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危险的,我保证。”陆嘉应信誓旦旦。

雪香又转过头看了看戒空,戒空慈爱地点点头,她这才放心了。陆嘉应又问:“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昨天动身的,今早就到了,那时候主持师父说你出去了。”

“累了么?”陆嘉应柔声问道。

雪香点了点头,陆嘉应顿时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又为她擦去挂在腮边的泪水:“那你就去睡吧,好好住在这边,我定期来看你,好不好?”

雪香点点头,终于放心地走了。

陆嘉应看到她的背影离去,一下子坐了下来,她轻轻地笑道,语气终于带了丝脆弱与疲累:“她来了倒好,我知道肃州发大水的时候,真是担心她,知道她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余音施主…”

“大师”,陆嘉应仰起头,脸上的神情是多年前初见时的纯粹,可是双眸里却已经多了一分沧桑,她又说:“您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对不对?”

真是巧,烛火忽明忽灭的时候,却将将打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庞越来越小,衬得她五官立体凸出,一双眼睛盈盈发亮。而那双眼里有太多的情绪,乞求、无助、心酸与恨…

“她什么都不知道,大师你也知道她是家生奴婢,父母早亡,自小就跟着我了,两年前出事的时候我正巧遣了她替我去肃州寻我奶娘,这才逃过一劫。”

陆嘉应眼里终于有泪光微微闪烁,她仰起头,悲切地开口:“大师,事到如今,我也只剩你一个故交,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行么?”

戒空终于叹道:“施主尽管放心,老衲既然今天已让雪香施主进了寺门,便一定会竭尽全力护她安全。”

陆嘉应扶了扶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师。”

戒空欲言又止,陆嘉应却轻轻地低下了头,他看到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宝珠侯在殿外已经好一会儿,想了半天还是悄悄地遛了进去,寺内这会儿正是静,竟然没人看到她偷偷摸摸的模样,她一个转身就到了偏殿

门口,看到雪香出来的身影后连忙闪到一边,但是却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陆嘉应出来后,看到宝珠迎过来,便吩咐道:“回宫。”

宝珠看到陆嘉应的双目微红,连忙低下了头。

他们于半夜的时候回到了宫中,远远却看见桂圆竟然侯在了聚芳宫的门口。宝珠低低地问:“娘娘,桂公公看上去很是着急的样子。”

陆嘉应掀开纱帘,出声问道:“桂公公,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桂圆立马跪在了地上:“娘娘您快去看看,万岁爷不知怎么了,从太后那回来后,喝了点酒,这会儿昏迷不醒了,太医都忙成一团了!”

陆嘉应脑中精光乍现,有无数念头忽闪而过,最后竟停格在那小小的红色纸包上。她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然后竟然一个不稳差一点从玉辇上跌下来。

“娘娘!”宝珠连忙接住她。

“快!快去承乾宫!”

陆嘉应一路上突然感到气闷难耐,一会儿热得很一会儿却又有一股股凉意从脊背处传来。她心中情绪翻滚,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硬是撑到了承乾宫,陆嘉应却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杜菀之早就侯在了宫中,一见到陆嘉应进了门就又是吐血的虚弱模样,当即心里冷笑一声,不知是要做戏到什么时候!

“娘娘!哎呦!娘娘,您可别吓奴才们啊!”陆嘉应嘴角残留着鲜血,宫内烛火通明,照得诡异万分,桂圆心都要提到喉咙口了。这万岁爷昏迷不醒,贤妃娘娘又当即吐了血,可真是要乱成了一锅了!

可是陆嘉应竟然丝毫不在意,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也顾不得礼节,朝着杜菀之就问道:“贵妃姐姐,皇上他现在如何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菀之挽过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条丝绢,仔仔细细地替她拭去唇角残留的血迹,却道:“妹妹身子不好就不用操心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陆嘉应心底顿时浮上一层又一层无奈,见着杜菀之这般贤良淑德为她考虑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甩上去,她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姐姐侯在这许久了,一定累了吧,不如姐姐先回去。”

杜菀之登时松开了她的手,坐了下来,语气平淡:“那我们一起候着吧。”

