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衍和李如歌于八月初大婚。非欢对南宫衍食了言,这个月并未回冥兮楼去同他见面。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此时的南宫衍。有了孩子之后,非欢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她已经不能再任由南宫衍这样下去了。剪不断理还乱,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事情。于是她特意避开了与南宫衍约定的日子,偷偷溜出宫去见楚兮。

  看着熟悉的“其真苑”三字,非欢叹了口气,终究是鼓足了勇气上前敲门。

  门开了。中年男子探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非欢微微行了个礼后,二人便进屋说话。还未及落座,非欢便突然地在楚兮身前跪下。

  楚兮被她这一跪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忙扶起她道:“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单凭非欢这一跪他便知道发生什么大事了。他算是看着非欢长大的,虽然在她童年时候与她接触不多,但也十分了解非欢的个性。她与人礼貌却疏离,有极强的自尊心,若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她是断不会如此的。

  她抬起头看他,眼中竟含着一抹泪光:“师父…非欢…有了身孕。”

  楚兮闻言浑身一震,瞳孔骤紧。什么言语都不足以形容楚兮此时的心情。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十六年前沈渝兮在这里跪下时的眼神。她看着他们的师父济安,眼睛里写满了决绝,凄楚,还有深深的绝望。她当时,也是这般微微颤抖着说了一句:“师父…徒儿…有了身孕。”

  他好像窒息了一般,在一瞬间呼吸便变得急促。他素来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今日却是第一次露出如此震惊的神情来,似是惊叹,似是呢喃:“怎么会…这样相似。怎么会…”

  非欢低着头,拼命咬着苍白的唇不让自己流泪。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双臂。这双手是这样得坚实,厚重,有力。或许也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了。非欢缓缓投入楚兮怀中,语音微颤:“师父…无论何时,您都是站在徒儿这一边的,是吗?”

  楚兮点了点头,慈和地笑道:“傻孩子,你何须如此。你的情况与你娘亲不同。起码你是喜欢皇上的,对不对?”

  不知为何,非欢突然产生了一丝犹豫。在有这个孩子之前,她是那样坚定地爱着李泽轩的。可现在,她怎么开始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呢?但她不想让楚兮担心,便连忙点了头。

  楚兮见状便释然地笑笑:“这样就好了…你娘亲当初并没有说过一定要让你继承楼主之位,但她一直都希望你能快乐。这些年来是我不好,不敢面对你,才叫你受了这么多苦。如今你有了你心爱之人的孩子,便也是一种快乐了吧?”

  非欢含着泪,连连颔首道:“师父,我现在很幸福,真的!您根本就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知道景颜的事情之后我也懂得了,虽然我小时候师父不在我身边,可您将我托付给了她,否则我也不会平安长大了…”

  楚兮神色复杂,好像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开口。沉默了有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道:“过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娘亲。今日我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与你的感情早已超过了我对渝兮的承诺。”

  非欢又怎么会不懂。楚兮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经过这十年的相处,他怕是早已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了。

  “非欢…现在想想,过去是师父太自私了。你还那么年轻,你有自己的人生,何必要承担那么多没必要承担的事情?我前不久才听说了殇阁阁主的身份。既然如此,冥兮楼不一定就会落入询兮他们手中。你有了孩子,就有了一份责任。就算是为了孩子…”

  楚兮看着她,认真地道:“非欢,退出冥兮楼吧!过你应该过的生活!既然你视当今皇帝为真爱,便不要被冥兮楼所束缚。况且与报仇相比,你娘一定更希望你快乐。”

  非欢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楚兮会这样说。她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方才启唇道:“我在宫中与总部联系的确不便,这些日子也都是南宫衍在帮着我忙活。不如这样,我将落阁阁主的位子让给他,但我还是冥兮楼的人,只是以左护使弟子的身份进出,可以吗?”

  楚兮似是一眼就窥探出了她的心思,微微挑眉道:“非欢,你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三个任务,是不是?”

  非欢见瞒不过他,索性便坦诚道:“没错…杀母之仇,我必定要报!”

