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见他说话十分坦然,自己倒是心存了几分不好意思,便只浅笑道:“不敢再入府叨扰了。今日,我的确是有事拜托你。”

  南宫衍眉毛舒展开来,爽朗一笑:“你对我说话这么客气,咱们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

  非欢恬然笑道:“本便没把你当什么下属,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们能是朋友。”

  南宫衍颇有些无奈地转头看向一边,复又看向非欢道:“咱们本来就是朋友好吧?你这样说话,我可是会不高兴的。你要是再这样,不管你拜托什么事,管你是什么阁主,我也都不答应你了。”

  非欢不好在大门口呆得太久,便只抬手把缰绳递给他,歉然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好。我的朋友南宫公子,可否麻烦您帮我照看玄落一段日子?”

  南宫衍白她一眼,顺手接过缰绳,摸了玄落一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小事一桩。况且将这么好的马搁在我这儿,我还算是赚了。”

  非欢见他答应得爽快,心中一喜,转而又生了对玄落的一丝不舍。说是托南宫衍暂时照看一段日子,这“一段日子”还不知会是多久呢。

  但她不曾表现出丝毫失落来,只是道了声谢,便挥手离开了。因为此时在林府的侧门,正有一个她在世间最亲最爱的人在等着她。

  南宫衍倚在门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笑意不曾消散。

  在林府住的三日期间,先是林海荣最宠爱的侍妾、也就是四小姐林墨鸢的生母特意到非欢的住处讥讽她,然后是和墨殇在花园里闲逛时偶遇的林海荣的斜眼相待,再到林府一干下人们的背后议论和叽叽喳喳,非欢算是成了这府里人人都不待见的一个家伙。自然,除了墨殇。她不在意任何旁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和非欢十分亲昵。

  于是说,待到第四日清早秀女入宫的时候,非欢可以说是毫无留恋地上了骡车,一无别家小姐的哭哭啼啼以至万般眷恋。

  初选非欢过得是意外得顺利,事实上许多家的闺秀相貌并不算好,因此第一轮只要是长相过得去的,基本都过了关。

  复试便又考了女工和一些基本的礼仪。这一轮下来,就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十人。

  非欢那日去找楚兮不是白找,她小小年纪自然是在宫里没有什么门路的了,但她记得楚兮曾经提过冥兮楼的人遍布天下,就连宫中的高位也不乏他们的人,因此她才会特意去求了楚兮,让他想办法托人将她指给祺亲王。

  等到楚兮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后,非欢才开始打点衣物准备入宫了的。

  因此她要做的就是尽力通过初选和复选,不过就算落选了也没关系,其实她也并不是特别在意是否能嫁给李泽轩。若不是选秀这个契机,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冒出这个念头来。

  过了复选后,秀女们就要留在宫中学习一个月的规矩。因为她们这些人将来不是要嫁给宗亲,就是要入宫为妃,怎么着都已经铁定是皇家的人了。

  非欢生来本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又怕在宫中说多了话会出错,便略有些寡言。于是这么些日子下来,她认识的秀女并不算多。再加上她出身颇低,很少有四大家族的小姐乐意搭理她。也就只有白家的白芷晴、沈家的沈湮茗二人平日里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这秀女分屋子也是有玄机的,东苑住的都是四大家族的小姐,西苑里便只是普通贵族家的女儿。而这四大家族的院子里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因为在这里头林海荣的官职最低,非欢便被分在了采光最不好的那一间屋子,既闷热,又泛潮。

  住在非欢隔壁的白芷晴父亲早逝,因此非欢便与她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不过芷晴与非欢是不同的。芷晴的大哥近年来很得重用,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二品。芷晴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性子又柔婉,很会体贴别人。而那沈湮茗,正是湮若的嫡亲姐姐。因为湮若的缘故,非欢偶尔也会和她聊上几句。说起湮若,她本是比非欢还大上几个月,应该参加这批选秀的。只不过她近日得了场病,便求了免选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日秀女们刚学完了宫中品级准备回屋的时候,芷晴突然向非欢款款走来,含笑邀请非欢一同到后院赏花。她们这些秀女在学规矩期间是不允许出采伊宫一步的,散步之类也只得在后院的小花园里头。

  非欢略一迟疑,想到虽说外头正热,但也比在屋里闷着好,便点点头应允了。芷晴清丽一笑,便上前挽了非欢的手臂,并上其余两名非欢不大熟识的秀女,几人一同往后院去了。

  非欢听着几人说说笑笑,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一时之间只觉后花园里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一片,好不热闹。

  她们正聊得开心,忽听其中一人喊了一句:“糟了,前面有贵人!”

