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行烦恼地阖目,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眉骨处反复按揉,力道一下比一下大,仿佛要在自己脸上开出个洞来。

张全忠减弱了自己的呼吸,他不敢在这时候发出丝毫声响,其余侍立的众人亦是形如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曾经有不懂规矩的宫女进来换茶水,发出的轻微声响干扰了圣上思考,当即便被拖出去扒了下裙按在长凳上活活打死皮开肉绽…

陛下自诩勤政爱民,他确实勤奋,比之先皇简直脱胎换骨,仿若不是先皇的骨血。然而陛下对待生命的看法似乎同常人不大相同。所以张全忠由衷认为,司灵都能活到今日堪称奇迹。

他最好祈祷自己不晓得陛下的甚么秘密,祈祷陛下能够在对他兴趣失尽前产生些许善意——

御案前的人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他旁若无人地在殿中踱了几圈,兀地道:“司灵都还在么?”

张全忠回说在,这是阮苏行意料之中的。

司灵都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小白脸,他太过纤瘦,脖颈脆弱得似乎他一旦轻轻握住便会碎裂。

阮苏行打了个手势,张全忠会意,当即带着几个内侍出去,把躺在庭院里身上半覆着雪的司灵都抬了进来。

她被放在正中央,脖颈等处裸.露的皮肤被冻得惨白惨白,面颊上却腾着两抹不正常的晕泽,仿佛豆蔻少女情到浓时的羞赧。

阮苏行屏退左右,倾身打量他。

捏了捏司灵都的下巴,他不动,他嘴角便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也算男人?才吹了两个时辰的风,竟是这样娇气滴滴的么。”

画贞脑袋里沉重的很,像是走在一团迷雾里,身上背了千斤重的行囊,底下还有小鬼在拼命扯她的腿,长途跋涉,又累又渴,她真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肩窝里突然痒痒的,伸手一摸,摸到一只凉沁沁的手。

正好,她太热了,脸上都可以直接煮鸡蛋了,遂将这只让她觉得无比舒适的手按在自己红得发烫的脸颊上散热。

她嘴巴里一面还嗡哝着什么,檀口微张,吧唧吧唧有声,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未几,枕着他的手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蜷起了膝盖,缩得活像只小虾米。

阮苏行顿了顿,半蹲着望着司灵都。

他感受到掌心接触到的柔软的皮肤,那股甜香愈发浓郁,像炉子上煨过的诱人糕点。

登时抽出手臂站了起来,一手按向自己空泛泛的肚子。

果然是临近午膳时间,他幽幽地舔唇,想是饿了。

第3章

画贞醒过来的霎那人还迷糊着,觉得床榻太硬,闭着眼睛摸了摸,头皮一下子发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姜国宫廷了——

她揉着因为撞在廊柱上而鼓起的额角,坐起来,环顾左右,突然停下,讶异地看见姜国皇帝坐在不远处的矮几前用膳。

是的,是用膳没错。

画贞登时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无处宣泄,阮苏行是甚么人啊?自己吃好吃的,却任由因他的任性无理而受到处罚的友好邻国质子晕倒在地上,连枕头也没有?

她咬唇打量,这里似乎是阮苏行日常处理政务的所在,殿中几个角落里皆垂首侍立着宫人,他们看上去极为安静,安静得她不寻找还以为这殿中只有她和阮苏行两个人存在。

画贞转了转眼睛,既然阮苏行在这儿处理政务,那么皇叔要她找的另一半虎符极有可能也在此地?想到这里,她顿时收起了所有怨怼情绪,爬坐起来没几下就膝行到阮苏行身边。

“陛下,您在用膳呀?”

