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婉心中一软,轻轻摇了摇头:“婉儿怎敢和皇上置气?只是婉儿有私心…婉儿想不被那么多人盯着,婉儿也是个平凡的女子,想要过得更好。所以皇上,您就算是为了婉儿,今夜不要再独宿在乾元殿了,好不好?”

  李泽轩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但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缓缓点头道:“那…召谁呢?”

  玉婉心念一动,垂下眸子道:“皇后娘娘正在病中,皇上不妨去看看她。”

  提起司徒沅意,李泽轩神情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是朕这些年来太宠着皇后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利用朕的感情做一些不妥的事情,朕不得不给她一个提醒。从上次歌儿的婚事,到这次婉儿你入宫,皇后都表现得太不识大体了。既然是她帮着朕谋得的这个皇位,当初她怎么就没意识到朕当了皇帝后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李泽轩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多了,摇了摇头失笑道:“婉儿你还是太善良了,皇后打了你,你怎么还替她说话?还有,不要信那些宫人乱嚼舌根子的话,朕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婉儿,你并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玉婉略显动容,一双水眸看着皇帝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双臂揽住李泽轩的颈子道:“婉儿明白。实话说,婉儿怎么会想把万岁爷推开呢?只是婉儿也没有办法…”玉婉想起白日里非欢的眼神,便柔声劝道:“皇上不如召祺嫔娘娘侍寝。婉儿瞧着,那位娘娘似乎和别人不同。”

  李泽轩没想到她会提起非欢。他虽对非欢的印象不错,可总把她当成个孩子,少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心动。但他想着那也好过和那些带着面具和他相处的人好过些,便点了点头,唤来于德禄传非欢侍寝。

  ————————————

  非欢听到传召的时候正在喂雪儿吃东西。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可非欢心里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儿惊讶的情绪罢了。

  她是个较为敏感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觉得这其中没有那么简单。李泽轩眼下正宠着玉婉,不可能今天见了她一面他就改了心意。

  但无论如何,圣上传召总是要去的。就在后宫诸人惊羡与嫉恨的眼神中,非欢跨入了乾元殿的大门。

  这还是李泽轩登基大半年以来非欢第一次侍寝,也是第一次进乾元殿的暖阁。李泽轩依旧是那般对她露出温和却又疏离的笑容,把她当孩子一般疼爱。他总是不明白,非欢只是想让他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而已。

  约莫四更时候,非欢便醒了。她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这是一个多么好看的人啊。他是那么专情,又是那么无情。

  非欢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心里苦涩极了,便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了。她缓缓坐起身来,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没有再眷恋李泽轩怀抱的温暖,独自走出了乾元殿。

  第二十五回

  “有喜?”非欢因为惊讶柳眉高挑,随即又紧紧皱了起来。

  她无意识地用右手狠狠掐着自己的左手,神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怎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她不会是使诈吧?”

  琬纯撇了撇嘴:“谁知道呢。说起来也真够奇怪,皇后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吧,怎么就突然怀上了皇嗣?”

  非欢有些无力地歪在软榻上,叹了口气:“皇上那边什么反应?”

  琬纯考虑到非欢的心情,思索了片刻才道:“是宸贵妃去给皇上报的喜。皇上听了之后好像有些悔恨这些日子冷落了皇后,便宣了一众太医奔昭元殿去了。据说皇后这胎不是很稳当,但我觉得八成是假的…”

  但且不论皇后是真的很危险还是装出来的,才隔了一日,李泽轩便下旨命后宫中所有妃嫔公主即日出宫前往瀛音寺,为皇后及其腹中皇嗣祈福。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非欢禁不住讽刺地一笑。为什么她每次走出这个华美的牢笼,都是因为司徒沅意呢?让人开心都开心不起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太憋屈了。

  非欢站在瀛音寺门口,迎着毒辣辣的阳光朝红彤彤的太阳看去,心中一阵刺痛。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她一厢情愿地发芽了,还以为只要付出一定就会有回报。

  现在想想一年前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婉儿给祺嫔娘娘请安。”

  非欢微微一僵,面无表情地看了玉婉一眼,也不说免礼,只是语无波澜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妃子?”

