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胡说,我听见她说话了,可惜这家伙跑得太快,又藏起来不肯见我,所以我才没有抓住她问个明白。”

“问个明白?你要问什么?”卓兰奇怪地问。

“我要问问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疯了?她那么聪明,到底是怎么疯的,我始终想不明白。”乔白鹭有些窝火地答。

卓兰跟丈夫乔启智互视一眼,乔启智叹了口气,进屋去了。卓兰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拍了拍儿子肩膀道:“小莺还小呢,她就算现在病了,将来也不见得不会好,你蔡阿姨又怀了个男孩,将来弟弟生下来,小莺看见弟弟,没准一高兴,身体就恢复正常了,到时候她也长大了,你就算真想娶她做媳妇,也要等她长大不是?”

“妈你又来寻我开心了,整天想着娶媳妇,我还是个男人吗?我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明明会很幸福的孩子,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每个人都有她的运气,或许这算是小莺不走运的一个阶段,等过了这段儿时间就好了。”

乔白鹭叹息,想到今天在山上遥遥所见的她的背影,似乎比半年前高了一些,穿着夏天宽松的短袖衣裤,一头长发都没有梳起来,就那么随风飘在脑后,她确实长大了一些,刚刚出生时自己捧在手心的那个脆弱的小女孩,在不远的将来也要变成大人了,只是想到她患病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是感到不安,或许真的是自己对她保护欲太盛,关心过度了吧?

第二天他被舅舅派到齐齐哈尔联系当地的一个对口公司处理一些售后事宜,本来很简单的一趟公差,因为出现突发情况,他一个新手根本不了解情况,最终卓凤祥还是把周铁汉和另外两个销售助理派过来,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把事情处理圆满了,回到家乡的时候,才知道木家出事了。

木叔叔被人举报,涉嫌收受贿赂以权谋私任人唯亲等等罪状,据说举报的材料整整装了三个档案袋,而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身为国家公职人员,竟然知法犯法,违反国家生育政策,超生多生。

木有山被暂时停职,一应公事全权由乔启智代理,公安机关介入调查期间,本人被限制行动,亲戚朋友一概不知道木有山人身在何处,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卓兰急得快疯了,到处找人托关系,连卓凤祥都惊动了,才打听到木有山被关在城西某宾馆里,倒是没吃什么苦,可是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显然是谁都见不到他了。

乔启智因为木有山突然被调查,公司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他身上,忙得□□乏术,整整一个星期不得空闲回家,而且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之后,所有的媒体找不到木有山,全都一窝蜂扑到乔启智这里,弄得乔启智无法,只好借口出差,躲到外地去了。

卓兰跟木家是十多年的朋友,此时责无旁贷,一方面拜托哥哥卓凤祥想办法捞人,一方面连番去南山探望蔡柔,后来因为蔡志刚性子实在古怪,不喜欢外人过多打扰,她才罢了,可是帮助木有山的行动始终她都没有放弃,通过卓凤祥一层一层地找人,直到最后联系到了专案组中的办案人员,从这个人嘴里才知道这次针对木有山的举报材料详实,证据确凿,连十多年前木有山当采购部负责人的时候,收受的下属部门的一些数额不大的礼金都提供了很扎实的证据——

“其实他这个案子要说受贿和任用一些亲戚,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一两万块钱的礼金并不能构成受贿罪,任用亲戚也顶多算是以权谋私,处分可能都背不上,可是违反国家生育政策这一条,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真的据实查起来,不但他自己要受到处分,丢了职位,只怕那个怀了几个月的孩子也会不保。”这位工作人员透露说。

“那到底是谁举报的,你们有消息吗?”卓兰焦急地问。

这人笑了笑道:“这事儿我们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纪律也不许我们透露。”说完,这人就借口还要忙,想要告辞了。

“真不能透露一点儿消息吗?到底什么人会想要害有山?”卓兰不放弃地问。

“要是真较真这件事,我只能说这个人是个熟人,非常熟,盯了木有山十多年,一直在找他的漏洞。”这人笑了笑,加了一句道:“其实最后如果不是木有山违反国家生育政策这件事,就这点儿举报材料,木有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钱退了,人辞了,照样脱身。”

现在就不一定了,是吧?卓兰心里默默地想,她闷闷不乐地回家,到了家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等着乔启智回来好跟他商量怎么帮帮有山,可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多,乔启智来了一通电话,说集团那边有急事找他,他得连夜赶到北京去。

本来这些事情都该是有山去忙的吧?

