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小树林虽然不是十分茂密,但在看台上是绝对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李颢天又是独身一人,若出了点什么事,很轻易的就会被一句“意外”打发了。

  第二十三回

  李颢天一路挥舞着长剑劈开挡路的枝桠,走的倒也不是十分困难。

  只是行了一阵子,前头突然有鹿群奔来。身下的赤风马在极度疲劳的状况下受到了惊吓,后蹄立了起来,险些把李颢天摔下马背。他一边低声咒骂着看守猎物的奴才玩忽职守,一边环视着四周的情况打算绕行,却蓦地发现了一头面露凶光的豹子。

  原来是一只野生的豹子在捕猎!李颢天摸了摸周身,除了一把割肉的小匕首,别无其他防身之具。

  鹿群逃散了,猎豹却没有跟着离开,好像钉在了原地一般。他与猎豹对视着,不由得心叹,难道今日他便要葬身于此了吗?

  赤风虽然才跟着他不久,李颢天也已认识到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不知今日为何如此不济?一看到疾速的鹿群和豹子便软了腿脚,口中竟吐出些许白沫来。

  李颢天握紧了匕首,心怦怦直跳,一下一下的好像巨石砸到了身上。

  正当这时,那猎豹突然“嗖”的一声扑了过来。李颢天大惊,忙举起匕首用尽全力刺向豹子。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只飞箭流星一般的与李颢天擦肩而过,正中猎豹额头。

  豹子被激怒,便又往射箭之人这边扑来,奈何那人又齐刷刷地补了三箭。就是再凶猛的猎豹也得倒下了。

  李颢天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他回过头去,只见李颢元翻身下马,神色有几分沉重地道:“四弟,我们换马,你快追上去,大哥很担心你。”

  李颢天有些愣愣地点着头,跨上李颢元的坐骑“承影”之后即刻握紧马缰,斥了一声,便扬鞭疾驰而去。

  李颢元翻身跨上赤风之时,隐约听见李颢天大喊了一声“多谢三哥”。

  李颢元扬起了马鞭,嘴角泛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谢他?承影刚刚被他下了药物,这会儿怕是一跑起来就停不下了。

  这场比赛,总得有人输,有人赢。眼下这种状况,跑在前面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赢家,跑得慢的人也不见得就是输了。谁都看得出,这场比试是皇后和宸贵妃为了给大皇子展示身手而设计的机会,只有李颢天这种小孩子才会天真到想要出风头,得赏赐。

  李颢陵一向精明,自然看得透这点。他之前假装奋力一搏,说到底也不过是做出努力的样子来。

  李颢元心中清楚,率先突破终点的一定不会是李颢陵。但另一方面,李颢陵又不希望真的如皇后所愿让大皇子占了风头。于是他便用言语激李颢天,想让他因负气而努力拔得头筹。

  谁得第一,李颢元是无所谓的。只不过他不希望李颢天因为皇后设计的陷阱,而失去了通过正当夺取第一名的机会。李颢元知道弟弟一向好胜,怕他会因为这次“意外”而懊恼。

  但他的动机也没这么单纯。他救了李颢天,又和李颢天换了马,一来李颢融心中感激他,二来李颢天还得挂着他的恩。三来,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李颢陵来之前应该已经预料到皇后会借机害他了。因此,李颢陵并没有舍远求近走小树林那条冒险的路。

  李颢陵和李颢元还是较为亲近的,所以李颢陵的最初打算是让李颢天当那个司徒沅意的靶子。可李颢陵也无法预料到李颢天会选择哪条路,因此若李颢天选择了去冒险,势必会被耽误时间。这样一来,赢的人就只能是李颢元。

  而李颢元不愿意去讨那个嫌。虽然皇后眼下没把他当成主要对付的对象,可他清楚皇后一直忌惮着他位高权重的母妃。他帮李颢天,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至于接下来到底是李颢融还是李颢天赢,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李颢元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动,微笑着道:“南宫兄打算藏到什么时候?也耽误不少时间了,咱们快走吧。”