  白芷晴犹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容婉约:“有贵人又如何?上前行礼便是了。”

  既然已经遇到了宫里的主子,此时再躲起来未免太失礼了,还不如像芷晴一般大大方方地上前问安。非欢心里头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不愿意出风头,便跟在芷晴身后缓步上了前去。

  “秀女白芷晴给诚贵妃娘娘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芷晴曾多次随其长嫂入宫请安,因此宫中高位也认得一二。

  其余几个秀女听她这般说了,也忙都跟着行礼。

  只见一个一身水红色宫装的女子娇声笑道:“都免了吧,倒是我们扰了你们逛园子了。”虽说她语音婉转动听,但隐隐约约还透着一层凌厉在。几人便已猜到,这人便是老皇帝近几年的宠妃沈氏了。她抢在诚贵妃之前一步免了几人的礼,一可见她和诚妃的不见外,二可见她那张扬的个性,好像根本没把那些规矩地位放在眼里。

  几人先是道了声“不敢”,方才依言起了身。却见诚贵妃在一边点头笑着,也不言语,更是连一丝不悦都没有,显然是对淑妃极其信任的。

  非欢知道这诚贵妃便是李泽轩的生母,因此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只见诚妃一身宝蓝色的榴花缎袍,甚是端庄。面容说不上绝色,但十分和蔼,让人看了便心生亲切之感。

  她还没看仔细,忽然间一个玄青色的身影便撞入她的眼帘。诚妃身后倚着朱红色柱子的那个青衣男子,不是李泽轩是谁?一瞬之间一个多月来的想念便像发了狂的海浪似的一股脑地都涌了上来,直让非欢禁不住地抿唇微笑。眼底星光闪烁,闪着喜悦的光彩。

  这段日子以来,她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不敢去多想。因为她只要一想起了他,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似的。这种感觉奇怪极了,但也让她欢喜极了。或许,就是十几岁的年龄差距让她产生了这种矛盾的情愫。

  非欢只看了李泽轩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不再多看。这时忽听淑妃娇滴滴地笑道:“诚姐姐你看,这些孩子一个个的还真都是比花儿还娇艳,直把咱们几个都比下去咯!”

  诚妃一边点着头,一边却朝李泽轩看去。她温和地招手唤来李泽轩,慈爱地笑道:“你府里也好几年没进个人了,不如过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秀女。”

  李泽轩听到这个似乎是有些头疼的样子,但碍于母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秀女大挑的日子还没到,儿子不敢擅自先挑秀女,一切但凭父皇母妃做主。”

  诚妃似乎是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淑妃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这几个秀女倒真是生的都不错,不知都是哪家的姑娘呀?”

  几人一一报了家门后,只见淑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略挑蛾眉对一旁诚妃轻声道:“依照妹妹看啊,姐姐不妨给王爷挑个四大家族的闺女,毕竟出身好…”淑妃的语气忽然又轻了几分,到了最后只有诚妃一人能够听清:“毕竟出身好,也能震一震府里头那位王妃。”

  诚妃微微一愣,便点头附和道:“姐姐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还得麻烦淑妃妹妹留心了。”

  淑妃含笑摇头的功夫,但见一旁的李泽轩大步流星地走下了亭子,对一秀女温声笑道:“你是白卓宏的妹妹?”

  芷晴低眉浅笑,初雪一般洁白的耳垂被阳光映照得透明如冰:“回王爷的话,芷晴的大哥正是内阁学士。”

  只见李泽轩勾唇一笑,微微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好啊,你哥哥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本王前些日子还同他把酒吟诗,在这方面,他可是胜本王一筹。有这样出众的哥哥,想必做妹妹的也很是自豪吧。”

  白芷晴柔声答了几句,李泽轩便含笑回到了诚妃身侧。几个秀女也不好多打扰贵人们,便纷纷行了礼退下。

  非欢和白芷晴等人告别后便径直回了屋子,三下五除二便剥光了衣服跳进了早已备好的浴桶。不知何时她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腻得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来。水虽早已凉透,但起码让她清醒了不少。

  李泽轩没有认出她来,也不可能认出她来。她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但是她怎么想也想不通,难道当初李泽轩对她那般,真的仅仅是因为那时她绝美的容貌?!不,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

  转眼便到了秀女殿选的日子。因为上回在后花园发生的事情,非欢好多天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她一直都在问自己,这条路究竟选的对不对?是不是应该及时全身而退?

