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甚么难以启齿的,她嘴皮子溜,三下五除二便原原本本把香瓜被相府的何十七郎强行带走的事提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己的无助和失策。

她昨日想的是即使自己递了帖子相府也未必准她进去,今晨却觉得到底该试上一试的,不该高看那何十七,想到这里面露焦急,“...没准儿何十七郎是个急色的衣冠禽兽,我原来的想法是他不会操之过急,大家都是念过书的,讲究礼数,他假使当真喜欢香瓜,便该登门找我索要,我点头了,香瓜才归他所有,是娶妻是纳妾,好歹走个形式,而今看着却是我想多了,人家怎么半点消息也没有…”

“何十七?”阮苏行把书合了起来,他顿了顿,道:“你说的是何淑妃的弟弟。”

画贞忙不迭地点头,“是他,我知道何家不好惹,因而昨日没敢轻举妄动…”她摇撼他的袖子,“何淑妃和宰相,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吧?”

要是知道了,这事情恐怕就棘手了。倒不是人弄不回来,这里面牵扯到相府的面子,若是圣上亲自开口处理,丢人的不单是他一个何十七郎,是整个相府,连坐了何氏,便是宫中的何淑妃也要因此白白受人笑话。

一会子想了这么多,还都是为别人,画贞忽然发现自己心肠太好了,她嘴角抽了下,撇撇嘴继续道:“不论怎么说,这桩事我在理,你说,你站在谁的一边?”

阮苏行转身把书簿塞回书架上的空隙里,画贞学着照做,也把《诗经》塞了回去。

“你说句话呀,不说话我心里没底…”她没底气地嘟囔。

“你——”阮苏行正色看她,蓦地道:“你今日找朕,又一直这么乖巧,全是为了让朕帮你一个忙?”

从字面上的语句涵义来说,他是对的,她除了旁的小.九.九,今儿确实为了求他帮忙,可他有种在内涵她对他的情意都是装出来的的意思,未免伤人心。

“我是来找你帮忙的,”画贞有时候就是倔,还诚实得像锋利的匕首一举刺向他,“你不愿意的话,我现下立时离开便是了,我去找阮郎。”

阮苏行略略沉吟,嘴角向下吊了吊。

画贞不期然又道:“你说要娶我当皇后,这事你母后会同意么,你们姜国朝野上下又会是何种态度?”她严肃起来绷着脸,像个一碰就碎的水晶雕塑,“你有了何淑妃,还有陆贵妃,何淑妃我还不了解,陆贵妃倒是有所耳闻,她痴情一片,又那么漂亮,退一万步说我们果真在一道儿了,却也难保哪一日你不对她动心。”

“你想说什么。”

他面上冰霜过境一般,声音里夹了冰碴子,“归根结底,终究是你不肯信我。”他想起昨日在阙楼上望见的场景,陆庭远和她靠得那样近,他摸她的脸,她居然没有避开。

画贞用力皱了皱眉,她吞咽了好几口,把到嘴边的伤人伤己的话强迫性地吞了回去。她还记得自己说过要讨好阮苏行,面前这个男人,不管他喜欢她有几分,她都不应该再和他唱反调了。

调整了情绪,画贞换了副声气,“我没有不相信你,可你是一国之君,我怕你身不由己。”

她微有犹豫,却还是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他纹丝不动,她便慢慢地道:“后宫的女子都喜欢你。假设我们真成亲了,可你要平衡朝野,后宫与外朝息息相关,你今天在陆贵妃那里,明天在何淑妃宫里,渐渐的还会有更多人,我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知是否戳中了他甚么,阮苏行情绪激动起来,像是他那暴躁的症候陡然发作,“你怎么会微不足道,她们喜欢朕,喜欢的是龙座上的皇帝,与我何干?”抬手去摸腰里的香囊,没想摸了半天没摸到。

一急,干脆直接紧紧拥住了她。

“你又…”她惊慌地抚他的背脊,给他顺气,“不生气不生气,我都是浑说的。”

阮苏行身体绷紧,甫一触及画贞的气息,他便如同热锅里倒了冷水,“呲——”的一下行将冷却。他曲着身体,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画贞痒痒的,耳朵又不争气得红了,但是没有像以往那样死活也要推开他。

过了一会儿,阮苏行在她颈间喏喏地道:“朕作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除非,是你不配合。”

画贞稍稍怔忪,没有说话。

他搂着她,呼吸加重,身体微微地发起热来,下巴无意识在她耳垂边摩挲,“这件事朕会摆平,相府不会有异议,何淑妃,她也不敢来找你的麻烦。”

“陛下…”

“外人如何想不重要,朕就是愿意迁就你,向着你,只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他亲吻她的耳垂,又轻又温柔。