  南宫衍颇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心想着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虽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得跟着李颢元快马向终点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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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出这个结果之后,最满意的人应该就是李颢陵了。

  李颢天得了头名,李颢融和李颢陵并驾齐驱,李颢元次之,垫底的则是陪赛的南宫衍。李颢融虽然没得头彩,但见到李颢天平安无事也是十分高兴。

  不悦的人只有司徒沅意罢了。其实她在山丘上也有埋伏,只是没想到会被李颢陵轻易地解决了。这一场比赛,李颢融只能说是没输。而她,却是完完全全地输了。

  刚刚抵达终点的几人悠闲地溜着马,结伴返回看台。跑得第一的李颢天却是一下场便由着奴才扶了回到马车里去了。

  李泽轩有些奇怪,便派了刘长安前去查看,回报说是李颢天腹痛难耐。太医已经看过,说是并无大碍。李泽轩便只以为他是累了,便传口谕任李颢天先休息去了。

  李颢陵又恢复了平日那淡淡的表情,面上甚至还浮着一层清浅的笑意。他翻身下马,对皇帝禀报道:“禀父皇,儿臣已完成赛程。”

  李颢融一向不善言辞,因此李颢陵先出言李泽轩也并不觉得奇怪。他见台下几人都平安无事,心中甚感欣慰。于是便起身走下看来,来到几人跟前,笑着赞道:“好小子,很不错,不愧是兄长。”顿了顿,却又道:“不过,怎么让小四领了先?”

  李颢陵微敛下眼睑,极力掩下语气的铿锵不平:“儿臣不才。自愧不如四弟。”这话一说完,就连李颢陵自己都要禁不住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了。他要表现出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必须做出不服气却极力掩饰的样子来,这样才能凸显出李颢天获胜的偶然性。

  几个皇子的骑射都可以说是李泽轩一手教出来的,李颢天资质如何,皇帝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他刚刚才会那么问。

  一边的李颢元也淡淡地道:“二哥友让兄弟,四弟骑术精湛,儿臣惭愧,不比几位兄弟之能。”

  李泽轩不甚在意地笑笑,展开双臂推揽着三人走回看台,边走边道:“结果不重要,那小四许是侥幸,刚下了马就回车里歇着去了。你们做哥哥的,要多让着弟弟也对。做好皇嗣的典范,你们的表现,父皇都看在眼里。”

  上了看台,立即便有几名宫女上前替皇子们擦汗递茶。李颢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觉不对,问了宫女才知那是皇后赐的酒。

  李颢陵心里一沉,便不动手去拿那托盘上的贡橘了。那八成也是皇后赏的吧?他吃着肯定不舒服。

  李泽轩见皇后赏了众皇子,甚是开怀,便也开口道:“朕今日看了诸位皇子的骑术,很是满意。不论输赢,每人赏赐五百两白银。颢天拔得头筹,赏银翻倍。颢融和颢陵尽显皇兄风范,每人赏洋枪一只。颢元谦贤礼让,并不输兄长,赐大宛良驹一匹。”

  说完他又看了南宫衍一眼,再看看如歌,心以为二人甚是般配,不由朗声笑道:“南宫衍一表人才,朕果然没有选错人。除了五百两银子之外,另赏赐贡酒一坛。”

  因为一坛酒不比洋枪骏马之类的昂贵,李泽轩怕他误会,便又笑吟吟地解释道:“别小看了这一坛贡酒,那可是用了从浮生山上凿下来的千年寒冰镇过的,味道甚是清甜。”

  几人一一谢了赏之后,正巧赶上于德禄过来禀报御林军已经驻扎完毕,请各位主子回帐休息。李泽轩点了点头,率先懈着尚在病中的皇后去了。

  趁着所有人都低着头恭送帝后的时候,李颢陵飞快地向白芷晴使了一个眼色。

  白芷晴的眼睛一直似不经意地瞥着李颢陵这边,见他举动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示意明白。

  绿树幽幽,轻柔的风穿过小树林带来一片惬意的暖。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流淌到地上,温度适宜。

  白芷晴等了约莫半刻钟之后还是不见李颢陵的人,便有些不耐烦地用珍珠绣鞋蹭着地面。

  突然,她背上一暖,腰上不知何时便环上了两只手臂。白芷晴不由“咯咯”笑了起来,转身靠在了李颢陵坚实的怀抱中。

  李颢陵长叹一声,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白芷晴的长发,满是温柔:“想通了?”