  玉婉也是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非欢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但不过须臾功夫,玉婉便浅笑如常:“因为婉儿是比娘娘更贪心的人。婉儿想要爱情。”

  “爱情…?”非欢不由得略有些出神。要是说贪心,她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吧。她既想报仇,又想报恩,还企图得到心仪之人的喜欢。她做的不对,是吗?可她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比平常人更渴望爱和温暖的人。

  非欢咬了咬嘴唇,转身看向玉婉,一字一顿地道:“我真讨厌这样…你让我无法讨厌。若是讨厌了你,便也是厌恶了我自己。”

  说完这话,非欢便忍着难过快步离去了。她想象得出玉婉的表情,所以她才离开。因为她不想看到玉婉脸上同病相怜的怜悯。

  怜悯只适用于弱者,而她不需要。她必须让自己的心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够完完全全地进入他的世界。

  非欢并没有回她在瀛音寺的厢房,而是急匆匆地去了湖心亭茶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径直进入水下,而是堂堂正正地像个普通的客人一样上了二楼的雅间。

  她已经提前和南宫衍约好了今日在此处相见,不到水下去的原因是刘晟可能会来。虽说询兮从没有见过已成少年的刘晟,但为了保险些他们还是不到冥兮楼总部为好。何况非欢之前考虑到刘晟的心情,并没有坦白地告诉刘晟他的身世。

  非欢一进门,黄六儿便亲自迎了过来。说起来非欢之前倒是小瞧黄六儿了,他虽长得像个滑不溜秋的财主,真实的身份却是离阁的轩主,武功也不是一般的深。

  寒暄过后,非欢低声问道:“黄老板怎么知道我要来?是南宫衍跟你说的吗?”

  黄六儿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我只是听一个手下说来了一位阁主,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没想到却不是程阁主,而是林阁主你啊。”

  非欢微微一笑:“黄老板比我年长不少,和师父一样叫我非欢就好了。何况这里人多眼杂,叫我阁主也不方便。”非欢怕他客气地推辞,便赶忙转移了话题:“怎么,程老先生要来吗?”

  黄六儿无声地憨笑着,点了点头:“这茶楼是在离阁管辖范围之内的,程阁主虽把平常事物都交给了我,每个月都还是要扮成平常客人来几次,看看茶楼的运营情况。”

  非欢点着头朝里面走去,边走边道:“这样啊…那黄老板去忙吧,我上二楼等南宫一会儿。等他来了,便叫他上来到明夕阁寻我罢。”

  非欢上了楼去,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还不见南宫衍人影,便有些闷闷地趴在窗户上看着楼外的景致。

  忽然,她眼睛一亮,正在渡船的那人不是程宗奇是谁?好歹程宗奇也是教她做人皮面具的老师,既然见到了他就没有不去打个招呼的道理。于是非欢便下了楼去,含了抹笑等在大厅里头。

  在看到程宗奇身后的白衣女子之时,非欢嘴角的弧度却是瞬间僵住。她石化一般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宗奇迈进大门,一见了非欢,他心中便暗喊一声“糟糕”,脸上却仍是面不改色。他状似悠然地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道:“欢丫头怎么在这?宫里今儿休假?”

  非欢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的意味。她直勾勾地看着程宗奇,也忘了问好,径直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白衣女子带着黑色斗笠,蒙着面纱,此时正低着头,视线不敢与非欢相对。

  程宗奇长长地“额…”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道:“不认识呀,我刚刚是想着省两串铜板的小费,坐个顺风船来着。”

  非欢呵笑了一声,淡淡地道:“冥兮楼的规矩,自己人只需将信物让船夫看一眼即可入湖心。表面上好像是递赏钱,实际上却是在验证信物。我眼睛虽不好,但也分辨得出刚刚是程老前辈‘付的银子’”。

  程宗奇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嘟囔道:“你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这老头子留…是啦,我认识这姑娘,是我在外面偷偷养的孙女。她好奇冥兮楼是什么样子的,我就带她来看看,就看看…”

  白衣女子听了这个还算像样的解释才稍稍放下心来。她穿了身极素的白衣,又是带着面纱和不透明的斗笠,非欢没理由认出她的。

  非欢却不再答他的话,只是直视着那女子,语气中竟含了一丝哽咽:“阿殇,就连你也要瞒我吗?那样的话,我在这个世上可还有一丝温暖值得留恋?”

