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笑道,“看来看去,也都是往簪花这边瞧。我铺子里的东西每种只卖一件,所以公子若要拿去送人,只管放心,绝对无人相同。”

沈来宝笑了笑,说道,“当真是独一无二的么?”

“自然。”

“那这些都要了。”

掌柜微顿,“一共二十一对,都要了?”

沈来宝点头。

掌柜笑道,“定是送给心仪的姑娘,那姑娘真是好福气。”

沈来宝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簪花。

三个月前他将之前修建马场向老爹借的钱都还清后,这三个月的钱就是纯盈利,在钱庄里入他名下。他还想将钱存好,等年底再扩建,增多两个观众席,现在的观众席明显小了。

只是钱还可以再存,这小镇却不是随时有空过来,买下来,全都送给小花,让她变着花样戴。

但是…沈来宝不知道花铃还会不会收下,还会不会变着花样戴着他送的簪花。

掌柜方才包裹好的盒子放在一旁,直接将那放二十一对簪花的锦盒轻轻合上,再裹上锦缎,就可以直接拿走了。

沈来宝付了钱,拿上锦盒就出了门,打开他的大伞,回客栈去了。

他刚离开不久,铺子又进来两个人。仆妇年纪已有三十五六,那锦衣姑娘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俊俏,双眸如明月,有神而明亮。

仆妇在门口合上伞抖水,姑娘自己先进了里头。掌柜见了她就笑道,“刚才姑娘挑的珠钗已经放进里头了。”

“母亲定会喜欢的。”花铃将锦盒抱在怀中,余光却瞧见柜子一角空荡荡的,“掌柜,方才还在这的簪花呢,我就是去买了盒胭脂,簪花就自个飞了么?”

话说得得意,掌柜闻言也笑笑,“是飞了,不过是飞进一个公子哥手里了。”

葛嬷嬷此时才抖赶紧伞尖的水,过来就听见这话,说道,“你这铺子里的东西贵得很,那人定是有钱人。”

“我铺子里的东西哪里贵了。”掌柜辩解一句,又道,“那公子是要送给意中人的,肯定不能小气。”

花铃微觉可惜,她原本还看中了两对的,只是要买的时候她又想起沈来宝,这么多年他总会送她簪花,自己根本不需要买。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没给他答复,他是不是在家多想?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在避着他?

那个呆子,怎么就不懂她的心意,非要她明说么?

一个姑娘家要是说喜欢他,他又会不会觉得她不矜持,是不是会觉得她迫切?

心犹如被人买空的簪花位置,空荡荡的,无处安放。

她带着葛嬷嬷回到客栈,却见客栈热闹了许多,一问小二,是方才又来了三十余人。她原本要了在角落里的房间,旁边也住了人。听说那一行人个个都身强力壮是彪形大汉,连说话嗓子都比别人洪亮。

葛嬷嬷一听,皱眉说道,“这下可有得吵了。”

花铃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出门在外,千万不要得罪人。此行花家带的下人不多,真要打架也是打不过的,“你去厨房点几个菜送到我房间里来吧,我去看看我爹爹和哥哥回来没。”

葛嬷嬷怕她饿着,应了声去点菜了。花铃的房间在三楼,从楼梯一步一步上去,很快就要到正午,陆续有人下楼吃饭。花铃没有抬头看楼梯,专心走着。到了三楼廊道,似乎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所以廊道也没人了。

姑娘大了跟家中男丁也要避嫌,因此花铃的房间在左边角落,但花平生和花朗的却离了一间房,中间那间应该住了人,她从门前经过时,看见门是开的。本不想多看,只是桌上那块锦缎实在眼熟,低头一瞧,可不就跟自己怀里抱着的锦盒布料一样。