她一定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声气表情像极一个期盼受到恩宠的小可怜娈童。

阮苏行只瞥了她一眼,面上几乎没有表情,画贞就那么看着他。

半晌,他歪了歪脖子道:“你不知道羞么,若我是你们梨国君主,会立时将你召回去。”

“为为什么?!”她的视线早就偏移到了一盘子近在眼前的香喷喷糕点上,听到阮苏行如此说还道是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心惊肉跳地重新望住他。

阮苏行讨厌这样的一惊一乍,过去他纵然讨厌此人,甚至至今疑心他获悉了自己的秘密,可毕竟接触不甚多。

“两个时辰都站不住,晕倒?你道自己是林妹妹么。”

“喔,这个,这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画贞紧紧地抿唇。他斜睨她,微微扬眉,须臾莞尔道:“如果你愿意求朕,朕便取消对你的处置。”

她万分意外,都已经冻到晕过去了,现在脑袋里还昏昏沉沉,这个男人的意思竟然是他还不曾取消对她的处罚。

她的不甘心清晰落入他眼底,阮苏行一手支颐,翘着嘴角显然饶有兴致。

过了片刻,语声微哑地道:“求我。”

“求求你了。”连一毫一厘的犹豫也没有,他话音刚落她就接了口,说的又快又诚心。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出去吹西北风了,外面又不像屋子里这样暖和,手脚都苏醒了似的,又放松又舒服。

“…出息。”没意思,阮苏行推了推碗,执起汤匙喝汤。

他再没开口,一时之间殿中静无人声,食物的香气不住往画贞鼻子里拱,她饿坏了,从早起到现在不知过去多久,肚子里唱起了大戏,饿与馋交织。

阮苏行放下喝了一半的汤,他突兀地看向她,“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朕。”

天大的冤枉,画贞不知道这姜国皇帝是哪里得出的感想,头摇得拨浪鼓也似。

“没有没有没有!”她摆手,赶忙儿道:“贵国在陛下您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繁荣昌盛欣欣向荣,这正是我们梨国目前没有的,我们还有诸多要向贵国学习的地方,而我,我崇拜您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在心里...对您不敬呢…”呸,等我拿到虎符,你等着做阶下囚到牢里思考人生罢!

“你果真崇拜朕?”他问道,视线却闲闲地在案几上各色菜品中徘徊。

“自然是真的,真金白银也不如我的话真。”她的眼睛圆溜溜,看着他时仿佛闪出了璀璨的星子。

阮苏行垂眸,若有所想。

画贞算是看出来,这是个既小心眼又多疑的君主,还爱吃,一顿饭吃了多久了,有完没完,也不给自己分一点,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么?空有一张好皮囊,白瞎了。

正在腹诽间,肚子里突然“咕咕”叫唤了一声。

她急忙捂住,臊红了脸,阮苏行倒是面色如常,他挑着箸儿指了指矮几边缘,“把牛乳膏拿来。”

画贞舔了舔唇,她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要给自己吃东西了,可转念一想怕牛乳膏里有毒,忙不迭摆手谢绝,“不必了不必了,我回去再吃。”

他滞了滞,倏尔抚额,匪夷所思地笑了。

她看见他右边脸颊陷进去一只深甜的酒窝,惊觉原来阮苏行是有酒窝的,深深的,若隐若现的酒窝,且只有一边脸颊才有,笑起来竟然比板着脸还要好看——

不过,这小酒窝似乎与他主人通身的气质格格不入。

“连基本的理解能力也没有么。”阮苏行敛起笑意,看向跪坐在坐塌上望着自己的梨国质子。意外的,他的视线居然令他微觉不自在。

理解能力?什么玩意?

画贞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她忘记伪装,事实上要不是阮苏行本就对原先的“司灵都”不甚留意,她早便暴露了。

身体往前倾了倾,画贞耷拉着眉头,脸上的不解和委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没有底气地说道:“陛下,难道我又做错甚么了吗…应当,并没有罢?”

“你滚出去就好。”阮苏行别开视线,再不愿搭理她的模样。

她扶着膝盖愣愣地站起来,一瞬间忽然觉得那会儿站在雪地里也没有如现下这样,她不喜欢自己陷入尴尬里,这是身为公主的时候从没有过的体验。

而阮苏行,这个姜国皇帝一句话掉地上砸一个坑,她刚好挣扎着落进坑里,还不知道为什么,有气也没出撒。

“朕要处理政务。”他慢吞吞地说道,好像在解释。

画贞听见,想了想,忽的眼明心亮茅塞顿开,她想阮苏行定是因为被她拒绝了才面色不佳,她明白的,做君上的都好面子,有要维系的尊严。给她东西她得欣喜若狂地接着,否则就是给脸不要脸。