卓兰叹息着想到,外间房门响处,儿子乔白鹭走了进来,看见母亲满脸焦虑坐在电话机旁,他问:“我木叔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好像因为超生的事情,你木叔职位要保不住了。”卓兰唉声叹气地道:“你木叔那么要强的人,这次打击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住,半辈子都在润扬做事,一旦没有了职位,他以后的人生能不能顺利转向,这些都是问题。”

“木叔是个豁达的人,人到中年,就算有这点儿打击,也不见得就一败涂地,再也不能翻身了——只是您没打听到到底是谁举报的我木叔吗?”乔白鹭问。

“专案组的人嘴巴都牢着呢,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肯透露,只是说从材料看来,举报的人是熟人,非常熟,盯了你木叔十多年,就等着他犯错,你说这人心有多难测啊?”

作者有话要说:现写现发,全是草稿,欢迎抓虫

相逢

第十六章

乔白鹭无言以对,想到木叔那样周到谨慎的人,竟然会遭遇这样的困境,内心大为难过,这一切无疑会重挫蔡阿姨和小莺,只希望这一切过去之后,她们能安然无恙。

“所以查出来了,小莺确实没在疗养院,而是在亲戚家里养着?”乔白鹭问母亲。

卓兰叹息着点点头:“你木叔什么都好,就是对木老太太实在太过孝顺了,哪怕能反抗一点儿,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结局,上次我探望你蔡姨的时候,她瘦得不成样子,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不要孩子,害得有山到了今天这一步,当时我就劝她,说就算是有人害的,也是她婆婆害的,跟她完全没关系,唉,蔡柔大着个肚子,这些天可真是难熬了!”

“蔡姨跟小莺在一起吗?还是小莺还在亲戚家里养着呢?”乔白鹭问。

“接回来了,要不是小莺陪着你蔡姨,我看她更不行了,你蔡姨为人也是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柔弱了,哪怕坚强一点儿,也不会由着木老太太揉搓,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那我明天请个假,去看看蔡姨和小莺。”乔白鹭说道。

卓兰点头:“你去看看吧,实在不行,把你蔡姨和小莺接到我们家里来住一阵子,我陪你蔡姨,你陪着小莺,她们除了我们家,也没什么亲人了。”

乔白鹭嗯了一声,陪着母亲又聊了一阵子,很晚才上床睡觉,第二天天一亮就往南山赶去。

他没去舅舅家,直接将车开到山脚,沿着山间小路直走到半山腰,他从未来过这片山林,第一次来难免找不到门路,在里面转了半天,想起那天隔着藤蔓听见她的声音,循着记忆,向着那片山林的方向走过去。

原生态的树林跟他舅舅那边人工修葺的庄园区别很大,他在树林中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堪可步行的小路,小路细陡蜿蜒,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迷路了,屡次折返,折腾了大半天才行到半山处,小路尽头山势平坦,遮天蔽日的树林也在这里让出了一块可以泻下阳光的空地,一间漆成白色的木屋依山而建,屋旁两棵松树郁郁苍苍,给秀气的小屋平添了一股阳刚之气,屋前二十来米处是木栅和灌木混搭而成的篱笆,既实用又美观,乔白鹭走到篱笆旁,看着白色木屋,扬声道:“蔡阿姨在吗?”

房门开了,他看见一个纤瘦的女孩身影从门内出来,肌肤如雪,长发及腰,乔白鹭心中微微一动,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感到自己喉咙有些发紧,自觉失态,连忙对女孩大声问道;“是小莺吗?”

那个女孩立在门口,目光沿着他说话的方向看了半天,就在乔白鹭以为隔了半年多她认不出自己来时,她突然猛地松开房门,向着他飞速跑过来,到了跟前,迅雷不及掩耳一般猛地扑到乔白鹭的怀里,嘴上道:“你怎么来了?”

乔白鹭哑然失笑,隔了半年,虽然身量长高了,其实还是个孩子呢,“我来看你和蔡阿姨,你们好吗?”

“好什么好,我妈因为担心我爸,整天在家里哭——”

“那你呢?你哭了吗?”

“我不哭,我要是哭了,我妈担心我爸,又担心我,她更受不了了,我估计弟弟也在妈妈肚子里忍着不哭呢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妈妈说自从爸爸出事之后,弟弟就很少踢她了,变得很安静。”

“看来跟姐姐一样,都是懂事的孩子。”

“他当然得懂事,不懂事将来看我揍不揍他!”小莺气咻咻地说。

看来这弟弟将来出生了,有这么一个凶悍的大姐姐,日子不会太好过,乔白鹭失笑,看她虽然容颜憔悴了一些,可是精神还好,放下了心,拉着小莺进门看蔡柔,肚腹隆起的蔡柔神情忧虑,愁眉不展,看见乔白鹭,叹息着道:“白鹭你来了就好,陪陪小莺,她整天围着我转,我怕她转出毛病来,你带着她出去玩玩吧。”