她顿时恍然,这人想必就是一口气买走二十一朵簪花的人。

简直就跟沈来宝一样——簪花狂魔。

可就算是魔,她也喜欢,奈何那魔太笨了,还问她喜不喜欢他,笨笨笨。

她摇摇头,出于礼节没有多看,开锁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屏风后面换好衣服的沈来宝一出来就看见大门没关,风雨呼呼地往里刮,他顿时满脸黑线,那不靠谱的亲爹,自己跑去吃饭了门也不关好。他忙去看桌上盒子,还好,没被偷。

沈老爷去厨房里逛了一圈,将喜欢的菜品都亲自点了,颇为满意。和儿子吃饱喝足,休息半晌,就让小二打了水来洗漱。

沈老爷素来是心无所想的豁达人,沈来宝还在看书,就听见自家老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听着那响亮如雷的含水升,他是既羡慕又头疼。被呼噜呼噜的噪音吵得久了,连日来没怎么睡好的他终于起身去外面。

他关上房门,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因是雨天,也不见月亮。

风中夹着细雨,扑打湿了楼台栅栏。

他走到栅栏前,也没在意那点点细雨,负手看着远方。

身后门声微响,沈来宝心觉奇怪,怎么呼呼大睡的老爹这么快就醒了。不对,呼声明明还在,他好奇转身,才知道原来是隔壁人出来了。

那姑娘背身关门,动作很轻,侧脸青丝被风轻拂,撩在脖间面上。沈来宝愣神盯看,又觉是认错人了。

她怎么会是花铃,花铃不是…

对啊,她外出了。

花铃察觉到背后目光如火,心里啐了一口浪荡子,蓦地转身瞪眼要骂。可看见眼前人,顿时骂不出口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里出现,完全怔住了,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无言。

“小花。”

“来宝哥哥。”

彼此听见声音,才完全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沈来宝呼吸微屏,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花铃微微偏身,避开他的目光,“跟我爹爹出来走走,你呢…”

“去西关府参加商会。”沈来宝往她的胳膊看去,也不知道伤的是哪一只,“你胳膊还疼么?”

花铃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那日摔得疼,请了大夫来看,她不想爹娘担心,就让大夫将伤情报轻。母亲以为她真伤得不重,就打发她跟她父亲去走走。当时她还懊恼自己谎报了伤情,可如今…

她的脑海里一直在跳出一个字,唯有在月老庙前才能真切感受到的字——缘。

沈来宝见她不答,不由上前一步,想看她胳膊,手都伸了出去,又才想起来,“你胳膊还疼着,还坐马车,还颠簸,傻。”

一听他说自己傻花铃就不乐意了,“你才傻。”

这话发自肺腑,可沈来宝却当她斗嘴,“好好好,我傻,你敷药没?我拿给你的药你用了没?”

“用了,现在用的就是。”花铃的心又在乱撞,她觉得好像有谁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好好呼吸。这会人都快要窒息了,害怕这是梦。

怎么会这么巧,偏是在这里碰见了。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就住隔壁么?”

见他点头,花铃便知道那簪花就是他买走的,果然是簪花狂魔。他应当是送给自己的,花铃心中期待起来。

掌柜提过的,那些簪花是那公子哥送给他心仪的姑娘。

如果…如果他真送给自己,花铃就决定认真告诉他——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很早很早开始,就喜欢了。只是她不知道,原来那种信任和倚赖,就是喜欢。现在告诉他,还不晚。

“小花。”

花铃竖起耳朵,“嗯?”

沈来宝肃色道,“我跟你说一件事。”

花铃的心“砰、砰”跳着,“你说。”

“那个莫公子不是什么好人。”

花铃皱眉,“哪个莫公子?”

“就是那个知州的儿子。我让人打听过了,那莫公子并不如传闻中那样知书达理,他的礼,对的是先生长辈,可对平民百姓,却是个纨绔公子。如果真的是良善者,绝不会这样偏颇。所以小花,你不要选他。”

沈来宝不想自己在花铃眼里看起来像是在诋毁她的追求者,所以要多严肃就说得有多严肃。

花铃早就把那什么莫公子抛在脑后了,她没有想到沈来宝竟然去调查那人,这是怕她嫁给别人?