弯腰端起矮几上的牛乳膏,她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道:“谢陛下赏,我适才其实是羞怯,并不是成心拒绝您的。”

他闭着眼睛打坐似的,画贞等了等,确定不会有反应了才抱着盛放牛乳膏的小盅走到大殿门首边。

殿中宫人躬着腰上前恭敬地开门,门开到一半,画贞蓦地想起来似的,转过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灵都告退。”她后退几步,踅身跨门而出。

“装疯卖傻。”

阮苏行语调平板,垂下的袖襕轻扫在铺得厚实的氆氌毯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从案前立起,自墙上取下一柄古剑反复摆弄,颀长的剑穗游弋,拔出剑鞘之际,剑身寒光凛冽,映出身后半张模糊的人面。

“陈国那边如何?”

那人声音低沉,回话吐字却清晰有力,“老皇帝病重已久,太子半月前不知所踪,若是...真出了事,最后的受益人将是陆庭远。”

“嗯?”阮苏行对着亮如镜面的剑身吹了口气,“陆庭远,那夜帮助司灵都逃出禁宫的不正是他。”

“是,陛下为何明明知道,却还——”他问了一半,视线无意中迎上阮苏行的,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你想问我为何明知陆庭远放跑了司灵都,却还在他二人面前假作不知。”阮苏行收剑入鞘,盘腿在矮几前落座。他自斟一杯,晃了晃青铜酒盏,幽幽的语声听得渗人,“你在陈国待得太久,忘了规矩。”

“陛下——!”那人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地面上。

“也罢。”阮苏行挥了挥手,“你身居高位,素来做得极好。此番便是假在病中也不宜离开太久,走罢。”

他如蒙大赦,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后背上附着一层冷汗。还想说些甚么,但是看着矮几前男人冷峻的侧影,唯谨慎地道了句“告退”,转身翻窗而出,眨眼消失在茫茫雪色间。

角落里步出宫人关上窗户,一声不响便又隐入阴影。

阮苏行屈起膝盖,捏着酒盏饮下一口,辛辣的液体淌过喉咙。他的眼神忽而变得迷离,看见一条门缝,缝隙里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当年的皇后,正同一位来自陈国的圣僧玄迦纠缠在一处。

那画面,恶心至极,至今思来仍叫人作呕。

他那年只十岁,尚且稚嫩,他是皇储,有着从出生之日起便被立为太子的姜国尊崇血统。

却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那不是那个女人第一次与玄迦有染,他不得不疑心自己的身份。不过这对那时的他而言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诡异的是玄迦,那个陈国圣僧,他竟然是…

“陛下,酒水凉了,老奴命人拿下去烫一烫?”

阮苏行从回忆里惊醒,说不必了,圈起手臂在桌上趴着,轻轻枕了上去。

姜国的宫殿处处都叫人喜出望外,画贞抚摸着沿途的回廊扶手往紫宸殿外行走,迎面却忽然走来一名穿圆领袍衫的男子。

此人高高瘦瘦的,面貌清癯,别说,乍一看竟是有几分类似阮苏行。特别是那对微微上翘的眼睛,怪了,莫非是兄弟么?

姜国皇帝确实有一名小兄弟,可那位王爷应当与自己一般年纪才是,面前这位…她倒是不曾见过这样人高马大的十五岁少年。

画贞不认得他,只打算若无其事地经过,始料不及的是这人却在看清她时拉住了她的袖拢。

陆庭远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的是你——”

第4章

“真的是你——”

不知为何,甫一听到这句话,画贞竟然发自内心里生出想要转头就跑的冲动。不断面对自己不认识的人还要装作熟稔实在是一桩极为辛苦的事。

可她也明白现在自己便是梨国质子司灵都了,既然代替了堂哥成为质子,就要担起肩上这份责任。哪怕是临危受命,也得完成得精精彩彩,不叫皇叔和太子哥哥,哪怕任何人有机会看低她。

