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沈来宝也觉得没关系,真是这样没骨气的书院,倒不如换一个。

他拿着小书包出去的时,正好秦琴来了。秦琴见了他轻轻招手,笑得温和。沈来宝心里却有根刺,他没忘记,秦琴说的那件事——路过她家的烧饼,买下了她家全部的烧饼,母亲才有钱看病。

谎言?还是善意的谎言?

秦琴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沈来宝摇摇头,“没什么,方先生喊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秦琴笑道,“那你快去吧。”

方先生已经在前面石凳上等了他一会,见他过来,开口就道,“从今日起,你就去中班吧,洞主那边已经点头了。那里的孩子都比你大三四岁,但我觉得你不会有压力的。”

不是退学而是跳级?沈来宝讶异,“为什么?”

方先生轻轻看他一眼,“我倒觉得你去大班也能应对,虽然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来到这一直被看轻的沈来宝忽然被看重了一回,心头不由咯噔,只能干笑两声掩饰。装孩子装久了,他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稚气,不那样老成了。

到了中班,沈来宝的出现俨然成了一道风景线。都是十四五岁的人,全都把他当成了小豆丁。

先生安排位置,众人“让来宝坐前面吧,这么矮的个头”。

沈来宝:“…”

中午吃饭,众人“来来来,来宝吃多几块肉,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沈来宝看着碗里的肉堆成山,感受到了满满的爱——对小屁孩的爱。

先生问课业,喊到他的名字,等他信心满满的站起来准备大展宏图,先生打量他几眼后,面色便和善了,“答不出来也没关系,不要哭哟。”

“…”苍天啊,这里的画风完全不对,让他回去制霸小班吧!

第18章 桃花庄子

在中班被滋润了三天的沈来宝觉得自己急需回小班去和柴启斗智斗勇,来挽救一下他有时候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是个十岁小屁孩的错觉。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黑熊变成了小浣熊——本来可以以武力生存,结果可以靠卖萌生活了。

沈来宝是拒绝的。

他极力表示自己不用受到任何关照,但同窗们仍对他关怀备至,关爱有加。谁让他矮,谁让他得抬头看他们,谁让他力气不及人家一半大。

做了三天小豆丁的沈来宝觉得今天终于能在花铃面前找回一点长者威严了。

“来宝哥哥你吃不吃蜜枣?”

沈来宝瞅着她的小手半天,盯了那蜜枣半晌,花铃好心给他吃的东西,不能不要的,他痛心张嘴——蜜枣就塞到他嘴里了。

花铃心满意足收回手,将怀里的小罐子用手绢包好。

驶向桃花庄的马车慢悠悠行走着,沈夫人和廖氏正在说话,两个小家伙坐在里边吃蜜枣。

花铃吃完一个还想再开罐子,被沈来宝压了回去,“小花,你正在长牙,不能吃太多甜的东西,不然牙会坏掉的。”

缺牙已久的花铃十分在意这件事,便听了他的话,不吃了,顺便将罐子往他怀里塞,“那来宝哥哥你吃多点。”

沈来宝抱着罐子,马车已穿过闹市,到了街尾。一直往花铃头上那车窗看的他微顿,好像看见了个眼熟的人。他微微站起身,果真看见了一家烧饼铺子,那穿得朴素正在帮忙的小姑娘,正是秦琴。

她家真的是卖烧饼的,难道沈来宝其实是当日发了善心?

他去了中班后就没和秦琴见过,想去找她问个清楚,免得有误会,但考虑到她是姑娘,怕被人说闲话,就没过去了。

马车即将过去,他的视线也将从烧饼铺子离开,余光忽然看见秦琴手中的一个烧饼掉到地上,一刹未过,就见旁边那妇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扇得秦琴趔趄一步,响亮的巴掌声似乎都传到了街道中间。

他愣了愣,立刻起身趴在窗口那,往那边看去。

秦琴若无其事地站了回去,继续收着客人的钱,给客人装着烧饼。她半边脸颊已经红透,竟是不哭不闹。

那妇人又怒气冲冲朝她大吼大叫,骂声不绝。

沈来宝心觉诧异,看两人的五官印子,那妇人应当是她的母亲。母亲对女儿下那么重的手?