嘉应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

已经半夜了,太医在内殿诊治,外殿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偶尔听到点粗重的呼吸声。杜菀之已经显怀了很久,连宽松的宫装都无法遮掩她的大肚子,这会儿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陆嘉应稍稍一个侧眼便可以看到她一直挂在嘴边的淡定矜持的笑意。

宫内烛火太旺,烧得人十分心慌。陆嘉应看到这样稳重的杜菀之,心中不禁又是一个冷笑。周熙烨没有大碍,她怀的是龙子。但是一旦周熙烨出了事,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最正统的血液,是这个王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无论如何,杜菀之的地位稳如泰山。陆嘉应不禁攥紧了拳头,却突然一个猛咳,气息突然不顺。

杜菀之的眼神扫过来,而桂圆却冲到了她们的面前喊道:“娘娘,娘娘!万岁爷再叫您呢!”

杜菀之“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本宫去看看!”

桂圆的一张脸顿时就涨成了猪肝色,颤颤巍巍地道:“贵妃娘娘,万岁爷喊的是贤妃娘娘。”

杜菀之脸色霎时一变,立马阴了一层,可是立马又缓和了起来,她问道:“皇上可是醒了?”

桂圆却摇摇头:“回娘娘的话,万岁爷这会儿说胡话,一个劲地叫贤妃娘娘,所以奴才斗胆才想让贤妃娘娘移驾。”

陆嘉应将将猛咳一阵,这会儿才缓和了一分,可是听到桂圆的话却立刻站了起来,立马道:“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五更已经完成了,明后两天我休息休息啊…感觉被掏空了,让我好好看看写完的,再顺顺情节哈~~~

PS:留言的美人们,我爱你们!

三日剧变

内殿的烛火不外面更要亮上几分,陆嘉应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跪在一旁的太医,她再抬头望去,便是重重幔帐之下周熙烨的身形。

殿内的窗户不知是谁开了,吹进来一大股的风,迎面扑上陆嘉应的脸。她眼中突然有泪水滚滚而来,可是不一会儿就又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

“皇上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脏器受损,虚火过旺,又加之饮了烈酒,这才导致了昏迷。但娘娘请放心,皇上虽然看似凶险,但是实则并无大碍,静养调理便好。”

陆嘉应脑海里突然闪现周熙烨祭天时盛怒的表情,转而便问:“桂公公,今日那扮作尸的年轻人是哪里找来的?”

桂圆立马一愣,转眼便迅速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周熙烨,疑惑地答道:“这,这自然是礼部做主的事。”

那礼部侍郎是琛王周弘烨从小的伴读,陆嘉应终于明白为何要一个十五六岁的人做尸了。

“嘉应…”一声低沉的呼声传出来,桂圆连忙带着一干太医退下。一下子,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陆嘉应一个人。她抬起脚,一步一步地往前。

她伸出手,掀开重重叠叠的幔帐,映入眼帘的是周熙烨苍白的面颊。他额上有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来,顺着他坚硬的面庞滑到他的下颌,然后没入他滚烫的胸膛。

他一下一下艰难地吞咽着唾液,喉头一下一下地滚动。陆嘉应能十分清楚地看到他因为难受而暴涨的青筋。

她蓦然想到自己头顶上珠钗的坚硬触感,她敢保证,只需要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能将尖利的头饰插进他的喉头。只需要一瞬间,他就会一命呜呼,血溅当场。

可是他又在喊:“嘉应…嘉应…”

周熙烨的手突然在空中挥动,似乎是在抓住一个人一样。他明明刚刚还在低低地呼唤,可是这会儿却突然大吼出声。

陆嘉应听得清清楚楚,他喊得是:杜菀之。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又听得他叫:“余音!余音!不要!”她喉头有血腥感汹涌而至,这一刻她唇角有讥讽的笑显露无余。

陆嘉应一把抓住周熙烨的手,终于厉声而问:“你一直以来做什么戏?!你明明就是爱着你的贵妃娘娘!你又叫我的名字做什么?赶尽杀绝还不够么?!”