等这桩事告一段落,她取到了虎符,皇叔的计划顺利实施,届时梨国便可扬眉吐气了。

阿耶在地底下一定也会高兴的。

画贞有时候会想,她的父皇那年若是没有突然驾崩,现在也会作出同皇叔相同的决定么?用自己和姐姐来替换原本该成为质子的堂兄…

嗐,想来并不会,假设也不成立,因为如果她有兄长的话,阿耶驾崩后压根儿轮不着皇叔继位。

多想也是无益,她极力摒除那些杂思,专心面对面前这位扯着自己袖襕的男子。不过也就是在姜国了,在她们梨国无论男人与男人之间,女人与女人,男人与女人,都是不可过于亲近的,譬如此人现下这般拉拉扯扯便是失礼。

如今她也无法计较那么许多了,这个男人分明就是认识她,她心里慌张,不晓得此人身份,思及阮苏行,无异于才出了狼窝又遇到虎,不免心中惴惴。

“…对,是我,除了我还能是谁?”画贞眨了眨眼,脸上却笑得讪讪的,不够自然。

她没能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平心静气,只要稍稍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拆穿,然后被大明宫的金吾卫抓住扭送到殿内那位阴沉沉的姜国君主跟前,她的小腿肚就自发颤抖起来。

一手环抱着阮苏行“赏”的牛乳膏,一手拄着拐杖,画贞额角还有块小小红肿凸起,瞧着实在有几分古怪,说出的话,也叫陆庭远微有些怔忪。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他忽然道:“灵都的眼睛,莫非已然好了?”

画贞懵懵然,她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与他对视,她的眼睛熠熠有神,甚至还有些来不及遮掩的迷惘之色,“…眼、睛,么?”

陆庭远笑得温熙,又道:“那日陛下命你参与马球赛,你并不擅长,随后不慎坠马伤了眼睛,自此便看不见了。怎么,你都忘了?你这究竟是——?”

后面的话她都听不清了,登时如遭雷击,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一片深秋的落叶,瑟瑟着从树梢上往泥地里飘。

画贞是突然才发现,原来她打从在殿中醒来后就把司灵都失明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在阮苏行跟前束手束脚的,再怎么讨巧卖乖还是会觉得差了些许,却原来,她居然能把假扮失明这样重要的一宗儿遗漏了…!

他看出来了罢,阮苏行一早就看出来了罢!他们眼神相交不止一两回,他还叫她取牛乳膏来着,当时她回了甚么?以为他真是要给她吃呢…画贞吞了口口水,心情复杂地把怀中的牛乳膏放到地面上,很想踹一脚。

阮苏行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苦着脸,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越想越觉得脚底发凉,背后寒风嗖嗖的吹鼓。她开始把自己带入阮苏行设身处地地幻想,假设是自己发现一个质子,竟然胆敢假作失明欺君罔上...不不不,理论上来说他们不全是君臣的关系,“他”是梨国人,“借住”他们姜国罢了…

唉,这状况真是糟糕透了。

连画贞自己都忍不住想骂自己是猪脑子,平日看起来觉得自己很是聪明机灵的,今日竟是犯下这般愚蠢的错误,再看现下姜国皇帝似笑非笑不点破她的嘴脸,真不知是甚么心思。这个可恶的男人,他定是在心里嘲笑她蠢不自知,不过事到如今,她自己被嘲其实也无碍,心大一点就过去了,倒是阮苏行发现她装瞎还不当即处置这点很叫人在意。

要么是他认为司灵都太弱了,没看在眼里,不屑于在意,要么,便是他尚有后招,不急着和“他”刨根问底地算账,路且长着呢。

所以到底是哪一种呢?

