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味道,连这个自己下定决心要过一辈子的男人…也并不熟稔。

她当然记得他表过白,当然记得危急时刻是谁拼了命地拉住她。

可是…慧晓瞅了他一眼,又把脸看向前方——到了公司之后,顺便把他办公室里的那盆仙人球拿去晒晒太阳吧。

她到底还是提前一站下了车,拎着包包踩着高跟鞋,站在满是行人的路边跟徐绪挥挥手告别。

徐绪摇下车窗,想了想,又摇了回去。

唐慧晓那个还算纤细的身影,就渐渐落在了后头。

徐绪照镜子的时候,总会很仔细地观察一番左边的眼睛。

慧晓则很喜欢悄悄竖起小镜子,看看唇彩有无掉色,鼻子上有没有长粉刺黑头。

唐慧晓本质上也还是很爱臭美的。

徐绪第一次瞅见她在卫生间涂面膜,找了块毛巾几下就抹掉了那黑乎乎的泥巴疙瘩。

“去,洗干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脸上擦,一股怪味道。”

慧晓心疼地看着被他扔进垃圾桶的毛巾,上面沾满了自己从苏宏哪里搜刮来的独家秘方…

她无精打采地洗了脸,见徐绪已经回到客厅,这才忍不住腹诽:“你自己还不是悄悄在衣服上洒香水?”

徐绪在客厅和墩布狗说话:“拓跋,把鞋子叼过来。”

慧晓探头,徐绪正百无聊赖地把拓跋叼到手边的鞋子重新扔到玄关门口。

周六的时候,徐绪觉得眼睛的光感又强烈了很多。两人都有点儿小兴奋,急冲冲去了医院,挂了专家门诊坐着排队。

慧晓中途去买点心,边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和就忍不住和徐绪搭讪:“你也是想做视力调整手术?”

徐绪没搭理她。

女孩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还伸手拍了下他肩膀。徐绪心里忍不住有点儿得意,心想人太出色就是没办法,墨镜遮着半个脸都还有人搭讪。

一抬头正看到慧晓出现在走廊里,小心思一动,扯扯嘴角,扭头冲那女孩笑了笑:“对,你也是?”

女孩性格开朗,一得到回应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是啊,近视很烦的,天天要带隐形眼镜,麻烦死了。”

徐绪用余光注意到慧晓放慢脚步,走到栏杆那边去了。

女孩还在说话,声音清脆悦耳,连妆都比慧晓那笨兮兮的技术好。

徐绪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就对唐慧晓看对眼了呢?

慧晓已经往回缩了,退退退,消失在拐角处。

徐绪瞄了又瞄,心里开始后悔,那女孩又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老戴着这个?不想把世界看得仔细点儿?”

徐绪往常也喜欢文艺,但这突如其来的文艺却把他给噎住了,他干咳了一声,不禁想起慧晓一边用拖鞋踢拓跋屁股,一边倒狗食的样子。女孩又说:“说话呀,装酷是吧?”

徐绪给她轻推了一下,心里陡然就有些恼怒。心想什么把世界看得仔细点儿,明明是世界把我那扇心灵的窗户关闭了,关我什么事?

他又看了眼拐角处,干脆把眼镜摘下来,露出那只一看就不大正常的左眼。

女孩先是一喜,然后是笑,最后僵住了脸。她尴尬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徐绪用仅剩下的左眼注视着她,女孩视线飘移,转到了门诊护士的护士帽上。

他几乎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摘过墨镜,除了孙佳敏和唐妈妈,其他人都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无辜表情,这次难得勇敢地在陌生人面前露脸,别说女孩只是隐晦的道歉,就是多看一眼,那也是在暗中讥讽!

徐绪心里一阵气闷,有点儿烦躁地站起来,踱步往慧晓离开的拐角处走。这时才清晨七点,医院里除了负责专家门诊的护士和值班的医护人员,走廊上人员稀少,长长的塑料椅子空出了一大排。

慧晓端着一次性饭盒,正坐中央用筷子夹着冒热气的小笼包往嘴巴里塞,抬头看见他,尴尬地脸都红了。

徐绪这时没心思欺负人,挨过去坐边上,抢过饭盒就吃。

他们不是情人?

