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又有两人扶住了陆嘉应,简直就是制住她。

这时,陆嘉应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她刚想发怒,没想到便又一声从远处传来,有人再叫她:“陆小姐!”

是戒空,他从远处赶来,安抚住发怒的唐西夜忙道:“唐统领,让老衲带娘娘过去吧。”

许久之前,戒空还只是白龙寺的主持,清清白白不问世事的主持。陆嘉应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神色,她呵呵一笑:“大师为皇上劳心劳力,他是许了你多少好处?出家人不打诳语,在肃州还说自己不是他的说客?”

陆嘉应如此尖利嘲弄的一

面,戒空从来没有见过。他稍稍愣了一下,只是摇了摇头:“走吧。”

简直就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陆嘉应心里一口恶气咽不下去,转脸突然一笑:“大师就不怕我亲手解决了周熙烨?”

扶着她的侍女听到陆嘉应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手一抖。而戒空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陆小姐能下得了手?”

再次走进帐篷里,这个时候夜色已经下来了,帐内烧着火,映着周熙烨的一张脸亮堂堂的,这个时候一个侍女正小心翼翼的沾水擦着他干裂的嘴角。可是他的脸上却是不是冒着虚汗,侍女脸有些发红,羞怯地拿着布巾去擦周熙烨的脸,然后再往下,顺着他的脖子就要到他的胸膛了。

陆嘉应转身“恶”了一声,吐出一滩苦水。扶着她的侍女吓坏了,连忙抽抽噎噎用地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而替周熙烨擦脸的侍女也终于知道回头了,连忙退到了一边。

戒空屏退众人,又吩咐道:“给娘娘端碗热粥来垫垫肚子。”

陆嘉应扶住,心里百转千回,突然咧嘴一笑:“大师,你这样做还有意思么?我跟他缘分早就断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小姐…”戒空淡然的神色虚虚望了望帐外:“圣上继位四年,励精图治,海内升平,安居乐业。他是个好皇帝。”

须臾,戒空又道:“琛王引外敌,发内乱,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帝王,他只是一心私欲,难成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微博上说过要更2万字左右…还有好多没写,今天多更点!

承受不起

戒空说完这句话,就这么走了。小侍女端上来一碗热粥,陆嘉应捧在手里,丝丝热气扑上来,一时间竟然看不分明。

烛火“噼噼啪啪”越烧越旺,陆嘉应终于坐下来。她居高临下能够将周熙烨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雾气缭绕,陆嘉应轻轻一笑,却突然听到静谧的空间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她手中的汤匙“叮”的一声碰到碗边,然后周熙烨嘴里开始发出哼哼的声音,陆嘉应没有听清楚,弯了弯身子凑下去,终于听得明白了。

他在喊:“娘子,娘子。”

陆嘉应的心却在这一声声喊声中渐渐沉下去,他越是提从前,她便越是难忘所有的鲜血,她便越是恨他。恨不得再也不要看见他,恨不得他去死。

她从漆黑的墓穴中爬出来,在肃州生活两年,心肠冷成一块坚冰,一心一意便想着报仇。巨大的仇恨才能支撑着她假意温柔、装模作样地在宫里婉转承欢。

她冷冷一笑,低下头凑到周熙烨的耳边,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只是说:“你娘子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她嘴角牵起的弧度如同一把刀,能够戳进人的心脏,搅一搅便能痛不欲生。不知为何,周熙烨恰恰在此刻醒了过来,将这句话印在了心里。

陆嘉应一抬头就对上了周熙烨一双隐忍的眼。她立刻想要抽身而去,周熙烨不知哪来的力气,眼明手快便狠狠拉住她的胳膊,扯了扯嘴角:“不要走!”

陆嘉应又要冷笑,却听得周熙烨叫她:“娘子。”

她脑中顿时“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炸开一样。周熙烨看着她的眼,坚定不移地又喊:“娘子。”

陆嘉应胸中波涛汹涌,怒意四起,眼中精光闪现。她哼了一声,突然狠狠甩掉了周熙烨的手,站了起来就一脚踹在了周熙烨的胸口。

周熙烨闷哼一声,头一侧,一口乌血从口里溢出来。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在外面问:“娘娘,您有何吩咐?”