  墨殇的心仿佛被擂的战鼓,心悸到了说不出话来的地步。她缓缓摘下了斗笠,低着头,竟然在那一瞬间就哭了。

  非欢见了她的泪水立马便心软了。她上前一步揽过墨殇,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道:“阿殇,你不该瞒着我的。”

  早在非欢打算入祺亲王府当侍女的时候,她便已经告诉了墨殇自己的身份。那时候的墨殇一脸惊讶,还嘱咐她要注意安全。

  不管如何,墨殇都是骗了她…

  “姐…”墨殇不住地抽噎着,肩头在非欢怀中抽动,“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非欢点了头,三人便上了二楼的雅间。

  程宗奇连续撒了两个谎却立马就被非欢识破了,不免十分尴尬。因此他刚在窗户上看到南宫衍的身影,便推说他找南宫有事打算开溜了。非欢正好有许多事想问墨殇,便颔首应了他。程宗奇如获大赦一般,不够义气地丢下了墨殇跑了。

  非欢缓缓地将墨殇脸上的眼泪擦干,叹了口气:“阿殇,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墨殇迟疑了刹那,却道:“瞒着姐姐是我的错,是我胆子小,怕二姐姐因为知道了真相便不要我了。我可以告诉姐姐实情,可姐姐你要答应我,不拦着我要走的路。”

  非欢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陌生了。以往的墨殇只有活泼单纯的模样。非欢从未见过她如此凝重的表情。

  非欢心中一疼,终究是点了头:“好。”

  墨殇两根指头绕着手帕,微微垂下了眸子,不敢看非欢的眼睛。“其实,我的娘亲和二姐姐的娘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娘亲行七,姨母行九。我娘年少的时候,曾做了很多错事。其中大错特错就是害得姨母失去了幸福。我娘亲后来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死前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她将所有的事都写了下来,临终时交给了我,让我长大后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非欢之前已经从淑妃那里听说了沈渝兮是沈家小姐的事,却没想到渝兮和墨殇的娘亲真的是姐妹。她微微一怔,禁不住道:“不说害我娘亲的事,单说让你一个孩子承担这种责任,你娘不该。”

  墨殇摇了摇头,突然笑了:“不,二姐姐。与之相反,我真的好感谢娘亲让我替她做那些事呢。二姐姐是对我最好的人,就算不是为了娘的遗愿,我也心甘情愿为姐姐做任何事。况且在这其中,我认识了好多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我也知道了,最高境界的杀手并不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而是心中怀有大爱…加入冥兮楼之后,我真的明白了很多道理。”

  非欢无奈地笑笑,启唇问道:“既然加入了冥兮楼,你的武功一定很不错吧?我上次在程老前辈那里看到的人就是你吗?你是…殇阁阁主?”

  墨殇点头答道:“是的…我的武功就是程老前辈教的。我娘亲认识右护使询兮,就是右护使找来程老前辈教导我的。在冥兮楼里,我的身份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因为我知道二姐姐迟早都是要入冥兮楼的,就没让旁人看过我的脸,以防他们说漏了嘴。”

  非欢闻言不由失笑:“难道你还能瞒着我一辈子?”她脸上虽然平静,心中却在想着墨殇的娘和询兮的关系。既然说渝兮的死和询兮有关,也和墨殇的娘亲有关,那么就是说,他们两个是同谋?

  这其中,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非欢见墨殇始终不敢看向她,便伸出手去覆上了墨殇的脸,柔声道:“阿殇,我不会蠢到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讨厌你,丢弃你。你和我是姐妹,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你娘亲做了什么,你是无辜地,都不需要活在愧疚之中。如果你真的是想帮我,就不要做一个杀手。只当一个普通的小姐,嫁给李颢天,生一堆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吧!”

  墨殇眼中又浮上了一层泪珠。她倔强地摇着头,抬眸看向非欢道:“二姐姐,你答应过不拦我,我才告诉你的…我真的有很努力地学武功,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不给二姐姐添麻烦的!”

  “傻孩子。”非欢宠溺地揉了揉墨殇的头发,“你是要帮我什么?”