  楚兮表情一僵,话语之中竟是带了一丝乞求的意味:“师父想将这个秘密守下去…不可以吗?”

  非欢摇了摇头,语气平缓却透漏着坚定:“我知道师父现在是不会告诉我的,只有我完成了那三个任务才有可能。而且我总觉得,到那时候就算师父不告诉我我也会全都知道的。何况,司徒沅意这个人的命,皇后这个位子,就算与任务无关,我也是要去争取的…”

  楚兮无奈地点了点头,神色略显黯淡:“那…就依你吧。可如今司徒沅意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又有了身孕,独自一人在宫中,定要万分小心。”

  非欢浅笑:“我又怎么会是独身一人呢?宫里有纯兮,有南宫衍,还有…我的孩子…”

  楚兮轻叹一声道:“非欢,你知道吗。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股傲气。你不想落于人后,想要天下最好的一切,对吗?就连丈夫,你也要天下至尊的皇帝。”

  他动作生疏地抚了抚非欢的长发,似是感慨:“让你在郊外长大,却没想到竟也能出落得这般优秀。只当一个皇妃也的确是委屈你了。若你想要那个位子,师父定当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十七回(一)

  翌年,春日。

  “臣妾林氏,领旨谢恩。”

  她丽音婉转,仿佛依旧是那个如春日暖风般恬静的少女。而在众人眼中,她却已是后宫之中不可小觑的淑媛娘娘。

  刚刚诞下三公主不久的非欢如当年初入宫闱一般,越过一级晋升为淑媛。就连她的异母兄弟也都连升数级。

  可非欢知道,那并不是李泽轩给她的恩宠。他给她的特别,不过是因为她的大姐林墨姗罢了。

  在宪亲王的十几个姬妾中,林墨姗是最为得宠的。在祺睿二年年初,宪亲王已向朝廷请了旨,册封林墨姗为善媛夫人。

  众所周知,靖宣帝的长子承亲王早在十几年前便已辞世。因为靖宣帝生前未立皇后,便没有嫡出的皇子。按照常理就应由排行最长的宪亲王继位。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新皇竟然是文质彬彬的三皇子李泽轩。

  李泽轩不怎么会打仗,兵权便一直握在宪亲王手中。如今大齐与大辽边境情形紧张,李泽轩也不得不顾及宪亲王的想法。于是他便封赏林家,迎合宪亲王的心思。

  非欢只恨自己将这些看得太透彻。可在残忍的真相和美丽的谎言之间,她还是愿意选择前者。尽管这是一件非常折磨自己的事情。就比如她知道了墨殇的身份后,便是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但事实上,宫人们敬畏非欢也不仅仅是因为渐渐崛起的林家。经过一年多的后宫生活,如今的非欢已经成熟了许多。从不爱戴沉重的首饰到打扮得华丽端雅,从好说话好糊弄到现在宫人们都不敢与之对视,非欢自有她的一套手腕让人信服。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为了她的心儿。她的女儿,她的全部。

  虽然她是最晚被人知道怀有身孕的,非欢的孩子却是最早降生的。因为李泽轩在给孩子取名时没什么想法,非欢便大着胆子提了一个“心”字。李泽轩是十分喜欢孩子的,一时高兴,也没深想便同意了。

  随后出世的是皇后的女儿,李如意。因为皇后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怕是以后也不能再生育,帝后二人都是万般宠爱这个孩子。那四公主甫一出生便被赐号为“安宓”公主,两个宝盖头的封号隐喻着李如意是他们的“珍宝”。

  凑巧的是,白芷晴诞下的也是一位公主。虽然她本人不大高兴,皇后暗地里却是庆幸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泽轩正在和几个皇子公主游园。因二公主李如画吵着闹着要父皇抱,李泽轩想起“如诗如画”一词,便随口将白芷晴的女儿赐名为“如诗”。

  三个公主,降生时日不过差了月余,虽说都是皇家女儿,金枝玉叶,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如心和如诗满月的时候都是母妃和宫人给乐呵乐呵也就过了,安宓公主的满月宴却是轰动了整个皇城。

