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喂完了第一碗药,见如心不再干呕了,便起身对福兮道:“你和桑儿在这里守着公主,过一刻钟再喂第二碗。”说罢她便拉着琬纯往外走,边走边问:“皇上人呢?怎么皇后晕倒了也不见他人?”

  琬纯虽不明所以,但仍是跟着非欢的脚步,二人虽然越走越快,她的声音却仍然很平稳:“皇上和几位皇子在郊外围猎,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话刚说完,琬纯突然发觉非欢是拉她往锦和宫的方向走,不由奇怪地问:“我们回宫做什么?”

  非欢向四周扫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异样便快跑了几步,先跳上一处矮墙,然后便与琬纯一同施展起了轻功。“出宫。我医术不精,弄不清心儿到底是什么状况。程阁主不是有‘药老毒仙’的称号吗?他不在宫中,只能我们去问问他了。”

  琬纯恍然大悟,心里也生出了一丝希望来。程宗奇医术之高,她在冥兮楼这么多年也是有所领悟的。

  第三十一回(五)

  尽管已经入了夜,湖心亭茶楼仍旧是灯火通明,繁华热闹。非欢出示了信物,那船夫便一颔首渡着二人到了水下总部的入口。或许是天助非欢,一向神出鬼没的程宗奇此刻正老老实实地呆在离阁。

  等听非欢说明了情况,程宗奇的脸色有些沉了:“非欢…我算是看着司徒沅意长大的,她这个人做事很少会留余地。所以如果真的是她干的,恐怕不会给你出宫来求救的时间。”

  非欢有些失神地摇头道:“不,现在还不至于…程老前辈,您不是解毒高手吗?帮我救救心儿吧,我求求您了!”她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向程宗奇跪倒。程宗奇年纪虽已不小,但眼明手快,一下子就扶住了非欢,叹息道:“我人在宫外,想救也救不了啊!”

  非欢好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拽住了程宗奇的袖摆,凝眸道:“我知道进宫去的密道,今夜子时便叫琬纯带您进宫如何?”

  程宗奇无奈,只得缓缓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取来一个小瓶子,面色沉重地道:“只怕孩子等不了那么久,这是宜龄丹,可以封住她的七经八脉暂时阻止毒素的蔓延,如果不是我这老头子都未见过的毒,至少可保三公主三天性命无虞。”

  非欢千恩万谢地收下,便急匆匆地又往宫里赶了。

  因为天色渐渐晚了,守着皇后的人也就渐渐散了,最后只余下皇后的妹妹司徒沅湘。说起这司徒沅湘倒也是个人物,三年前朝中的主和派提议与辽国和亲,因为没有适龄的公主,她便向皇后主动提出愿意前往。于是司徒沅湘十五岁的时候即被封为懿欣郡主,嫁与辽国皇帝为妃。实际上那时候辽国的皇帝缠绵病榻已久,她去了也不过是独守空房罢了。待辽国新帝继位,两国开战,她便在司徒沅意的帮助下跑回了大齐。

  还有一点特别的是,这司徒沅湘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不管何时面上都带着珠帘,让人看不清其真实面貌,也不知是毁了容还是别有原因。

  待周围不相干的人都走光了,司徒沅湘才起身对太医道:“我刚才看见祺淑媛的宫女给三公主端了药进去,是吗?”

  老太医点了点头答道:“祺娘娘医术颇佳,一般的小病都不需太医院的人前往医治,因此皇上曾经允许过淑媛娘娘可以到御药房配一般的药。”

  司徒沅湘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方才扬眉道:“那这次就是她自寻死路了!等一会儿三公主咽了气,你就说你们给三公主用的治疗中暑的药并无不妥,是因为祺淑媛擅自给三公主服了与之相冲的药才导致三公主病逝的!”

  那太医微微一怔,仔细一想倒也没什么不可,心里便暗暗有些佩服眼前这位不过十**岁的郡主了。

  二人刚刚商议完毕,只听殿外宦官扯长了嗓子尖声通传:“皇上驾到!”

  他们急忙迎出殿去行礼,李泽轩只一心想着病倒的司徒沅意,连连摆手示意他们免礼,一脸焦急地问道:“皇后情况怎么样了?”

  司徒沅湘连忙道:“姐姐现在还未苏醒过来呢,皇上快去看看吧。”说着便举步引着李泽轩走向内殿。

  原来李泽轩并不知道如心也晕倒了。待李泽轩陪了“昏迷不醒”的司徒沅意好一会儿,太医才慢吞吞地挪进屋子道:“启禀皇上,今儿下午三公主游园的时候不慎中了暑,此时正在偏阁歇息,皇上要不要去看看她?”

