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虽略感惊讶,但并未觉出什么,只是浅浅回以一笑,让福兮打赏。

  于德禄收了赏赐正欲离去,忽而顿住了脚步,故作神秘地悄声道:“祺主子大喜呦,锦祥宫的那位妍主子,虽说膝下有二公主,也和您一样封了嫔。皇上对祺主子,可真是另眼相待呢。”说罢他便行了个礼,不待非欢说什么便恭敬地退了几步,躬身离开了。

  用过晚膳后,福兮消失了一会儿。非欢沐浴的时候她才回来,原来是去打听宫里的情况了。除了非欢已经知道的罗氏被封为妍嫔外,嘉宜夫人被封为宜皇贵妃,侧妃佟氏为宸贵妃,侧妃慕氏为湘妃,白芷晴为贤嫔。

  其他人的位分倒也不奇怪,只是佟氏与慕氏原先同为侧妃,不知为何两人如今却是一个当了贵妃、一个为妃。慕氏是服侍李泽轩最早的妃子,据说当年二人感情也是很深的。只是后来慕氏不知为何触怒了李泽轩,他便再也没有踏入慕氏的房门一步。

  李泽轩是个念旧的人,本来是给慕氏赐号为“元”的。可司徒沅意很在意这个“元”字,为此还和李泽轩大闹了一场。她认为只有自己才配称作是李泽轩的元妻,就硬是下了一道懿旨,将慕氏的封号改成了湘。

  非欢想,司徒沅意没有骗自己。她为了李泽轩,真的甘愿化身为所有女人的敌人,只是因为她爱他。

  包括于德禄在内,宫里头大多数人都以为李泽轩既然封非欢为祺嫔,定然是会宠她一阵子的。谁知李泽轩仍如当皇子时一般独宠中宫皇后,甚至比以往做的更加明显,将其他所有妃嫔都晾在一边。非欢这个破格赐封的祺嫔,也和其他人一样整整一个月没见到皇帝。

  非欢在韶倾阁内种了一院子的蔷薇。她不想成为深宫中的怨妇,就催眠似的告诉自己:她仍住在蔷薇苑,只不过多了两个侍候她的人。

  马上就要到蔷薇花开的时节,也就快到她的生辰了。和往年一样,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味道平平的菜。锦和宫中的小厨房是原先设给淑妃的,自从沈霓裳当了太妃住进宁寿宫之后便空了下来。非欢就是偷偷溜进了那里。

  琬纯被淑太妃叫去宁寿宫了,福兮则去了尚衣局取宫装。国丧马上就要过了,她们这些宫里的妃子可以比普通老板姓更早换下丧服。

  非欢刚拿起筷子,忽听内务府分给她的小宫女远桑进屋通传道:“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出来接驾吧!”

  非欢怔了一怔,展颜绽起一个微笑:“桑儿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特意逗我的对不对?虽然这个乐子不大好笑,可是我很开心,谢谢你了。”

  远桑连忙摇了摇头,急切地道:“娘娘!皇上真的来了!还有您应该自称‘本宫’而不是…”

  远桑话音未落,便见李泽轩大步进了屋子,顺手便摘下了明黄色的帽子,找着放的地方。远桑从未迎接过圣驾,自然是一惊,一个激灵便跪在了一边。非欢虽说隔了段日子没见他,但二人到底是熟悉多了。她只错愕了一刹,便起身接过了他的帽子搁在一边的架子上。

  李泽轩慢吞吞地打量了屋子一圈,忽而伸出双手揽住了非欢的腰肢。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

  非欢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她慢腾腾地将头埋在他怀里,柔声问:“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她虽然看不见李泽轩的表情,但她觉得他好像笑了:“来看看我们的小丫头,嗯,果然长大了不少。”

  非欢脸上一红,搞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他却偏挑这个时候放开了她,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那白皙的脸上带着自然的红晕,像新熟的苹果,清新可爱。

  “及笄了啊。”他伸手摸了摸非欢的脑袋,感叹一般地道:“阿欢终于及笄了…朕总算是等到你长大了。”