  非欢不知道自己的那种感情是不是嫉妒,但她觉得李泽轩这样做有些过了。再怎么尊贵的孩子也不过是个孩子,而他和司徒沅意为了一个孩子办满月酒竟然焚了十几车的珍贵香料,以数斛明珠溶酒。其中花费,约莫可抵边境好些日子的军饷。可恶的是朝中众人也默不作声,她这后宫妃嫔倒是不得说什么了。

  非欢正对着眼前那堆明晃晃的金册金宝发呆,远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处,恭声道:“娘娘,銮驾已经备好了。”

  非欢神情恬淡无澜,微微颔首,搭着远桑的手款款上了肩舆。

  前后四人稳稳抬起沉甸甸的轿撵,但事实上坐在上头的人却觉得并不安逸。但这一年多来,非欢早已经习惯了后宫的这种表面风光实则悲戚。

  她扬眸看向皇城之上瓦蓝瓦蓝的天空,眸中闪过一抹亮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啊…”

  福兮闻言便含笑接话道:“娘娘似乎格外喜欢春天呢。”

  非欢亦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言语了。

  不多时,肩舆便已停靠在锦和宫门口了。非欢急着看如心,便匆匆进了殿内。她也顾不得换下礼服,一边接过远桑递来的热手巾净手,一边就往如心那头看去。

  小丫头是足月产的,生得白白胖胖,身子十分健康。一双大眼睛喜欢骨碌碌地转,显得特别的机灵。非欢疼极了女儿,总是恨不得将如心揉进怀里似的抱着她。

  眼下如心正跟琬纯玩得开心。看小如心嘎嘎地笑着,非欢也禁不住弯了嘴角。

  琬纯因为身份特殊,也不以普通宫女自居,因此和如心玩的时候很放得开。一大一小猫在炕上,模样有趣极了。

  如心刚出生的时候,琬纯总是把她当成玩具玩,可把非欢吓坏了。那时候她初为人母,连抱孩子都不会,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把小孩子弄碎了似的。因此她总是和琬纯瞪眼。后来见小如心“抗挫”能力极强,还挺喜欢琬纯逗她,非欢也就逐渐放手不管了。

  她刚换下层层叠叠的朝服打算亲亲小如心,福兮突然进来通报说是乾元殿的司记女官明嬛来了。

  非欢不由微微一怔。自李泽轩上次来锦和宫已经有一年多了,乾元殿也没有任何人来过。今儿这李泽轩身边最宠信的女官冷不丁地来了,不免让人感到几分突然。

  若是在以前,非欢一定会披上件衣服便急急忙忙地出门迎她。但如今,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她也得摆起淑媛娘娘的架子来了。因为她没有帝王的宠爱,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她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福兮正有条不紊地服侍非欢换上一身青蓝色的宫装时,明嬛缓步走了进来,俯身行礼:“奴婢明嬛给淑媛娘娘请安。”

  拂起宽大的袖摆,非欢将右手搭在福兮小臂之上,缓缓转过身来虚扶起明嬛,姿态优雅:“免礼。司记这个时候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吩咐?”

  明嬛向来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此刻仍是那看不出悲喜的表情:“谢娘娘。淑媛娘娘高抬奴婢了,您只要像皇上一样唤奴婢的名字便好。”见非欢含笑不语似是明了,明嬛才继续道:“皇上宣淑媛娘娘去一趟乾元殿。”

  饶是心里已经大约有了数,非欢也没料到真的是李泽轩找她。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如常:“前日下旨晋封的时候,皇上不是说免了本宫的谢恩礼吗?皇上这会儿子宣本宫是为了…?”