为什么出现疑情敌的时候她会坐在这里吃包子?

徐绪把包子整个吞了下去,烫得喉咙都发疼。

慧晓看得目瞪口呆,晃了下手里的塑料袋子,犹豫着说:“你的早饭在这里…这个是我的。”

徐绪抬头瞪她,眼眶发红嘴唇微微抖动,那只难看的左眼在晨曦下看起来,好像只坏掉的灯泡。

三十二、同居生活(下)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十一过后,慧晓就回家背了一大包外套薄毛衣回来。

徐绪手拿着只苹果,西服外套没扣扣子,靠着门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下个月我就能做手术了吧?”

慧晓把衣服一件件往衣柜里放,听到这里手顿了一下,转头冲他笑:“徐叔叔不是说会请最好的医生?别怕!”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又转过头,多看了几眼。

徐绪不知道在想什么,苹果啃到籽了都没换边,可那靠着门的姿势,半开着的西服外套…慧晓转回头,在心里做了个花痴的表情,真的很帅啊!

那么普通的姿势,怎么就能摆得这么好看呢?

徐绪吃完苹果,慢吞吞地踱厨房洗手去了。

拓跋还在客厅围着吸尘器打转。

慧晓轻轻拍了下脸,又瞅瞅穿衣镜里的自己——确实不般配,确实没人家长得好看。

这一天徐绪异常的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慧晓在卫生间关了一个多小时做面膜都没注意到。

第二天一早,慧晓惊奇地发现徐绪居然做了早餐。

热好的牛奶,煎好的培根,还有现烤的面包。甚至中午的时候,也不再夹乱七八糟的鱼头、鸭脑袋之类的东西往自己碗里扔了。

慧晓心里虽然疑惑,吃的时候却异常的乖巧。

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确,没有突如其来的好,更不可能有一夜之前本性大变的男人。

她从周一防备到周三,徐绪还是那个样子,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情,偶尔接个吻,都是点到即止。

慧晓打电话和徐妈妈聊天,徐妈妈也表示儿子最近状态不错,似乎真要成长为成熟男人了。

慧晓勉强被说服,又觉得徐经理的风情无处不在,存在感强到恐怖的地步!

似乎不是刻意的,但是偶尔一扭头,一抬眼,总能看到徐绪漫不经心却魅力无穷的身影。

好像一颗蒙尘的宝石,突然之间,就大放异彩起来。她甚至注意到,两人下班后去社区遛狗,居然会经过的小女生冲他抛媚眼。

慧晓可以确定徐绪没有化妆没有整容,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的眼光变了。她悄悄在网上搜了黑人麦迪的照片,胸膛里小星星直冒,麦迪还是那么帅呀!

慧晓的护肤养颜大计更加的紧锣密鼓,不但要涂,要抹,还要内服!

苏宏最近中了一次招,药流之后也很注重保养,两女人几乎把能想到的东西都试用了个遍。

提到两性问题,苏宏显得异常的专业。

“时机差不多了,感情也不错,那就做咯。”

慧晓心里觉得有道理,想想时机,又忖度下两人的感情,自言自语:“虽然没什么天雷勾动地火,老夫老妻总是有的吧?”

至于为什么直接跨过青年人如火如荼的恋爱阶段直接进入黄昏恋状态,慧晓沉思后分析:“我们比较理智。”

苏宏发了把血淋淋地菜刀过来:“你们这种阴阳不调和的关系,这种毫无阶级感情的婚姻,一定没登记就会破产的!苏巫婆大诅咒!”

晚上到家,吃过饭喂过狗,慧晓吭哧吭哧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掏出来,到阳台晾衣服的时候,意外地没有看到徐绪。

卧室里灯暗着,被子也没摊开,一点儿人气都没。

拓跋在次卧汪汪汪大叫,跟几天没吃饱似的。

慧晓晾完衣服,捶着腰走回卫生间,心想,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了?