她气血上涌,又说得愤怒而急切,那一口压在喉咙口的血终于喷了出来,全部都洒在了他们相握的手上。

可是周熙烨却不知道为什么,紧紧地抓住了陆嘉应的手,然后竟然再也没有胡言乱语。

他看不到陆嘉应这一刻精致眉目里清清楚楚都是无边无际的恨意,她一根一根掰开周熙烨的手,笑道

:“你怎么不去死?既然这么爱她,那就早点为她的孩子挪位子。”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杜菀之还等在外殿,她看见陆嘉应出来,笑着问:“妹妹,皇上他怎么样了?”

“好多了,姐姐自己进去看看吧,皇上正喊你的名字呢。”

杜菀之听到这句话,双眼一亮,扶着丫鬟的手就进去了。

陆嘉应看着她的背影,拢在衣袖里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

出了承乾宫,已是四更天,宫外的风带着一层层薄薄的湿气,宝珠将披风拿了出来,唤道:“娘娘,奴婢给您披上吧。”

陆嘉应却摇摇头:“你先退下吧,本宫一个人走走。”

可是她一个人又不知道往哪里走,这皇宫早就变了一个样,在杜菀之手里两年,多了许多她不曾看见过的新鲜玩意。光是御花园里的景象,就已经变了大样。

陆嘉应兜兜转转,不知为何竟然又来了重华宫。她绕过了宫殿,单单跑到了宫后面的一个小花园。就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一样,她跑得太过焦急,以至于气息不顺,脑子发晕。

可就算是是这样,她的双眼依旧清明。 她突然轻轻笑起来。

看,陆嘉应,你不是个笑话是什么?

小花园荒凉一片,杂草丛生。正中间,只剩下一株粗壮的树桩,若不是她早知道那株树本该在哪里,这会儿早就被荒草掩没的树桩哪里会看得见?

他早就将梨花树砍去,为他人种下满池的荷花。你在旁人眼里,不是笑话,是什么?

陆嘉应突然想起仿佛很久之前的事情,她不听话非得要嫁给自以为两情相悦的意中人时,父亲曾经那爱惜而又难过的眼神。

她终于明白,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被冲昏了头,连假意与真心都分不清。

陆嘉应不知站了多久,天际从一点点的鱼肚白到反光发亮,雾气散去,阳光普照。荒草反射出来的光几乎刺得她双眼生疼。

她终于往回走,没想到的是在回聚芳宫的路上倒碰见了早就等在一旁周弘烨。

四处无人,这会儿都应该聚在承乾殿。

陆嘉应盈盈一拜,低声道:“王爷。”

周弘烨似乎很满意:“嘉应,你做的很好。很听话,也不枉我将你送进宫里来。”

“谢王爷夸奖,这是奴婢该做的。”

周弘烨轻轻将她扶起来,扶着她的手却没有放,细细地将她的手收进自己的掌心,竟然问她:“你想不想出宫?”

陆嘉应心里一跳:“王爷何出此言?”

周弘烨的长相不同周熙烨一般深邃冷厉,他随着当年的母亲上官皇后,长得柔顺,棱角没那么分明,整张脸精致

得有几分女气。这时候陆嘉应抬起头便能看见他上挑的凤眼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情绪太多,她丝毫都看不懂。

良久,周弘烨终于放开了她的手,盯着她问道:“你真的想待在宫里面?”

什么时候周弘烨会问一颗棋子的意愿了?陆嘉应摸不清楚情况,只好低头恭敬地答道:“奴婢自然愿意。”

“你起来!”前一秒还高兴的周弘烨在看到如此做小伏低的陆嘉应,突然胸中冒起一股怒气。

陆嘉应心里一慌,脑子却转得飞快,在想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她人立马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恭恭敬敬地叫:“王爷,这是怎么了?”

周弘烨唇线抿成一条,突然哼了一声:“好好,这倒也好。”他转身扔了一个药瓶就走了。

陆嘉应将瓶塞打开,清冽香气扑鼻而来。这…这是能解百毒的清风玉露丸?

她双眼微眯,周弘烨为何突然良心发现?他将自己弄进宫,暗中下毒,对自己放心不下,又派李太医监视。而且时机掌握得如此之好,掐在肃州发大水时让皇帝昏迷不醒。明明什么都在他的预想之下,他又一开始就打算将他用之便弃,这会儿为什么又突然好心放自己一条生路?

