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能说出什么话?”她用与气氛极为不相符的轻松口气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是人和animal杂交生出来,见到同类自然不能用人话。我怕您听不懂!”最后六个字说的极轻极轻,一字一顿的,好像真的害怕那个人听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开始抖动,“你闹够了没有!我承认当初领独生子女证是刺激了你,但是那不过是一张纸,谁都知道你是我王振东的女儿!我承认当初你母亲宁死不肯离婚让我很尴尬,也带累了你,让你跟着你母亲受了许多苦。可是,我不后悔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试图弥补你。我——”

“呸!”谈笑突然冲旁边呸了一口,“说这些话你亏心不亏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弥补了?我妈活着,你就想着我们怎么讨厌了?!你觉得对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个独生子女证?那你觉得一个独生子女证对他们来讲意味着什么?难道结婚认祖归宗还不够确认身份吗?好啊,我成全你!干嘛?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觉得丢脸啊!后悔啦?想弥补了?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的想占尽全天下的便宜?!当着婊子立牌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谈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就着这个空当,苏阿眉突然开口说话了,“谈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我当时只是想沾些便宜,你也知道独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贴,所以我就……唉,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年轻,没想那么周全。你走之后,我一直很后悔,希望有机会向你道歉,可是——”后面不用说也知道,不就是谈笑一直没给她机会么!

陆枫觉得手臂一震,谈笑正在试图甩开他的胳膊,吓得赶紧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静些的谈笑听了苏阿眉的话变得更加激动,陆枫觉得要不是自己拽着,她肯定会冲上去撕掉那个女人!

但也只是一瞬,谈笑反而抓住陆枫,也籍着这份牢靠,斜眼瞥着那对男女说:“好啊,你们俩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的不得了!找我妈去,她在哪儿就到哪儿找她。跟她说对不起,让她原谅你们啊!不知道怎么走我可以告诉你们,跳楼跳海上吊嗑药,条条大路通黄泉,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别担心我这里,我早就想通了:本来就是你们之间的烂账,我干嘛要掺和!向我道歉?什么混蛋逻辑!”

苏阿眉听了低下头去,似乎在抽噎。王振东蹙紧眉头拍了拍苏阿眉的手臂,俨然陆枫曾经做过的。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陆枫觉得他对谈笑的反应很吃惊——有些意料之外。而谈笑几乎掐进陆枫的肉里,把头扭到一边。

王振东叹了口气,沉重的说:“我知道,当年是我们错了,伤害了你。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以,那时候你还小,有些话不能对你讲。你跟着你妈妈,看我做的都是错的,我不怨她。我罪有应得,但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么大了,经历了感情,结了婚,有些话……我想我可以说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母亲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很多观点都不能一致。偏偏我们两个都是要强的人,一定要让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结果只能天天吵日日吵……”说到这里,王振东长叹一口气,似乎依然为那段时间痛苦,“那时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面对怎样的压力,要怎样斡旋才能展开工作,只是一味的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你母亲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很能干的一个女人,但是……”他说不下去,亦或者说下去就是对逝者的不尊重,王振东痛苦的摇摇头顿住了。

谈笑似乎没听他说过,一直冷冷的保持着沉默,只有陆枫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从谈笑手上传来的那分冰凉——彻骨的寒!

“就算没有你苏阿姨——嗯,阿眉,也会有别人的。”王振东长叹一声,似乎积郁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吐了出来。

谈笑道:“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知道妈临走之前说的是什么吗?她说,她很可惜。可惜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送给我的。你怨我妈?凭什么?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吗?痛苦可以成为你背叛诺言伤害她的理由吗?那我们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块也是顺理成章!别跟我讨论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的快乐,那点委屈真不算什么!您就自己留着吧!第二、我怎么听着这意思是说,错都在我妈,是她把你推给别的女人?Ok,我不跟你讨论观点问题。你找我妈去。我就问你,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伴着一声怪异的冷笑,谈笑说:“你真的没有人类的思维了吗?这是‘你们’的事,你对我说当年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吗?我只看到是‘你们’在吵架,是‘你们’在指责,是‘你们’弃家而去,是‘你们’夜不归宿,是‘你们’背叛诺言,是‘你们’——”她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却又轻柔的说,“都、抛、弃、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带着别的孩子对我说,那是‘你的’独生子女!你们留给我什么?我在学校里,人家都跟我说你爸包二奶,你妈没人要;街坊里,我还要听人家戳着你们说闲话!听着我妈念叨你的是我,年复一年;看着你和别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还让那个女人到学校里来找我,丢不丢人啊!你不要脸我还要,你们谁给我了?!”

