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也叹道,“这样就好,暂时不会瞎闹了。只是奇怪,她怎么会好端端去偷东西。”

“谁知道呢。”廖氏心中高兴,这才看见女儿进来,便打住了话题,“铃铃回来了啊。”

“嗯。”花铃上前跟沈夫人问了好,就进屋去了,她边走边想,母亲说的那泼妇,就是刚才来宝哥哥“欺负”的那个人吧。

他没有说谎,他做的事,果然是在保护花家,保护她。

花铃小小的心里对他已满是信任和倚赖,有他在身边,真好。

第24章 青梅竹马

沈来宝不能回家,干脆折去校场,酉时过半才回去。刚进家门,就见管家又朝他挤眉弄眼的。他悬着心往里走去,人刚出现在院子里,就听见沈老爹气吞山河般大喊,“沈来宝!”

他抖了抖,片刻就见沈老爹举着鞭子朝他冲来。

“好好的课不上,竟敢装病逃学!”

沈来宝拔腿就跑,奈何腿短,跑到门口就被沈老爹追上,被一把揪住领子往里拽。

“我没有装病逃学!”

“那你是去拯救苍生了吗?”

“…”沈来宝觉得沈老爹要是生活在现代,一定是第一个说出“你是去拯救银河系了吗”的段子手。

沈老爹原以为儿子恢复了智力就能让他省心再扬眉吐气了,下午人家先生跑来跟他说他生病告假,他火急火燎的跑回来,结果人影不见一个。

沈来宝挨了一鞭子痛得跳起来,抬手一把抓住鞭子,“我是去办正事了。”

沈老爹瞪眼,“什么正事?”

“我…”沈来宝不能说是帮隔壁花家去了,这事对个大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好计策,但对个十岁的人来说就是大计划了。

沈老爷更觉他撒谎,也不顾夫人求情,扬鞭又抽他一鞭子,抽得沈来宝嗷嗷直叫。见沈夫人杵在那,他嘶声,“娘,快叫奶奶!”

沈老爷一抖,“好啊,你的聪明劲就用在这了是吧,不念书!让你不念书!”

奈何沈来宝空有一颗金刚心,却敌不过武力值颇高的沈老爷。下人也没一个敢上前的,沈夫人被丈夫一瞪,也不敢动了。

不能被救只能自救了,沈来宝扯着嗓子大喊。吵闹声终于传到了沈老太太耳朵里,她拄拐出来,人才走到一半,就有望风的下人跑出来告诉沈老爷。沈老爷一听,扔了鞭子撒丫子就跑了。

等沈老太太出来,他早就跑到没影了。老太太气得用拐杖直敲地面,骂道,“不孝子,不孝子,又打我孙子!”

她气呼呼的让人把她的宝贝孙儿抬进屋里去,再喊家里的大夫过去照顾,随后就坐在大堂上,等她的龟儿子回来。

沈来宝求救及时,也没挨几鞭,就是觉得不痛快——说起来沈老爹现在还不过而立之年,同是二字辈,却被他胖揍,心里能痛快才怪。

看来他还得好好练习一下逃跑的功夫,专门抗衡沈老爷。

他让下人将他放下来,自己捂着被狠抽了一鞭最疼的腰,往屋里走去。

沈夫人在旁抽噎,“来宝,你不要逞强,让他们抱你进去吧。”

沈来宝哪里肯让男的“公主抱”,不能再这么娇气了。他低声回绝,慢慢挪步回屋。快到门口,只见门前跪着一人,似乎跪了很久,他的身体都有些摇晃了。

沈夫人也瞧见了他,蹙眉问道,“阿五,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阿五看了看沈来宝,俯首说道,“小人做错了事,在自罚。”

沈来宝抿抿唇角,算他聪明,自己瞟他一眼,他就知道错在哪了。阿五做事是认真,但对他还不是十分的忠诚,大概也是潜意识里欺负自己是个孩子,所以觉得不听命令也没关系。可这对沈来宝说是不能忍的,一次这样,以后也会这么“欺负”他。

所以他本来打算回来后找机会遣散阿五,不留他在身边。

但现在他竟然自跪了。

沈来宝没有说话,抿紧唇线挪着小步子进了里屋,沈夫人一门心思在儿子身上,也没有理会阿五。阿五便继续跪在门口一侧,也不吭声。

上完药的他没有再出去,但每次下人进出,他往开着的门看去,还能看到阿五跪在那的影子。直到洗完澡,他还在那。沈来宝没有出去喊他,晚上睡下,人还在那。他翻了个身,也没睡着。直到听见外面更夫敲着木竹过去,已是三更天,他才起身。