  白芷晴点头的幅度很小,他却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坚定。

  终于,在非欢和白芷晴之间,李颢陵选择了将白芷晴作为自己的筹码。

  白芷晴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她虽碍着沈湮若从未向他表达过,可是他感觉得到。他选择白芷晴,是因为他想通了一个道理。爱的力量总是要比威胁的作用强大得多。他不可能威胁非欢一辈子,但他可以想办法,让白芷晴为他神魂颠倒一阵子。只这一阵子,就够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而白芷晴也不是个傻子。李颢陵两天前向她表明心迹之时,便说了白芷晴跟着他会得到的好处:其一,他的打算是将白芷晴扶上皇后的宝座,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乃是至极的荣耀;其二,若她无法顺利成为皇后,待李颢陵继承皇位之时,他便会封她为夫人,做他的宠妃。但若李颢融登基,她便只能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搞不好还会受人欺侮。

  两条路,无论怎么看对白芷晴都是有利无害。再加上她对他的那层情愫,白芷晴哪有不投入他怀抱的道理?

  李颢陵勾起唇角,露出得逞的微笑:“我寻到了一个和十年前的皇后极为相似的女子。明日狩猎,帮我把父皇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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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欢年纪轻,在帐篷里头闲不住,总想着去看看玄落。反正也没什么事,她便简单洗了洗,换了身轻便衣裳出了营帐。

  她让福兮留下整理衣物,叫琬纯跟着一起出来去南宫衍那儿看看,权当避嫌。到了南宫衍的帐篷,却听下人说他骑着玄落出去散心了。马场太大,非欢无处可寻他,便有些失望地走了。

  琬纯很不喜欢宫里的生活,难得出来一次显得比非欢还要高兴。天气正好,她并不想立马回去,便拉着非欢在宽阔的草场上闲逛。

  两人徒步走了小半个时辰,也都有些累了。太阳晒得她们有些眼晕,非欢便提议到那边的小树林去乘凉。

  林子里面果然凉快了不少,使人心情十分舒爽。非欢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眸光流转的刹那,忽然瞥到一个罗红色的身影。她嘴角笑意一顿,探头望去,发觉那人的身形竟是有些熟悉。

  非欢好奇心很重,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她正缓缓地探过头去要看那人的脸,忽然就被琬纯抓住了胳膊。非欢奇怪地回过头去,琬纯也用同样奇怪的表情看着她道:“阁主要干什么?那人不是三皇子吗?”

  非欢闻言微微一怔。她认识李颢元也有些日子了,竟然是琬纯先认出他来。非欢摇头失笑,正打算转身离去,忽听马蹄声阵阵在耳边响起。几乎是那一瞬间,李颢元便在她身侧翻身下马,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道:“颢元给祺娘娘请安。”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端倪。

  非欢一时语塞,怔了几秒方有些生涩地道:“免礼。”

  她可以对陌生的下人,甚至对李颢陵摆出凶巴巴的样子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对李颢元,她做不到。

  他们之前尚不熟识的时候,他便对她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因此非欢觉得,他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

  相比非欢,李颢元则显得坦然多了,言语之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对长辈的尊敬:“祺娘娘是出来散步?”这话虽说含着敬意,却仿佛他们之前是陌生人一样。

  非欢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回去了”,却听李颢元又道:“明日围猎,祺娘娘可要一显身手?”