“现在你让我来听你们的对错,关我什么事?啊?!有本事你出轨的时候和我商量一声,有本事她死的时候和我商量一下,你们谁在乎我了?!现在你和我讲,你说是时候?什么时候啊!你和我讲的着嘛!”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脉,啊,一条精虫。但是,你知道吗?那是我的耻辱!如果死可以撇清这份耻辱,我宁可一死。但是我连死都流着你的血!你来和我讲这些,什么意思?让我为你伟大的爱情感动,还是为你不幸的婚姻悲伤?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孽种!”谈笑越说越激动,微屈着身体混乱的讲着。到了最后一句,却突然站直了身体,无比清楚的吐出“孽种”两个字。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陆枫已经看不见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律师,此时只有一个极度自卑极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里挣扎。

谈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孽种,根本就不该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还活下来了。那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呵呵,我都认了,你还跑过来跟我叽歪什么!你是老畜生,我是半人半畜生,你身边的都是物以类聚。我还是比较珍惜自己身上那点人味儿的,所以真不想被你污染了。你明白吗?!”说到这里,谈笑挥挥手,好像要挥掉什么脏东西,拉着陆枫就走。

王振东似乎还不能消化谈笑的话,愣愣的站在那里。苏阿眉冲出来拦住谈笑说:“你不能就这么走!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以为他不在乎你吗?当年你妈留给你的那些钱,其实都是你父亲的。是他留给你和你母亲的!”

“阿眉!”王振东大声喝止,同时“啪!”的一声,所有人愣在那里!

看似一直克制的谈笑毫无征兆的扇了苏阿眉一巴掌。甚至陆枫都不知道谈笑什么时候挣脱自己,现在她左手抓着苏阿眉的脖领子,右手食指指着苏阿眉的眼睛,恶狠狠的说:“那叫夫妻共同财产,作为有过错的一方,至少要给无过错一方三分之二的财产。凭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净身出户都不为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充什么大头蒜!你很正义啊?得理啦?我该不该为你们家的施舍磕头谢恩啊?啊!”谈笑失态的大吼着。

陆枫赶紧上去拉开,谈笑猛地一推苏阿眉,苏阿眉踉跄两步,坐在地上。王振东动了动,终于无奈的叹口气。

“呜……”空气里飘荡开女人伤心欲绝的哭泣。

谈笑眼神如冰,不屑的转身离开。

“小陆,难道你不想得到谈笑……家人的承认吗?”王振东无力而沧桑的声音传来。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联系了。

谈笑顿住脚步,陆枫停下,回头看看那个瞬间苍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的笔直,却泪流满面不肯回头的谈笑,说:“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说完,拥着谈笑坚决的离开。

是的,他们有血脉、他们无法分割,那么,就算成年、就算远离、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谁能挡得住午夜梦回如潮水袭来的记忆?!桑田可以把沧海留给黑暗,时间可以填平一切沟壑,对于谈笑来说,最终的最终可能只是一个问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当年,没有人告诉那个忐忑的孩子——我们始终是你的爸爸、妈妈!

“我根本就不该来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种。”这是记忆留给谈笑的评价。

(本章完)

下次更新,理论上是4号5号,但是过节要回家,比较忙,可能只能更新一章了。

第33章纠结

谈笑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上午的,从墓地回来不过是刚刚过午。本来谈笑打算和陆枫下午出去看看有什么家乡特产可以带回去给陆爸陆妈的,但是这么一闹,陆枫觉得可能去不了了。

离开的时候,谈笑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到了坐上回城的车,谈笑反而不哭了。陆枫看车上人不多,才轻轻拥住她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谈笑眨眨眼,眼白上已经满是血丝,黑色的瞳仁周围更是一圈红色的细线,偏偏看不到一滴水的痕迹:“没什么好哭的!早就哭没了。”她用手压平身上的褶子,就像第一次相亲时那样仔细的压平,显然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压平”所有的“不理智”情绪,“你以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抱怨吗?”

