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姿把手里的胭脂重重放在桌上,头也不回,从镜子里忿忿的瞪着夜叉——为什么这个人还敢跟她提?不就是他闲着没事非怂恿鄢王找来什么道士招魂,害她来这里,凭白老了七八岁!

她的怨愤表达得很充分,夜叉懂了,看来非得她的情绪平缓一些,接受了“老了七八岁”这件事,自己以及众人的视觉才能得以解脱。

今天姿姿选的是正袖,于是腮袖胭脂也都是大袖,配上金灿灿的首饰,夜叉敢说连一向趾高气扬的夏无极遇上她都得让路。

很显然姿姿的着装换色很有规律可循,于是夜叉还有另一个问题:“四轮之后尚未足月,剩下三天你还有什么颜色可换?”

姿姿终于转头,抛了一个“傻冒~”的眼神给他——

“我可以穿花的。”

夜叉很希望自己从未问过这个问题……||||

阎裳每一次在宫中都很忙,姿姿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其实除了最初的一两天,他们根本没有过多交流。朝廷的事,社稷的事,登基的事……当王爷有什么不好,非要当皇帝。姿姿已经可以预见,要当他的老婆,是一件多么寂寞和辛苦的事——如果后宫那三千也算老婆。

姿姿长长的叹了一声,她承认阎裳很好,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为她的口味而造,那时常在不经意之间动心让她相信她的确曾经爱过这个人。而且她在这里无处可去,也不知道除了阎裳还能依靠什么人,但是也不愿意这样被人当小狗一样拴在裤腰带上。

阎裳听到她的叹气抬起头,正要询问,夜叉从门外走进来,通报道:“王爷,有人揭了皇榜。”

阎裳抬起头,放榜已经七日,若揭皇榜而医治不好便是杀头,七日以来,这还是唯一一个。“查过了吗?”

“是,已派人确认过,是湛洲的郎中,并非名医,但在坊间很有口碑。”

“安排间房间,带罗刹过去。”

姿姿不置可否的跟着去了,失去的记忆她不是不好奇,只是内心里有一种感觉,让她没有回想起来的**。

那或许也是自己,但是一个跟自己无关的自己。

只是丧失记忆这种事,就算在现代也是“不治之症”,难道这个古代郎中会有办法吗?

来到安排好的房间,郎中已经等在那里。入眼的是一件洗的泛白的淡蓝色长衫,瘦瘦的高挑着,周身散发着淡薄而平静的气息。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眉目也如这气质一般,宁静舒心。

——大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姿姿大赞,这比那些胡子花白的太医好太多了,医治身体的时候还可以顺便治疗下心灵。标准的治愈系~~

郎中已经见过夜叉,对他点点头,“就是这位姑娘吗?”

“没错。想必你也明白,揭了皇榜,倘若治不好她,就是杀头之罪。”

姿姿瞄了夜叉一眼,这样的态度对大夫太失礼了吧?

郎中倒是没有脾气,或许是这个时代的人在强权面前习惯的谦卑,只是恭了恭身便请姿姿过去。落座,纤长的手指搭上姿姿的脉门。

有一瞬间夜叉似乎眯了下眼睛,但忍住身体未动。姿姿不解,似乎在先前太医来时偶尔也会这样。她不会懂得那是暗部的反射动作,将自己的脉门交到别人手上,这并不容易,而眼见着罗刹的脉门在别人指下,夜叉也有着隐隐的不适。

他的眼睛一直盯在郎中身上,就算是太医或许他也无法完全放心,何况这个不甚了解的外来郎中。

姿姿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反而闲聊起来,“大夫,您贵姓?”

郎中未应,微微一笑,转而问道:“敢问姑娘是否受过重伤,如何受伤,又是怎么失去记忆?”

姿姿显然回答不了,便朝夜叉努努嘴让他代答。

“刀剑伤,以及炸药波及。”

“……”姿姿默,真是……不死都对不起这阵仗。

郎中细细探诊过,抬起头,似乎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夜叉,又似乎是自然而然的,问:“可否请您回避?”

