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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见我沉默,却也丝毫没有斗嘴胜利者的喜形于色。

他始终是个聪明人,在爱情这场战役中,我俩兵戎相见到这一步,其实,都是输家。

我俩各自望向车窗外,曼谷的夜深了,路边的人们,疲惫而茫然。

没有人知道在这小小出租车内发生了何事。

其实,应该也没人想要知道。

自己的事情,再大,于别人也是小的,这个偌大的星球,有谁又真正的想要关心谁。

好多事情,看的清楚明白,总是无趣,生命和情感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事情。

就如同我跟小北,如此这般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可,又如何呢,真相总是如此难看和难堪。

出租车拐过一个街口,在某个城市公园旁,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有警察出现在车旁,示意我们下车临检,我同小北自然乖乖配合。

对方向我们索要随身背包,我犹豫了一下,也没多想,还是递给了他们。

他接过包,转身过去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忽然转身过来,从我的双肩包中拿出一个小塑料袋,表情十分严肃的命我同小北过去。

我一愣,心中暗叫不妙,心想曼谷警察对游客的敲诈勒索早有耳闻,这一次,不会是中招了吧?

果不其然,那警察用流利的英文同小北交流,说他在我们的包中发现了大麻,而且还声色俱厉的恐吓小北说,非法携带大麻在泰国是重罪,起码要被拘留一个月,罚款四万泰铢。

小北有些慌了,一遍又一遍的同他解释说大麻不是我们的,警察则一脸不相信的耸肩。

我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却早就看透了他的戏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非是想要勒索几个钱而已。

我无视警察恶狠狠的注目礼,果断的把小北拉至一旁。

“你不用跟他解释了,那袋东西明显是他刚刚转身的时候自己放进去的。曼谷的警察收入很低,红衫军闹过之后治安也变得不太好,勒索游客几乎是家常便饭,你就直接问他想要多少钱吧。”

“不可能吧…会不会是刚刚我们在夜店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怎么可能,大麻在泰国也是要不少钱买的,你觉得会有谁这么好心做好事不留名,圣诞老人么?”

小北将信将疑的去同警察沟通,我在一旁冷眼看着,那警察贼眉鼠眼的看我一眼,打发出租车司机走了,把我俩拉至角落,向我们竖起三个手指,说,三万泰铢。

我忍不住冷笑出来,轻蔑的看他一眼同小北讲说,“你告诉他,我们只有也只给三千铢,要是他不拿,大可以把我们带回警察局,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会联系中国大使馆。”

警察被我的反应刺激到,铁青下脸来,从腰间拿出手铐,做虎视眈眈状。

小北被他的阵势吓到,脸色刷白的同警察将说让他等一下,他要同我商量一下。

“喜悦,我们不要跟他硬碰硬。强龙还怕地头蛇的,更何况我们身在异国。”

“三万铢,你让他不如去抢。我们的确没有钱了,我钱包里确实只还有三千铢。”

“我的卡里有钱,我去提给他好不好?你看,前边就是一个提款机。”

“不好!小北,这件事情我们问心无愧,你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着了他的道。”

“这没几个钱!算我的行不行?”

“从我包里翻出来的,为什么要算你的。”

“那你说什么办?万一事情闹大吃亏的肯定还是我们!”

我沉下脸来,不管小北向我抛来的眼色,气势汹汹的走近那警察,示意他把包里的钱包交给我们。

他思量一下,把钱包丢给我们,我打开我同小北的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大概三千多铢的样子。而后用拙劣的英文同他讲,我们就这么多钱了,他要拿就拿,不要拿,大可以带走我,我反正是没在怕的。

警察一愣,俨然是没想到这个中国女人会有如此反应。

他想了想,接过我手中的钱,又指一下我送给小北的新钱包,意思是,这钱包他也要。

我心中冷笑,想说还真是个识货的主,竟然还认得出来这是个名牌钱包。

我毅然决然的向他摇了摇头,同他讲说,NO WAY。

他被我的反应刺激到,拿起手铐作势就要拷我。

小北却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我面前,从我手中夺过钱包,飞速的把里面的各种卡抽出来,接着就要把钱包递给那狞笑着的警察。

我眼明手快的一下子就从他手中把钱包夺了过来。

“喜悦!你干什么啊!!”小北压低的语气中已经略带咆哮,“你这是在自找麻烦,一个钱包而已,给他又怎么样!”