  明嬛面无波澜,回答得规规矩矩:“奴婢不知。”

  非欢见自讨没趣便不再询问,只是款款上了肩舆前往乾元殿。摇摇摆摆中,非欢的心也被搅和得不平静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不知多少次心里生出了希望,却又被他生生地打破了。久而久之,她已经学会了逼着自己不要再去奢望他会平白无故给她什么了。

  穿过重重轻柔的纱幕,非欢缓步进了乾元殿内的暖阁。李泽轩正端坐于御案之后批阅着奏折,因为非欢脚步极轻,一时竟没察觉有人来了。非欢本欲出声请安,却又突然不想打破此刻的宁谧,便只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许是想起自己宣了非欢来却久不见人影,李泽轩抬起头来打算唤于德禄来问问怎么回事,没想到正遇上非欢灼热的目光。李泽轩微微一怔,再仔细看去,非欢的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好像刚才只是他眼花了一样。李泽轩不去多想,起身走到她面前温和笑问:“什么时候来的?朕竟然没有察觉。”

  非欢本欲请安,但见他已经这样随意地说话了,自己再行礼未免显得古板无趣,便恬然笑道:“臣妾来了有一会儿了,是皇上处理政务太过认真才未察觉到臣妾呢。”

  李泽轩扶额一笑,摇头道:“倒是朕疏忽了佳人。”

  非欢听他说话这样好听,倒是不知该答什么了,便只是抿了抿嘴不说话。

  李泽轩见她沉默,便伸手轻轻扶起了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这样子,倒让朕想起了你刚入王府的那日。你还记得那晚你对朕说过什么吗?”

  非欢不太习惯这样与他对视,目光便有些躲躲闪闪。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太过深情,就好像深不见底的沼泽,她怕自己再沦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总是让非欢有一种他会爱她的错觉,可她却从来不曾抓住过他的心。就连他和皇后闹别扭时候利用的工具也不选择她,而是用贺玉婉和白芷晴她们来气皇后。非欢脑子里越想越多,竟有些恍惚,便只迷迷糊糊地答道:“臣妾说了好多话,不知皇上指的是哪句呢…”

  李泽轩温润一笑,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腰,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道:“你说,你喜欢朕…”

  他的气息吐在她耳边,弄得非欢痒痒的,可奇怪的是此刻她却已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不过,非欢爱李泽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尽管她的心跳并没有怎么加速,非欢的思想却在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很幸福。

  非欢张了张嘴巴,正不知如何开口,李泽轩已经松开了她,依旧是用那种可以把人溺毙其中的眼神看着她道:“说起来你自打一年前去瀛音寺给皇后祈福,已经约莫一年没有出宫了吧?”

  非欢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李泽轩剑眉微动,执了非欢的手问:“那要是算你回家里的日子便更久了吧?自打朕入了东宫,你是不是便没有回过林府?”

  听他提起林府,非欢心里蓦地一沉,怔了片刻方有些迟钝地颔首称是。李泽轩神色不变,仍是一派温和的模样:“善媛夫人,也就是你大姐,她前不久为二哥诞下了一位小公子,朕听说二哥可是很高兴呢。明日就是那小公子的满月宴,朕出宫一趟不大方便,你就代朕走一遭如何?”

  果然…呢。若是没有林墨姗这档子事,他根本就不会找她来的吧?他根本就想不起她是吧?那么他刚才的温存是为了什么?都只不过是虚情假意吗?他只不过是想让她去帮他对林墨姗说好话,让林墨姗劝劝宪亲王让他带好兵打好仗,不要闹什么关于帝位的情绪,是吗?!

  非欢咬着下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后,嘴角漾起梨花笑靥:“这样的好事,臣妾自然是乐意去的。多谢皇上恩典,让臣妾出宫探望姐姐。”脸上虽是堆满了笑容,非欢的心里却满是荒凉。若说有笑,也只是冷笑和苦笑吧。李泽轩根本不清楚她家里的情况。她尚年幼的时候便被赶出了林府,林墨姗和她又怎么会有什么感情呢?

  李泽轩见她如此懂事,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非欢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巧笑着开口道:“说起来大姐还没有见过心儿呢,不知皇上可否恩准臣妾带三公主一同出宫?”