谈笑叹了口气:“更多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妈当初肯离婚,或者早点离婚,离开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就算是我们母女两个,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其实,妈妈生病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可是我不敢这样和她讲,那时候所有劝她离婚的人都被她视作敌人,已经草木皆兵了。”

陆枫接口道:“所以妈走之后,你就立刻和那个人断绝关系,离开这个城市?”

谈笑点点头:“不能原谅,无所谓宽恕,至少还得让自己活下去吧!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其实,高考那年我是高二。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我觉得烦闷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埋进书堆里。想哭的时候就去看悲剧,想笑就去看喜剧,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做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所以我的成绩简直是好的不得了!同学们还很羡慕我呢!”顿了顿谈笑又说,“上高中以后,那个人就基本上夜不归宿了,妈妈开始还能克制一些,后来随着那人越来越张扬,离婚也逼得很紧,尤其是在外面有了孩子,她就有些神经质了。要么就是一整天不说话,要不就是拉着我说个没完。”

谈笑沉浸在回忆里,低声絮叨:“可能是我看书太多了,我觉得不能让妈妈这样下去,就开始逐渐替她做主。可是那时我毕竟还小,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不能让妈妈见那个人。谁知道,就在我高一考高二的时候,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跑到家里,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是邻居大婶跑到学校告诉我,说我妈疯了,让我赶紧回去看看。”

陆枫看见谈笑的太阳穴微微跳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赶紧说:“不想说就算了,别伤了自己。”他想着赵伯洲做思想工作时候的语气,尽量让自己和缓些。现在的谈笑,太危险了。

谈笑顿了顿,突然笑了,又迅速敛住神色说:“你知道我做了一件什么事吗?我去找那个男人,告诉他,我要高考,在高考这段时间不许提离婚的事情,不许让那个女人出现,不许刺激我妈。他问我是不是我妈让我来的,我说是。他就答应了。结果,那年我留级了,因为妈妈病了,我措手不及,心里乱成一团麻,数学只答了十三分,语文考试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哭,被送回了家。家里没人,我自己哭了一下午,晚上做饭送到医院去。所以,同级的同学上高三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二。妈妈也一直以为我在上高三。那个人还算有良心,我告诉他我要高考的时候,他通过关系给我办了准考证,后来还改了学籍,让我能够顺利的参加考试并且考上大学。”

谈笑扭头看着窗外渐渐平整的地势,出了山区就是平原,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上。陆枫沉默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人……”谈笑眯上眼睛,“对我还算是不错的。”她艰难的开口,似乎要进行一种客观的评价,又似乎要在这种求证中寻找自己的平衡点,“我提的要求他从来没有异议,不管多难办都一一照办。留级后,他回家来看我,让我去他那里被我拒绝后,他就要搬回来,也的确搬回来了,可是看他天天给那边打电话我就把他轰走了,临走他也没说什么。我不让他去医院刺激妈妈,但是我也见过他站在病房外面看妈妈的样子,现在想来,也许妈妈是想见他的。独生子女的事情——有时候我真想相信他是无心的。但是,那个女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包括我后来举报他杀妻,登报断绝父女关系,那时候鸡飞狗跳,父不父,子不子,但是我走的时候,他还是来送我。不过,我趁他们不注意,把那个女人连孩子推下月台。那时没有火车,我只是想让他们尝尝生死的滋味!可是,救上来之后他打了我一巴掌,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疯子!’就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我没法在乎他的话!大学里有一阵子我纠结着对错的问题,怀疑自己真的是疯子,几乎崩溃的时候是娇娇没心没肺的跑过来找我,她告诉我说,这不关我的事,是他们大人不成熟,我不能跟着胡闹。我才如梦初醒,慢慢放开自己。”