“我才不去,爸爸不出来,我哪儿都不去。”小莺不等乔白鹭答话,已经一口拒绝。

“你爸,唉,是啊——,是呢,是要等他出来。”蔡柔有些神情恍惚地说。

“我妈妈让我来,说想要接阿姨和小莺道我们家去住,她不放心您和小莺,想让您过去她好照顾。”乔白鹭说道。

“谢谢兰姐了,她真的有心,可我觉得——”

蔡柔的话还没有说完,木兰莺已经插口道:“妈,还是听兰姨的话吧,就算我没法回去,您也是要回去的,这里离医院大夫什么的太远了,你这两天又总说不舒服,万一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啊?”

“我不想看见你奶奶,我从木家出来,就发誓只要你奶奶在家一天,我就再也不会回去,我厌倦了当木家的好妻子好媳妇,我现在只想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做你们俩的好妈妈就够了。”蔡柔的声音又轻又细,可语气却不容转圜,显然下定了决心。

“我们家还有一套房子,就在海边上,如果蔡阿姨愿意,到海边那套房子去休养,跟我妈妈一起在海滩上走走,肯定对身体大有好处。”乔白鹭建议道。

蔡柔听了,犹豫了一下,显然海边的房子不跟木家对门而居,可以不用经常见到婆婆,又有卓兰作伴,让她很是心动,可是还是为难道:“我走了,小莺外公恐怕更没人照顾了,现在他借口不想听我哭,每天去镇上找战友喝酒,天天喝下来,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不是还有我吗?我现在也不去姨奶奶家里了,正好可以在这里照顾外公,他要是再敢出去喝酒,我就藏了他的宝贝枪,扔到山涧里去,看他还敢不敢随便喝了。”小莺说道。

蔡柔听了女儿调皮的回答,哀戚的脸上露出一抹纵容溺爱的笑容,她还没回答,乔白鹭已经说道:“你怎么不去?在这里呆着干嘛?”

“我不是疯了吗?要是去了你家的房子,人家更作准了我爸是个撒谎成精的家伙,我不想让人这样看我爸,还是老老实实躲在这里吧。”

“我家海边的房子,跟别人家根本不在一起,那边我们很少过去,也不认识什么邻居,正好适合你躲着——”

小莺听了,还没回答,蔡柔已经摇头道:“算了,还是让小莺在这里陪陪她外公吧,我爸爸年纪大了,一个人呆着我确实不放心,可我现在的身体,也不方便随时随地过来看他。”

乔白鹭看拗不过这对母女,自己无法,只能道:“也好,那我最近就多来往我舅舅家,小莺有事可以随时找到我。”

蔡柔微微一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自己生木兰莺的时候,因为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孩子,才保住母女的性命,说是冥冥中的天意也好,说是她迷信也好,蔡柔私心里都觉得,这世界上最适合女儿小莺的,最能保护女儿不让她遭遇一点儿烦恼的,应该就是白鹭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蔡柔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坐着乔白鹭的车子去了乔家海边的房子,乔白鹭又去接了卓兰,母子俩帮着蔡柔安顿下来,一直忙到傍晚,乔白鹭才又开车回到舅舅家里,沿着林间缝隙,找到木兰莺所住的木屋,夕阳染红了松林,雪白的木屋此刻仿佛度了金装,看去宁谧美好,木屋后面的烟囱冒出青烟,乔白鹭推开篱笆的门,径直向着木屋后面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声喧深松里

第十七章

推开灶房柴扉的门,吱呀的一声响,扑鼻一阵米饭的清香,室内却空无一人,只有泥灶之上的铁锅扑腾腾地冒着白气,乔白鹭等了片刻,依然不见人来,心中纳闷,打开灶房相邻的房门,里面空空如也,人影子也不见一个。

她到哪里去了呢?

乔白鹭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回来,灶房锅内的米饭熟了很久,显然自己来之前,这家里爷孙俩是打算做晚饭的,现在人都不见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起身出了小屋,沿着林间小路向山上寻去,足足走了四五里山路,才听见前面林子深处传来脚步声,片刻工夫就见小莺迎面跑了过来,一身运动装,满头长发束起,额头上勒了一根粉红色的束发带,浑身大汗淋漓。

她这是干嘛呢?

“你在干什么?”乔白鹭问。

“锻炼,你没看见?”她跑到跟前,脚下不停,绕着乔白鹭转圈子。

“锻什么练?”