  非欢忽然觉得有些飘飘然,她没想到他会记得她的生日,没想到他会来,没想到…他会叫她阿欢。

  她从未听人这么叫过自己,只觉得新奇又欣喜。她喜欢这般亲昵的称呼。

  非欢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娘亲,除了墨殇之外,便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亲昵的感觉。楚兮关心她不假,可他们之间并不亲。阿殇又比她小,有些感情是无法给予她的。

  从小到大,只有李泽轩,只有他一人给了她这种受疼爱的感觉。也许那是错觉,但她满足。因为她太想太想被爱,也太需要爱了。

  尽管他给她的不是千恩万宠,只要能守住眼前拥有的这些,她就会感谢他。或许阿殇说得对,非欢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她只是像尊敬父亲一样爱戴李泽轩,崇敬着他。

  但那又如何呢?她只需要明确自己的心意,那就足够了,不是吗?起码呆在他身边,无论如何卑微,无论等待多久,她都有机会拥有此刻的喜悦。

  那种欢欣会让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一个人长大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非欢忽然向他伸出手去,笑眯眯地道:“礼物礼物!”

  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李泽轩颇无奈地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才刚说你长大了,就又像个孩子似的。礼物,朕不是提前给你了?”

  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李泽轩便又含笑道:“祺嫔,你喜欢这个封号吗?”

  非欢听他称呼自己祺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这个祺字。她心里虽没什么感觉,却是因为怕他不高兴,连连点头:“喜欢!祺,就是福嘛。”

  李泽轩拉她坐下,眸子里写满了暖意:“喜欢就好。可你知道朕为什么赐你这个封号吗?”

  看着非欢迷茫的眼神,李泽轩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含了一丝宠溺:“丫头,你可能还不大明白。朕登基以后,这个祺字便是需要避讳的了。只有你一人,不需要。朕封你为嫔,是怕你年纪太小,受人轻视。皇宫里不比东宫,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朕怕你吃亏。”

  他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朕看得出来,你是一门心思对朕好,自己什么都不求。朕早就说过,有些东西给不起你。但能给你的,朕身为皇帝定不会吝啬。”

  非欢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抬眸直直地看向他:“皇上放心,非欢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别人欺负的!”

  见他点头,非欢却不再看他的眼睛,而是低下了头,低声道:“我,我不是无所求…其实我心里一直盼着皇上能来,或者传我去崇元殿,就和您说说话也好。或者不说话,就让我那样看着您…”

  “真傻。”李泽轩将她揽入怀中,轻叹一声:“朕有很多无可奈何,无法说与你听。辜负你们的心意,也不是朕之所想。要怪便只怪朕生在皇家,怪老天让我们相识太晚。”他放开了她,轻柔地捧起了非欢的脸,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所以对不起,可能很长一段时候之内,朕都不会再来了。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可以说我不懂吗?”非欢微微别过头去,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别的什么她都可以忍,只是不能在他身侧,她无法忍受。

  一直以来,她就像井底的青蛙,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太冷,也太寂寞了。好不容易她终于跳出了枯井,刚刚享受到了一丝阳光,却又要被推回井中,这要她如何承受?

  就算是被丢到一口舒适的井中,那又有何分别?心依旧是冷的。

  李泽轩似是习惯了她的柔顺,没想到非欢会这样说。他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不见,面色也沉了几分:“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你不懂,朕也没有办法。”

  非欢怕他一个不高兴又突然走了,就再也不来了,忙转过身去握住了李泽轩的双臂,咬了咬下唇,缓缓靠到他怀里撒娇:“唔,阿欢只是舍不得皇上。”

  舍不得到,主动解开了他的衣带吗?

  李泽轩忽然有些头疼了。这个女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可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放下的。

  “一个人的心…只有拳头那么大,一下子装不了…那么多的人。”他进入她的时候,在她耳边如是说着。

  她感谢他的诚实,可也难过于他的诚实。身体的快乐和精神的痛苦折磨着她,使得非欢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她抱紧了他,仿佛抱住一块求生的浮木。

  非欢有的时候非常迟钝,有的时候又异常敏感。此刻,她是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能再抱紧他这最后一刻。从今以后只有放开他,才有可能真正地拥有。“既然你的心满到装不下别人了,那我就想办法让它空出来,可好?你不知道的吧…就算我没有爱上你,司徒沅意,我也非杀不可。”非欢想着想着,眼中便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狠意。