陆枫抚着谈笑的手,慢慢的说:“放开就好了,放开了就不要回去。娇娇说的对,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看现在你不是过的很好吗?你妈妈在天有灵,肯定不希望你为了过去的事情继续难过的。”

谈笑点点头,“娇娇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虽然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让人更欣慰为什么不相信?!”她自嘲的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倔,人家劝我这些话,我就硬邦邦的说根本没什么在天之灵,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娇娇胡搅蛮缠,最后还被她说服了。”谈笑抬头看天,白云如丝,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这世界——有神明。”

陆枫跟着看窗外的天空,谈笑脸上虔诚而圣洁,让他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几乎相信她说的就是真的。

良久,谈笑才说:“其实有段时间我认为是我做的太过分了,就像人们在我耳边不停说的那样,终究是——有血缘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纠结。我也试着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摇摇头,“好比一只手,手背已经伤痕累累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说,‘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见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能离他们远远的。怨也好,恨也好,离得远远的不碰它就好了。”

陆枫这才明白为什么谈笑一说到自己的家庭就讳莫如深,甚至一涉及这个话题就非常容易生气。想来在自己家里,谈笑能那样实言相告已经很不容易了。

“笑笑!”陆枫心情激荡,“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谈笑看看他,摆了摆手:“谢了。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无论是抓住还是放手,都需要自己决定,推不得也推不了。你我当初的约定如今大半作废……”谈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可见约定和发誓都不太管用。我只做最坏的打算,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们好聚好散。若是有孩子,不管两人感情如何,哪怕各自组建家庭,都不能抛弃他!”

陆枫点点头,他想说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但是前有约定被毁,后有谈笑家庭前鉴,现在他真的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只好在心里默默的告诫自己,记住自己此时想的。

陆枫正在那里想着心事,谈笑突然扭头问他:“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

“啊?”陆枫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随即支支吾吾的说:“结、结婚啊!就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结婚就是结婚了,人家姑娘都变成你媳妇了,谁知道当初怎么结婚的?陆枫摘下帽子,习惯性的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该结婚就结婚呗。”

谈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其实我那么做挺变态的,对吧?”

陆枫立刻摇摇头,还没摇完,想了想又点点头。

谈笑撇撇嘴,哼了一声说:“你能答应也是变态。”与当初见面时的斗嘴一摸一样——她其实是不吃亏的。

上一次陆枫火冒三丈——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现在反倒没什么,嘿嘿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帽子,跟着说:“变态变态呗,反正没得换了!”

谈笑气结,忽而莞尔,捂着嘴自己乐开了。一边乐,一边偏着头看着陆枫,陆枫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黑着一张脸,坐直身子,干咳一声说:“坐好坐好,有人呢!”

车子驶入平原,进入城市,墓地鲜花泪水恩怨似乎都被抛在身后。谈笑有些伤风,也可能是上午在陵园气的,回去后躺在宾馆里有些低烧。吃了些药,便沉沉入睡。陆枫睡不着,坐在床边看书。

宾馆位于这座中型城市的市中心,一个拥挤的十字路口,虽然宽阔却不通达,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根本不在乎红绿灯的颜色。交警似乎也适应了这种情况,慢慢悠悠的查着各种违章。对面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百货商场,谈笑说里面东西不讲价,商场和宾馆夹着的另一个角是新兴的shoppingmall,但显然档次不高。进进出出的都是时尚的年轻人。和谈笑曾经带他去过的金源燕莎无法相比。

陆枫有点郁闷,那次去金源,看东西很新鲜却很贵他就不太想逛,可是谈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现在物价上涨,去哪里都是这个价。甚至还拿部队说事:你看部队都涨工资了,可见地方的消费有多高。从小到大他就没逛过街,更别说研究物价了,被谈笑一忽悠,感觉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只好一边感叹,一边走马观花,好在谈笑要买的牌子没有,最后拎着一个特价打折的某瓷的肥猪存钱罐回家了。本来他是反对的,但是谈笑说这是让他带回去,放在桌子上,提醒他在部队里要注意节约,家里还等着他支撑的。他才勉强同意。