他想起第一次见秦琴,她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就是坚定又傲气的。

花铃被他的衣服撩面,刚拨开又回来,再拨开又回来,脸都痒了。

沈夫人见儿子都快把花铃遮了大半,轻责,“来宝,快坐回去。”

此时他已经看不见秦琴家了,便收回身,心里还在想着秦琴的事,看得沈夫人直摇头。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烂漫盛开的季节,车往城外行了一个时辰才道桃花庄园。

山庄背后就是一座矮山,山上每隔半丈高,就栽种了一圈桃树。层层交叠,从山脚看去,山上簇拥的桃花如同米分色溪流,蔓延山头,如梦如幻。桃花香味中夹杂着一点杏仁的淡淡苦味,不比梅花清香袭人。

花铃已经同沈来宝趴在车窗一起往外面看,被映了满目桃花,美不胜收。

马车一停,她就拽着沈来宝要去看花,被廖氏喊住。他们为客,得随沈夫人进去打个招呼才对。沈夫人见了笑道,“孩子天性好玩,就让他们去玩吧,反正有下人跟着,你我一起进去喝个茶再去。”

沈夫人都这么开口了,廖氏也没推拒,叮嘱下人跟好两人,就和沈夫人进庄子了。

那桃花并不如樱花那样紧紧团聚簇拥,但沈来宝觉得以一朵来看,桃花比樱花漂亮,亏在树矮、稀疏。只是这会看见满山花海,那在枝头上稀疏分开的花因数量庞大,株株层次分明,竟一瞬改观了。

花铃还在拉着他往上走,像是不走到山顶誓不罢休,她念道,“来宝哥哥我们去最上面,听说桃花山上住着桃花仙的。”

沈来宝忍笑,“你要是见到了桃花仙要怎么样?”

花铃想也没想就答道,“跟他说快点让我爹爹回来。”

沈来宝感叹花铃真是个好孩子,也没多说,两步上前,就换做他牵着小花,往高山而行。

桃山铺有一条石板路由山脚直通山顶,但因桃花飘落多日,又陆续有游人踩踏,导致花瓣凋零,糊了满路。景象难看倒是其次,重点是,路显得十分润滑,稍微踩得不对,人就跟着歪一下。

花铃就差点被摔倒了,沈来宝牵着她反倒更不省心,“小花,我背你吧。”

“不要,那样你多累呀。”

“我不累。”沈来宝蹲身,“我背你上去,不然桃花仙要跑了。”

花铃迟疑一会,才趴在他背上,又问道,“我重吗?”

“不重。”沈来宝背着她继续往山上走,不得不说花铃虽然娇小,可沈来宝这个软架子也真是弱得不行,体能极差,亏得他天天晚上瞒着家里人锻炼身体,走了大半的路,也开始喘气了。

花铃拿着方帕给他擦了擦额头,“来宝哥哥要是累就放我下来吧。”

沈来宝应了一声,一步一步,最后终于登顶,放她下来时,两腿都有些发软。现在就算真有个桃花仙站在他面前,他第一个愿望应该是——请给我来支葡萄糖,补充能量。

花铃已经去找仙人了,可找了两圈没找到,满脸失望,坐在沈来宝一旁说道,“没有仙人。”

“应该是回家了,仙人也要回家休息的。”

花铃恍然,脸上阴郁一扫而空,两眼又明亮起来,“那来宝哥哥我们去看桃花吧。”

说罢就钻进桃花林里去了,沈来宝赶紧追上,边走边看着开得茂盛的桃花想——很好,到了盛夏,通通都会变成桃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好多好多的桃子,又大又甜的桃子。

花铃见旁人无声,偏头一瞧,只见他眉目熠熠有神,定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有诗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桃花庄临山近水,附近河流鳜鱼肥美,每日渔家都会打捞十条上来。今日独独沈家就要了两尾,一尾清蒸,一尾醋溜,鲜美润滑,连吃惯了大鱼大肉的沈夫人都觉得可口。

沈来宝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挑过食,大概是因为待了二十年的地方所吃鸡鸭都是饲料喂养长大,所吃蔬菜都是大棚产物,所吃水果也是农药并存,所以也就格外珍惜这里的食物,但味道也确实是以前的味道不能比的。

但奈何十岁孩童的胃小,就算他抛弃了热量晚上要多锻炼一个时辰,现在也不能将桌上美食吃完。

廖氏见沈来宝吃得这样好,笑道,“来宝吃得真好,哪像铃铃,都不怎么吃饭,难怪不长个。”

花铃一听扁嘴道,“娘,我比同龄的小伙伴高的。”

廖氏两眼弯弯,眼里尽是疼爱,“高多少啊?”