陆嘉应想,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什么,自己身上又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娘娘!”宝珠远远看到陆嘉应的身影,便立马迎了出来。

陆嘉应若有所思,可是直到毁了宫也没有想明白。

周熙烨却足足昏迷了三日,期间杜菀之一直衣不解带地侯在一旁。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便看见杜菀之浓重的黑眼圈。周熙烨的眼神微黯,扫了四周一遍,最终才回到了她身上,轻声吩咐:“菀之,你怎么跑来了,小心孩子。”

杜菀之眼眶中早就滚着泪水终于滴下来,她柔软的手轻轻打了打周熙烨露在外面的手,抽噎道:“皇上,你吓死臣妾了。”

周熙烨拍拍她的手:“好了,让太医进来吧。”

桂圆侯在一旁,眼眶也早就红了,太医看过之后还是说要静养。可是外殿小太监却突然跑进来在他耳边禀报。

“怎么了?”周熙烨出声问。

“回万岁爷的话”,桂圆叹气道:“琛王爷求见。”

周熙烨眼中精光一闪,杜菀之却急急道:“皇上,你这才刚醒…”

“无妨,让皇弟进来吧。”

周弘烨进来,似乎风尘仆仆,行礼道:“臣弟参见皇上。”继而转身又像杜菀之道:“参见贵妃娘娘。”

杜菀之的笑一僵,周熙烨道:“起来吧,一家人拘什么礼。”

“谢皇上。”

杜菀之道:“皇上

,臣妾告退了,您不要太操劳。”

周熙烨望了她一眼,杜菀之却低着头,他双眼里划过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暗黑,继而却闻声细语地开口:“菀之,你也好好歇歇吧。”

桂圆将周熙烨扶了起来,周熙烨缓了一口气才问:“皇弟,何时这么急?”

周弘烨满脸焦急之色,立马道:“恕臣弟唐突,皇上,但是肃州灾情紧急,灾民数量已从第一日的百人增加到将近一万人了!”

“仅仅三天?”周熙烨脸色一黯。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俺回来啦!

本文里的暗桩啊…那叫一个多哟~~~

情能自抑

周熙烨苍白的面颊,薄唇轻轻抿起来,形成一条白色的线。他整个人看上去是大病初愈的羸弱,可是他的双眸却漆黑一片,镶嵌在他那一张雪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周弘烨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低了头答道:“皇上,肃州年年闹灾,民不聊生。而这次水灾更是要人性命,还请皇上为肃州百姓做主!”

周熙烨低低一叹:“肃州地偏,环境气候都不是很好,向来是个问题,没想到这次竟会如此严重。琛王去看过了?朕记得后来是杜家的杜厚礼自动请缨做了地方的州治官,倒也太平,没想到一时间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说完,竟然已是疲累的姿态,眉头紧皱,先前一双盈盈有光的眸子已悄悄闭着。

周弘烨这才抬起头来,试探着说:“皇上,您看这里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琛王的意思是有人尸位素餐,在朕的眼皮底下作乱?”周熙烨一笑:“杜家的人个个忠君爱国,不知琛王何出此言?”

“臣弟不敢!”周弘烨连忙跪了下来:“恳请皇上明察!杜老将军戎马一生,如今长子又子承父业,独女又是当朝贵妃。臣弟不敢妄加定论。但是,皇上,即便如此,也难保证人人都如杜家人一样。”

“哼。”周熙烨又是轻轻一笑,睁开了眼,笑道:“那好,那就派琛王为钦差大臣,彻查此事,安抚灾民。”

周弘烨终于抬起头来,对上周熙烨一双平淡无波的双眼道:“臣弟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此事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就传了开,杜菀之在万安宫里气得直砸东西,忍不住便骂:“什么东西!”

芳翠在一旁连忙护着她的肚子,直唤:“娘娘,娘娘,您当心。”

杜菀之眼睛一转,立马吩咐道:“皇上的药呢?本宫亲自端过去。”

可是到了承乾宫,却被桂圆挡在了门外。一问竟然是陆嘉应早来一步。她身形一晃,差点将手里的药碗打翻。

杜菀之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朝着桂圆就笑道:“桂公公,那还劳烦你替本宫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