阿五听见里头有脚步声,跪得酸软的腰身立刻挺直,抬头往木门看去。

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越开越大,直到沈来宝整个人都出现在他眼前。因他面对外面,廊道悬挂的灯火映照在他小小的脸上,神色看得分外分明,稚嫩的五官却让他不敢直视,“少爷…”

半天没喝水,嗓音有些沙哑,大半夜听着有些可怜。旁边守夜的下人纷纷多看他几眼,可却发现自家少爷眼里并没有怜悯,语气还很冷淡。

“以后你会怎么做?”

阿五蓦地再次抬头,喑哑着嗓子说道,“少爷说什么,阿五就做什么,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不会再违背您的意思。”

沈来宝点了点头,“回去吧。”

阿五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相信自己了?就说这一句话就可以了?末了他又想通了,对,他怪自己的可不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忠心,现在他表明了立场和忠心,当然能留下来了。可如果要一直留在沈家,留在少爷身边伺候,就得看自己是否足够忠心了。

有了这一事,他当真不能再小看沈家少爷了。

他心里没有对这孩童巨变的恐惧,倒是敬畏之余又欢喜,有个会想事又强硬的主子,远比跟在傻子身边混日子的好。这少爷赏钱给得丰厚,最重要的是他从不打骂自己。别人都说打狗看主人,但沈来宝没将他当狗。

阿五明白了这个道理,跪得发抖的膝头忽然不软了,挪步回屋的时候他当真高兴。碰到这样的主子他还拎不清的话,那他就太蠢了!

夜色已深,春将过,夏将至。晚风拂过沈家大宅,吹进沈来宝的屋里。

他的腰还在隐隐作痛,沈老爹真的是下狠手了。他捂住腰睡不着,又无事可做,漫漫长夜,不由长叹一气——他的魔兽呀。

早上沈来宝还在梦里跑魔兽地图,跑得正开心,忽然宕机了,一片黑屏,正当他凑近要看看是怎么回事,突然一只兽人跑出来大吼“为了部落!!!”,沈来宝猛地坐起来,心砰砰砰直跳。

他懵了好一会,才猛然发现旁边有人正在捋他衣角,偏头一瞧,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滚了下来,捋衣角的果然是花铃。

花铃见他醒了,将怀里的陶瓷碗往他递去,“来宝哥哥早。”

熟得已经黑红的桑葚个头又大又新鲜,沈来宝伸手要拿,花铃又收了回去,“不对,你得先洗漱。”

沈来宝摸着腰站起来,疼得直不起腰,他看看外面,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大门没人守着,门口也没人守着,我就直接进来了,进门就看见你趴在地上睡觉。”

沈来宝眨眨眼,下人都有上百个的沈家竟然一个人都没?他问道,“他们人呢?”

花铃吃着桑葚想了想说道,“对了,我从院子路过,好像听见你们家的佛堂里有人惨叫,唔,像沈伯伯的声音。”

沈来宝大致明白了…应该是沈老太太抓到了外逃的沈老爷,然后又把他拎到佛堂,当着大家的面教训他吧…上一次可不就是这样。他忍了忍笑,听着有些可怜,可也是沈老爹的不是,不问清楚就先揍他,做爹的也得讲道理呀。

他过去拿了衣服准备去救沈老爹,见花铃还在屋里吃桑葚,便让她出去等。

他穿好衣服洗漱完,自己给腰上了药膏,这才洗手出去。花铃正坐在栅栏前的长板石凳上吃桑葚,碗里已经没了一大半,吃得嘴角都染上了紫红。沈来宝伸手给她擦掉,手上就沾了颜色,他擦擦两手,说道,“今天我祖母肯定不会让我去书院的,也肯定不会让我外出,小花,你今天要去哪里玩吗?”

花铃两眼弯弯,晃着两条悬空的腿说道,“来宝哥哥是不是要我带上书来教你认字呀?”