  非欢嘴角勾起一丝公式化的浅笑:“后宫妃嫔,理当恪守本分。再者说了,我也不擅弓箭之事。”

  李颢元见她眼中隐约含着一丝落寞,胸口一窒,不由脱口道:“身在宫中,一定很寂寞吧?”这话虽是问句,却好似自言自语。甫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就转了个话题道:“若能趁此机会在草场上驰骋一番也好。这宫里的人,没有谁的心是不累的。既然这一生都无法走出这个宫闱,还不如想办法,让自己的心强大起来。”

  不知为何,非欢心底突然对李颢元产生了一丝由衷的亲切感。她点了点头,语调温和:“三公子这话,是说给林非欢听的,而不是祺嫔,是么?”说罢她又看了几步之外的琬纯一眼,略带苦涩地一笑后转眸看向他道:“明日围猎,我可是很期待呢。早闻三公子骑术精湛,箭术过人。若方便的话,帮我带一只猎物回来可好?”

  李颢元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娘娘想要什么?”

  非欢如去年春天他们见面时候一般眨了眨眼睛,眸光璀璨:“小兔子,活的。”

  李颢元微微怔了怔,轻笑着问道:“颢元还以为娘娘是想要张狐裘做披风。怎么,娘娘想养只兔子打发时间吗?”

  非欢摇了摇头,脸色突然严肃了几分:“非也。如你所说,我在宫里闷得很,所以想抓个倒霉的和我作伴。看那些野兔在草场上自由自在的,我嫉妒,嫉妒死了!”

  李颢元闻言笑意更深,连连点头。

  非欢看了看周围,终究是开口道:“这里眼杂,我们还是得避嫌,就不多聊了,明日再见吧!”

  李颢元仍是点着头。非欢没有察觉,就连李颢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眼中流露出了多么浓重的不舍。

  这一切只被等在一边的琬纯看了个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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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众皇子比试打猎时李颢融拔得了头筹。可司徒沅意脸上却没显露出一丝高兴来。因为李泽轩的目光被一个美丽的少女吸引了去。让司徒沅意觉得好笑的是,那女子和十年前的她竟是出奇的相似。

  司徒沅意的病本来就没好全,这么一受刺激,又是立马又病倒了。

  当晚,李泽轩便传召那少女进了帐营。至于发生了什么,便无人知晓。

  非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她是应该幸灾乐祸皇后的突然失宠呢,还是感伤于李泽轩又喜欢上了别人?喜欢上了…一个司徒沅意的影子?

  她总算是明白,就算他宠的不是司徒沅意,也会是别人。只是永远不会是她。

  为何他那样专注而迷恋的表情,都不肯为她流露一刹那呢?

  第二十四回

  非欢怏怏不乐地回了宫,一连七日称病不出,也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

  事实上她并不是装病。从马场回来之后非欢心情便不大好,又正赶上来了葵水,身子虚,就染了风寒。

  她虽然没有出门,可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她都叫福兮打探得清清楚楚。李泽轩在马场“偶遇”的那名女子姓贺,名为玉婉,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他们回宫的那一日,李泽轩便把她带了回来。他本打算封她为“岚妃”,却被玉婉坚决地拒绝了。她道自己只是山间之风,配不上皇妃身份。李泽轩无奈之下,只得封她为乾元殿待诏女官,位列众宫女之首。

  他又将原先在他身边伺候的明嬛调到了太后宫中。如此一来,他便得以整日和玉婉溺在一起,甚至今日连早朝都未去上。

  而司徒沅意自从在乾元殿狠狠打了玉婉一个巴掌,被李泽轩一句话吼回了昭元殿之后,便再次缠绵病榻,病情凶险反复。

  那日狩猎的时候,非欢并没有见到贺玉婉本人,说她不好奇玉婉究竟是什么模样那绝对是假话。她折磨了自己七天,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就叫福兮去传了肩舆,到乾元殿“请安”。

  事实上李泽轩一早便免了众妃每日的请安礼,非欢不过是想寻个借口去瞧瞧那个把李泽轩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有多厉害罢了。

  都到了乾元殿大门口了,却又有些不顺利。看来这几天来过的妃嫔远不止她一个。侍卫不肯放行,于德禄一脸无奈地说皇上暂时不见任何人。非欢胸口堵得难受,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硬要往里头闯。