  见司徒沅意仍然是昏睡着,李泽轩便点了点头,起身往如心所在的偏阁走了去。

  如心折腾了一晚上也已经是筋疲力竭了,这时候服过了药不再干呕,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李泽轩见女儿睡梦中还是紧拧着眉,心里闪过一丝心疼,轻轻摸着如心的脸颊,转头问向尾随而至的太医:“给三公主服过药了吗?”

  老太医颤声道:“服,服过了…”

  李泽轩刚点了点头,却听那太医满是奇怪地嘟囔:“咦,这里怎么还有两个空药碗,三公主不是早就服过药了吗?”

  李泽轩回头瞥了那空碗一眼,又看了看福兮和远桑,眉头皱得更深:“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做事的,怎么空药碗也不知道收拾?”

  老太医摇头道:“微臣是奇怪,明明开了一副药为什么会有两只药碗。”

  李泽轩恍然道:“是不是淑媛又给心儿开了方子?”

  见福兮老实地点了头,老太医的嘴角不由地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如心睡的不实,听到有人说话立马便睁开了眼睛。她模样生得极好,既遗传了李泽轩高挺的鼻梁,又有非欢明亮的大眼睛。她见到李泽轩守在自己床前,还以为是在做梦,也不管是梦是真,甜甜地唤了一声:“父皇!”

  李泽轩见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着实可爱,心里也是一暖,便伸手将如心抱在怀中,温声询问:“心儿感觉好些了吗?”

  如心听他说话才知道这不是梦,尽管身体很难受却还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多了!”谁知这句话刚一说完,她便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心悸,小手捂着胸口连着闷哼了几声,晶莹的泪珠儿顺着粉雕玉砌般的脸颊流了下来,染湿了李泽轩明黄色的龙袍。

  一边的太医见了便已明白了几分,一脸惊讶地喊道:“不好!三公主这样子…怕是危险了!”

  李泽轩闻言大惊,连忙要将如心放下。谁知如心虽是意识模糊,小手却本能般地紧紧抓住了李泽轩。

  李泽轩如受重创一般,剑眉猛蹙:“怎么会…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太医回头拿过药碗尝了一尝,恍然道:“都是微臣的罪过!是微臣开的药房与淑媛娘娘药中的这味甘草相冲了!因为之前三公主气逆不畅、喘咳不止,微臣便开了相应的方子,里头就有‘甘遂’这一味药。而甘遂和甘草是相克的,如果同时服用就会产生毒素,重者将会…死亡。而且三公主的风寒还未完全痊愈,此时完全不能抵挡毒素的蔓延…”

  李泽轩哪里听得懂有关医术的东西,只觉得十分惊慌,完全不能想象怀中的小女儿正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废话少说,快看看还有什么法子!若三公主有个什么好歹,朕…”

  他话未说完,如心又开始干呕起来。远桑不知如心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担心秽物会弄脏李泽轩的龙袍,便帮着李泽轩将如心放了下来平躺在床上。

  如心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弓着身子好像煎锅上的一条小鱼。

  那太医装模作样地诊过脉后,一脸心痛地跪下:“微臣无能,三公主就要不行了…!”

  李泽轩闻言愤怒不已,完全不复平日的温和狠狠地蹬了那太医一脚,怒喝道:“还不快去传别的太医来!”但转念一想这老东西是太医院的院判,只怕太医院也再也没有别人的医术会高过他了,心里便是一阵阵的发慌,愈发没了底。

  老太医如获大赦一般爬了起来往门外跑,正巧迎面碰到了急匆匆赶回宫来的非欢。

  非欢看到李泽轩守在如心床边不由得微微一怔,完全忘记了行礼之事,径直便往如心身边走来。李泽轩见了她却是冒出一股火气来,声音也高了几分:“心儿病成这样,你这个做母妃的到哪里去了?!”

  非欢逼着自己不去和他计较那些没用的,从怀中掏出宜龄丹来,一面送往如心嘴边一面道:“去给心儿找药。”

  只要吃了药,等到子时程宗奇进宫,如心就有救了…非欢心里生出极大的希望来,这才觉得不那么心慌了。

  谁知“啪”的一声,非欢的手突然被李泽轩重重打开。那小小的黑色药丸顺着她的手飞快地滑落出去,顿时与黑色的地砖融为一体,不知去向。

  “你还敢说去给心儿找药?如果不是你,心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知不知道太医刚刚说了什么?!”