他竟还不知道她喜欢他。

花铃故意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怕你答应,嫁得不明不白。”沈来宝低头看她,又道,“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我并不想你嫁给别人,一点也不想。”

哪怕说过一次这种话,沈来宝还是觉得自己能说出来简直是太勇敢了!

花铃的脸瞬间绯红,他还真敢说,可还是个呆瓜。她低头不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又没有得到答复的沈来宝只能眼睁睁看她进去,身影越发遥远。那两扇门已经快要关起来,屋内的光芒也渐渐缩小,直至一指长,门才定住。

门后的人眉眼低垂,睫毛几乎扫在红润的脸上,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也喜欢你的,来宝哥哥。”

声音很轻,轻如银针落地,水珠滴落湖泊,在沈来宝心头滴出一圈圈波纹,刹那在整个胸腔散开。

他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连手指都因这突袭的一句话而握不住。

小花说喜欢他,喜欢他。

不是以儿时那样天真烂漫的语气说,也不是以知己好友那样豪气直爽的说,而是以碧玉年华姑娘的娇羞语气说的。

这是喜欢,这的确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沈来宝一步走到门前,透过那条门缝看她,想将她看得清楚些。花铃几乎已经羞红了脸,她要是松开门,那她肯定要羞得没脸面对他。

这呆瓜,就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么,还凑这么近,她都快要晕过去了。

“小花。”沈来宝压低了嗓子,腔调里满是不能压抑的巨大喜悦,“嫁我吧。”

花铃真想把门缝合上,可又舍不得,她抓着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了,没有答话,“我娘不答应。”

知道她母亲不答应,可沈来宝还是笑了笑,那就是说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就好,她母亲那他会好好表现的。糟糕的只有她不答应,那他再对别人努力也没有用。

他想抱住花铃,告诉她这些天他在心里念她念了多久,可他估计他要是进去,花铃就该叫他色狼了。

“等回了明州,我会亲自去跟你娘提的。她要是答应了,我就叫媒婆登门。”

这话连个问号都没,这是认定了这事。花铃低声,“再说下去,就是私定终生了,这不是好姑娘的做法。来宝哥哥…你不会嫌弃我不矜持么?”

沈来宝简直不知道有多喜欢她的直白,在这个年代里给个正面回答着实不容易。什么私定终生,难道让人心念念的整天拿着花瓣拆解,一朵一朵又一朵,猜着“你喜欢我你不喜欢我”的把戏才是矜持吗?

那叫做好想急死你!

沈来宝熬了几个晚上都觉得慌神,倒不如这样直接一些,“小花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花铃害怕他看出自己太欢喜,终于将门缝关上,背身抵在门上,一张俏脸通红。

沈来宝单是看着她从门纸上的投影,就不愿移步了。许是簪花恰好在发髻上,影子上也能看见轮廓。他以指轻压,隔着窗纸摸了摸那簪花。

花铃立即抬手捂住,“我等会还要下楼吃饭,别拨乱了。”

沈来宝笑笑,里面的人惊呼一声,门就大敞了,“我都忘了,爹爹和二哥还在楼下等我吃饭。”她终于是抬眼看了看他,微怒,“来宝哥哥你不要拦路,我饿。”

沈来宝侧身让路,仍是笑看她。花铃从他身旁过去,时而抬眼看他。

看着看着,面上就露了笑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沈来宝轻声,“快去吧,别饿着。”

花铃轻轻点头,快步走到楼梯口,又回头看他。

悠悠廊道,悠悠少年人,悠悠两颗心。

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69章 绑架来宝

客栈外面微风细雨,屋檐下悬挂的灯笼也随风摇晃,各种影子斑驳交错。

花平生久等女儿不下楼,也终于是无法淡定喝茶,对儿子说道,“去看看你妹妹在做什么。”