“我必须留在这里。”夜叉一口回绝,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郎中身上。

郎中若有似无的看了姿姿一眼,似乎奇怪她这么大的人,难道看大夫还需要旁人作陪。姿姿嘴角抽了抽,真是一世英名扫地。

郎中注意到她的尴尬微微笑了笑表示理解,皇家贵族的人,难免金贵些。

姿姿只能堆着一脸假笑对他点点头,脸上厚厚的粉都因为这一笑簌簌的往下落,郎中很善解人意的视而不见。

——多好一郎中啊,夜叉究竟不满意人家什么?

见夜叉没有离开的意思,郎中便也不再理会他,“姑娘可否宽一下衣,在下看看姑娘身上的伤。”

姿姿当然不会介意,在医生面前脱衣服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夜叉的眼睛却无处可放——对于曾经和罗刹一起从训练暗部的日子同吃同住过来的夜叉,本该很习惯的视而不见。然而现在身份的改变,却让他无法做到。即使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罗刹,依然无法直视。

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挨住。

“我到门外,诊治完叫我。”

姿姿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自己又没脱光光。难得看他窘迫的模样,还故意追问道:“你出去啦?真出去啦?”原来这个人也不是一直死板板,总那么蛋腚的模样嘛。

这样不是可爱多了?

一抬头,却看到郎中满面笑容正看着自己,似乎看的正有兴趣。

被人当戏看了……姿姿笑笑,保持仪态。

郎中垂下眼,似乎专注在她的伤口上,闲闲聊道:“姑娘倒是有趣,不似皇家之人。”

她本来就不是嘛,只不过她这种模样的人,若非皇家之人恐怕压根进不了宫门,说了也没人信。

“在下,名为东篱。”郎中突然道,“姑娘你犯了一个错误——”

几乎是同时,姿姿心里本能的警铃大作,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这个人,张嘴就要喊夜叉,然而郎中却点住她的穴道,神态温和依然。

“抱歉,我只是想请罗刹姑娘帮点忙,如果顺利,应该不会伤害到姑娘。”

——那不顺利呢?

她怎么就这么背嘛!不用想,一定是因为鄢王了。逼宫在即,没有什么是非才怪。

这位大侠看来纤纤瘦瘦的模样却单手就拎了她,避开夜叉,从窗户飞了出去。他们没有离开皇宫,反而是直入后宫,进入最华丽的一处宫殿。

我自妖娆我自生?正文 第一章 云归缱绻5

“东篱!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死这儿了!”听到动静从里面奔出来叉腰指责的人倒算老相识了,正是夏贵妃,夏无极。她瞧见姿姿倒是乐了,“怎么是你啊?书位倒是依然这么惊艳。”

姿姿很想跟她客套客套可惜穴道还没被解开,郎中答道:“鄢王一直在防着你,直接闯进来不容易。我借给她看病的机会才得以进入宫中。你有什么打算?”

“我得带小天离开这里,他皇帝是当不成了,可是也不能留在这里,鄢王登基,不是杀他就是囚禁他一辈子!听说笑无情被鄢王重创,恐怕这会儿也没力气管我,我能求救的人也只有你了。”

郎中目光温和的看着夏无极,轻轻点头。那目光真是如水啊如水,水得都能直接把他淹死在里头。姿姿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一个皇家大八卦。

《末路皇帝仗义皇妃,破折号,加小字:和皇妃的情夫》?

大爱啊大爱,前提是不要把她点在这里——她跟这儿肯定是炮灰。

话题终于又转回她身上,夏无极问,“你绑她来做什么?”

“我潜入这里的事情很快便会被发现,只能带她来做人质,让鄢王放我们出去。”

“她?”夏无极不屑加诧异,“鄢王会为一个女人放过小天?(破折号,还是这么有书的一个女人,无言的句号。)除非他不是鄢王!”

“她毕竟是罗刹,总会有所顾忌。”

夏无极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是罗刹?!”在把姿姿看了又看之后,他终于挤出一句:“我听说罗刹是美女啊——”(真是意味深长的破折号啊……)

郎中东篱很厚道的替她说,“从某种方面来看她也算是美女……”

“哪方面?”