  她想要放弃,却又没有那个决心。想要继续下去,却又害怕未知的路会充满荆棘。她以为她的心很坚强,可以承受很多东西。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又是这样的脆弱,只需李泽轩几句话,她便丢了魂魄一般整日里都混混沌沌的。

  她正恍惚,忽听一阵敲门声清晰传来。还未见人,便先闻其声:“非欢,可都准备好了?”说着那人便举步进了屋来。

  非欢探头望去,来人正是沈湮茗。这沈湮茗与沈湮若虽然是亲姐妹,但二人相貌并不十分相似。湮茗的姿色虽稍逊了几分,好在她眉目温和,仍有自己的那一份秀美。今日一身宝蓝华服,略施粉黛,更添一份大家闺秀的气质。

  非欢正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却见沈湮茗惊讶地瞪起了双眸:“你这是怎么了,眼瞧着就到了殿选的时辰了,怎么连衣服都还没换呢?”

  非欢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嫩绿寝衣,恍然大悟似的点头道:“哦,对了,还得换衣服。”

  沈湮茗见她这般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兀自翻弄起非欢的妆奁来:“不止是要换衣服,瞧瞧你这样子,头发都梳得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见了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可不是失礼了?”

  非欢看着铜镜中发髻散乱的女子,眉目疏朗,正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张脸。心中一时怅然,只低声道:“可我…不会梳头。”这倒不是假话,非欢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每日都有婢女帮着梳头,见都没见过的事情,只自己闭门造车难免会门不合辙。她平日里也就梳个辫子,相对简单的瑶台髻还是在祺亲王府里头学会的,这些日子也只梳这么一个发式。

  沈湮茗轻轻摇了摇头,就着一边的水盆净了手后便摆弄起非欢的头发来,戏言道:“一会儿殿选出来你要是成了娘娘或者王妃,日后可别忘了报答我给你的梳头之恩。”

  非欢轻勾唇角,心情也因为沈湮茗的玩笑话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十四回(二)

  “内阁侍读学士次女,林非欢——”

  终于还是到了她,也难怪,四大家族的小姐们都已得了结果,只余她一人和其余的秀女们侯在偏殿了。闻得这一声通传,非欢深深吸了口气便莲步入了正殿。她步伐轻柔,看似与其他闺阁小姐无异,实则却有很大区别。大家闺秀自小规矩言行,自然是步步生莲。她却是由于轻功极佳,因此步子才极轻,仿佛银针落地一般无声无息。

  “奴婢林氏非欢,乃内阁侍读学士庶出次女,年十四。给诚贵妃娘娘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她按照学了多遍的格式自报家门,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清丽。

  “免礼。”这回先开口的却是诚妃,“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非欢依言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殿上二人,便只得盯着诚妃的裙摆。她已将那五彩祥云的图样在心中描绘了多遍,却还是不听有人问话。按照规矩,她只得保持缄默,等着上殿先开口。

  她心里刚刚有些发慌,便听淑妃丽音响起:“这个孩子不错,瞧着面善。下巴微圆,许是个能生养的。”

  诚妃起初还不以为意,待听得“生养”二字,目光却是微微一滞,原来是看到了非欢裙上用夹金线绣的百子榴花。这时候诚妃才仔细打量起非欢的面貌和体态来。见她姿容端正,神情虽内敛,却有一种灵气。加上淑妃那一句话,此时诚妃心中已是生了几分的满意。

  做母亲的总是如此,见着称心的了总是要想到自家儿子。不过她刚刚已经将白芷晴赐给了李泽轩为庶妃,眼下不得不生出了几分的犹豫。

  淑妃见了诚妃的眼色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便笑吟吟地开口道:“祺亲王府的女眷这几年都是一无所出,皇上也是十分挂念此事,时不时就要提上一提。依妹妹看这孩子像是个有福之人,不如也赏给祺亲王为庶妃如何?所谓好事成双,咱们刚刚不也给宪亲王选了一个庶妃、一个侍妾吗?”