  第二十七回(二)

  祺淑媛出宫省亲一事,可真真是羡煞了宫中诸人。非欢听了福兮这样说却唯有苦笑连连,因为个中滋味,实在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滚滚车轮轧出象征着自由的声响,多少也给非欢带来了一丝安慰。她已经许久没有能够堂堂正正地出宫了,更何况这次还是带着如心一起,甚为难得。

  因为这次出宫的主要目的是参加林墨姗儿子的满月宴,非欢便索性图个自在,并没有回林府居住,而是径直去了宪亲王府。虽说她和林墨姗没有过什么交集,但二人毕竟是血亲姐妹。加上非欢的皇妃身份,宪亲王府之人对非欢可以说是个个毕恭毕敬,就连公务繁忙的宪亲王也亲自出门迎接。

  而林墨姗呢,她对待非欢和林府其他人的态度不大一样。她不骂你也不讽刺你,还对你礼貌有加,让你挑不出刺儿来。饶是如此,却总是令人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许这就是林墨姗的厉害之处。

  非欢对此可以说是毫不在乎。就不说儿时她受了林府上下多少白眼,两年多的皇家生活也让她更加懂得了什么事是需要去在乎的,而什么人又是暂且不能得罪的。

  既然林墨姗对她恭恭敬敬,非欢也就同样礼貌地待她。二人虽是姐妹,却彼此恪守着礼节。不过非欢倒是觉得这样也倒好,少了那些个虚情假意,相处起来也都自在些。

  入席之时,因为非欢是天子妃嫔,身份最为尊贵,宪亲王先请她坐了方才在其下首落座。他身侧坐的自然是林墨姗,再往下便是两侧妃、三庶妃、四侍妾。按照大齐制度,亲王的妻妾能够记录在册的只有这么多。而李家王爷个个风流,饶是这宪亲王独宠林墨姗,那边还是坐着一个圆桌的妖姬美妾。

  酒过三巡,因如心不见非欢哭闹了起来,福兮便把小如心也抱了过来。非欢一边摇着怀中的如心,一边对林墨姗笑道:“姐姐的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林墨姗淡淡笑答:“三公主殿下才是冰雪可爱。”林墨姗或许是客套,非欢说的却是心里话,她是真心喜爱那个孩子的。见怀中的小如心哭得睡着了,她便小心地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小公子的脸,浅笑着问道:“给这孩子起名字了没有?”

  尚不及林墨姗答话,宪亲王倒是抢着插了一嘴:“只拟了乳名杰儿,大名还未取呢。不如淑媛娘娘替杰儿取个名字如何?”

  非欢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本宫最愁的就是起名字了,王爷可莫要为难本宫了。他们这一辈是‘颢’字辈吧?其实就叫颢杰倒也不错,与豪杰谐音,这孩子将来定是会有大出息的。”

  林墨姗缄默不答,倒是宪亲王和她搭了几句有的没的。非欢想着帮李泽轩和他联络联络感情也好,便放下架子语气平和地和他交谈了几句。

  二人正谈着过几日的端午家宴,忽见一男子稳步而来,衣袂翩飞俊逸非常,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驸马南宫衍。他先敬了宪王夫妻二人,又倒了一杯酒来敬非欢。非欢抿嘴笑着,意味颇深:“本宫今儿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这一杯怕是就要醉了。这不,现下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呢。”

  南宫衍笑容明朗:“春日醉酒,倒也不失为一种趣味。淑媛娘娘若是觉得难受,倒不如出来走走,吹吹风或许会好受许多。”

  非欢看了怀中沉睡着的如心一眼,莞尔道:“本宫正是这个意思。”

  宴会过后,因非欢得了恩旨可留宿于宫外一晚,宪亲王便将故王妃的正苑拾掇了出来给非欢居住。据说这个地方是林墨姗期盼了许久了的,只是因为她是侧室所出,立为王妃尚有些困难,因此一直没能如愿。

  换上一身简便的白色衣裙,非欢怀抱着如心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门。刚才她和南宫衍打了半天的哑谜,不过就是说好一会儿出来相见。却不是为了二人私会,而是要将如心带到湖心小筑去让楚兮看看。

  话说南宫衍,自从一年前他酒后失态那么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对非欢做出越轨的举动。因为他明白,他的身份和非欢如今的地位都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和马虎。否则毁掉的不止是他,还有非欢和小如心的未来。况且李如歌那个性子,尽管她并不爱他,却不允许他和任何女子有瓜葛,就更不要提与天子妃嫔的情愫了。非欢心里很感激南宫衍特意拉出来的距离,这样他们相处的时候也让她感到自在了许多。

