上头发未干就睡,不感冒才怪。

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板白加黑,取了一片白的丢进嘴里,皱着眉端起桌上的白开水猛灌,两大杯水下肚,总算把那个小小的药片冲进喉咙口,但刚咽下去一股药味就翻腾上来。她捂住嘴火速冲进浴室吐得一干二净,半溶化的白色药片卡在下水口仿佛在嘲笑她,她眼泪糊了一脸,却不禁苦笑起来。

她真是笨,连吞个药片都不会。抬头,看见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惨白的脸,她心想:怎么这么丑,到现在才下决心以色事人,会不会太迟了点,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收。

九点的时候,她打电话给何碧玺,跟她说临时有事想请一天假,何碧玺很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线,她开始拾掇自己,先是做了个面膜,这罐面膜还是何碧玺给她的,呈有点透明的啫喱状,中间有玫瑰花瓣,据说熬夜之后用来救急非常管用。她敷了二十多分钟去洗掉,效果果然很好,皮肤饱满了许多,显得不那么憔悴了。

她不敢化妆,黎孝安最讨厌脂粉味,他喜欢她素颜的样子,但她有自知之明,他喜欢的是她以前的素颜,不是现在的。

从衣柜的最底下找出一条白色的真丝裙,她很久没穿过它了,面料本身就易皱,裙摆处有许多细碎的褶痕,可现在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拿去过了水,用吹风机烘干,然后穿上身。裙子还是挺合身的,她不由得庆幸自己的身材没有走样。

一切准备就绪,她拎包下楼,打车去律师行。

想到即将面对他,她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安,见到他应该说什么?走进大厦时,她心里还在琢磨着台词,都不太满意,转念又想她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她说什么,他对待她的态度也不会有区别。

正安慰着自己,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她刚要进去,蓦然与电梯里的人四目相对,身体顿时僵住,像被点穴一般,动也不能动。

吴立轩面色尴尬,余光偷瞄了身旁的人一眼。

黎孝安乍看见她的那一刹那,有片刻怔忡,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薄唇浮起一缕轻飘飘的笑意。

“找我?”他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吴立轩摸了摸鼻子,抢先一步跨出电梯门:“你们聊,客户那边我帮你另约个时间。”

“没必要。”

吴立轩一脸疑惑。

黎孝安走出去:“如果安小姐找我是为了公事,请先跟我秘书预约时间,如果是为了私事,那你出现的时间跟地点都不对。”

他边说边擦肩而过,不再为她做片刻逗留,她站在原地,不禁叹了口气。

离开大厦,安小朵去了明珠山庄,岑阿姨不在,她也不便进屋,只得坐在对面的凉亭里等。谁知一等就是一下午,夜幕完全笼罩地面时,黎孝安的车闯入她的视线,停在别墅大门口。

她沿着石阶走下去,后车灯闪了闪,似乎在示意什么,她赶紧加快脚步走到驾驶座旁,里面的人摇下车窗,光线很暗,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但他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让她知道,他在冲她笑。

“我忘了告诉你,岑阿姨在墨兰湖畔还没回来,”他的声音跟白天一样,温柔得像情人,“可你怎么不进去等?你是知道密码的。”

“在外面等也一样。”她木着脸回应他,又累又饿让她无法调动面部表情,反正这么暗他也看不清楚。

黎孝安下车时手机响,他边接听边往二楼的书房走,安小朵默不作声地跟进门。

黎孝安结束十多分钟的通话出来,居高临下地看见她对着大门坐在玄关的实木地板上,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弯着的脖颈细得像一折就会断。

他这样注视着她,她竟半点也没察觉到,直到他不咸不淡地出声:“是在等我抱你进来吗?”

安小朵恍如初醒,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像做错事的小孩解释道:“鞋柜里没有拖鞋换……”

她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因为她想起今天是周三,以前每周的这一天,钟点工会来收拾屋子,把鞋柜里的拖鞋清洗一遍,再拿到天台去晒。

在黎孝安带着讥笑的注视下,她脱掉鞋,光着脚上楼,走到他跟前:“我来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哦?”黎孝安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关于你爸爸?”