陆嘉应冷冷地看了周熙烨一眼,看着他虚弱地从地上颤颤巍巍地起了来,双手环胸然后笑了。

“娘娘…”外面那人的声音有点急了。

周熙烨大怒,抄起手边的茶杯“砰”的一声甩向了外面,粗着嗓子喊:“滚!”

外面那人听到皇帝的声音,心里一喜连忙

跑了开来,心道皇上终于醒了。

昏黄的光中,他蹙着眉头似乎很难受,刚才那一吼似乎已经花光了力气,脚步更加虚浮。满头青丝铺在头侧,虚白脸上却突然笑了,他伸出手:“娘子,余音。”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很久之前。曾经最好的时候,他嘴里呢喃着她的名字。

可是这一刻,过去种种成为穿肠毒药,倾入四肢百骸。陆嘉应倒退几步,撇过脸,声音坚定冷漠。

“皇上,您认错了。”

周熙烨摇摇头:“只有我娘子才敢踹我,陆嘉应不敢的。”

他凭什么这么肯定?!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陆嘉应笑:“陆嘉应死了,陆余音也死了。”

周熙烨眼神轻轻一黯,终于来到她面前,他身形高大,垂下头在她脸上打下一个小小的阴影,他语气有些低:“她没死。”

陆嘉应终于抬起头去看他,却见他将手伸了出来,陆嘉应以为他又要碰自己,连忙摆过头去。却一眼扫过他只是将手伸进了自己衣襟里。

周熙烨声音轻而缓,他说:“娘子,你看。”

陆嘉应下意识就去看。忽明忽没的光之下,老旧的断成两半的木簪子躺在周熙烨宽大的手掌里,静静的似乎在望着她。

“阿烨,你喜不喜欢我…的琴声?”

“阿烨,你听见没有呀?你在看什么?!”

温文儒雅的阿烨转过头来,拍拍她的头:“余音,你看,梨花都落了你满头。”

“骗子!哪里有?!”她头上分明那么干净。

“呀!”她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别动!这是我做了几个晚上的东西,你可不准弄坏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仰起头甜滋滋地问:“阿烨,这是送给我的?”

他俯□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傻瓜,当然是给你的。”

□浮动,头顶馨香。她被幸福砸中,周熙烨在她耳边轻叹:“余音,嫁给我,好不好?”

此时此刻,陆嘉应被往事一击即中,穿肠毒药入得血脉。万箭穿心,他不知道,他不懂得,她当真怨恨从前天真愚蠢的自己。

可是爱呢?她掏出自己的心的爱呢?又不曾假过…所以,她才恨才难受。陆嘉应又是倒

退几步,眼眶终于红成一片,低低地道:“你不要过来,你给我滚!”

避之如蛇蝎,周熙烨眼神黯了下来,他不敢上前了,只是轻轻道:“我一直留着它,只是当个念想,从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的主人。戒空师父说你没死,可是你怎么会没死呢?明明…明明…”他似乎说不下去,头垂了下来:“明明你是死在我怀里的。”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认不出你是我活该。是我活该啊…”

周熙烨突然又咳了一声,嘴角似乎又有血冒出来,他擦了擦看着鲜红的血迹苦笑:“一切都是我活该。你放心,我不缠着你,我也知道我没资格缠着你。”

“至于这个…”周熙烨伸出手来:“物归原主,好不好?”

陆嘉应没有动,周熙烨又问:“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又走过来几步,固执地伸出手。陆嘉应终于转过了头,她精致的脸面无表情,伸出手就打掉了他的手,冷冷地说:“我不需要。”

那两半木簪子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周熙烨的视线顺着也落在了地上,他的手愈发地抖起来,弯下腰捡了起来,满头青丝遮住了他的眼,他连身子都没直起来就又说:“你拿去吧,你拿去吧。”

陆嘉应又是一手掸开:“我承受不起,也不稀罕。”

这一次,她使了全劲,木簪子落得地方有点远,周熙烨望了一眼,苦笑道:“就算我死之前的一个小小的心愿,好不好?”

陆嘉应不知道在他被发丝遮盖住的眼里是一点一点聚起来的泪光。是多少年来难得的眼泪。

“周熙烨”陆嘉应开口:“戒空大师救你于青山脚下,难道你不查查是谁派的杀手么?”