  于德禄从未见过非欢如此激动的样子,也怕会出什么事,便央非欢在外头等一会儿,容他进去通报。出人意料的是,李泽轩竟然宣她进殿说话。

  非欢觉得自己的心情和“近乡情更怯”有些类似。明明之前那样想要见到他,这回真的让她进去了,她又有希望害怕见到他们。她所有的自信和自尊早已经被他践踏得一文不值。

  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起后,非欢缓步走进屋内,低着头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她不愿意去想此刻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在受着她的礼。

  “免了吧。”上方传来李泽轩温和的声音。

  非欢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发现御座旁的女子一直保持的行礼的姿势。

  见非欢看向她,玉婉便恭恭敬敬地道:“婉儿给祺嫔娘娘请安。”

  在看到玉婉的那一瞬间,非欢突然明白,自己输了。一直以来,她都是不屑于以司徒沅意为对手的。论容貌,她并不比司徒沅意差多少;论年龄,她比司徒沅意年轻十多岁,她觉得李泽轩总会有厌弃皇后的一天;论性情,司徒沅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只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她唯一差的不过就是家世而已,而非欢是个对门第看得很淡的人,她从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如何如何。因为她觉得后天的努力比先天的背景要重要很多。

  可是这个玉婉…无论是模样、仪态还是性情,都丝毫不比非欢差。她若是个骄纵跋扈、恃宠而骄的女子的话,非欢便可以安心了。可玉婉偏偏不是。她是那样的清雅,好似一朵出尘的水莲花。

  相比之下,非欢便觉得自己的病容显得十分寒碜了。但来都已经来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打起了精神,哑然失笑:“快免礼吧。”

  玉婉轻声道了声谢后收礼起身,仍旧站在皇帝身旁伺候着,却不多语,只是面上含着明媚笑意,不同一般宫人的唯唯诺诺,处处显着爽利。

  却是无人知晓此刻玉婉心中在思量着什么:她方才起身时打量过面前的祺嫔,见其略显苍白的脸色,便知道此人正病着,却还是来乾元殿晨昏定省,可见…

  见宫人一一试吃完毕,玉婉这才盛了碗汤,又小心地用银针试毒。见无碍,便将碗放到了皇帝面前,轻语:“皇上,先喝碗汤润润胃吧?”说着她便将拭手的湿帕递上。

  李泽轩接过玉婉递来的帕子净了手,端起汤碗喝了一小口。非欢这才明白,原来玉婉正在服侍他用膳。

  “辛苦婉儿了。”李泽轩对玉婉示以微笑之后,方转过头来看向非欢,微笑中尽是温润:“祺嫔用过膳了吗?”

  非欢浑身一震,顿时心中大恸。她心爱的人,她不计后果跟着的人,叫另一个人“婉儿”,却叫自己“祺嫔”。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的难过和嫉妒。她不是皇后,她现在还没有那个任性的资本。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李泽轩,清浅一笑道:“还没有呢。”

  李泽轩的回答仍旧是有些出人意料:“那就一起用一些罢。朕一个人吃,倒也寂寞。”说罢又对玉婉吩咐道:“婉儿,给祺嫔添碗筷。”

  玉婉却是好像早就知道皇帝会这么说,面不改色地笑着应下,让宫人搬了个凳子在桌旁,接过碗筷摆好,对非欢浅笑道:“祺嫔娘娘快请坐吧。”

  非欢不由一怔,受宠若惊般地低眉道:“谢皇上。”她又看了玉婉一眼,才在李泽轩身旁姿态优雅地落座。坐下后复又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问着:“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怎得还会寂寞?”