“……”

说不出来还不如不说……姿姿真的觉得这两个人好过分。

“不管她是谁,鄢王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过小天这个隐患,到时候谈不成条件就得杀了她,而我们动了鄢王的人,恐怕会死更惨。”

姿姿越听越觉得自己这个炮灰怕是没跑了,拼命转着眼珠子表示她有话说。夏无极杏眼含煞警告了她一句:“不许叫!”见姿姿眨了眨眼,这才解开她的穴道。“有什么话说?”

“呐,我协助你们逃跑,你们可以不拿我当人质吧?”与其当一个注定被撕票的人质,她还是识时务一点吧。

夏无极的眼睛再一次瞪起来,他的眼长的可真好,标准的狐媚子杏眼。

“你——?我听说罗刹可是个忠犬女,你——”他迟疑的看向东篱,似乎在问:她真是罗刹?

东篱点点头,“她刺杀过笑无情,我在沧溟见过她。”

姿姿是不知道他说的是怎么回事啦,不过这位大叔,她脸上的粉都抹成这样了,您还能认出人来可真不容易呐。

夏无极细细审视过她,不管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罗刹,她这话却不是在骗他们。当年在江湖他就是有名的混世魔王,进宫这几年更是把后宫一干嫔妃折腾的服服帖帖大气不敢喘,他自信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如果这样,他们并不吃亏。

“你要怎么帮我们?”

姿姿干笑一下,“没想好。不然你们来想办法,我照做。”

夏无极充分表达了他的鄙视,他现在绝对不相信她就是身为鄢王身边三大暗部之一,睿智毒辣的美女罗刹。暗部要是这个样子,鄢王早就被小天拉去砍头了。

当东篱带着姿姿回到原来的房间,时间不过两盏茶功夫,一切安好。门外的夜叉有些急,敲敲房门,“罗刹,好了吗?”

“好了。”

夜叉打开房门进来,怀疑的打量过两人,“这么久?”

“你担心什么?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人占去便宜吗。”

夜叉没有再追问,自从罗刹变回了卓姿姿,替她担心似乎成了习惯。但是他该让自己适应,这个女子始终是罗刹,不需他过多干涉。他对东篱问道:“她的情况如何了?”

东篱不徐不缓道,“记忆一事不必其他,急不得,还需要多些时日。”

“我只要你现在诊断的结果,王爷还在等回报。”

东篱也不犯愁,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姿姿听都懒得听的东西,也亏夜叉能记得住,听完对姿姿道:“走吧,我们回去禀报王爷。”

“现在?”

“怎么了?”

“我还有些事想请教郎中,你先去。”

夜叉有些迟疑,但姿姿全当看不到。——你迟疑你的,我微笑我的。夜叉便只能在她的微笑里离开。

姿姿转过头,刚刚赶的太急,没来得及问,“我们怎么办?”

——我们?东篱微笑,这个女子,究竟有没有弄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立场呢?

“我想在比较想知道,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我自己这一边。”姿姿答的毫不含糊,“我想过了,我要离开阎裳。”

想过?几时?东篱倒很感兴趣,似乎就在刚刚他掳走她时她还没这个打算,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做了如此大的决定?

他的疑问并不隐藏,明白的摆在脸上。姿姿认为没有必要隐瞒,既然要合作,就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直言道:“夏贵妃的话让我想清楚一件事,阎裳现在没精力管我,但是他一旦登基,无论我情不情愿恐怕都不能拒绝他的意思进后宫。我只是讨厌被人强迫。所以,你们也要带我走。”

东篱笑容未变淡淡打量她,“进宫不好吗?”

“进宫好你怎么不进宫?”