谈笑的书包没有拉紧,陆枫把里面露出来的耳麦塞了塞。“吧嗒”,钱包掉了出来,摊在地上。平常谈笑都用一个很小但是很精致的卡夹结账,很少拿钱包。陆枫吃惊的发现谈笑钱包里厚厚的一叠钱。他对钱没概念,但是这么厚一叠通常是银行里抢劫时才有的场面。

也不知哪儿来的灵感,陆枫突然意识到,谈笑挣得比他多得多,消费水平也不是他能供得起的!一种伤感和憋闷涌上心头,陆枫有些失落的把钱包塞进书包里。坐在那里连书也看不进去了。

男人要养家糊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他在部队里,别说养家糊口了,连照顾妻子都不能!要是没结婚,就没有这些烦恼了。陆枫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否定了:婚都结了还说那些干什么!再说了,谈笑也很支持他,平成生活里点点滴滴只要不触及那件事都会照顾的比较周到。这一个漂亮大方能自己养活自己,不仅不依赖他还能支持他的老婆到哪儿找啊!陆枫揉揉额头,这些当然都是理由,但是他的确不能肯定自己为什么答应她,为什么见了鬼的就觉得她说的正确,还迫不及待的“偷偷”安排了第二面?!现在回想起来,陆枫万分肯定事情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让当初一切理由和原因看起来都像是拙劣的借口。

陆枫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谈笑,嘴角不由得咧了一下:小时候老爸也经常偷偷嘟囔怎么会娶了老妈?!难道这是遗传?

陆枫难得大脑走感情线,虽然常常短路,毕竟还能走下去。正想着,房间电话响了。陆枫第一个反应就是谈笑爸爸打来的!下意识的一把抄起来,生怕惊醒谈笑。听筒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谈笑,才背过身子低声说:“喂?”

“我是……谈笑的父亲,就在楼下,能下来谈谈吗?不用惊动她,就我们两个。”电话那端的声音很苍老,让人不由得软化。

陆枫看看谈笑,睡梦里的她还蹙着眉头,想了想“嗯”了一声,悄悄放下电话。

谈笑翻了个身,依然沉睡,陆枫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又反身悄悄带上。

“小红……不容易。”王振东还是习惯谈笑曾经的名字,也许这意味着那个倔强跋扈的女孩儿仍然是他的女儿,“她从小就特别懂事。我记得每次打电话回家,她总是告诉我自己拿了多少满分,做了什么班干部,组织了什么活动,管了什么人,然后我再从她妈妈那里听说她怎么粗心被减了分,和别人打架人家家长找上门来,怎么逞强和小朋友们淘气,那时候工作很枯燥,每周听她的故事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后来,她大些了,就和我讨论最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样的想法,还给我写信,大多数读书体会。”说着,王振东拿出一个剪贴簿,“看,这是小红后来用电子邮箱发的信,我都打印下来贴在这里了。”

陆枫翻了翻,剪贴的很精致,还有手写的批注,多半是何时收到,心情如何。剪贴簿很厚,但也就一本。王振东看出陆枫的疑惑,苦笑了一下说:“我和她妈妈的问题是日积月累的,大概她也到了青春期,慢慢的就没有。”

王振东小心的收回来:“阿眉这点还是不错,我的这些东西都保存的很好。她说只要是让我快乐,她都会珍惜。”说到这里,王振东叹口气,“我这辈子对不起小红的妈妈,也对不起阿眉,两个好女人,都被我耽误了。”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下去,“小红其实是个急性子的孩子,聪明敏感但是容易钻牛角尖。她妈妈要照顾四个老人,我又常年不在家,加上她又很懂事,当时我们只想着放心,却忽略了她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无论是她妈妈还是我,在我们最难的时候都把她当成……”王振东有些艰难,又有些恍惚,“朋友。一个可以倾诉,可以解决问题,可以争取支持的人,却忘了她只是一个孩子。唉,其实她只是一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陆枫眉头微挑,不知道王振东上来这一串回忆意味着什么?让自己劝谈笑回头,还是他自己的忏悔?王振东没说,他也不能贸然揣测,只能安静的听着。