  正温柔地吻着她锁骨的李泽轩自然没有看到。

  以往她惧怕司徒沅意的武功,担心自己无法杀了她之后全身而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她无心于杀人,师父交给的任务也不能一拖再拖。

  她不是没有看到楚兮鬓角的白发。那个刚刚三十岁的男人,心力憔悴至此,但凡她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就该积极地去想办法,为他解忧。可她就这样沉溺在儿女私情中了。忘了她的承诺,忘了她的责任,忘了楚兮的恩情,忘了娘亲的惨死…

  她今夜主动抱住李泽轩,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孩子。或者说是一个筹码,一个可以和司徒沅意赌的筹码。

  在一切都归于静止,非欢沉沉地睡在李泽轩怀中的时候,皇宫的另一边,李颢陵正踏着月色向他书房旁边的一处厢房走去。

  如此良宵,他却不是去会美人的。

  他轻轻敲了敲门,语气虽仍是淡淡的,多少含了一丝敬意在其中:“何先生可方便?”

  屋内传来由轻及重的脚步声,不多时里面的人便开了门,对李颢陵恭敬地行礼:“见过二皇子。”

  李颢陵大步迈进屋内,悠悠抬手扶起何建平,请他一同落座:“何先生多礼了。夜里忽然过来,只是因为一件事拿不准主意。”

  第二十回

  “哦?皇上这么快便有意给大公主赐婚?”何建平眉毛一展,侧过头去看向李颢陵,表示洗耳恭听。

  李颢陵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把,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如歌年初便及笄,说起来也不小了。”

  何建平连续点了点头,追问道:“皇上可提了驸马的人选?”

  李颢陵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摇头:“我是在昭元殿给皇后请安时,听父皇向皇后提起的。我猜皇后那话的意思,她是想为本家说亲。毕竟父皇一向宠爱如歌,这大驸马是哪家的人至关重要。她司徒家虽然守着大齐的半壁江山,可朝堂上的人不比白家沈家的人灵巧。再与皇家联姻,怎么说也会让人更加忌惮几分。”

  提及皇后,李颢陵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皇后的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可我总觉得,父皇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大驸马应该姓南宫。”

  何建平的职业是谋士,自然精明得很,李颢陵这么一提,他心里就有了个大概:“殿下所言极是,皇上虽专宠皇后,但也并不糊涂。利弊权衡来看,这大驸马的位子不能给四大家族的人。”

  李颢陵和李如歌的事情,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何建平知道。他见李颢陵神色平常,不免微讶,这二皇子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没有跟错人。“这事…大公主怎么说?”

  李颢陵单手灵活地把玩着碧色扳指,闻言嗤笑一声,颇显无奈:“其实我不说你也能猜个**不离十,以如歌那性子,自然是叫我想办法帮她回绝了父皇。这、可、能、吗?”

  说到最后,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那极其低沉的声音,好似造物者的宣判,毋庸置疑。

  李颢陵说是拿不准主意,其实何建平清楚,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只是需要在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罢了。“草民愚见,殿下定是表面应了大公主。在皇上那边,却是积极地帮皇上出主意,选一个对殿下有利的驸马爷?”

  “不错。”李颢陵赞赏地一笑,继续道:“南宫家到了适婚年龄却未娶的少爷有那么两三个。我想了一想,论起亲戚关系和私人情谊,南宫衍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何建平含笑捋着胡须,附和道:“殿下所虑极是。”顿了片刻,却又劝道:“不过,在跟皇上提的时候可千万要不着痕迹,小心被皇后安插的眼线听了去。若是被皇后知道了,她便更会觉得二皇子在和她作对了。”

  李颢陵眸子一紧,沉声道:“这个皇后…哪里是我要和她做对,而是她不肯放过我!”