  墨殇“嘿嘿”笑了一声,往非欢怀里蹭了蹭道:“那三个任务并不是秘密。这些年来我也在积极地寻找离殇剑和离落凤钗。虽然我没找到那两样宝物,可我已经知道了它们的所在处。前几日听左护使说,姐姐也都知道了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姐姐。其实就在姐姐所住的京郊有一处小树林,解开机关后便会显现出一个湖来。那里有一座地下陵墓,里面葬的都是一些不为史册所记载的皇室成员。离落凤钗是皇家宝库的钥匙,而那陵墓,便是皇家宝库的所在之处。”

  非欢眉毛一挑,颇感意外:“你说的是湖心小筑?你,你是怎么知道那里的?难道是李颢天…”

  墨殇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二姐姐去过那里?原来是叫湖心小筑…可,那地方和颢天又有什么关系?”

  非欢正欲解释,忽听敲门声清晰传来。门外传来南宫衍熟悉的声音:“是我。”

  非欢看了墨殇一眼,应道:“进来吧。”

  南宫衍向非欢点头后,不禁向一边的墨殇看去。他隐约记得这是林家的三小姐,非欢的妹妹。

  “林小姐好。”南宫衍带着一抹温润明朗的笑意,谦谦如玉。

  墨殇亦回以一笑:“轩主客气!我就是殇阁的阁主林墨殇。进冥兮楼三年不曾露面,失了礼数,还望轩主见谅。”

  南宫衍不得不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两姐妹。

  第二十六回

  瀛音寺并不是皇家专属的寺庙,因此厢房并不多。白芷晴和妍嫔住一间,非欢则和贺玉婉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贺玉婉对她很恭敬,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怜似的悲悯。这让非欢常常想要靠近她,又想要远离她。

  说到底,既然李泽轩把贺玉婉也送出了宫为皇后祈福,就说明他已经放下了贺玉婉,选择了皇后。于是巴结玉婉的人渐渐少了,就连她的身子也渐渐虚弱了起来。终于这一日,贺玉婉已经到了不能再下床给非欢请安的地步。

  刚巧非欢这一早上胃口便有些难受,她正琢磨着给自己开个方子,听福兮说了情况,便立马来到玉婉所居的偏阁。床榻上的人,苍白,消瘦,宛如一块明澈的美玉,温婉动人。细细看去,还真有六七分司徒沅意的影子。出于医者的直觉,非欢却觉得她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因为此刻玉婉身上显出的这种美是一种病态的美,让人太过惊艳的美丽反倒不适合存留于人间。

  贺玉婉隐约听到声响,便撑起眼睑努力看向非欢,苦涩地笑道:“我还是希望她能好起来…毕竟…他现在还是爱着她的。我不想让他难过…”

  非欢亦跟着玉婉笑了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笑着的,眼前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贺玉婉缓缓向非欢伸出手去,一字一顿地道:“是皇后…给我投了毒。我不在乎能不能报仇,但我想让皇帝身边站着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这是我的野心。”

  非欢闻言不由地微微别过头去,眨了眨眼睛,有些生涩地道:“有话就直说吧,瞧你说话也不容易。”

  贺玉婉柔柔一笑,竟一把握住了非欢的手,眼中闪着一抹奇异的亮泽:“祺娘娘,婉儿相信您…您的眼睛承载着和她们都不一样的东西。皇后…她的弱点…我终于找到了…她…她太爱皇上了…利用这点,您一定能除掉她…”

  非欢吸了口气,拍了拍贺玉婉的手道:“别再说了。你要是想帮我,就好起来帮我一起对付她吧。”

  贺玉婉摇了摇头,笑容凄美:“他宠我七天,比我多活了七十年还快活。我…我已经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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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病愈,待诏女官贺氏玉婉却“病逝”于宫外,甚至还没有见到皇帝最后一面便匆匆离世,年仅十九岁。帝大悲,追封女官贺氏为“岚婉仪”,安葬于妃陵。

  可能是贺玉婉之前给过李泽轩暗示?李泽轩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皇后所为。他虽有几分利用玉婉的想法在,但他毕竟还是对玉婉有好感的。出了这事,他免不得会有些不悦,因此这些日子他对皇后只是平平淡淡的态度,甚至显得有些冷漠。饶是如此,他也不过是念着皇后是头回怀孕罢了。