“赵小北,这是我送给你的。”

“既然你是送给我的,我是不是有自由处置它的权利。”

“只要不落入这个贱警察的手里,之后就算你当我面把它烧了,我喜悦眼都不眨一下。”

趁着我俩讲话的空挡,那警察竟然突然走到我身后扭住了我的双臂,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拷上了我的一只手。

我自然拼命挣扎,下意识的就要挥手打他。

手刚挥至半空,却被小北狠狠握住。我抬头看,小北已经红了眼。

他紧紧的攥住我的胳膊,狠狠的从我手中抽出钱包,递给那警察。

我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小北,身体却开始因为愤怒而颤抖。

那警察却没有松手,更没有要解开手铐的意思,只是默默的冷笑着伸出两个手指用英文说,两万株。

小北毫不犹豫的转身往不远处的提款机走去。

“小北!”我在曼谷的深夜中带着哭腔凄厉的呼唤着这个我爱过的男人,“你不能纵容他这么做!当我求你!”

小北头也没回,我不用回头,都能看到那警察胜利的微笑。

忽然之间,我的天灰了,时间仿佛在瞬间停滞。

我感到片刻而汹涌的生无所依,强大到可以吞噬整个宇宙。

小北很快折返回来,哭丧着脸同警察说他的信用卡不知为何不能使用了。

警察一脸的不相信,扭送我至提款机前看着小北输入密码后卡又被退出来。

而后那警察发挥了自己百折不挠的专业素质,他指指我,意思是,我的卡也可以。

当我变得有些呆滞的脑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生平终于第一次体会到鲁迅先生笔下出离愤怒的感觉。

原来人愤怒到了顶端,是会疲倦的。

好比烟火升至高空,瞬间绚烂后,其实,只会留下无尽黑暗里一片茫茫的空。

我机械的看着小北从我的钱包里拿出银行卡,输入密码,他知道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系统读卡成功,他按下取款按钮,却没有钱吐出。

小北一愣,按下查询,却发现我的账户上只有几百块,且是泰铢。

小北换了一张卡,又换了一张卡,每张卡都试了一遍,这才发现,原来我每张卡上的余款,都少的几乎可怜。

他看一眼那警察,警察看着这两个应该是破产了的中国人,却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小北又看一眼我,我们四目相接,又同时闪开,但我还是读取了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包含的所有讯息。

他默默的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

小北下意识的捂住话筒,向对方求助,央求对方立即通过网银转一点钱到我的卡上。

我听到电话那端的女声,挫骨扬灰我也能辨识出的那个声音。在黑夜中,亦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

他终究还是打给了上海那位求助,而我,却只能手无缚鸡之力的被曼谷的黑心警察扭住双臂。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心灰意冷到可以把整个人生推翻。

命运把我推向不可预知的巅峰,横来不白之冤的我,沦落到要靠一个破坏我跟小北感情的第三者来搭救。

瞬间,我听到清晰的“喀嚓”一声,我脑袋里那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保险丝恰当的断掉了。

我发疯一样尖叫着扭身过去,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蛇,已然顾不得我那被扭住的双臂。

那警察没料到我的突然发疯,一吓之下瞬间松开了我,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我却已然不受控制,冲上前去几乎对他进行了自毁式的攻击。

他被吓坏了,丝毫没有要反击的意思。但几秒钟过后,他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向我挥过巴掌。

可他的巴掌还没挥过来,我就感觉到一只偌大的手掌已经带着风干净利落的拍上了我的脸,结结实实的。

我一下子被打懵了,转身看,却只看到小北冷冰冰的脸。

“你不要再发疯了!”小北的一句话,字字打在我的心上,我却丝毫不觉得疼,我只想就此死去。

我瞬间瘫倒在了地上,那警察被这戏剧化的场面吓到,不明白这两个中国人发生了何事。

愣神片刻,他用泰文骂了几句脏话,竟然转身跨上摩托车绝尘而去,前后没用得三十秒。

我跟小北以一个极其可笑而荒诞的架势矗立在原地,任谁都动弹不得。

“喜悦…”他唤着我的名字,上前试图将我扶起,却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小北仿佛料到我会推开他,往后一闪身,我便重重的俯面摔在了地上。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满脸,瞬间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脸上应该不知道那里破了。