“是你,我知道。但是就是因为此,大师才告诉我你就是余音。所以,我从来不后悔去了一趟青山。”

陆嘉应看着他的眼终于说道:“那你应该明白,我是多么想让你死。”说着她走到了木簪子的旁边,一脚踩了下去。

四分五裂,“叭叭叭”的碎裂声振聋发聩。陆嘉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道:“周熙烨,就你一条命也换不了我陆家一百八十三口人。”

她掀开了帐篷,帐外星光满天,月色越隐在层层云雾之后。河上冷风灌入她的衣领,她突然泪如泉涌。扑簌簌的像条细流,缓缓滑过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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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帐内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而听见周熙烨醒过来的蔡成造就侯在了一旁,现在见此情形,心里越发焦急,冲到陆嘉应面前,指着她:“你!”他涨红了脸,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然后他钻进了帐内,不一会儿就又冲了出来,随手拉起一个侍卫就怒吼:“快!快去请军医!”

陆嘉应站在帐外,不一会儿就看见远远的一个老者匆匆赶来。她转念一想,抹了抹眼泪,转身就走。

唐西夜听闻这个消息,真是一喜一惊,明明已经醒过来的人怎么又昏了过去?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行军图,匆匆也赶来。

而他也正好看到转身离去的陆嘉应,简直恶从胆边生,一把抓住陆嘉应吼道:“妖女,哪里逃!”

陆嘉应听到这个称呼,只觉滑稽可笑,气得反而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唐西夜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抖,却恶狠狠地拉着陆嘉应的手,一把将她推到了帐篷里道:“给我进去!”

陆嘉应被推得身子一晃,脚下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她心里一个害怕,连忙捂住自己的小腹。

而这个时候,周熙烨已经被军医划开了胸膛,鲜血汩汩流出来,滴到盆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陆嘉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军医低低的叹了一声。

“哎…”那人说:“这次恐怕是悬了。”

蔡成的手一下子捶了下去,打翻了接血的盆。“哐当”一声,血腥气弥漫在一室之中。

唐西夜一声“靠”字出口,戒空掀开了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戏来了…

相逢恨意

热水被送进来,老军医的银针,散发着浓重气味的草药也被送进来。什么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陆嘉应从地上爬起来,伫立在一旁。被打翻的血盆子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咕噜咕噜”就滚到了她的脚边。她脚上一双白色绣莲的鞋子立马沾了丝丝血迹。她腹中顿时翻滚,一个转头就将刚刚咽了几口的白粥悉数吐了出来。

这番响声弄得挺大,蔡成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眼里似乎带着不可置信的光。

那老军医此时竟然还有空幽幽开口:“别看了,这情形一眼就知道是有喜了。”

陆嘉应将嘴边的污渍抹去,虚虚地靠在一边,冷冷的一笑。

烛火烧起来了,老军医眉头一皱,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他吩咐唐西夜:“将不相干的人都带走。”

陆嘉应转身就想离开,蔡成立马冲了过来挡住了她:“娘娘,您留着吧,我们都出去。”

陆嘉应刚想拒绝,却听周熙烨闷哼一声,药膏被火一烫,气味更加浓重。她转过头来一看,周熙烨刚刚被划开的胸膛之上已经插了三根极粗的银针,银针四周正是气味刺激的药膏。

老军医刚才的话在她脑子里回旋,恐怕是不行了。他又说自己就要死了。陆嘉应心里微微地发麻,他难道真的受了什么重伤?他到底怎么了?

正是这愣神的时候,蔡成随着众人一并离去,整个帐内只剩下了三个人。

“过来。”老军医立时就吩咐。

陆嘉应这才回过神来,老军医的手伸向她的方位,也不耐烦地就朝着她说:“把针给我递过来。”

她许久已经没人这么吩咐自己了,当即真的是乖乖地把针递给他。老军医接过银针之后在火上一烧,立时便扎向了周熙烨的胸膛。顿时“滋”的一声,空中还冒起了白烟。

使唤突然变像是习惯了一样,一针接着一针扎下去。周熙烨的胸膛很快就像是一个插满了大大小小旗帜的小沙丘。

“手伸出来。”

“啊?”陆嘉应不明就已,也依言把手伸了出来。

老军医将手搭在她的脉上,半响才说:“心思太重,胸中郁结,身子有点弱,给你开两剂安胎药吧。”