  要说起司徒沅意为什么要处处为难李颢陵,那原因可多了去了。

  其一是因为李颢陵的生母湘妃。湘妃慕氏是最早入李泽轩府门的,司徒沅意还未嫁过去的时候,便知李泽轩和慕清吟他二人感情甚好。那时候她不知有多嫉恨慕氏。

  而这慕氏生性清冷,司徒沅意当了王妃之后,慕氏也没怎么把她当回事,司徒沅意便更是愠怒,想尽了法子为难慕氏,直叫李泽轩再也没有踏进慕妃房中一步。

  其二,司徒沅意虽贵为皇后,可她膝下无子,连个公主也没有。和所有的皇后一样,她不得不考虑李泽轩百年之后的事情。按照大齐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是温和的大皇子继承大宝也好,至少她身为太后也仍可在宫中说一不二。可偏偏这个李颢陵哪一方面都比大皇子出众,又和宜皇贵妃的儿子李颢元交往甚密,若是他们二人拉帮结派,必然会威胁李颢融的地位。

  其三,若李颢陵有朝一日当上皇帝,必然会因她为难湘妃之事报复…

  其四…

  总之无论如何就是一句话,她与他定是水火不相容。司徒沅意就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如愿以偿。只要有机会,她就会让李颢陵母子和当年的景颜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何建平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道:“只可惜湘妃娘娘的父兄走得太早,外戚这一边对您的确没什么帮助。不过反过来想却也是好事,自古外戚玩弄朝政之事屡见不鲜,将来只需要安插一人在皇上身边反复提醒这一点就好。”

  他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道:“依草民看,大公主现在还是很依恋殿下的。就算她出嫁了,殿下也最好不要失去对她的控制。毕竟皇上宠她,宸贵妃的背后也还有一个新崛起的佟家。”

  李颢陵早已想好这一点,见何建平和他意见相符,心里颇有几分高兴:“自然如此。对了,刚才先生提起在父皇身边安插人的事倒是提醒了我,除了刘长安之外,咱们也得想想别的路子吧?”

  虽是问句,却已是肯定的语气。

  何建平点头:“刘长安毕竟不是皇上近身的宦官,在内务府也只能偶尔帮殿下办点事罢了。在乾元殿安插宫女也不妥,那些个伺候茶水、打扇子的宫女是近不了皇上的身的。”

  “唯一能有用些的宫女只有明嬛,可现在看来,她对皇后可是言听计从。”李颢陵接话道。

  何建平忽而眸光一闪,好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撇下那些下人不谈,为何我们没有想到妃嫔呢?按照规矩,皇上百年之后这些妃嫔可都是可以继续做下任皇帝的后妃的。”

  “淑太妃娘娘已经到锦和宫门口了?”非欢一面问着一旁的福兮,一边急急忙忙地穿鞋下榻,出门迎接。

  当了太妃之后的淑妃似乎柔和了不少,眉眼间是脂粉遮不住的疲倦。她见非欢行礼,便很和气地扶起了她。

  非欢心中微讶,想起当初殿选时淑妃对她的帮助,便主动扶着淑妃以示晚辈的敬意。两人并肩穿行于锦和宫的重楼殿宇之间,非欢不敢多言,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柔软的衣物因为行走摩挲出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淑妃见非欢寡言,便率先打破了沉默:“祺嫔不必紧张,哀家只是有些念旧,回来看看。毕竟这锦和宫,哀家已经住了将近十年了。”说罢回首对一众下人吩咐道:“哀家和祺嫔谈谈天,你们都先外头候着吧。”

  伴着众人齐齐的一声“是”,二人一同踏入锦和宫正厅。刚一进屋,淑妃便反手将门带上,毫无预兆地向非欢行礼:“属下沈霓裳见过阁主。”

  非欢一怔,显然没想到淑妃就是冥兮楼的人,更没想到她所属落阁。但仔细想想,这虽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淑妃是长辈,非欢很不好意思受她的礼,连忙扶起她道:“您太多礼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

  沈霓裳轻挑嘴角,勾起一抹略显苍凉的笑:“怎么和你娘亲一样,这样受不得我的礼?”

  提起沈渝兮,非欢心中一揪,禁不住问道:“您认识我娘亲?”

  沈霓裳笑出声来,“昭儿曾是落阁的阁主,后来又是我们的掌门人,冥兮楼的楼主,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她?”

  非欢听她称呼渝兮“昭儿”,心中不免感到疑惑,脸上也写满了好奇,不自觉地反问:“昭儿?”