“我外公说我像个豆芽菜,我不能忍,我要给他看看我强壮得很。”她一边说,一边绕着乔白鹭跑,偷空儿还做了个凌空踢腿的动作。

这小丫头不能忍的事情还真多呢,在学校里不能忍受自己学习不通,在家里不能忍受爸妈活得不通,到了外公这里,又不能忍受外公说她一个女孩子不够壮,她知不知道自己活得很累?

“要那么强壮干什么?”乔白鹭强忍着笑问。

“保护我爸妈和弟弟啊,你没看见我们家现在这个德行,我妈妈哭得好像世界末日似的,我要是像个豆芽菜,将来我们家怎么办?我必须强壮起来!”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跑,嘴上道:“不等你了,我还要再跑两圈。”

“两圈是什么圈?”乔白鹭跟在后面,他现在已经开始在工厂里正式上班了,不得不穿着皮鞋和正装,这时候好后悔自己没在车里放一双跑步鞋。

“从屋那边到山顶。”她一边说,一边跑远了。

那不是单程就有四五里地远?

乔白鹭无语,山地因为有泥土和落叶,还算细软,可是无论如何他穿着皮鞋是追不上木兰莺的,自己无奈,只能原地慢慢地踱下山,走了半程,从山上跑下来的她追了上来,老远就能听见她嘻嘻嘻的笑着,乔白鹭愣是没回头,等她跑过他身边,对他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就人影子都不见了

乔白鹭无奈地盯着眼前的山路,站在原地不动。

隔了不久,她又气喘吁吁地从山下跑上来,显然上山比下山要费力气多了,这次她没有嘻嘻地笑,到了他跟前,啪地将一双军用绿胶鞋丢在地上,大喘气地说道:“穿——穿上,我们一起跑。”

乔白鹭看她那样儿,此时大笑一定会得罪她,用力忍着摇头道:“能穿吗?”

“能穿,我外公的脚丫子跟你一样大。”她一边答,一边扯下额头上的红色束发带,原来这束发带展开了就是一条汗巾,她拿着擦拭满脸的汗水,她显然心情甚好,笑起来时雪白的牙齿齐整好看,眼睛弯弯的,跟平时又聪明又傲气的样子大不相同。

“可是我穿的这裤子也不适合跑步吧?”乔白鹭看着她的眼睛,自己拽了拽上班穿的西裤道。

她瞪着他的裤子,说了句可恶,又说了句你等着,转身又向着山下跑去了。

估计是给自己拿裤子去了,她还真不嫌累,乔白鹭看着她轻巧跑远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大笑出了声。

果然不久之后,她拿了一条老军裤过来,年过六十的蔡志刚身材高大,壮硕有力,跟二十三岁的乔白鹭差不多,乔白鹭换上老军裤和绿胶鞋,将白衬衫掖在裤腰里,对着木兰莺说:“我从毕业之后就没有跑过步,万一跑不过你,你可不许胡说八道,听见了吗?”

“你要是跑不过我,就接着跑啊,跑到你能跑过我为止。”她想都不想地答。

这样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典型的木兰莺思维了,乔白鹭无语地想着,他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干嘛要努力跑过你,跑不过你是有点儿丢人,可是跑过你也没有什么光彩的啊。”

“那你就等着丢人吧。”她笑嘻嘻地说完了这句,撒丫子就往山上跑去。

山路蜿蜒,几度崎岖,乔白鹭始终都在木兰莺身边跑着,既不超前,也不落后,白色的衬衫汗水湿透了,他又没有木兰莺头上裹着的发带,短发上汗水不停滴下来,湿得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山路,好容易到了山顶,木兰莺啊啊啊地对着山下喊了半天,指着远处对乔白鹭道:“看看看,夕阳照在山林上,好美啊!”

“我看不见——”乔白鹭答。

“怎么看不见?”木兰莺好奇地问。

“你没看见我脸上都被汗糊住了吗?”乔白鹭没有毛巾,大汗淋漓之中擦不胜擦,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一说,她会老老实实地把她头上的发带借给自己擦汗,不想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动静,长跑之时出汗并不多,但是停下来之后,汗水就跟冒浆似的,咕嘟嘟地,根本停不下来,他无奈用手擦了一下眼睛,看她笑嘻嘻地盯着自己,跟看戏似的。

“看什么呢?”他纳闷地问。

“看你好看。”她理所当然地答。

这都成了她的口头禅了吗?乔白鹭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把她弹得哎呦了一声,他顺手摘了她头上的发带,展开擦拭自己满头满脸的汗水,待汗水稍降,他方才细看眼前景色,一时也有些怔住了。

平素不起眼的松林,因为夕阳的照射,那些树枝与叶子都像是经了最高明大师的手,每一勾每一抹无不纤侬合度,于浓淡之间显出自然的精心,看久了眼前这光与影的杰作,年轻的心里很容易就起了诗意,乔白鹭木兰莺同时叹息了一声。

“好美。”木兰莺又感叹。

乔白鹭嗯了一声,没做声。

“可能冬天的时候,会更漂亮,那时候冬雪成冰变成满树的树挂,映着夕阳,会不会像是水晶宫一样?”她问。

“人心不足,既得陇又望蜀,那时候你恐怕得在家里照顾弟弟,哪里还有闲心到这里悠闲看树挂?”