“嗯。谢谢。”陆嘉应侧了侧头,道谢。

老军医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呵呵一笑:“有孩子是好事,军

队里待多的人最喜欢小孩子了。”完了又叮嘱她:“你且好好养着。”

陆嘉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很平坦,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她心里清楚,有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生命在渐渐长大,有一天他会长着与自己相像的眉眼,甜甜地叫自己娘亲。

她这辈子可以守着自己骨血,这么过下去。

老军医站了起来,又吩咐道:“好好照顾他,今晚要是熬过去,倒还能拖几天。”

陆嘉应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现在其他人都没有了,又重新只有她与周熙烨了。而却无法像先前一样,冷下心肠。因为这个时候周熙烨已经没有一点声息,只余下一张皮囊。

她欺近身,看见他胸膛上的斑斑血迹。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又仿佛被什么蛰到一样,突然又收回了手。

在这昏黄烛火之下,陆嘉应突然发现,周熙烨满头青丝之间竟然夹杂了一小撮银发。

岁月如同梦一场,最好相逢不相识。他们已经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陆嘉应轻轻一笑,从此之后就应该谁也不要见谁。

陆嘉应站起了身,最后看了他一眼。眉眼还是那副眉眼,高挺的鼻梁与薄唇与从前一模一样。她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个寒冷的冬夜里,她刚刚嫁与他的那些日子,她总是喜欢窝在他的臂弯里,侧过身子轻轻得描摹他的脸。就像是要刻在脑海里一样。

她微微一笑,开口:“我那么恨你,你不该再来找我。”

然后,陆嘉应抬起脚步再一次义无反顾的走。她踏出帐外,准备好一干人等,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帐外只有几个侍卫,其他一个人都没有。

正是疑惑之时,却突然看见就在不远处有浓烟冒了起来,一会儿工夫火势蔓延,然后她听人大叫:“快来人啊!粮草失火了!”

难怪所有人都不见了,陆嘉应正待要走之时,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她顿时心里一跳,耳边传来一声:“要是敢乱动,老子就放血!”

是隐越,杜家暗卫的精英人物,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陆嘉应顿时心里苦笑,被人劫来劫去,真是颠沛流离的命。

隐越一个起身,拉着陆嘉应便快速后退。而陆嘉应就看着自己离火光越来越远,也离那顶帐篷越来越远。

寒风吹过来,挂到她的脸上,陆嘉应一直被捂着嘴直到离开京

郊大概四里地的地方,那时候她才被放开,只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隐越大概是怕后有追兵,还是带着急急赶路。东方白光一点点闪现,清晨之时,他们赶到了宫外。

清晨的露珠沾在他们的身上,陆嘉应侧脸僵硬,脸色有点白,掀了掀眼皮,似乎有气无力地哼哼了几声。

隐越瞄了她一眼,这才仿佛好心地替她揭开了穴道。

陆嘉应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口有点干,浑身说不出的有点不舒服。而这时候,周弘烨着了一身紫色华服从宫内匆匆迎了出来。他看见陆嘉应的时候嘴角勾出来一个弧度,隐越朝他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说道:“老子累,要睡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周弘烨的身后是陆嘉应曾经见过几面的小姑娘李安白。陆嘉应想起惨死的齐太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参与龌龊事后还能面不改色。

面对遥遥而来的周弘烨站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陆嘉应一个反胃嘴里立马冒起丝丝酸意。

周弘烨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眼里神色一沉,手自然地搁在了她的额头上,登时转头便吩咐李安白:“快去叫太医。”

李那白脸色一变,却十分听话地就去了。

“嘉应,你发热了,怎么硬撑着,在三哥这里你还有什么顾忌?”

陆嘉应听到此话,简直想笑出来。周弘烨似乎满脸深情,桃花眼的笑意却不曾到底。他手劲大,狠狠掐上来,陆嘉应顿时觉得刺痛,鼻尖却飘来意思清香,一会儿她就感觉眼前乌黑一片,再也支撑不住,立刻栽到了周弘烨的怀里。

这一刻,周弘烨脸上笑意退散地干干净净,他低下头盯着陆嘉应看了好一会儿,他靠在陆嘉应的耳边轻轻呢喃,就像是情人间的爱语,他说:“我早就说过,你就是死我也要把你挖出来。”

李安白叫了太医出来正海看到这一幕,手心里几乎掐出一个印来,却依然笑着:“王爷,太医都在宫里面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