  第三十一回(六)

  非欢恍若未闻一般急急忙忙地蹲到了地上寻找那枚药丸,远桑和福兮见她如此也都跟着找了起来。李泽轩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正有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非欢的脸颊落下。他认识非欢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流泪,一时间也是心头一软,便只一言不发地守着如心。

  非欢视力一向模糊,因此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宜龄丹。她正着急的时候,忽然有一阵风从门口的方向悠悠吹来,带动着那黑色的小药丸也是一动。非欢眼前一亮,忙伸手去捡。谁知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水红色的绣鞋稳稳地落了下来,正踩中了那可以救如心命的东西。

  非欢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绣鞋,那般耀眼的红色让人心里仿佛着起了熊熊大火。鞋面的绣花是她不曾见过的精致,可此刻,她只想把这双鞋撕烂!

  她下意识地就劈手过去,力道之大足可折断身前女子的脚踝。谁知那人却是轻灵一跳,瞬间便跃到了一旁。非欢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巧对上司徒沅湘带着笑意和疑惑的眼神:“淑媛娘娘怎么在这里蹲着?小心受了寒。”说话间面上珠帘微动,窸窸窣窣仿佛笑语。

  唯一的一颗宜龄丹没了,非欢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与司徒家的人虚伪与蛇,突然地便跳了起来,连招数也忘记了使,只用蛮力将司徒沅湘往门外狠狠一推,怒道:“滚出去!”

  司徒沅湘佯作胆怯地道:“淑媛娘娘怎么了?湘儿只是来看看三公主的…”

  非欢心里已经乱作一团,实在无心与她争执,可眼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胸腔里充斥着强烈的情感,不知是恨,是忧,还是无奈。

  李泽轩听到动静看了她们一眼,又看了看面露痛色的如心,终于是忍不住道:“非欢!不要再胡闹了…如心她好像…好像快不行了。你快过来,再看看她吧…”

  非欢浑身颤抖着,只是摇头,喃喃道:“不,我不信…”

  她原地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如心细若游丝的声音:“母妃…”

  非欢抹了把眼泪,匆匆来到榻前,无力地跪倒在如心身侧,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如心缓缓睁开了眼睛,竟然是带着笑意:“母妃…心儿好高兴呀…”

  非欢吸了吸鼻子,温柔地抚摸着如心的小脸,苦笑道:“孩子,你在说什么呢?”

  如心想似往日俏皮地眨眼,却不知她的动作显得十分吃力和迟缓。她又转过视线看了李泽轩一眼,笑眯眯地道:“因为父皇抱心儿了啊…”

  非欢的泪仿佛决堤的江水,控制不住地訇然流出。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但只怕这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尽了吧。

  李泽轩听如心这样说也是心中大恸,一滴泪缓缓流下,瞬间便消失在了如心小小的身子上。他一手握住如心,另一只手搭在非欢的肩上,好似无言的安抚。

  非欢缓缓伸出手去搭上如心的手腕,亲身感受着她的生命正在逐渐流失。如心的脉搏越来越弱,她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疼。她真的没有办法了,没有了…

  如心的眼皮开始有些沉了,她微微耷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母妃…你要是不哭了,等你明年…明年生辰…”

  非欢强自止住了眼泪,俯身靠近了如心几分,咬着唇颤声问:“明年…怎样?”

  如心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明年母妃生辰…心儿会…会绣最好看的鸳鸯送给母妃…”

  非欢连连点头,紧紧握着如心的手道:“好!你可是答应母妃了,不能食言的!”

  见如心只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非欢的心突突直跳,使劲摇着如心的手叫道:“心儿!不能睡啊,不能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母妃,母妃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心儿!”

  李泽轩也握紧了如心的小手,一脸的着急与心疼:“心儿,听话,睁开眼睛啊!”

  如心的脸上渐渐流露出幸福的表情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十分美好的事情。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最后说了一句非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心儿…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和母妃在一起!”