沈来宝由衷说道,“真聪明。”

花铃听罢就将碗给他,头也不回便往外面跑,“你等我。”

她跑得很快,心里还有点补偿的想法,步子一急,脚没跟上节奏,不知绊到了什么,重心一失,往前摔去,跟地面用力相撞。

本来还在看着她辫子晃来晃去背影的沈来宝脸色一变,急忙跑过去蹲身扶她。

花铃摔得有点懵,脸没刮伤,可手掌却都是细伤,刮得严重的还渗出了血。一点一点传来的痛楚让她鼻子一酸,顿时泪眼潺潺,下意识忍住没哭,可一抬头,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的掉了,哽咽,“我…不疼。”

沈来宝愣了愣,怎么可能不疼!他扶起花铃,抓着她的手腕往屋里领,得给她洗洗伤口,再上点药。花铃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会,见他只顾着拉自己走,抽噎,“来宝哥哥。”

“嗯?”

“你为什么不说我是笨蛋?”

沈来宝忍不住说道,“是不是以前我这么笑话过你?”

花铃点点头。

沈来宝暗暗骂了一声那个傻蛋,“你不笨,是我没让你跑慢点,这里的地不平。”

“地是平的,是我没跑好。”

“地不平!”沈来宝强调了一遍,又道,“改天我让人填平,你再跑慢一点,就不会摔到了。”

花铃以为自己看错了,回头往刚才摔倒的地方看去,明明是平的,他又说谎。

可她如今知道,有些谎话,是好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好的。

嗯,这个想法应该没有错。

“来宝哥哥。”

沈来宝回头看她,已经不掉眼泪了,眼睛和鼻尖还有些红,“很疼吗?等会上了药就不疼了。”

花铃摇头,展颜,“我家里还有桑葚,明天再给你摘一碗。”

沈来宝笑笑,这会才注意到,花铃缺了那么久的牙槽,好像冒了小白尖,要钻出来了。齐牙的隔壁小花,笑起来肯定会更好看。

第25章 花家老爹

三月细雨轻飘,洒落沈家大宅飞檐灰瓦,古韵渺渺。

沈来宝算了下日子,希望后日天晴,好去马场给花铃挑匹小马驹。

似与天有了感召,连下三日的雨,到了四月初一,雨水停歇,朝阳初升。沈来宝一早就去隔壁花家敲门,找前日就约好一起去马场的花铃。

花家下人见了他随口笑问,“沈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沈来宝知道不能让花家夫人知道,便道,“找小花去外面玩。”

这两家的孩子常在一块玩,下人也没多问。一会花铃出来,明显很高兴,出了巷子就悄悄问道,“小马驹是什么颜色的,好看吗,能骑吗,会不会很凶,把我给甩下来?”

平时的小话唠这会变成大话唠了,沈来宝也还是头一回去,阿五说去马场得半个时辰,马驹添了七匹,但具体是什么颜色,他也不知道。

“我们可以在马场待一天,你可以慢慢看。不过骑马肯定是不行的,这得多练,以后等小花长大了就可以骑自己养的马了。”

花铃两眼明亮有神,听见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也不觉得累,一路和他说着她所知道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马的趣闻。沈来宝听得也有趣,穿过两个街道,快至街尾,阵阵浓郁饼香飘来,他才想起这里是秦琴家的饼铺。

他往那边看去,今日书院休息,秦琴果然又在那里帮忙。

这个时辰刚好是用早饭的时候,饼铺前的人很多,秦琴忙得连头都没抬,一直在装饼,旁边妇人就在收钱。

花铃见他往那看,问道,“来宝哥哥你想吃饼吗?”

沈来宝想了片刻,不知秦琴见到自己会不会尴尬,“不想,走吧。”

他牵着花铃继续往前走,那饼铺前一阵哗然,他禁不住往那边看去,竟又看见那妇人掌掴秦琴。这里离饼铺近,那妇人叫骂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沈来宝顿步竖耳,不过是因为不小心多装了一个饼给别人。

他立刻拉着花铃过去,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说道,“买饼,五十张。”

妇人瞧了瞧他,见他锦衣在身,细皮嫩肉的,张口就要五十张,也没怀疑,推了推女儿,“还不快拿给这位小少爷。”

秦琴听见声音耳熟,抬眼看去,竟真是沈来宝。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因羞赧见人立刻泛了红。

沈来宝也知道她尴尬,但他不这样阻拦的话,秦琴会继续挨打。

花铃的个头就跟放烧饼的桌子一样高,堆了满桌的烧饼比她的人还高。她垫脚去看那人是怎么装饼的,可没有扶手可抓,干脆抓了沈来宝的胳膊垫脚看。沈来宝见状,一手扶住她,低声,“不要摔着。”

“嗯。”

秦琴往那小姑娘脸上打量了一眼,问道,“你妹妹么?”