花朗笑道,“该不会是饿晕在房里了吧,那只馋猫,不带她出门,就不乐意了。”

“是啊,爹爹和二哥坏,竟不带我一起去。”花铃声音清脆,在一片嘈杂声中十分容易分辨。她心中欢喜,连人都多了几分风采。本就俏美艳绝,这会更是光彩夺目,招惹了许多目光。

花平生唤她过来,如果不是在房里吃不方便,他也着实不想女儿被人这么瞧看。好在他择了个角落,背对那些人,也瞧不见脸。

花朗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品酒是男人做的事,带你去酒窖沾一身酒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鬼。”

“也不是哪个男子都有酒量的,来宝哥哥就不会喝酒,可是他却比一般男子更有气概。”

花平生怎么觉得这上下两句话接得不通?女儿可不是这么逻辑不通的人,自从上回妻子跟自己提了沈来宝和他女儿的事,他联想种种,也知道女儿其实也是喜欢沈来宝的。

沈来宝每个月会过来跟他做学问,平时又为邻,和他的儿子又是好友,不能说一天能有几个时辰待在一块,但每天总会见面倒是真的。

这孩子的品行,他喜欢。

花平生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偏身喊小二上菜时,忽然瞧见有几个汉子眼熟。再细看两眼,才认出那分明就是沈家的护院。

他顿时明白过来——定是沈家人也在这客栈,甚至她刚才迟迟不下来,说不定就是因为碰见了沈来宝。

这巧遇实在太过让人惊讶,花平生一瞬间还想他们是不是约好了,不能在明州见面就跑到外头来。可女儿并不是这么鲁莽的人,沈来宝也不会不知道其中弊端,更何况真要这么做,也不会让护院这么明晃晃的走动,这可不是时常运筹帷幄的沈来宝所会做的事。

而且女儿从出门开始就闷闷不乐,现在忽然有了精神气,可见的确不是提前约好的。

此乃机缘。

花平生想到机缘二字,就不由笑笑,这得有多大的缘分,才能去往同一个方向,进同一个小镇,住同一间客栈。

花朗没察觉到妹妹不同前两日,倒是察觉到了背后总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似有人盯看自己。他不安回头,却没看见那阴森森的气息是从何处而来。

他摇了摇头,应该是他多想了。

“啧,我就说了,就算我坐在他背后,那个蠢蛋也不会发现我,你非得拉我到另一个角落,我眼都要盯瞎了。”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条腿搭在另一张长椅上,坐姿潇洒得过分,显得吊儿郎当。他悠闲地往那边看着。

旁边老者微微弯身听他说话,并不在意他语气刻薄,“小少爷,沈来宝的确是住进了这家客栈。”

盘子一顿,“啊?约好的?”

“看起来并不是。”

在家待着无趣的盘子思前想后,终于是在沈家人离开的当晚骑马追来,还以为要赶不上了,谁想竟听见山路塌方。他寻思着以沈金山的性子肯定会挑最好的地方住,于是就进了文贤楼。才刚进大堂,就看见了花平生和花朗坐在那。

于是他也偷偷坐下,瞧见花朗,倒是把沈来宝的事忘在脑后了。这会一听,颇觉有趣。

他想了想,忽而一笑。这一笑连管家的心都跟着一跳,见他勾手指,他不由暗叹,随后弯腰听他吩咐。

片刻听完,他又暗叹——沈家少爷和花家千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盘子吩咐完,高兴得连饭都不想吃了,他起身要去躺着养好精神,谁想却被管家一掌压住肩头压下,“一日三餐,不能缺。”

“我外公又不在这,你就不能假装没看见?”

管家板着脸道,“不能。”

盘子无法,只能乖乖坐下,末了又说道,“房间我要三楼最大的那间,左右边的房都不许有人。”他想了想又道,“当然,如果隔壁三间刚好是沈来宝小花他们,就算了,给我换另外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