  诚妃已经有了几分动心,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淑妃满意一笑,本以为木已成舟,谁知诚妃又忽然摇起了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咱们给二皇子也选了两个不假,不过那是一个庶妃、一个侍妾。咱们刚刚给轩儿挑的那个孩子是白家的嫡女,因为父亲早逝也只封了她为庶妃。这个林家的孩子父亲虽在,但毕竟只有四品。且是侍妾所出的女儿,若封她为庶妃,白家人心中定然会不服气。二人一同入府,也难免彼此心怀芥蒂,搞不好还会弄得王府一团糟。不如暂时先封她为侍妾,待日后如妹妹所言有了生养,再晋庶妃侧妃也都不急。”

  淑妃没想到诚妃会想得如此之深,心里虽想再补上几句,但因诚妃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诚妃的位分又在她之上,便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非欢的新身份就此定下——祺亲王侍妾,林氏。

  按照宫中惯例,殿选之后的各秀女都要回府待嫁三日,才或入宫为妃,或入府为妾。非欢不愿回林府看人脸色,林府的人也不见得乐意待见她,于是索性不去林府,只叫墨殇出来和她说了结果,便径自回了蔷薇苑收拾行装。

  墨殇对于这个结果多多少少是有些惊讶的,非欢明白那是因为墨殇心属李颢天的缘故。若非欢嫁给了李泽轩,那便算是墨殇的母辈了。

  不过大齐自诩天朝上国,风气开化,并不甚注重嫁娶的辈分。就比如说王室里头,皇帝驾崩后留下的后妃除了皇后,都可再嫁新帝。

  至于林府的人则对这个结果颇有几分不屑。他们都认为如今的二皇子宪亲王手握重兵,实际上相当于皇帝长子,怎么看都比文质彬彬的三皇子祺亲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性要大些。而林府的大小姐林墨姗是宪亲王的侧妃,等到宪亲王龙登九五之后,怎么着也会封墨姗一个贵妃。到时候林家便算得重要的外戚之一,复兴之日也就不远了。

  不过非欢复选没有落选,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十分意外了。他们本以为非欢在京郊居住多年,该是粗鄙不堪的。她被指给祺亲王,虽说只以侍妾的位分,但也是相当不易的。一来,本朝亲王府内妻妾有人数限制:一王妃、一封号夫人、两侧妃、三庶妃、四侍妾,剩下的服侍皇嗣宗亲的女子就算是再受宠爱,也不能越制册封,只得被下人唤一声夫人。封号夫人和没位分的“夫人”是截然不同的,封号只由朝廷册封,专赐与有功之臣的女儿,在府内地位仅次于王妃。非欢听墨殇提起,祺亲王府内便是有这样一位嘉宜夫人的。这位嘉宜夫人,正是三公子李颢元的生母。不易之二,在于祺亲王府内有个出了名的王妃。据说当年这位王妃起初并未得到圣上指婚,而是缠了祺亲王爷许久,又对太后好一番讨好,才求下了老人家的赐婚懿旨。夫妻成婚多年以来感情甚好,只是可惜没有孩子。而祺亲王为了司徒王妃,更是十年未纳新妃,王府里多年来也就那几个老人。今年破天荒地一下子指了一个庶妃、一个侍妾入祺王府,只怕王妃又要闹腾上一阵了。

  前一阵日子热过了头,老天爷终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一连着几日都是和风习习,空气中充溢着醉人的暖意。

  非欢和往常一样早起练了两个时辰的基本功,才戴了斗笠出门。她以前不太注意保养皮肤,这会儿注重起来了,却又觉得来不及了。懊恼了一阵子之后,她也只得从现在开始做起了。虽说日头不大,但仍是夏末十分,还是戴着斗笠为好。

  到了湖心小筑,却不见刘晟人影。非欢以为他是看到她便忽然起了调皮之心悄悄躲起来了,于是含笑喊道:“晟儿——”

  连着唤了三四声却不听有人回答,原来刘晟是真的不在。非欢有些失望,便只在竹桌上放了几锭银子悄然离去了。

  出了湖心小筑,才走几步便到了云梦湖,也就是上次她与李颢元一同来过的地方。只见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江天广阔,有一层雾气隐隐约约笼在湖面上,使得整个人好像走在云端,处于梦境。也难怪这里要叫云梦湖了。