“鄢王对我没兴趣。”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直的掰掰就弯了,你不必自卑。”

“……”——他一点也不自卑。

东篱缓缓收了笑容,若有所思道:“说不定你这种女子当了鄢王的皇后,倒是苍生之福……”

“谢谢,不过在苍生之前,我还是比较在乎我自己的幸福。”

这种话也能说的这般坦然,不藏虚假,倒是很像一个人。

“听说你曾与新月是旧识,倒果然有五分相像。”无关容貌气质,也无关性格,是骨子里更深的东西,即使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也很容易发觉。

新月?姿姿望天,不认得。就算是旧识,也是过去罗刹的旧识吧,与她有什么关系。

“呐,郎中——”

“我叫东篱。”

“东篱大叔。”

东篱对这一声“大叔”有短暂的迟疑,不过还是选择无视。姿姿似乎忽略了自己如今也是奔三的年纪,与东篱根本没差几岁。

“你说你过去见过我,那你知道我受伤前和阎裳的事吗?”虽然夜叉已经将事情的大概对她讲过,但是她不会单纯的去相信。夜叉的话纵然是真,也必然有着片面性,只是从他的立场去看的“真实”。她还需要其他人的看法,来判断她与阎裳过去的关系。

东篱轻掀衣摆坐下来,“我所知不多,既然现在有时间,就与你道来。”日后,怕也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蜓言:以下为前情提要,给没看过《新月如钩》的童鞋小小的讲解一哈前情,以免有些地方接不上茬,看过的童鞋表嫌我罗嗦哈。】

不问不知道,姿姿没想到自己的过去在外人看来居然这么的——可悲可泣。简直就一倒霉孩子。

她对阎裳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就是个二十四孝盲从忠犬女。那还是她卓姿姿吗?这些事儿要是被卓丝丝知道了,她都得羞愤得一头撞死。

依东篱所言,他与夏无极所在的是江湖中魔道第一大派,沧溟水榭。

阎裳早年勾结江湖扩充势力,曾欲招揽沧溟为他所用,却因此与沧溟少主笑无情结仇。英雄惜英雄一说在两人身上没有得到体现,却因不相伯仲未分胜负而让仇怨越结越大。新月曾说,看到鄢王,就像看到一个在朝廷中成长的笑无情。

其实东篱对罗刹从不曾注意,只因新月之故才有所耳闻,所知比较详细的,只有两次事件。第一次见到罗刹,是她扮作舞娘奉命潜入沧溟刺杀笑无情,只是被新月所拦,没有成功。她和新月这对久未蒙面,刚刚重逢的旧识却从此成了敌人。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只一带而过,罗刹第二次露面,是鄢王约见笑无情,却彼此设计暗算,罗刹在其中受了重伤。之后沧溟发生了一些变故,鄢王为了拉拢某人而将罗刹送至新月处,以此为交换条件要求合作。

——姿姿在这里把阎裳暗暗骂了一遍,真它喵的叉叉圈,连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也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有哪一个男人,会在自己在乎的女人受了重伤时送到别人手上?

“后来呢?”

“后来,你趁新月不备劫走了她,笑无情为救新月闯入鄢王阵营,鄢王为了杀笑无情派人放火箭阻截,你就在那时为了不让新月被杀闯入火箭围攻中,险些丧命。”

——火?

姿姿在东篱的叙述中仿佛见到熟悉的一幕,四周都是火,围绕着她,和一个陌生的女子,火箭不断的射向她们,而她便在那火焰的间隙中,看到阎裳薄冰后跳跃着火苗的眼睛……

我自妖娆我自生?正文 第一章 云归缱绻6

深夜里姿姿在淋漓的冷汗中醒来,火,那么多火,身上的伤口**辣的疼,可是,对面的那双眼睛好冷,让她的心都变得冰凉,四周的火焰都带不来一点温度。

从心底里透着粮寒,她只感觉到那么冷,那么冷。

“够了,够了够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拼命驱逐着那些破碎的片段,对,她已经不是罗刹了,她不爱阎裳,那些心冷,那些连痛也再感觉不到的麻木,跟她有什么关系?

房门突然打开,夜叉走进来,“罗刹,出什么事了?”

姿姿抬起头,已收起方才梦醒时慌乱的模样,怒道:“你半夜不睡觉盯着我干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