他们同居将近一个半月,家务活基本都是她在做。开始是愧疚,后来是习惯…至于现在…

慧晓怀念起唐妈妈利落的动作和细碎的唠叨来。

拓跋又叫了一声,一个念头蓦地跳进她脑子里:徐绪他,不是在自己房间吧?

慧晓觉得脸上发烫,小腿打颤,又安慰自己说:“平常、偶尔、有时候,徐绪不也经常去那边找自己聊聊天吗?”

可是…可是,现在是晚上,而且她人在这里呀!

慧晓咽了下口水,很仔细地洗了脸洗了手,挪到次卧,果然看到徐绪靠着床头在看书。

穿着浅色的格子睡衣,头发半湿,徐绪一脸漠然地靠在她从家里带来的米兔靠枕上翻看报表。那神色不像在床上,像在公司开员工大会。

慧晓站门口不动了,她觉得心脏都快蹦出胸腔了!

这是鸠占鹊巢,这是…这是…

慧晓张嘴,舌头干干的,喉咙也干干的,说不出话,只得往外面退。

徐绪似乎这时才看到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明天还上班,早点儿睡吧。”

上班!上班!早点儿睡!早点儿睡!

她连忙把无关的词汇摒除掉,想想苏宏的话,又想想孙佳敏的告诫,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挪了过去。

徐绪放下书瞅她,她也红着脸瞅回去。两个人并肩躺下的时候,慧晓觉得自己彻底沦陷了,又觉得说不定偶像剧里说的一男一女盖棉被纯聊天真的存在的。

然后她听见徐绪说,“你喜欢开着灯还是关着灯?”

慧晓硬邦邦地答不出来,没过一会,就给他扯了过去。

慧晓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初体验,各种形容词各种动词争奇斗艳,但是唯一没想过的是,原来做这个事情还得商量的。

徐绪问的异常仔细,连手摸到肚子上都问“冰不冰”,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问她“痛不痛”的时候,慧晓自然而然地接口说,“痛也没办法,繁衍就是痛苦和欢喜并存着的嘛。”

慧晓从来像这次一样痛恨过《动物世界》解说词,真的是太不矜持,太太太折损形象了!

徐绪呆滞了好几秒钟,才趴在她肩膀上闷笑,连拓跋打破客厅摆设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样又痛苦又欢喜的事情,也渐渐成为了同居生活的一部分,徐绪嫌弃客房不够宽敞,把慧晓的东西也都搬到了自己房间里。

慧晓也开始大摇大摆地坐他的车去上班,看着钟点工抱着拓跋梳毛,把脏衣服堆满洗衣机再一次性洗完。

尤其是“繁衍”之后的早餐,徐绪有时兴致来了,也会磕磕碰碰地煮点儿粥,煎个鸡蛋。即便是失去了一只眼睛,习惯之后日常生活并不是那么困难

办公室的八卦已经达到唐慧晓怀了人孩子要挟徐经理结婚的程度了,沸沸扬扬,正没个着落,徐绪却突然不再戴墨镜上班了。

泛白的瞳孔,刺眼的醒目。

流言如同飘落的枯叶,悠晃晃地落地,很快又被另外的风吹起,忽高忽低地时停时飞。

乐淘淘的另一大新闻是苏宏和副行长分手了。

慧晓发消息询问,苏巫婆闷闷地回了个哭脸:“他说自己要调回老家工作了,让我跟着过去。”

慧晓没词了。

苏宏开始成串地发送QQ表情,“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本来也不是冲着结婚去的。姑娘我条件这么好,还怕没人要?”

话是这么说,下班后她还是拉着慧晓去喝了个烂醉,抱着她直嚷嚷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不回家,那就只有带回自己家了。

慧晓千辛万苦把人拖回来,气得已经躺在被窝里的徐绪鼻子都歪了。

慧晓急中生智:“我陪她睡客房去!”

徐绪恼怒了半天,到底出来帮着把苏宏扛上了床。

“她喝了多少?你怎么不拦着?”

慧晓喘气:“我努力了,她买的酒一大半都是我喝的,她酒量太差了!”