安小朵死咬着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去看看我爸爸。”

“昨晚我不是回答你了吗?”

“他病得很重,就算没出这件事,他的身体也毁得差不多了,”安小朵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王剑说过,医生曾经建议让他保外就医,监狱的条件只会加重他的病情,我希望你看在他病重的分上帮帮我……”

黎孝安打断她的话:“你在开玩笑吗?我巴不得他死,他是罪有应得。”

室内好像开了空调,冷气从毛孔渗透进去,安小朵咬紧牙关抑制住恐惧,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求求你,我爸爸已经得到了惩罚,他就算接受医治也活不了几年了,你放过他吧!”

黎孝安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用力摔开她的手,任她重重跌在地上,他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地跷起二郎腿:“你已经在这件事上纠缠我很多次了,你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要我放过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安小朵,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没有新鲜的话要跟我说,那就滚出去。”

安小朵杵在原地不动。

黎孝安伸出食指勾了勾,安小朵迟疑地靠过去,他俯下身,鼻息直扑在她的脸颊上,声音低沉充满魅惑:“你真不知道我想听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他。

黎孝安的掌心覆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往下移,划过她的锁骨,然后停了下来。

她剧烈颤抖起来,目光流露出浓浓的哀伤。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糟,纵然她来前做了心理准备,可一旦站在他面前再强大的心理防线也要一寸寸崩裂。

她还是受不了,受不了这个男人这样羞辱自己。

就在她羞愤欲死之际,他收回手,露出恶意的笑:“我随便说说而已,你肯给我也不要,安小朵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副尊荣还真不值得我为你费任何心思。”

她闭了闭眼,眼角有颗泪珠滚落下来。

“黎孝安,这样羞辱我你会开心吗?”她说这话时,眼底氤氲着一层水光,但那双漆黑的眼瞳褪去了迷惘和恐惧,“如果你开心,我怎样都无所谓,你喜欢我以前的样子是吧,我只是太瘦了,好好吃饭就能恢复。”

“样子可以恢复,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黎孝安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挑了挑嘴角,“无论是现在的你,或是从前的你,我都没什么兴趣了。”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好了,我还有事,你请吧。”

安小朵眼里露出浓烈的绝望,她执着地又说了一遍:“求求你。”

黎孝安毫无反应地看着她。

安小朵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几乎站不住,想到父亲的处境,她心中一片酸楚,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随即感到眼部一阵刺痛。

沙发后面立着一个酒柜,柜上的玻璃门折射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她已经卑微至此,不愿再被他看见丑态,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

黎孝安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忽然眸光一闪:“那枚戒指呢?”

安小朵置若罔闻,她正手忙脚乱地将帆布鞋往脚上套,腰上突然一紧,身体被一股蛮力揽了过去,她听见黎孝安用极慢的语速说:“你不是一直戴着吗?”

安小朵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在他阴鸷的紧盯下,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

这个举动证实了黎孝安的猜想,他的眼底蹿出一丝怒意,箍住她腰身的手也加大了力气:“卖了?”

“不是……”

“那在哪里?”

“我……我弄丢了。”是真的弄丢了,那天她从监狱回来就找不到了,但她确定不是掉在监狱,因为出来打车时她清楚地记得那根串着戒指的项链还在脖子上。她回忆了下,觉得东西可能是掉在出租车上,可当时她光顾着想父亲的事,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压根没留意到车牌号。后来她去出租车公司问,找到了那天载她的司机,但司机说没有看见过,她无凭无据也拿人家没办法。

“我送你的东西,你想丢就丢了,很好。”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是我太大意了,对不起。”她微弱地解释。

黎孝安怒极反笑,眼睛深处乌云密布:“我忘记了,区区一枚戒指你怎么会放在眼里,当年你要是去投老唐的怀抱,想来他会比我大方些。”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安小朵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掉下来。

“你说得没错,老唐……你提醒我了,我可以去求老唐帮我,上一次他都帮了,这次我多求求他,他应该会答应我。”

“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得罪我?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可以缠着他,你知道他一向心软。”

“安小朵,你还要脸吗?”