  非欢等人回宫半个月之后便是皇帝的万寿节了。虽说皇后有了身孕,可李泽轩因玉婉离世一事心思惨淡,并无甚心情过生辰,便只叫几个兄弟带着家眷与后妃皇嗣小聚一番。

  皇后有孕不宜劳累,宴会便交给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宜皇贵妃操持。非欢同这位皇贵妃交集不多,只在偶然遇见的时候问个安罢了。

  李泽轩今日脸色不大好,非欢看了不免又有几分心疼,心里便寻思着一会儿偷偷寻个机会,告诉他自己怀了身孕这个“好消息”。

  李泽轩那么喜欢孩子,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可是对她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非欢几个月前的确是想要个孩子来拴住他的。可是现在,这个孩子来的让非欢难受极了。

  这几个月来,李泽轩只宠幸过她一次。非欢的直觉告诉她,就连那一次也是玉婉撮合而成的。她觉得恶心,接受不了这种来自他别的女人的“恩赐”。尽管她心里并不厌恶玉婉,可她厌恶这种关系。她会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件事的。这个孩子的存在,也会让她永远忘不了玉婉。

  “哕…”非欢正沉思,正对面的女人突然开始剧烈的干呕起来。非欢心里一沉,那不是…白芷晴?

  负责宴会的宜皇贵妃眼尖,再加上她和白芷晴是亲戚,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她关切地扶住了白芷晴,并急急忙忙地宣来了太医。

  太医诊过脉后竟喜形于色,作揖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恭喜贤嫔娘娘,贤主子有喜了。”

  就那一瞬间,非欢突然觉得耳朵边炸开了什么东西一般。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见李泽轩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声,听不见太后的关切与赞美,听不见他高兴地晋封白芷晴为婉仪。就连她的视线,也都模糊了。这样也好,她就不用看着李泽轩对别人笑了…

  李泽轩亲自下了高台,欲送新晋封的贤婉仪回宫休息。鬼使神差一般,非欢缓缓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拉住了李泽轩明黄色的衣袖。

  他回头看她,神情是一如平日的平和,此刻却显得略带着一丝冷淡:“祺嫔有话要说?”

  非欢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控制不住地想笑:“没什么。臣妾恭喜皇上。”

  一回到宫里,非欢便把琬纯、福兮还有远桑她们都赶到屋外,自己一人抱着雪儿发呆。雪儿被她搂得太紧喘不过起来,便本能地往外挣脱。非欢力气本来就不小,这样狠命抓着雪儿,直把雪儿的小红眼睛都憋得变了色。

  非欢沉沉叹了口气,看着雪儿的眼睛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对李泽轩的那种感情就是爱了。现在想想,一年前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又或许,现在的我仍是那样?那时候李颢元问我日后可会后悔嫁给李泽轩,我当时说‘此生不悔’。可是现在呢?才过了短短一年功夫,我还有那个勇气和决心对他说‘此生不悔’吗?”

  非欢呵笑一声,颇有一丝自嘲的意味:“枉我还长他几个月。或许就连阿殇都看得比我明白…我对皇上,究竟是…”

  她还在自言自语,忽见琬纯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脸急切:“不好了!主子,您快去看看吧,淑太妃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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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淑妃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非欢一面想着难怪淑妃这几日没来找她,一面又感到十分愧疚。老实说,淑妃待她不薄。可她回宫后只想着李泽轩和腹中孩子的事了,全然没有想到去问候问候淑妃。

  “娘娘。”非欢跪倒在淑妃床边,眼睛不自觉地湿了。

  淑妃向来要强,尽管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脸上犹然带着雍容的笑意,却是有几分荒凉:“好孩子,别哭…这个后宫我呆了大半辈子,早已经厌倦了。”

  这一年,非欢真的经历了太多的变数。先是景颜,再是玉婉,现在又是淑妃…她亲眼看着她们一个个人生命的流逝,却只能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非欢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宫女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非欢心里一沉,淑妃却是面色不改地轻轻拍了拍非欢的手道:“去里屋藏着…说不定我死前,还能帮到你点什么…”

  非欢虽不明所以,却仍是按照淑妃的话去做了。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司徒沅意轻功极高,脚步声几乎是细不可闻。非欢只听到木门合上发出的“吱呀”声响,紧接着便听皇后娇声道:“沈轩主别来无恙?”