  非欢起了兴致,便举步踏上了小船。她半躺半坐着,也不去费力划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船桨,让小舟随着水流悠悠地飘。

  侧耳倾听林间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和微风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心里也就不会觉得孤独。到了后来,她索性丢了船桨,躺在船头闭目养神。近日的纷乱一时之间都被抛在脑后,非欢只觉心中一片清明,洋溢着一种轻柔的幸福。

  忽听流水哗哗作响,非欢耳朵尖,立马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等了有一会儿,才见一只小船从她正对面驾着一层薄雾不缓不急地驶来。

  一红衣少年正直立于木舟之上,姿态优雅地缓缓划动着船桨。

  “三公子…?”非欢见是李颢元,不免略微有些吃惊,两手把住船沿便打算起身。

  李颢元见了忙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哎,二小姐客气了,是颢元打扰你了。”话甫一出口,他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凝重了几分:“或许,现在也不该称你为二小姐了。”

  非欢听他这么说,便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入祺亲王府为妾的事情了。他们本是同龄人,一下子有了辈分的差别,也难免会有几分尴尬。非欢怕冷了场,便无所谓地笑了笑道:“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还是我。况且今日,我仍旧是一个人。”

  李颢元微微垂了眸子掩去眼中神色,不过片刻功夫便又抬起了头,领口的明黄色显得他面如冠玉:“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吧?”

  他是那般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却总是说出让她万分惊讶的话。上一次在蔷薇苑是,眼下又是,直叫非欢不知该如何回答。偏偏他又说得那么自然,那么云淡风轻,她若紧张不答,倒像是她有什么问题似的了。

  于是非欢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抹亮泽:“此生不悔。”

  第十五回

  三日匆匆而过,这天一早,两辆马车便从不同的方向驶到了祺亲王府的后院。走的,自然都是侧门。

  尽管在祺王府住过一阵子,非欢还是记不得眼前的这处小院处在什么位置。她只知道自己将要在这里度过一段不短的时光了。

  刘长安是个极有眼色的,自然知道新进府的这两位主子的轻重,于是便亲自去迎了庶妃白氏。而林氏这边他也没怠慢了,刘长安特意嘱咐了副总管赵岩来迎。因此非欢下了轿子,便跟着这位面貌憨厚的副总管往院内走去。

  小院不大,但却是一处独立完整的院落,起码足够安静。据说这附近也只有一处院子是侍妾罗氏住的,旁的便大多是些观赏性质的建筑了。

  非欢对这位罗氏倒是隐约有些印象,她便是府内二小姐如画的生母。之前非欢一直都在猜测,这个罗氏是不是李泽轩除司徒沅意之外的宠妃呢?

  她想知道,但并不着急,因为她未来的路还很长,她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来了解这些事情。

  她正看着院落胡思乱想,便听赵岩恭敬道:“这便是您住的院子了。屋子还没题名儿呢,不知主子可有打算?”

  非欢闻言只思索了片刻,便脆生生地答道:“就叫韶倾阁吧。”

  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有幸在我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你,我愿将我最美好的一切倾献于你。

  想到这里,非欢不禁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赵岩只觉得这位主子就算说不上出奇漂亮,却也可以说是难得的美人。神奇的是她这一笑,仿佛通体都散发着一种如玉的光泽,就像见到了下凡的蕊珠宫女一般让人怔忪。

  恍惚了好一会儿,赵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弯下腰连连称是,直夸主子这名儿起得雅致。

  非欢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而是走上前几步径自打量起了站在院内的两个小姑娘来。两个女孩子看起来都和非欢差不多大,此时正弯着腰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

  她有些好奇地低头瞧了瞧,却还是看不清两人的样子,只得开口道:“把头抬起来可好?”

  二人齐声道了声“是”才缓缓抬起头来。这一瞧非欢不由得一惊,险些张口便唤了“纯兮”出来。可眼前这一身橘黄色布裙的女子不是冥兮楼的轩主纯兮是谁?

  纯兮见了她却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和另一个侍女一起恭恭敬敬地给非欢行了个礼道:“主子万安。”

  这时候赵岩凑了上来,指着二人解释道:“她们是府里差来照顾夫人的奴婢,这两个是贴身的丫头,另外还并上一个扫院子的老妈子和一个洗衣服的粗使丫头。

  非欢轻轻点了点头,又听赵岩继续道:“从现在起她们就是夫人的人了,按照规矩,请夫人给她们两个赐名。”

  非欢微微颔首看了纯兮一边的女孩子一眼,那是个微微发福的姑娘,看起来很乖巧,便指着她开口道:“你就叫福兮可好?”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那女孩子自然是乖乖点头道:“福兮谢主子赐名。”

  非欢抬手虚扶起她,又看向纯兮。瞥到纯兮胸前配着的那一块明透的白玉,便带了几分询问之意地道:“就叫…琬纯如何?”