花铃想了想,伸出一个拳头,却又比划去半截,“高这么多。”

廖氏差点没笑出来,点头道,“好好好,铃铃一点也不矮。”

花铃这才满意。

沈夫人笑道,“姑娘家也不必长太高,太高难嫁,不是说槐树巷子有个姑娘身高八尺么,把媒婆都吓跑了。”

廖氏笑笑,女儿怎么样都好,她都喜欢。

桌上的残羹剩饭已经被收拾走了,廖氏也打算去午歇,问了花铃去不去,花铃头一回来这里,不肯去睡,还要去玩。沈来宝已经打算去睡了,午睡半小时,生龙活虎一天。可秉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坚定理念的沈夫人顺势道,“来宝,你不也是不睡么,陪铃铃去玩吧。”

沈来宝张了张嘴,想好好拒绝,可谁想沈夫人已经拉着廖氏说说笑笑走了,留下花铃那小豆丁在那。他看着她挪着小短腿从凳子上下来,欢喜道,“来宝哥哥,我们再去山顶看看仙人回来没吧。”

“…”救命!他被一个脱缰的小萝莉缠上了!

桃花仙依旧没有出现,沈来宝想告诉她真相,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与其求他,倒不如让人快马加鞭抓花老爹回来。

花铃笃信仙人会出现的,在山顶走了两圈没等到,便坐在石凳上等。沈来宝陪在一旁,不过半刻,就因为太无聊,眼皮打起架来。

他蜻蜓点水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合眼,肩头一重,一个脑袋压来,偏头一瞧,花铃竟然睡着了。

不知是因为年纪还小,还是天生丽质,花铃的皮肤很好,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米分红。今日她梳的是双丫髻,发贴面颊,快垂落到小小的鼻尖。他伸手拨去,免得她痒醒。

他一动不动的坐着,生怕惊动她。风拂过,头顶有落花飘散,散落满天。意境美好,浪漫非常。

但——他身边只有一个在酣睡的小姑娘。

沈来宝不由想,十年后,他一定要带着佳人来这里看桃花,而不是带着个——小豆丁。

第19章 春夜流萤

花铃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梦里觉得有点凉,一直试图把被子扯过来,可根本扯不动,被子好像还怪叫了一声。等她醒来,才发现梦里扯的不是被子,而是沈来宝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拽得有多用力,好好的衣服竟然被扯得皱巴巴的。

她忙给他捋顺,但褶子丝毫没有要被抹顺的迹象。她挠挠脑袋,肃色,“来宝哥哥,等会回去我让嬷嬷给你熨一下,就齐整了。”

沈来宝倒不在意,低头问道,“睡好啦?”

花铃点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

花铃顿了顿,沈来宝立刻明白了,她还想着桃花仙的事呢。他忽然想起上回谁提过花老爹月底就会回来着?可不就是花铃。他说道,“刚才桃花仙来过了,还跟我说了话。我问他你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月底。”

“真的是月底啊…”

“月底不是很近了么?”

“可明天是我的生辰,我想爹爹陪我过。”

沈来宝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念念不忘了,孩子嘛,都想着生日和家人过的。他说道,“那我陪你过吧。”

花铃虽然高兴,可也没太高兴。外人的确是比不过亲爹的,沈来宝也理解。他理了理花铃的头发,除了眼里还有点睡意,又变成个俏皮小姑娘了。他满意地站起身,准备带她下山。谁想久坐太久,血液不流通,刚起身两腿就一软,扑通倒下,跪拜了天地。

申时已过,两个外出玩耍的孩子却还没回来。沈夫人和廖氏已经在山脚下赏了一遍花,和其他房间的夫人一起品茶闲聊。

其他夫人问及两人可有孩子,恰好年纪也差不多,颇有共鸣。

在明州沈家也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别人几乎都知道她有个傻儿子。刚好沈来宝一拐一拐的回来,模样有些狼狈,看着更不像个聪明人,相觑几眼,都是笑笑没说话。

沈夫人见儿子受伤,忙上前问他。沈来宝说道,“我没事,刚摔了一跤,一点也不疼。”

两只手掌都硌出血痕来了,还说不疼。就算他真的不疼,沈夫人却还是会心疼的,她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跟随的下人,果然都是外人,不知道疼一下主子的。她叹气,拉着儿子进屋上药。

廖氏也唤了女儿过来,打量她几回见没事,才道,“你来宝哥哥怎么受伤的,是不是你胡闹了?”