  虽然他们都是冥兮楼中人,但如今冥兮楼以左右护使为首分成两派,也已经不是一个能够正经说话的地方了。何况非欢对外已经宣称退出了冥兮楼,随意出入毕竟不大妥当。于是她将湖心小筑所在之处告诉了楚兮,几人一年多来便都是在那里见面的。

  当年,询兮为了自己唯一的骨肉一时没有杀害景颜不假,但他后来却是生了悔意,将母子二人隔开,欲将景颜灭口。还是楚兮暗中救下景颜,将他母子二人送往京郊。景颜千恩万谢,楚兮唯一的要求却是请她代为照顾年幼的非欢。前因后果,因果轮回,当真令人咂舌称叹。

  今年三月,刘晟已经满了十岁,却只能蜗居于湖心小筑。虽然无奈,为了他的安全却也只能如此。

  尽管好些日子不见,刘晟对非欢仍是十分亲昵。只是对待如心他便没什么好脾气了,一会儿说如心“丑”,一会儿又说如心闹,总之是表现出了十分厌恶她的样子。

  倒是楚兮十分喜爱小如心,他将孩子笨拙地抱在怀里好一会儿,还是怕将孩子磕着碰着了,才小心地将如心送回非欢怀中。他宠溺地看着如心,语气温和:“孩子如此健康可爱,总算是能叫人放下心来了。说起来还要恭喜你晋封呢,淑媛娘娘。”

  非欢微微撅起了嘴巴,娇笑道:“徒儿都是当母亲的人了,师父却还是总拿我打趣。”

  楚兮但笑不语,南宫衍却是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作揖道:“淑媛娘娘息怒!臣等罪该万死!”见非欢瞪他,南宫衍便侧首对楚兮笑道:“护使看到了吧,小的们在淑媛娘娘面前便是这样小心过日子的。”

  几人正笑成一团,忽听刘晟道:“非欢姐,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非欢见他这样严肃,便敛了笑意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大家都不是外人。”

  刘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如阿殇姐所说,湖心小筑之下的确是皇家宝库。前几日我已经找到了入口。只是根据地下隧道的深度看来,宝库之内应还有机关,又或者是一个迷宫。所以我们不仅要得到凤钗,还要取到地图。”

  非欢凝眉深思,过了一会儿方道:“这样…倒也没什么。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司徒沅意身上,只要解决了她,一切就都好办。虽然一年前的贺玉婉只是瞬间得宠的昙花,但也正是她让我知道了皇后的弱点。她和皇帝之间的感情,也绝对不是无坚不摧的。”

  提起司徒沅意,楚兮禁不住沉吟道:“皇上他…究竟如何?”楚兮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连南宫衍也忍不住看向非欢期待起她的回答来。

  非欢轻挑嘴角,悠悠答道:“一个人的性格又是怎么能用言语叙述的呢?总要亲身相处过才会知道。”

  为了防止被人发觉他们的关系,楚兮今夜便留宿在湖心小筑,南宫衍则暗中护送非欢回王府。因为此处的小树林设有机关,二人并不设防,便一派悠闲地划着小船,并肩而出。却不知在临湖高耸的山丘之上,一少年公子正执扇而立,身形挺拔,颜如舜华。

  他的伴读房宁此刻正极目远视着非欢的身影。他忽而举步上前,从光影之中显出了样貌来。那位红衣公子却是掩在树后,任由树影遮盖了他惊人的光华。

  指着并肩而出的非欢和南宫衍,房宁回首道:“殿下您看,那淑媛娘娘果然是冥兮楼的人。”

  李颢元微微点头,面色平静,却是莫名地叹了口气。

  房宁见自家主子此般折磨自己,也禁不住一声长叹:“殿下何必如此?既然这样深爱一个人,为什么不去争取她?又何必要掩藏地那么深?只要成为皇帝,她便是您的女人了。”

  第二十七回(三)

  李颢元抬起指头立在唇边示意房宁噤声,语气淡淡,似是命令,又像是陈述:“小心点,去跟上他们。”

  房宁顿了一顿,方有些无奈地领命而去。李颢元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也不曾回过神来。

  房宁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与其说是主仆,倒比和李颢陵他们更像兄弟,因此他的心事定是瞒不过房宁的。可他对她,真的是男女之爱吗?