“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考上大学临走的时候把阿眉和她的孩子推下月台我打了她一巴掌的事情。那时,我们父女像仇人一样。她从不和我吵架,但是却处处整人。她给我做饭,也不知道放了什么,我吃完了上吐下泻,她招来救护车却对着我耳朵说,得病好受吗?如果说是我故意的呢?有本事你告我去啊!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要把妈妈受的罪全替她找回来!那时我想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只要她不出格,我怎么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女儿。后来,阿眉说领个独生子女证,可以每月有补贴。那时我还算有点关系,办个这个也不算难事。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会对小红造成那么大的刺激。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不就是一张纸吗?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怎么都是父女啊!”王振东耙耙头发,低头喘着气。

陆枫低声说:“也许那个时候,她很敏感吧!”在危险的时候,任何异常的信号都会被放大数倍,激发人的潜能。这是他们在演习和训练中反复强调的,即使对于军人,在这种状态下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分辨哪些是正确的那些错误,还需要反复不断的训练,何况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陆枫暗叹:这样的父亲或许有爱,却真的不够细心。又或者,他真的不能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笑笑做的的确过分,但是——您……真的很忽略笑笑。”陆枫尽可能用温和的词汇表达自己的不瞒,但是表情已经带了些棱角。

王振东一愣,似乎不太理解陆枫的话,但是最后一句他是明白的,也读懂了陆枫的表情。又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候真的相信小红是想杀了阿眉母子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等我清醒过来,手掌火辣辣的疼,小红就那样瞪着我。真的,我从来没看见这个孩子用这种表情看着我!然后,她就突然笑了一下,我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满或者气氛,她真的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我。那时候我就觉得哪怕被她恨都是好的。她走以后,我想去找过她,想着可以谈开什么,可是她根本不见我。我在她宿舍门口等了三天,她在外面住了三天;我让人等她回来的时候联系我,她一看是我扭头就走,根本就追不上。后来我才知道她回去就把人家女孩子打了。阿眉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许让她安静一下会好点。我想也是,就没再联系。谁想到,后来她们学校搬迁,她也换了寝室,并且刻意躲开我,再联系已经很难。如果不是周嘉,我根本就找不到她。”

陆枫挑眉,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好像听说过。

王振东看陆枫似乎不知道这个名字,轻咳了一声说:“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把我们家的这些事告诉你,毕竟你是小红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以我为鉴,好好对她。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说的很诚恳,陆枫想了一会儿,说:“笑笑是我的妻子,保护她爱护她是我的职责。至于您说的那些事,我更希望从笑笑嘴里听说,如果她不提,我也不想提。今天我答应见您是出于礼貌,如果您真的想对笑笑好,依您目前的情况看——”陆枫顿了顿,放弃的说,“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虽然残酷了点,但是这里面的误会不是一件事两件事或者几句话可以说清的。您有您的不得已,笑笑有她忘不了的伤害。她说每提一次这件事,就是在揭伤疤。她不想,我也没法劝。”

王振东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原谅我。我现在只是希望她幸福。”

陆枫点点头,并没做什么回应。说实在的,站在男人的立场,他瞧不起这个人的猥琐;站在丈夫的角度,他讨厌这个人的自私。即使在今天,王振东任然不能完全理解谈笑当年的举动,虽然谈笑应当对自己的责任负责,但是这个事件中任何一方缺乏反省或者反省不够都不能达到“相逢一笑”的境地。而这种反省,不是陆枫可以促成的。

伤在肉上,痛在心里,难受只能一个人来扛。

陆枫以为谈话到此为止,准备告辞,毕竟谈笑还病着。王振东突然神情为难的开口说:“有件事……希望你转告小红。”