  琬,美玉。纯,则是纯兮之前名字中的一个字。

  出乎意料的是,性子张扬的纯兮竟然也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琬纯谢主子赐名。”

  非欢这时候却有几分歉意了,不过不是对琬纯的,而是对福兮。其实她这样起名是有私心的。她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师父怕她在祺王府没个照应的会孤立无援,因此派了纯兮来帮她。

  可纯兮这个“兮”字太过醒目,加上纯兮直冲冲的性子,非欢真担心她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因此便将这个“兮”字嵌到了另一个女孩子的名中,这样以来一旦有人怀疑韶倾阁里头有冥兮楼的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揪出纯兮来。

  赵岩又向非欢交待了些府内的情况便告了退,临走前不忘特意嘱咐了一遍她明日一早就要做的事情:给祺王妃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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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岩走后,非欢将福兮支开,问了琬纯一些冥兮楼的情况。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心直口快的琬纯终于是忍不住问道:“阁主,你是真的喜欢祺亲王吗?”

  非欢微微一怔,浅笑着答道:“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让我感觉很温暖,而种感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我。”

  “我听说你之前只见过他几次罢了。或许你觉得他好只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多的人。”琬纯顿了顿,却又道:“不过前天我见到祺亲王了,若论相貌,他的确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男子。”

  非欢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道:“我愿意嫁给他有很多个原因。撇开他出众的相貌来说,其中最单纯的一个理由就是…折子戏里面说的一见钟情?”摇了摇头,非欢又自顾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会只甘心于做一个妾吗?司徒沅意太在乎王妃的位子了,而我要击垮她,最好的方法就是取而代之。”

  见琬纯柳眉舒展了些,非欢又紧接着补充道:“何况,这一生,我已注定不能嫁给一个平常的人过平凡的生活了吧。既然如此,在自己尚能够做决定的时候,为何不干脆些呢?一个人活着,真的太累了。”

  ————————————————

  按理说今晚便是她的新婚之夜了,可她和芷晴是同一天进的王府,非欢虽然心里难受,但也清楚李泽轩是不会到她这里来的,毕竟位分有别。

  可出乎意料的是,才用过了晚膳便听福兮喜滋滋地通传道:“主子,王爷来啦!”

  非欢才刚刚净了口,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那般怔在了原地。直到李泽轩进了屋,她才意识到这是真实的:她面前的人真的是李泽轩,她朝思暮想了几个月的男人。看着他高大的身影,非欢突然便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流泪的**。

  她按照礼节给他请了安,李泽轩微笑着伸出手扶起了她,而后便细细端详起她的面容来。她纹丝不动地站着,生怕被他认了出来,但当非欢发觉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是谁的时候,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福兮看了这场景便赶忙拉着琬纯退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李泽轩见她水盈盈的一双剪水秋眸专注地望着自己,心中微微一动,刚才扶起她的手便没有松下,顺势牵着她到一边坐下,率先开口道:“看你的模样,怕是才刚刚及笄吧?”

  非欢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不由得微红了双颊,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其实非欢还不到十五岁,要过了明年四月的生辰才是正式及笄。

  李泽轩见她模样甚是可爱,禁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地笑道:“还是个小丫头呢,和如歌差不多大小。嫁到祺王府来,委屈你了。”

  非欢闻言赶忙摇了摇头,一脸真诚地道:“非欢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我…”

  李泽轩看她欲言又止,便顺口道:“原来你叫非欢。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本王面前无须顾忌。”

  非欢习惯性地轻轻咬了咬红唇,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喜欢您。嫁到王府来,是非欢心甘情愿的。”

  这个回答倒是让李泽轩稍稍吃了一惊,随即他便摇了摇头深深地笑了:“喜欢吗?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非欢闻言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将头埋得很低,不敢看他一眼。

  李泽轩却笑得更响了,像安抚小孩子那样抚了抚她的肩道:“你的这份心意,本王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