画贞认真地想了想,忽然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喜欢。

“灵都兄弟?”陆庭远的笑容收起了些许,对面人的古怪神态很难不吸引人注意,他正色道:“我目下正要面圣,没时间同你说话了。这样,回头我来寻你,你再和我好好说道说道这些日子都发生了甚么事。”

说完便离去了,画贞哀叹自己都没来得及修补她不小心又在另一个认得司灵都的人面前走偏的形象,眼睁睁看着那高高瘦瘦的人走过长廊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早就猜到的,这一趟来姜国事儿多。

她并不是打小儿就被培养起来预备长大后送入他国做细作之类的人物,除了双亲俱亡,姐姐离开自己去到姜国她独自生活在梨国,画贞日常最大的困扰也不过是明日换个怎样款式的衣裙,把旁的贵女都压下去。

如此养尊处优的她,这回真可谓临危受命了,她自己也不晓得皇叔是哪里来的自信,草草交待了便放任她代替姐姐前来…

寒风呜咽,等画贞终于神思恍惚地走出紫宸殿时才后知后觉地冷起来,她的狐裘叫阮苏行解开后随手丢了,否则她不会冻得这么不好受。话说,那件分明是那么珍贵的纯色狐裘,世间至多三件,阮苏行却也舍得随手就抛!

她可记在账上了,他欠她的,迟早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画贞在紫宸殿待了多久,她的侍女香瓜便在殿外等了多久,仿佛望夫石一般。因而她在瞧见自家公主的瞬间便从值房里跑了出来,将放了新炭的描金手炉塞进她手里。

“公主怎的去了这样久?…呀!额头肿了个包!”香瓜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诧,她捂住了嘴,视线由上至下,紧接着又叫唤起来,“神天菩萨,狐裘哪里去了?冻坏了可怎么是好,额头又是怎样肿的?姜国号称泱泱大国,怎么还兴打人呀——”

画贞十只手也拦不住她说话,何况她已经自己捂住了嘴巴,奈何抱怨声捂不住,依旧此起彼伏。

“快少嚷嚷几句罢,我们这是在姜国,人在屋檐下,当下不得不低头。”画贞把手炉搂紧了,边走边嘱咐香瓜,“不是叫你改了称呼,你总是记不住,今后在这儿一日我便不是公主,你需得唤我作‘郎君’。隔墙有耳知道么,再震惊也忍着烂到肚子里去,还有啊,没人打我,额头算是我自己撞的。”

香草心疼地连连颔首,一面又悄声问:“狐裘呢,太子殿下在郎君及笄时送的狐裘呢,怎的不见?”

说起这个也是画贞肉痛的,她呵了口白茫茫的雾气,眼皮耷拉着,突然就显得垂头丧气,配合整体形象更兼几分狼狈,喃喃道:“别提了,我看这位姜国皇帝同传闻中差不离,”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挤眉弄眼,“他这儿,保不齐有问题呢。”

“怎么说…?”香草很是意外,紧张兮兮地看住了公主。

画贞撇撇嘴,沉思着道:“这个不好说,反正我不喜欢他,而且人家也直截了当说了,他说他非常不待见我呢。”

香草没接话,那意思好像是说您不能因为别人明说了不待见你就说人家脑子不好啊。画贞没高兴理她,眼见前边有一道金吾卫的巡查,她才压低声音继续道:“香草,我很怕,阮苏行他怕是知道我是假装失明了。”

“您被认出来了?”这可才是头一回见面啊,香草实在不能接受。

要说起来,她们公主同长公主是双生子,面貌身形的确一模一样。唯有一处,便是眉心,公主她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长公主却是没有的。

此番为了掩饰掉这颗朱砂小痣费了老大的功夫,好容易才寻到一种特殊的香粉,抹在眉心可保朱砂痣消失达四个时辰,她们公主若是因这个缘由叫姜国皇帝怀疑实属正常,可现在看着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也不是被认出来,”画贞摸了摸鼻子,“是我自己大意了,只想着扮作姐姐扮作的质子身份,许是将这一点记得太牢固,毕竟也不是时常打谎骗人的不是,没有经验,便将失明一事忘到了脑后。阮苏行分明就发觉了,可他偏不提醒我,倒像是成心作弄我呢。”

香瓜不清楚具体细节,只有附和她道:“大约是成心的了,可见,这位姜国皇帝根本就瞧不上咱们,不介意您装瞎骗他,这事儿好办,下回公主...下回郎君便解释说自己眼睛也是无意中好了的,非存心欺瞒于他。”

她说的这些画贞哪里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都琢磨好了,连到时候作何表情都在脑海内演化了数遍,想来糊弄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