陆枫挑挑眉,静待下文。

“阿月已经拿到周转资金了,当初阿眉实在不该去为难她。让她不要介意。”王振东简短的说了一下。

陆枫蒙蒙的,但也知道不问为好。点头表示记下。

王振东长叹一声,站起来转身离开。陆枫目送他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离去,方才的埋怨似乎有些轻了。他受到的煎熬并不比任何人少。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看似风光的王振东也不例外。

陆枫并不知道,他这个简短的口信带给谈笑,会给这个佝偻的身影带来多大的风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使,当天使落进黑夜,魔鬼就诞生了。

谈笑始终是谈笑。

(本章完)

下次更新:不知道5号还能不能再更新一些。理论上是10、11日。

第34章夫妻

陆枫隐隐有些不安。

谈笑听完他的转述之后,一直很平静。只是轻轻的说了声:“哦?解决了。原来解决了呵……”就再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陆妈和陆爸“渴望的”看着小夫妻,希望从两人嘴里得到点“积极正面的”消息。陆枫看看谈笑,想了想说,“挺好的。”

陆爸爸等了一会儿,看儿子已经准备上楼,和妻子对视一眼。陆妈妈赶紧问:“没啦?”

陆枫无辜的说:“没啦!都挺好的。陵园管理处挺负责的,打扫的很干净。她爸爸么……”陆枫看了一眼谈笑。

谈笑接过来说:“他一直不错。”

陆妈妈讪讪的垂下肩膀,这样的家庭是不好太多探问。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陆爸爸已经严肃的训过她了,她可不想再惹老头子生气。但是,她在心里腹诽一千遍——分明是老头子自己也很想多知道一些嘛!装什么装!

楼上还有一个小间的书房,平日谈笑回来都在这里处理公务或者学习。陆枫洗澡出来,谈笑正在打电话。门虚掩着,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是我,谈笑。我听说,她们的资金已经解决了。谢谢你帮忙啊!”

那边不知道是谁,但是谈笑紧接着说:“哦,不是你吗?我以为是你呢!老头子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能搞到钱的确是厉害!”

……

“你的消息到很灵通啊,连双规没事都能探听出来。我说这次回去看他老的那么快呢!”

……

“没事,我很好。他也很好。多谢关心。”

……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还是朋友。你有那么多好朋友,我自动加入不好吗?!”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谈笑大声笑了几下。陆枫听着有些刺耳,这时候的谈笑是他陌生的。

“好的,大情圣。你已经让我飘飘然了。多谢捧场,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如果你对娇娇没兴趣,最好一点希望也不要给她。”

……

“好的,再见。”

谈笑似乎挂电话了,陆枫下意识的闪进旁边的卧室。但是,没过多久。谈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杨世吗?哈哈,大检察官,连老同学都不认了吗?如果不是娇娇给我你的手机号,咱们今生不用见了。”

……

“没什么事,宋白回来了。年后聚聚,问你有没有空?”

……

“哦?就是银行那事吗?”

……

“唉,没办法。您这是为国为民,小女子万分佩服。改天有空再聚吧!早知道你在加班,我前两天回去就找你了。……嗯,看看我妈。……他啊——见到了。老了点。前一阵子苏阿眉还找周嘉,就是娇娇的那个哥哥借钱说是要周转一下,闹得挺不愉快的。后来听说又不知道承从哪里搞到钱了。有权嘛,怎么都不愁。……哪里搞到的?我没问。怎么了,跟你们的案子有关吗?……我记得那个行长,以前就是一个小科长嘛。后来高升了,我妈挺讨厌他的。……苏阿月的公司?对,是苏阿月的公司。……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死不相往来呗!怎么?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劝我和他和解的,现在一百八十度了?……我知道,听说是有牵连。后来不是洗清了么!……哦?苏阿月的公司和银行的事情有关联?……是嘛!呵呵,该她倒霉啊!活该被人拉出来。……问题那么严重啊!真是报应!……知道,知道。你们有纪律!多谢提醒啊!……好了,就这样啊,回头聊。”

陆枫隔着门缝看见谈笑阴沉着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检察院的同学?她的父亲?双规?严重的问题?陆枫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谈笑神色凝重,表情抑郁,觉得这件事情不轻。自己是偷听的,还是不要让谈笑知道的好。