  沈霓裳含笑点头,眼中也略略显出惊奇:“你不知道?渝兮是她师从济安前辈之后才起的名字。

  你娘姓沈,单名一个‘昭’字,是沈家的九小姐,大家都叫她九姑娘。因为算起辈分来我是她的姑姑,所以我才敢私下唤她一声昭儿。”

  非欢从未听说过这套说辞,心中顿时一震。墨殇的娘亲是沈家的七小姐,她娘亲是九小姐,难道…?

  她还没来得及深思,沈霓裳便牵起了她往里屋走去,边走边道:“先不说这些,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出于和总部联系的需要,我在这锦和宫里通了一条暗道,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偷偷溜出宫去…”

  ——————————

  不知是因为那层亲戚关系,还是因着她们同为冥兮楼在宫中的人,自从那日之后非欢便与淑妃私交甚密,两人相互往来,倒也能打发打发宫中漫长的无聊时间。

  这个后宫并不似那些折子戏里头说的后妃之间勾心斗角,非欢想着一是因为人少,二是这些妃子无宠可争。皇帝专宠的是皇后,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国母。所以她们就算是看不过司徒沅意,也只有暗地里偷偷咬着牙嫉妒的份。

  非欢不常出门,也就没遇到过什么特意为难她的人。只是这内务府的宫人却渐渐地怠慢起来了。

  刚开始还好,他们以为祺嫔该是很受宠的,对非欢十分殷勤。后来呢,见皇帝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开始不把这位无宠无子无权的“三无”妃嫔放在眼里了。

  先是克扣日常用度,再是该分的贡品少了好几成,直到今日,连膳食也这般马马虎虎,非欢实在是忍无可忍。她不是个没事找茬的人,但也不是那种让人欺负的温文性子。

  她一咬牙,将盘子一推,菜碟汤碗哗啦啦地倒了一桌子。

  宫里头主子用膳向来在大桌上,菜肴居中摆着,怕掉。因此非欢这一推虽然认了真,也没什么碗碟摔碎,没造出什么声势来。可那脸色、那姿态已经足够了。锦和宫的宫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祺嫔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都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等了有一会儿,负责膳食的宦官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屋来。那宦官叫季英良,是个白面相的中年人,略有些发福,眼中透着狡黠的光。

  非欢见他行礼慢腾腾的,又是一脸颇为不耐烦的样子,想着先给他来个下马威,一脚便踹了过去。那宦官猝不及防,突然就被蹬了一脚,立马翻倒在地,“哎呦哎呦”地直叫唤。非欢是练武之人,就算没怎么用力,这一脚也够他受的了。

  季英良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捂着后腰满脸无辜地开口:“祺嫔娘娘,您怎么…”

  他话没说完整,琬纯便一个巴掌甩了上去:“怎么什么怎么,娘娘还没问话呢,就容你随意质问?”

  季英良虽不是后宫的大总管,好歹也是御膳房的负责人,被一个小宫女打了,面子上自然过不去。他不敢对非欢发火,只好拿琬纯撒气:“哼,咱家好歹也是御膳房的总管,你这贱婢竟敢动我?!”

  琬纯性子向来泼辣,早被这深宫束缚的不耐烦。能有机会和人打一架,她别提有多高兴多得意:“呸!你才是贱婢!我这是替主子打你,难不成还要让祺嫔娘娘亲自动手吗?碰你,脏了娘娘的玉手!”

  “你…”季英良气得说不出话来,碍着非欢在又不好说什么过激的话。他正气不打一处来,只听非欢的声音悠悠响起:“罢了,都别吵了。本宫今儿叫季公公来是要说事的,至于礼数,本宫没那个闲工夫亲自教。”

  她刻意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季公公你也别生气,这一巴掌你挨得不冤枉。”非欢指了指桌上的饭食:又凉又硬的米饭、翻倒的菜汤、肥腻的肉、散着腥味的鱼…整的倒是挺注重营养搭配似的,可完全不是嫔级应该享受的待遇。