  李颢元不禁回想起那个大雪的冬日。

  那应是他九岁那年吧,他尚年幼,因实在禁不住幼弟的激将,一气之下便和李颢天打了赌,两个时辰之内定会在冰封的湖里钓出三条大鱼来。

  钓鱼之事,对普通人或许属于家常便饭,对李颢元来说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说起这码子事儿,这还有个前因需要交待。

  说起来在那祺亲王府中,除了长他五岁的伴读房宁,李颢元和其他人的接触都不算多。或许是因为嘉宜夫人性格淡漠,他也不是那么会热乎人的孩子,因此就连他的母妃对他也不怎么亲近。他时常和李颢陵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二人同岁,大人们都喜欢处处将他们比着罢了。更多的时候,李颢元都是一个人对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李泽轩还算是比较疼爱他的,起码在外人面前只要李泽轩夸李颢融一句,便必定会称赞李颢元一分。李泽轩常说他举止得体,品行兼优,是最像他的儿子。可就是这样看似完美的李颢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怕水。

  房宁比他记事早,后来的某一日实在是禁不住李颢元缠问,方告诉了他真相。原来在李颢元还不满四岁的时候他曾经失足跌入湖心亭,险些丧命,但年幼的李颢元却是全然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尽管如此,李颢元对湖仍是有着本能般的恐惧。

  因此,要到湖边去钓鱼,这对李颢元来说可是不小的挑战。不过好在水已经结了冰,李颢元便壮着胆子与房宁一同前往京郊。

  郊外空气本就清新,加上四周都是冰天雪地的没有行人,这静谧而纯净的氛围便让人不由得神清气爽。

  李颢元是个钓鱼新手,免不得需要房宁的帮忙,但一架上鱼竿他便挥手叫房宁一边儿呆着去了。他与李颢天说好要支开奴才,凭自己的本事钓鱼。

  让他感到兴奋的是,这鱼竿还没架上多久,便有鱼儿上钩了。而且看力度,似乎还是一条大鱼。房宁见了本想上前帮忙,却被李颢元制止了。他高兴地往回收着鱼竿,没想到那鱼力气之大竟远远超过他的手劲。李颢元心中一惊,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刚要撒手扔掉鱼竿,却已经有一个黑衣人顺着鱼竿从水中跳了出来,一把将他拉入了腊月的冰湖中。

  那时房宁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毛孩子,见了这副情形早已经吓呆了。但他对李颢元是极其忠心的,一听到李颢元在水中扑腾出的声音,饶是他水性平平、一丁点武功都不懂得,他还是本能一般地向湖边冲去想要救李颢元。

  只可惜还没等到他跑到湖边,另一个黑衣人便从树上一跃而下,一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房宁发誓,当他看到那杀手举起了剑,明晃晃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心里想的是:我就要死了,三公子该怎么办呢?

  不过,他没有死,就连李颢元也平安无事。但他绝没有想到,救了他们的人竟会是一个刚刚十岁的小女孩。

  说起当时,那刺客正欲一刀结果了房宁,却听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蓦地响起,仿佛凭空生出来的一般,让那黑衣人浑身一震。几乎是片刻功夫,一个绿衣少女便翩跹而至,只过了几招便将那杀手打倒在地。

  房宁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那女孩又一举跃向湖边,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凉的湖水中。冰碴子刮破了她的衣裙,她却是浑然不觉一般。

  湖中那名刺客正竭力按住不断挣扎的李颢元,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击,虽未倒下也仍是受了重创。当他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的时候便更是愤怒,因为要潜伏在水底没有随身带剑,便伸出手去狠命掐住了女孩如玉一般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