  没想到李泽轩突然停了筷子,扯了扯嘴角,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佳丽三千,知朕心者,寥寥。”

  或许他说的是真心话,可他不知这话有多么伤人。尤其是听在非欢耳中。她苦涩一笑,神情怔忪:“是吗…”她忽而转眸看向李泽轩,脱口问道:“那么皇上,您可以给非欢一个知您心的机会吗?”话出了口,非欢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便噤了声。

  李泽轩的表情依旧是如常的淡然,只是微微地点头:“这,就要看你的本事。”

  非欢释然一般地笑笑,捻起银勺尝了一口汤,神色恬淡。还好他没有拒绝她。尽管非欢清楚,他不过是在敷衍。

  李泽轩还没吃几口菜,于德禄又来通报。他本有一丝不悦,复听是宸贵妃来了,才淡淡允下:“请贵妃娘娘进来。就说朕在用膳,让她在偏阁稍等,朕一会儿去找她。”他看着桌上的菜色,顿时没了食欲,便对身旁的二人道:“罢了,祺嫔先回去罢,朕有事要跟贵妃交代。婉儿也先下去歇着吧。”

  非欢应了声“是”,便掏出帕子擦了擦无秽的嘴角起身告退。玉婉送她出门时正巧遇上宸妃。

  宸妃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非欢脑中正乱,并未注意到碰到了宸妃,直到听到玉婉请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赶忙补了个礼,却是被宸妃挑着了错处:“祺嫔的规矩学得可真不错呵。都是谁教的?!”

  非欢轻轻吐出口气,不卑不亢道:“贵妃娘娘息怒。臣妾病中精神恍惚,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恕罪?你倒是…”宸妃还欲不依不饶,没想到却突然被玉婉出声打断:“娘娘,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宸妃见玉婉帮非欢解围,只以为她们两个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她冷哼一声,瞪了非欢一眼道:“果真是庶出的女儿,没规没矩的。”又瞟了玉婉一眼,声音虽低但充满着不屑:“果真是物以类聚,卑贱的人再怎么得意骨子里也还是流着卑贱的血。”

  玉婉全装作没听见,又送了非欢几步方转身引宸妃入殿。

  玉婉虽帮了她,可非欢没法儿领情。她宁愿玉婉帮着宸妃对她落井下石,也不愿意玉婉在她处于不利之境的时候帮她一把。

  她讨厌玉婉的善解人意,因为那只会显得她一无是处。非欢讨厌那样只会嫉妒的自己。

  非欢怏怏不乐地回了锦和宫,刚一进屋远桑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将怀中的小兔子举高给非欢看。

  非欢有些错愕地看着那缩在远桑怀里的毛绒绒的小家伙,禁不住面露微笑。她伸手摸了摸,盯着白兔红红的眼睛问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小东西?”

  远桑笑容烂漫:“是三皇子殿下亲自送来的。”

  非欢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远桑口中的三皇子是李颢元。她微微挑眉,抬眸看向远桑反问:“亲自?”

  远桑点了点头道:“是啊,娘娘刚才没瞧见三皇子殿下吗?他说要避嫌,便没进锦和宫的门。”

  非欢接过那兔子,摇了摇头:“没看到也好。”

  远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又问:“娘娘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非欢微微嘟了嘟嘴巴,随口道:“它这么白,就叫它雪儿怎么样?”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李颢陵一样,都属于起名无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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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送走了宸妃,李泽轩轻轻地靠在龙椅上,面露倦色。

  一边的玉婉见了他这模样不由地无奈一笑。她不自觉地走近他,双手按上了皇帝的双肩轻轻揉着。玉婉的揉捏让李泽轩顿时觉得舒服许多。他顺势拉住她的柔荑,印上细细密密的吻。虽是对她做着亲昵的举动,他紧皱着眉却不曾松开。因为此刻李泽轩脑中正不断回绕着防才宸贵妃的那句话:“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意儿,他的意儿,终于有了他的孩子…

  而玉婉想起刚才宸贵妃的为难,心里不免有几分不快,就抽出了手退了一步道:“皇上,您今晚要召哪位娘娘侍寝?”

  李泽轩嘴角轻挑,转过身来看着她温柔地道:“你这是在跟朕置气吗?她们都是朕龙潜时便跟在朕身边的女子,就算没有情,也有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