  饶是淑妃在后宫中起起伏伏了十几年,听到这话也着实陡然一惊,被司徒沅意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只听司徒沅意笑吟吟地道:“你放心,我不是在诈你。你虽低调行事,可毕竟在冥兮楼呆了那么多年了。我堂堂冥兮楼的掌门人,难道会不知晓你的身份?”

  又闻淑妃断断续续地道:“冥兮楼有规矩…不愿暴露身份者,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他的真面目…”

  司徒沅意闻言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枉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倒是够天真。得,本宫也是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来送你一程。如果你还能侥幸再活一会儿,就麻烦你转告冥兮楼的那些人:十年前本宫便可以玩弄冥兮楼于鼓掌之间,今日本宫位高权重,摆平你们就更加容易了。所以不要再弄那些幼稚的任务来贻笑大方了。”

  正说着,司徒沅意忽然朝里屋看了一眼,复而继续道:“那沈渝兮也真是够蠢的了,继承位子就继承呗,非要去完成我留下的任务。不仅帮了我,还送了性命,就为了守你口中的‘规矩’,值吗?她女儿也没比她聪明到哪里去,竟然敢在我在场的地方公然戴着‘玲珑落’,难道是生怕我认不出来她?只不过,她竟敢妄想抢走我的男人,这比沈渝兮还可恶…”

  帘幕之后的非欢闻言不由大惊失色。难道说…三公主的生日宴当天司徒沅意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之后又派人跟踪她,发现了林墨辞就是隐居在京郊的林非欢?

  再进一步想,或许就是她把司徒沅意的目光吸引到了京郊,才让司徒沅意意外发现同住在那附近的景颜夫人…那,景颜岂不是被非欢间接害死的?

  榻上的淑妃由于太过惊异,好半天才平复了气息:“你…既然早就知道…又为何…”

  “为何不除掉你们?答案很简单,我玩弄你们,就像摆弄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看着你们不断挣扎还担心暴露的样子,真的好笑极了。”

  非欢狠狠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却终究是因为怀孕虚弱,体力不支,一个天旋地转便晕了过去。

  重重叠叠的帘幕之外,皇后轻挑嘴角,得意地笑着。她又看了眼淑妃,才转身对着殿外扬声道:“都进来给太妃娘娘送终!还有祺嫔晕倒了,快传太医!”

  可司徒沅意的笑没能保持多久。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的消息:非欢也有了身孕。白芷晴的孩子便已让她不能接受,眼下又多了一个非欢…司徒沅意气得牙根痒痒,真恨不得一掌将非欢劈死。却偏偏为了腹中孩儿必须强自忍下怒气,真是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而与白芷晴不同的是,非欢并没有立即便加封,这恐是皇后施加了压力的缘故。

  锦和宫这边,自从听闻了淑妃薨了的消息之后,非欢便窝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李泽轩来看她的时候,非欢也显得有气无力。她肿着眼睛,神情茫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李泽轩念她年纪尚小,不免有几分心疼。他张开双臂打算抱住她,却被非欢本能般地躲开了。他略感不悦,却因为她腹中皇嗣强忍着自己的不高兴:“朕知道你与太妃娘娘一向感情深厚,但腹中皇儿要紧,也不要太难过了。”

  非欢眨了眨眼睛,冷淡地“嗯”了一声。

  李泽轩叹了口气,伸出大手包住她的手道:“好好休息,朕有空再来看你。”说完这句话李泽轩便走了。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再也没有来过。

  非欢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其实有的时候非欢也猜不透李泽轩的脾气。他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有的时候又好面子得要死。难道这就是帝王的喜怒无常?她知道,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理性的角度出发,她都应该想办法去迎合、讨好李泽轩,让他真正喜欢上她。

  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关心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她了。她所恋慕的人不肯专注地看她一分一秒,就算来了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她累了,她想放纵自己一次,就这样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缩在一个壳里,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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