  那声音甜甜腻腻,仿佛让非欢回到了那个黄昏。在柔和的夕阳之下,她牵着小女儿的手悠闲地走着。身侧有微弱的风拂过,使整个人都心情舒畅。

  那时候多好。

  这就是她的女儿,她乖巧懂事的小女儿,给她带来无限欢乐和希望的人。

  非欢摇着如心小小的身子,早已是泣不成声。她和李颢陵说过,如心是她的命。现在她的命没了,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抱着如心不知哭了多久,连太医与一众宦官何时来到了身边也不知晓。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如心,仿佛那是她在人世间仅有的一点点温暖。

  李泽轩见非欢如此,便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温声道:“非欢,放手吧…心儿她…已经走了。”

  非欢用尽了力气挣开李泽轩,摇头喊道:“不!你胡说,心儿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她哪也…”因为哭泣,非欢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哪也没有去…你没听到心儿说吗,她希望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

  李泽轩没有看到李如歌是怎样死的,所以他只是震惊,难过,然后不得不接受了事实。但他亲眼看到了如心幼小的生命是怎样消逝的,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因为以前接触不多,他不了解如心是怎样一个懂事的孩子。现在看来,如心虽然也是小小年纪,但品性竟是比他捧在手心里还怕化了的安宓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他虽然也难过,可他毕竟是男人,是皇帝,他的痛只能表现在心里,不似非欢一般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与闹。尽管被非欢甩了开,但他并不觉得生气,心里存着更多的只是对面前这个女子的怜惜。

  在李泽轩的印象中,非欢一直是秀气甜美的,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豁出一切似的行为和决绝的眼神。李泽轩心中隐约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忙叫人一起来将非欢拽到一边,谁知非欢外表虽然瘦弱,力气却是极大,死命抱着如心,任别人怎样拉也拽不开。

  她仿佛一头受了伤的母兽,绝望地怒喊着:“你们不要碰我的孩子!”

  李泽轩上前一步,凝眉道:“心儿也是我的孩子!”

  非欢闻言禁不住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她深深地看着怀中双目紧闭的如心,又仰起头看了李泽轩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看,她只是睡着了,为什么要让我们分开?”

  李泽轩闭上眼睛狠狠吸了口气,方才鼓足了勇气看向她道:“非欢,你冷静点,心儿她已经走了…”见非欢还是那般失神的模样,李泽轩心一横,大声地道:“心儿死了,你明不明白?!”

  非欢怔怔地摇了摇头,坚持道:“心儿的身子还是热的呢,你骗我,你骗我…”

  李泽轩在非欢面前蹲下,不忍地看了已无生气的如心一眼,声音也是有些颤抖:“非欢,心儿真的已经死了。”

  “死?”非欢忽然止住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李泽轩,反问道:“你说心儿…死了?”

  他点了点头,又是落下一滴泪来。

  非欢也随着他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脸色渐渐变得平静。李泽轩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了,便示意宫人过来抬走如心的尸体。谁想非欢突然低声念叨了一句“我和心儿就算死也要一块死”,一转身就往朱红色的床柱上撞了上去。李泽轩赶忙伸手拉她,却因为没有料到非欢会轻易寻短见,失手没有拦住,只扯住了她的裙摆。

  他赶忙起身去看,只见非欢颓然地晕倒在地,面色苍白。绯红色的鲜血染湿了她秋色的衣衫。她仿佛一只折断了羽翼的蝴蝶,毫无生气地伏在那里。

  他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很疼。

  第三十二回(一)

  因为李颢元还没有封王建府,只领了禁军统领一职,所以他是目前唯一一个住在皇宫内的皇子。听说皇后与如心病了,他便与宜皇贵妃一同来昭元殿探望二人。但与他人不同的是,出了皇后寝宫之后李颢元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都站在门口守着。

  他实在是担心如心。上次在碧玺湖边,他与非欢已经约好了中秋离宫之事。可如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李颢元很担心这中间会出什么乱子。

  但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昭元殿里便传出了三公主病逝的消息。李颢元自然是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欲进殿。正当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李颢元心中正骇,回首看过去,发现来人竟然是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宫中的李颢陵。

  李颢陵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李颢元怔了一怔,竟险些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印象中的二哥一直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从未想到有一天李颢陵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担心,难过,甚至…还有一丝愧色?

  李颢陵微微喘息着,显然是刚刚赶过来的:“心心怎么样了?”

  李颢元只觉喉中干涩,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刚刚…没了。”

  李颢陵瞬间蹙起了剑眉,扯着李颢元的手也不自主地垂下了。李颢元听琬纯说过湘妃和如心的关系不错,只以为李颢陵是难过妹妹的夭折,便低声道:“二哥,咱们…进去看看吧?”

  李颢陵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口中喃喃道:“难怪…难怪…”

  李颢元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由问道:“二哥说什么难怪?”

  李颢陵这才抬眸看向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光泽:“难道你没有听到她在哭吗?”