血跟眼泪杂糅在一起,我却哭不出声,我想那一定很美,我绝望的落到尘埃的最深处,终于再也开不出花儿来。

小北一把把我抱起,我已经没有气力再次将他推开。

我紧紧的咬着我的唇,我的牙在不停的咯吱作响。

我在曼谷炎热的天气中,仿佛依靠着仙人掌等待着冰川融化末日将至的北极熊,这个瞬间的生或死,对我已然不再重要。

我听到小北带着哭腔在耳边怯弱的向我解释,拿着他的衬衣帮我擦掉脸上的泪和血。

“喜悦…我打你那一巴掌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阻止你的失控,你知道,你这样做,他随时有权利开枪…”

“喜悦…你骂我吧,你打我也好,可是你不要不讲话,你不要吓我…”

小北拿起我的手,一次次的往自己的脸上挥,“噼啪噼啪”,我木然着,牵线木偶一般任其摆布。

“喜悦…我错了,我彻彻底底的错了…我在深圳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讲清楚,我不应该拖着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喜悦…喜悦…”

小北绝望的在曼谷的街头呼唤着他认识的那个喜悦。

他却不知道,也许那个习惯了假装刀枪不入的女孩子,业已在刚刚,悄然死去。

这一切,连喜悦本身,都毫不知晓。

只是,小北,我想最后问一句。

假若我真的在曼谷被枪杀,多年之后,你是否依旧还会偶尔想起我。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酒店的,从始至终,我一言不发,我苍白着脸,觉得这始终是一个梦。

小北把我抱回房间,仔细为我检查脸上的伤口,拿温热的毛巾细细帮我擦拭脸上的伤痕。

“疼么?”他问我。我摇头。

他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在床上紧紧的抱着我。“喜悦,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自语,数次紧抱我,仿佛要把我的身体嵌进自己的灵魂,赵小北终于在把我弄丢之后感觉到了丝毫的不舍。

时间滴答推移,我的嘴唇又有血渗出,他起身去卫生间把毛巾弄热,我却走至冰箱前拿出里面的伏特加张嘴就灌。

小北走出看到,快步一把把酒夺过,我却已然喝下大半,身体里一片火辣辣的烧。

大概因为喝得太猛,酒流到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顺着食道再次涌出,我弯腰开始吐。

秽物吐了满地,从口腔和鼻中各种从容不迫的涌出,眼泪不受控的前仆后继流下,鼻血也开始流。

我想我一定成了一个活的大型的杀人案发现场,某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过去了。

小北没有被我吓到,他冷静而从容的拍着我的后背,把我拖入卫生间打开热水盖住我的眼睛一遍遍的冲洗我的身体。

热水激发下,我终于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指甲紧紧的嵌入他的肉,他没有躲开,他只是更加紧的抱住我,柔声哄孩子一般重复说,“喜悦,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何尝不知,都过去了。

亲爱的小北,我哭的如此肝肠寸断,何尝不是因为,“都过去了”。

我仿佛站在记忆的岸边,看着昨日的一切在船上顺流而下,我一路哭,一路追,终于看着它消失在茫茫的白浪尽头。

再也回不了头。小北,我们都把对方弄丢了。

终于,我在一片茫茫之中,睡了过去。

喜悦,你太累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你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我终于放过了自己,于曼谷的凌晨五点。

小北帮我擦干身体,抱着我**,哄孩子一样轻抚我的发。

迷蒙中,他侧身躺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我心的天线,准确无误的接受到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那么扎实而安全。

天边不知何时燃起了一朵太阳的红,朝霞尚未漫天,我终于看到些许的暖暖内含光。

而后,那光灭了,我坠入了安全的黑暗中。

此时此刻,小北,依旧在我身边,同我身心贴地,仿佛一切毁灭都未曾发生过。

不管,我们是否只是,曾经相爱。

宿醉醒来的早上,彷佛之前被三百壮士群殴了两小时。虽然被放了一条生路,可也只空留下半条命。

喉咙像长满了仙人掌般干涸而疼痛,闭眼也能感受到房间洒满光线。

意识慢慢的聚拢,身体开始向脑部传递出种种不适的信号,我顿觉自己好像牵线木偶,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处在断掉的状况下。

比这个更难受的是,我知道自己睁开眼,就要面对一个喝醉酒的自己和昨晚的一切。

我成功的在曼谷变为了丢脸本人,不折不扣且毫无压力。

隐约朦胧中,我听到小北在房间中轻步走动的声音。

我微微睁开一只眼,就看到他慢了半拍,脚悬在半空之中,轻轻要落下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如同一枚捕食中的小螳螂,阳光在小北脚下大块大块的落了一地。

他彷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如履薄冰的走至窗口,锯木头一般把窗帘缓缓拉开。

本还满是阳光的房间,顿时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