徐绪看看苏宏,又看看她:“失恋了的人喜欢独处,咱们走吧。”

苏宏却一个翻身扑住慧晓,呜呜直哭,慧晓连忙安慰说:“乖啊乖啊,我不走,不走”。

醉鬼把慧晓伸过去的手臂塞到自己脑袋下面,委委屈屈地继续掉眼泪。

徐绪觉得苏宏是故意的,不是装傻就是潜意识里积存了要破坏他人幸福的坏念头,非常的不善良!

三十三、甜蜜生活

宿醉是非常难受的。

苏宏半夜醒来时,就觉得身上被压了什么东西,太阳穴疼、脑袋晕,胸口还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她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挣不开,再动,还是没有挣开。

苏宏睁开眼睛一看,慧晓正在她胸口趴着,两条腿也架在她身上,睡得呼呼直响。

苏宏呆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她努力把慧晓的脸从自己被压得生痛的胸口离开,慧晓乖巧异常地滑了下去,自顾自找到她胳膊,枕上去继续睡。

苏宏凄惨地叫了一声,胳膊被她脑袋压得发疼,只得又一次搬起她脑袋——这次更吃力,只有一只手能动了。

慧晓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仍旧闭着眼睛,却伸手来摸她的脸。

苏宏愣愣的,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的脖子摸到下巴最后停在有些发干的嘴唇上,神色迷惘。慧晓皱了下眉头,然后凑过来,对着她的嘴巴安慰性地吧唧了一口,缩着脑袋趴回到她C罩杯的胸部上。

苏宏整个人都石化,嘴唇有点儿湿湿的,两条大腿中间还放着着唐慧晓穿着棉布睡裤的小腿。偶尔她还会动一下,把微微发凉的脚板蹭到自己热热的大腿内侧。

很刺激心脏的一阵寒冷。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我不是你男人啊!

慧晓恢复了最初的睡姿,刚才那不轻不重的呼呼声又响了起来,从苏宏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她嘴角的一点儿湿润——似乎是…口水?

客房门突然被推开,徐绪顶着个鸟窝头,臭着脸走进来。

“半夜三更吵什么?”

苏宏这下叫得更加嘹亮了,脚一蹬手一推,把粘糕似的唐慧晓踢向一边,拉起被子裹住衣衫不整的自己。

慧晓小腿小肚子都中招,一下子就后脑勺朝下冲着床头柜摔了过去。

徐绪想去英雄救美,慌乱中计算错了距离,只接到那只米兔枕头。慧晓咚的一声脑袋着地,嘴巴歪歪地醒了过来。

苏宏抱着被子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慧晓两条腿还斜在床沿上,衣摆下翻,露着半个还算光滑的小肚子。徐绪连忙托着她脑袋把人抱回到床上,扯扯衣服,拍拍屁股,又去摸她脑袋,果然肿了个大包。

慧晓任由他揉着,视线从他胸口转移到包在被子里的苏宏,清醒了。

徐绪问:“疼不疼?”

慧晓涨红了脸,瞬息间就把徐绪放在她头顶和屁股上的手拉开,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一边小小声抱怨:“她只是借宿一个晚上。你怎么乱往人家屋子里闯的…”

徐绪把眼睛瞟向苏宏,苏宏连忙出声:“没有没有,不关徐经理的事,是我打扰你们…”

徐绪用沉默认同了她的观点,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慧晓有心要缓和气氛安慰朋友,又不敢和徐绪呛声,只好也一个劲地说“没有没有”。

徐绪在一边有立场的旁观,丝毫没有给台阶的意思。慧晓瞅向他的眼神都开始带了恳求,徐绪才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慧晓小媳妇似地跟了出去。

苏宏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满脑子都是刚才慧晓蹭她胸口亲嘴巴的情景——这俩人都腻成这样了,还叫没感情?

她把米兔枕头抱在胸前,蹭到门边往外面看,可蒙犬雪白耀眼的毛发就在不远处飞扬,连蹦带跳地绕着徐绪转圈子叫唤。

慧晓看起来比它还急,不转圈,却一个劲地扯徐绪胳膊,小声地商量着什么。

她的声音本来就不大,给拓跋那豪迈的吠声一干扰,苏宏就什么都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