陆枫郁闷的躺在床上,别人夫妻都无话不谈,怎么他们家就这么小心翼翼呢?有这样一个老婆,一肚子心事,一脑袋秘密。就算都告诉你,你也不明白,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陆枫。面对神神秘秘的谈笑,陆枫有点坐不住了。

陆枫叹口气,枕着双臂,有点怀念部队里的生活了。那才是他的世界。

“还没睡?”谈笑走进房间,神色如常。好像门缝里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被扭曲的影像。

陆枫决定开门见山,“周嘉是谁?”这个人先是谈笑提到过,王振东提到一次,今天谈笑又提到一次——那娇倩的哥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嗯?怎么想起问这个?”谈笑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把眼霜点在上下眼睑,然后用无名指从眼头沿上眼睑轻轻拖到眼尾,又从眼尾倒着沿下眼睑抚回眼头。最后从眼尾微微向上抚到发髻处,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了揉。动作很仔细,相比起来,陆枫的那个问题显得极其无足轻重。

陆枫说:“你自己说的么!”避重就轻,他等着谈笑的回答。

谈笑想了想,似乎想起来自己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坐直了身子,歪着头研究陆枫的表情。陆枫被她看的不自在,几次都想说:要不就算了。挺了挺,话到嘴边终于咽了回去。坦白的说,谈笑长得和她父亲挺像的,尤其是那眼神,总是水汪汪的特别清亮。只不过谈笑的父亲也许是年纪大了,眼袋很大,看起来像泪眼。而谈笑的眼睛形状并不是他那种圆形,而是两头尖尖,中间圆圆,或许更像她的母亲。反正陆枫最喜欢看谈笑的这双眼睛,总觉得看不够,看了还想看。谈笑那么一瞅他,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摁到关灯做爱做的事情,似乎没什么能占上风的方法——但是现在又不可能。

谈笑说:“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据我所知,最初那个人和苏阿眉其实充其量也就是互有好感。但是人言可畏,风言风语传到我妈的耳朵里,本来就紧张的家庭关系一下子就爆发了。她没有给那个人解释的机会,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听那个人解释,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定,然后判了那个人有罪。我觉得最后推着那个人和苏阿眉在一起的手——是我妈。”她看看陆枫,继续说,“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了什么认定,并且不能听我的意见的话,我觉得你根本不用问我问题。”

陆枫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坐在谈笑对面的软凳上说:“嗯,你说的有道理。如果内部互相不信任,彼此猜忌,这个仗是不好打的。这也是我问你的原因,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谈笑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他以为这是部队里啊,还打仗,跟谁打仗?!不过谈笑理解这是个人习惯的表达方式,只是心里暗笑,并没大加挞伐,“周嘉是我在你之前的男朋友。”她顿了顿,偷偷观察陆枫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家伙耳朵都快黑了,两手扶在膝盖上两臂伸得笔直,硬的可以当擀面杖使了。

谈笑继续说:“简单的说这个人是那娇倩的竹马,后来的好哥哥,他追我,我动心了。但是我发现他似乎别有目的时,就分手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在我们离开去扫墓之前,你记不记得在我那里见过那娇倩?”

陆风点点头。

谈笑说:“就在那次,我告诉娇娇我要回去看看,大致的时间也都告诉她了。”

陆枫犹豫着说:“这和周嘉有什么关系?”

谈笑叹了口气:“娇娇疯了似的追求周嘉,简直到了不要自我的境地。她知道周嘉不肯放手,竟然持续不断的把我这里的动静透露给他。这次也不例外。”

陆枫有点难以理解:“你是说那娇倩喜欢周嘉,周嘉不愿意和你分手,所以那娇倩就把你的消息告诉周嘉?那——不是在帮着周嘉追你吗?”

谈笑摁了摁额头:“娇娇已经没了自我,我觉得只要周嘉让她在身边留下,别说帮周嘉追别的女人,就是共侍一夫她都能接受。她已经疯了。”

陆枫还是理解不了,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但是他更关心另一方面:“你和周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