花铃摇头,目光还追随在已经往屋里走的沈来宝身上,答道,“来宝哥哥没站稳,摔地上了。他用手撑地,结果就硌着了。可是来宝哥哥没哭,甚至没喊疼,可勇敢了。”

廖氏笑笑,她的女儿最好的一点,就是从来不吝啬夸词。

旁边一个妇人见了花铃,模样实在俊俏得紧,说话也得体懂事,笑吟吟问道,“这是夫人的女儿么?今年多大了?”

花铃抬头说道,“我六岁啦,明天就正好满六岁。”

妇人听见,立即从手腕上取了个红玛瑙镯子给她,“来,婶婶送你个礼物。”

花铃倒是喜欢那红镯子,可没动手拿,抬眼看看母亲。廖氏笑着婉拒,妇人坚持要给,“我呀,只生了四个儿子,没女儿,所以尤其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你要是不收下,今日这朋友,也白交了。”

廖氏无法,只好让女儿收下,好好和她道谢。

花铃收了镯子就跑去找沈来宝玩了,进房间时他还在上药,和沈夫人问了安,就坐在一旁摆弄那镯子。

沈来宝瞧见,问道,“是红玛瑙吗?”

“不知道。”

花铃往手腕里套去,轻易就进去了。她又取出来,又套进去。反反复复,玩得不亦乐乎。看得沈来宝莫名,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等他上好药,花铃也玩腻了,便把镯子装进她的钱袋里。钱袋颇小,镯子将钱袋塞得都变形了。她又嫌丑,就取了出来,瞧着沈来宝的钱袋大,跑过去塞他袋子里,“来宝哥哥借地方帮我放一下。”

沈来宝逗她说道,“放着放着就是我的了。”

花铃点头,“没事,反正最后沈伯伯会揪着你的耳朵让你把东西还给我的。”

“…”

花铃又认真道,“当然,除了吃的。”

沈来宝干笑两声,难怪花家人从不投诉他,原来是沈老爹做好了善后工作。他把镯子收进钱袋里,还特地把里头的碎银给取出来了,免得刮花。

下人来喊吃饭的时候,天色已黑,出了房间前面左边就是一条长廊。廊道每隔十步就悬挂着一盏红灯笼,映在地面的灯火也是红色的,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看着有些吓人。

花铃往沈来宝身边靠了靠,沈来宝见她害怕,抓了她的手牵着她过去,“有我在,别怕。”

“我不怕。”

“真的?”

被认真一问,花铃立刻像打蔫的茄子,“我怕…其实有点什么东西出现倒不怕的,但什么都没有,反而让人害怕。”

沈来宝倒是相信她这话,毕竟她是个听见鬼火还觉得好玩的小姑娘。能看见的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见的。比如当初他初来这里,不知谁是推沈来宝下水的凶手,那样不安。知道凶手后,与阿福正面相对,反倒不觉得可怕了。

他将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带着她去用晚饭。

长廊底下有溪流穿过,水声在静夜中哗啦流淌作响。花铃低头往溪流看去,只见有点点荧光在空中、在石头上飞舞。

“来宝哥哥,有夜照。”

夜照?什么是夜照?沈来宝顺着她的视线往那看,哦…原来是萤火虫。他问道,“你喜欢夜照吗?”

花铃朗朗应声,“来宝哥哥你知道车胤囊萤的故事吗?”

“知道。”

“抓很多萤火真的能亮得看书吗?”

沈来宝自小就听过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故事——毕竟这是老师和长辈拿来教育孩子要刻苦学习的绝佳例子。只是说起来,他这也是第一次看见萤火虫,在灯红酒绿的世界,根本看不到萤火虫。

据说萤火虫对环境要求很高,所以哪里有萤火虫出现,就说明当地环境还不错。

所以花铃的问题难倒他了,他也不知道抓了很多能不能看见书,书上的字那么小,萤火虫的亮光也不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