  提起非欢,李颢元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眸子,声音压得很低:“你是说…祺淑媛吗?”

  李颢陵点了点头向昭元殿内走去,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李颢元连忙跟了上去,才发现原来是李泽轩正抱着非欢匆匆而出。

  只见李泽轩将非欢抱进了御用的轿子,因为十分专注并没有察觉他们二人站在一旁。李颢元心中一涩,连忙问向跟着出来的福兮:“淑媛娘娘怎么了?”

  福兮向他二人行了个礼,方才颤声答道:“主子想不开,寻了短见…不过只是撞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

  兄弟两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震,李颢元还欲再问些什么,福兮却是急着去照看非欢,补了个礼便匆匆跑了。

  李颢元心中正乱,忽听身旁的李颢陵低声自语:“她怎么哭得这样厉害…”他声音虽小,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李颢元微微皱眉,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贸然开口询问李颢陵。

  非欢由李泽轩抱着回宫了,如心的尸体也已经送往钦安殿停灵。李颢元见已经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宫去了。李颢陵却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皇后的寝宫。就这样一直到何建平来寻李颢陵,他才算是回过神来,忍住心中汹涌状似平静地问:“到子时了?”

  何建平点了点头,低声道:“就快到了您和贤娘娘约定的时间了。殿下打算…怎么做?”

  他二人快步走出了好远,李颢陵才道:“此次…一定设法要除去皇后!”

  何建平沉吟片刻,不由挑眉问道:“殿下有几分胜算?”

  李颢陵静下心想了想,方道:“三成。”

  何建平摇头道:“草莽行事,不像殿下您的风格。”

  李颢陵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我不能让心心白死!”

  何建平叹了口气,反问道:“那么大公主就可以白死吗?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李颢陵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言语之中透露着明显的怒意:“如心只不过是病了想见父皇一面,她便要了如心的命去,她这个皇后可当得称职?若不是我多处防范,只怕今日死的就是我了!”

  何建平毫不示弱地盯着李颢陵,淡淡地道:“只怕殿下您…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吧?”

  李颢陵怔了一怔,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略显慌乱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建平看他反应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便大着胆子道:“旁观者清。殿下,只怕你是对祺淑媛…”

  一提起非欢,李颢陵立刻便回过头去看向他,似是要警告何建平,却又像是在警告自己:“不许胡说!”

  何建平却是固执地道:“自从知道了祺淑媛是当年的林墨辞之后,殿下您就已经动心了吧!”

  李颢陵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极力否认道:“一派胡言!”

  他知道李颢陵素来有喜怒无常的毛病,这一点像极了李泽轩。于是为了不惹恼他,何建平便让步似的道:“好,但愿殿下您说的是真的。要知道若想要成就大业,心中藏着一份不能见光的感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颢陵这才稍稍收敛了情绪,转过头道:“我明白。但这件事我一定要管,你不必问我为什么,总之我会在暗中操作的,绝对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利益。”

  何建平似乎明白了几分,心里一沉:“难道殿下是打算舍贤主子,保祺淑媛?”

  李颢陵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命令道:“你先回府去吧。”

  见他如此,何建平也只得满腹疑惑地应下离去。李颢陵急急忙忙地来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见到白芷晴已等在那里。她穿着一身黛色的暗花长裙,姿态倒也亭亭。只是相处这些年来…他从未对她有过一丝心动。

  或许正如何建平所说,正如他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的那样,这世界上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是那个神经兮兮的小丫头,林墨辞。

  第三十二回(二)

  非欢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白色。她辨认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片白色是床帐子。这一片白茫茫让她的脑中空白了许久,在这段时间里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琬纯掀起了垂幔,非欢才渐渐恢复了意识。向来生龙活虎的琬纯此刻却是面如死灰,这提醒着非欢昨夜发生了什么。

  琬纯垂下眼睛,声音透着疲倦,显然是一夜未睡:“我和程阁主子时来到锦和宫的时候,正巧遇到皇上送你回来,我们便一直藏在密道里没有出来。我怕有人来打扰你,就叫福兮她们在外面守着了。”

  非欢轻轻“嗯”了一声,状似平静地道:“我还是很累,麻烦你带程阁主在密道的小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大概半个时辰就好。”

  琬纯知道此时非欢应是最难过的人了,心里也十分理解她的苦,便应下道:“好,你好好休息,再过半个时辰我再带程阁主过来。”

  非欢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忽然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真诚地道:“纯儿…这几年,谢谢你。”

  琬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替非欢掖了掖被角便返回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