沈来宝答道,“邻居花家的千金。”

“哦。”秦琴又看了看白嫩水灵的花铃,用油纸包捆扎烧饼时瞧见自己红彤彤又粗糙的手背,有些失神,“你买那么多烧饼做什么?”

“今日去马场玩,没有带干粮,正好看见你家饼铺,就过来买一些。”

“这烧饼有点干,你多备点水。”

“嗯。”

沈来宝让阿五给了钱那妇人,妇人收下就拍拍秦琴的肩头,“你好好看家,娘走了。”

秦琴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嗯。”

妇人走时,腰上的钱袋已鼓如小山丘,她一文未留,全都带走了。沈来宝沉默片刻,才道,“那是你娘?”

他一人买了五十张,所剩不多,旁人又买了一些,就告罄了。秦琴神色略有轻松,答道,“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对不对。”她自嘲一笑,“我爹娘一个是酒鬼,一个是赌鬼,如果可以,我真想能快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沈来宝默然,他看见秦琴为了方便干活而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有条条淤青伤痕,不像是鞭子所留,而是棍棒?

秦琴见他在看自己的手,立刻藏在背后。

沈来宝知道她尴尬得要命,说道,“我走了,明天书院见。”

秦琴点头,看着他背身离开,不过几步,忽然想通了什么,咬了咬牙上前,“沈来宝。”

沈来宝回头,秦琴已经跑到跟前,涨红了脸说道,“现在春末,马场的草也还在疯长吧,你家马场缺不缺人手?”

话没说明,但沈来宝也听明白了,“长工应该不缺,短工我还得问问我父亲,马场那边的事我不清楚。回家后我问问,明天我们在书院大门见。”

秦琴感激地点头,轻声道了声谢,就回了。花铃看得奇怪,走远了才回头看看饼铺,“来宝哥哥,为什么她的脸红成那样?”

“我和她年纪相差不多,跟同窗家里求做工人,心里难免有道坎。”

“那来宝哥哥拒绝不就好了?”

“她要自立,首先就得经济独立,她在书院帮过我,我想帮回她。”

花铃更是不解,“那直接给银子报恩不行么?”

沈来宝摸摸她的小辫子,“秦琴她性子傲,不会接受钱财馈赠的。她会跟我来求短工,就知道她下了不小的决心。”

花铃似懂非懂,自己琢磨了起来,但终究是年纪小,又生在富裕人家,不懂这个,最后到了马场,还是没有想通。

沈家马场沈来宝听阿五说过,知道这里广袤百顷,养了上千匹好马,但亲眼所见,还是讶然沈家的富贵。

从大门进去左边是通往马厩的地方,平平无奇,可右手边就是千亩草坪,似内蒙古大草原,一望无际,衔接天边。春末夏初,绿草满铺,到处可见在草地上悠哉走动的骏马。

忽然有马长啸疾奔,沈来宝满眼都是骏马的豪迈英姿,不断蹦出有关马的美名——乌骓、八骏、九逸、赤兔、千里马、汗血宝马…

他见过马,但没有见过这么多,而且匹匹都是好马。

花铃也看得入了神,鬼使神差要往马场里走,被马倌拦下了,“马大多性子烈,也见不得生人,您可不能轻易进里头,否则惊了马,您小小的身子骨容易受伤。”

花铃心痒痒的收回了步子,沈来宝知道马不能受惊,牵了花铃说道,“我带你去挑马驹,等你和它都长大了,就能进马场骑马了。”

一听见要去挑马,花铃也不闹,随他去马厩。

马厩被清扫得很干净,棚架下的长道不见半点稻草。马厩也是每日打扫的换草的,但马久居在此,还是有股异味。花铃找了手帕出来打算捂住鼻子,想了想又递给旁人。沈来宝轻轻推了回去,拿袖子掩鼻。

马倌笑道,“少爷姑娘挑好马后,我会安排人专门供养。”

花铃问道,“我听说亲手喂马马会更快信任你,是吗?”

“对的。”

“那我想亲自喂养。”

马倌顿觉为难,看向自家少爷。沈来宝低头说道,“小花,这样的话你就要天天来这了,可你娘不是不让你养马么?”

花铃垫脚附耳,轻语,“我偷偷来。”

语气太轻,热气都熨在了他的耳根上。他摸了摸有点痒的耳朵,花铃做事一向都有主见,基本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最后的决定,劝也是没有用,“我每日放堂后要去校场练一个时辰,我出来后就来这,约莫是酉时,你那个时辰出来街口,我让阿五在那里等你,等喂完了马,我们一起回去,再在街口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