安小朵缓缓一笑:“不要,为了我爸爸,我都可以向你下跪,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

黎孝安铁青了脸,牙关咬得紧紧的。

天花板又开始旋转,她无意识地笑起来,黑暗慢慢笼罩下来,阖上疲累酸痛的眼睛之前,她依稀看见黎孝安刚硬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一定是看错了,他又怎么会担心她?

无休止的噩梦纠缠着她,霍然睁开汗津津的眼,外面的天是亮着的,阳光透过纱帘从飘窗洒进来,在海棠色的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晕倒前的记忆渐渐苏醒,她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大床上。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当看到身上穿着睡裙时,她怔住,眸色黯了一下,这并不是她的衣服,当然她也不敢奢望这个大屋里还保留着自己的东西。打开房门走出去,长廊里很安静,光脚踩在柔软得像云朵的羊毛毯上,她疑心是置身在梦里。

“醒了?”

黎孝安的声音将她一下子拉回现实里来,她循声走过去。

黎孝安坐在书房靠墙的皮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只空酒杯,他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浅灰色长袖T恤,配上卡其色的布裤,整个人显得很舒适自在。

“昨晚你在发烧。”他的声音平波无澜,不带半点感情。

想起昨晚的对峙,她一时心灰意懒:“你就当我没来过,我走了,谢谢你昨晚没把我丢出去。”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他淡淡地说:“过来,我们谈谈条件。”

她错愕,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肯帮我?”

“我帮你,但有个条件。”

她低声问:“你要什么?”

“我可以让安诤然保外就医,但你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此生永不相见,即使他要死了,你也不许见他。”

空气仿佛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胶滞起来,她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黎孝安一点也不着急,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一丝玩味。

“我做不到。”她终于开口。

黎孝安也不恼,笑了一笑:“随便你,我已经开出我的条件,接不接受全在你。”

“我爸爸是个好人。”

黎孝安的脸似乎抽搐了一下,他抓起身边一本杂志砸过去:“安小朵,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想安诤然死得太快太痛苦,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她为了躲避杂志猛地后退了一步,腰撞在桌角上,引起一阵疼痛,但她的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还是要说,绑架元元的人不是他。”

“你想替安诤然开罪也不用编这么荒谬的借口。不是他?那你告诉我是谁?说得出来我就信你。”

安小朵摇头:“我现在不知道,你让我见见他,我有办法让他说出来。”

黎孝安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听见冷笑话的模样:“想见他就照我说的做,否则免谈。”

安小朵撑在桌沿上的手不小心碰到台灯的开关,光线骤然亮起,她仓皇地转过身,看见橘黄色的灯光薄薄地洒在书案上,那是她最喜欢的暖光,可此时此刻她觉得冷,很冷,非常冷,宛如置身寒夜。

她失魂落魄地下楼,走到玄关才想起身上还穿着睡裙,只得回房去找衣服。在浴室的换洗袋里翻出自己的裙子来,她匆匆换上,却发现胸口的位置有一大片微黄的污渍。她一怔,细细回想昨夜,似乎有人强行给她灌了药,一勺苦药,一勺蜜糖,她左躲右躲,吐了对方一身,当时她意识很模糊,以为是在梦里。

安小朵走后,黎孝安回到书桌边,想继续看前一晚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可他思绪纷乱,心情浮躁,怎么也静不下来,眼前不住晃过她那张苍白的脸,大眼睛里蓄着泪,淡色的唇紧抿着,既脆弱又倔强的模样,让他止不住一阵心痛。不该是这样的,她为什么还敢来?还敢为安诤然求情?她一开口,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他见不得她为安诤然求情,那种人渣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