“弟弟也要看着,树挂也不能误了,我向来做事一心能二用,你不知道吗?”她反驳道。

乔白鹭莞尔,笑道:“嗯,知道了——天色晚了,下山吧?”

他说完半天,木兰莺也没动,乔白鹭纳闷地回头看她,见她原地站着,乌黑的眼睛满是促狭地看着自己,显然在打什么主意,他不自禁地警觉道:“你想干什么?”

她走上来,用手拉着乔白鹭的袖子道:“白鹭哥,你背我下山好不好?”

乔白鹭看着眼前漫长的下山山路,感到头晕,摇头一口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她声音里带着反抗,刚刚撒丫子满山跑的时候说要勇敢的家伙,这会儿又开始娇气了。

“因为我不想摔了个狗啃泥之后,连带着载掉你的牙,再说你都十三岁了,又不是三岁那会儿我可以整天背着你,所以不行!”

“你的意思是我太大了?”木兰莺盯着他,眼睛乌溜溜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是,你长大了,我老了,背不动你。”他冲她摆手,不耐烦地指着下山的路道:“快点儿,快点儿,太阳要落山了,到时候看不见路就糟糕了。”

说完,他头前带路,刚走出没有几步,冷不防肩膀被她用手挂住,耳朵里听她说道:“你不肯像三岁的时候背着我,是觉得我大了,可是白鹭哥,我现在真希望我自己再大一点儿,最好我现在就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那样该有多好啊——”

乔白鹭心神微动,虽然面色如常,可内心深处未尝不是若有憾矣,嘴上只能笑道:“长那么快干什么,你现在也很好。”

“长大了,才能嫁给你啊,才能总是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一起出来跑步看山景,那时候我也大了,再也不用你让着,看我怎么跑过你。”她信誓旦旦地说。

“你这么喜欢跑,等到那一天,你不用我让着,也能跑过我了。”乔白鹭笑着,想到她这么要强,将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心中只盼着她吃苦头的过程中,自己能一路陪着她,帮她挡住所有的那些不快活,让她开心得多一些,笑得多一些。

“你这意思是将来我大了,你就不让着我了?”她奇怪地问。

乔白鹭此时心情甚好,也没有多想,不假思索地摇头:“当然不是,我当然总是让着你了,从你出生,我不就让着你了吗,我觉得我让着你已经成了习惯——”

他肩膀上的手松开,木兰莺退后两步,双手叉腰,满面薄嗔地怒道:“谁用你让着了,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跟你一样强!”

她说完这句,也不管乔白鹭作何反应,已经一溜烟往山下跑过去了,背影杳杳,转瞬就消失在树林中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

睥睨

第十八章

我当然希望你越强越好,乔白鹭对着眼前空荡荡的树林笑着摇头。

蔡志刚已经从菜地浇水回来,饭桌摆上,乡间的粗茶淡饭,别是一番风味,蔡志刚知道乔白鹭不是外人,对他还算客气,饭后略略收拾之后,乔白鹭正打算告辞,却见小莺对他一使眼色,他停下脚步,只见蔡志刚从梁上吊着的袋子里抓出两把枪,一把丢给木兰莺,另外一把看起来油光崭亮十分气派的长枪抗在肩上,径直向外走去。

“干什么去?”乔白鹭盯着木兰莺手里的长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练枪。”她笑着答,知道乔白鹭的心思,小声地说:“我外公原来是个当兵的,可惜没有儿子,也没有外孙,所以每次我来了,都浑身技痒,非要锤炼锤炼我,其实我看他是一身本事没机会得瑟,想要跟我显摆显摆。”

“这种事情有必要锤炼得很厉害吗?”乔白鹭看捧着枪一脸兴奋的木兰莺,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蔡老先生好好谈一谈了,话题就是“关于十三岁女孩的适当教育”!

“你不想我变得越来越强吗?”木兰莺奇怪地看着他问。

“我当然希望你越来越强,能保护自己也是很重要的一项本事,可是你不觉得你自己捧着枪的这个表情有点儿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