  季英良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跪在原地老老实实听着。

  “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那也赖不着本宫。那一巴掌就当是替你手底下的人挨着的了。在这宫里捧高踩低,本宫也能理解。可你们要踩人,也得找好了对象,先看看本宫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她见季英良缩了缩脖子,似有畏色,但八成是装出来的。不大满意,便又接着道:“再说了,这事本宫要是禀了皇后娘娘,也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的了。”

  或许是因为非欢提及表面柔婉实则很有手腕的皇后,季英良不禁一抖,额上也冒出一滴豆大的冷汗来。

  非欢这才满意地笑了:“得,捂着脸滚出锦和宫吧。再有这样的事,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季英良如非欢吩咐,一声不吭地捂着脸退下了。他灰头土脸地出了锦和宫,正暗骂晦气,一个没留神便撞上了一个人。

  他心情极差,开口就要骂过去,却突然发觉那人是二皇子的长随郭平。他往一边儿看去,果然看到李颢陵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正充满考究地看着他。

  季英良知道皇帝十分看重这几个皇子,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了李颢陵。他忙跪下,状似真诚地喊道:“奴才该死!冲撞了殿下,请二皇子责罚。”

  李颢陵近日正在练习收敛自己的脾气,因此也不发火,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语气淡淡:“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季英良闻言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地给李颢陵磕了个头。

  李颢陵微微一怔,觉着这人倒是个会看眼色的,若是之前没什么底细,不妨收为己用。他一边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面开口问:“瞧你这样子跟失了魂儿似的,发生什么事了?”

  季英良见二皇子对自己态度温和,心中浮上一层莫名的欣喜来,禁不住便将刚才在非欢那里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说了。

  李颢陵闻言似是有些出乎意料,微微挑了眉,尾音提得很高:“哦…?”

  这个林非欢,还挺厉害的…李颢陵想起前些日子和何建平商量的拉拢妃嫔的事,心念一动,却又瞬间便否定了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

  后宫中撇去皇后,共有六名妃嫔。他母妃虽定会帮他,但失宠已久。宸贵妃和皇后关系甚密,宜皇贵妃位高权重,自己又有儿子…妍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性子太过冲撞,是个爱捅娄子的人。所以合适的人选只在白芷晴和林非欢二人之中。她们两个年轻貌美,自己又没有儿子。如果她们之中的哪一个能吸引李泽轩,让他厌恶皇后…再在李泽轩耳边吹吹枕边风,以李泽轩那重感情的性格,这太子之位还会跑了?

  那白芷晴是宜皇贵妃的表妹,以前也常到祺亲王府来坐客。来的次数多了,李颢陵也认识了她。除了这层关系,他们在府外也常碰面。说起来他们熟识还是因为沈湮若。沈湮若的闺蜜有两个,一个是他的义妹林墨殇,另一个就是白芷晴。李颢陵一向依着沈湮若,他和墨殇关系又好,连着白芷晴一起,几人便常一同逛街游玩。

  只是若论亲戚关系,和白芷晴更亲的是李颢元…

  而非欢这边,首先李颢陵估计非欢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其次是他已经对她说过了那样的狠话,她已经见识过了他的真面目,怎么可能还会心甘情愿地帮他?

  不过,他手上有她会武功的把柄。他和墨殇又是那样要好的兄妹…或许能够利用和阿殇的这层关系?

  季英良见李颢陵反问一声便陷入了深思,还以为他是在探究自己的话有几分真假,便连忙补充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望殿下明察。”

  李颢陵经他这一声才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暗含了几分自嘲之意:“我明察又有何用?后宫之事自有母后做主。我只是去锦瑶宫给母妃请安,路过这里罢了。”

  刻意停了一会,他才继续道:“得了,你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什么委屈没受过?况且父皇的妃嫔不多,膳食那边用点心也不算难为你们。”

  季英良听他用“委屈”一词,便察觉出李颢陵是偏向自己这一边的。又闻宽慰之词,不由倍感得意,同时对李颢陵也多了一丝亲近之感。“奴才明白。”

  李颢陵淡淡呵笑一声,挥手示意季英良退下后,便转身和郭平继续往锦瑶宫走去。才走了一会儿,他却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他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只觉阳光之下的锦和宫耀眼非常。

  飞檐欲飞,金光万丈,莫不是这里便要飞出一只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