画贞听见自己心口急促的“咚咚咚”声,小鹿乱撞,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

第28章

如果会感动,是否代表她相信了他,然而相信他意味着太多。

他对她的感情最初在她眼前呈现时是一团浓雾,太直接,太突然,看不清,可现在一旦接受他喜欢她的事实,不去想他为甚么喜欢你,仿佛一切又都是水到渠成的。

自古爱呀恨的,大约不需要追根溯源罢。

画贞踮起脚尖,主动在他唇角“吧唧”亲了一口,她也会想,要是自己此番来这儿不是另有所图,单纯只是扮作另一个人,或许一切都会不同罢,至少会更坦诚。

之后,阮苏行便在殿中处理政务,画贞就在里面东走走西看看,他也未曾多加管束她。期间叫张全忠进来过一回,她只看见他吩咐了张全忠几句,后者很快就告退出去,猜是处理香瓜和何十七郎的事。

有了皇帝插手,这桩事算是不必悬心有了着落了,画贞来此的第一个目的解决。阮苏行在东暖阁里,她假装无聊,两手前后晃悠着散步,从东暖阁走到西暖阁,留意了诸多会放置虎符的所在。上一回已然翻找过抽屉,事实证明他没有放在那里,那么就是在这座殿中的别处了。

脚步声在多宝格前停止,她看见一只玲珑的黑金色镶宝石匣子,之所以这只匣子会引起画贞的注意并不是她贪财瞧上它了。按理说,依着阮苏行的性子,还有这整座大殿的布置,这只太过华丽张扬的匣子是不应该出现的。

她凑过去摸了摸,宝石*的,硌得手疼,阮苏行那里却隐约有甚么动静,忖了忖,她赶忙把手退了回来。

等了一会子,没等来阮苏行,她松了一口气,手便又摸索了过去,这回一切如常,她算是放心了,拿起匣子晃了晃,听里头的响动。

——一个硬物!分量还不轻。

画贞几乎确定这里头就是虎符,她略踌躇,本也有怀疑,自己此番找见虎符太过顺利,会不会有诈?可是细一想,等闲哪里有人有机会在圣上的紫宸殿里“逛花园”,连苍蝇都进不来。

怪就怪,他居然轻信了她。

想到这里,她忽的落寞,那份终于找到虎符的雀跃和兴奋亦随之冲淡,她甚至想,要是就这么把虎符带走了,她就不能继续留在姜国了,不继续留在此地,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鼻头微酸,画贞这么多年没做成一件值得骄傲的大事也是有缘故的。她是个感性的公主,没有为家国天下抛却自己小情小爱的觉悟。

把宝石匣子依依不舍地放回原处,做贼似的,不忍又渴望,矛盾到这份儿上也是世间少有。

匣子上有小锁,她原先可以带回去再想法子,但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她心说反正没有钥匙,何况这么大一个物事,她没法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皇宫,一路上光是各个宫门口的金吾卫就有好几拨,她被发现的话,反而坏事,说不定就被关进监狱里了…

这么想着果然心安理得,不觉得对不起皇叔和太子哥哥,轻咳一声,两手背在身后笃悠悠地踱回了阮苏行跟前。

“好玩么?”他放下朱笔抬头看她,“你今日这是不打算去重玉馆了,雕刻利于养性,看你也学了一段时日,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画贞吱吱唔唔了一会儿,抿着笑问他,“苏行喜欢那些玉料雕成的物事么?你希望我认真去学,学得和那些雕刻行家一般?”

他看了她几秒,予以否定,“你学不会。”

画贞不依不饶,跪坐在他案几边儿上撑着下巴盯住他,“也许我天生有那样的才华呢,我的天赋还不曾挖掘出来,所以你看走了眼。”

女孩儿的声音软趴趴的,听在耳中胜于任何一种乐器奏出的曲调,阮苏行微微莞尔,“你擅长甚么?”

“我会的多着呢,我还会舞剑!”她“蹭”地站起来,看见墙上挂着的宝剑,直接就取了下来。他眉宇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快到她来不及留意,“你要看么,如果有人奏乐就更好了——”

画贞拔剑出鞘,一缕寒颤颤的光恰横在阮苏行脸上,衬得那张面容益发冷峻。

她的剑尖晃了晃,直指着他,“许久不拿剑了,好像不大趁手…”又小声地抱怨,“也太重了,用这个未免太消耗体力。”

“那就放回去。”他握住她腕子,画贞吃痛松手,那柄剑就到了阮苏行手上。

他面色不虞看了她一眼,把剑重又挂回原处。

画贞饶是再糊涂也看出来了,他应当不喜欢别人碰这柄剑,竟有甚么缘故不成?传闻姜国先皇就有一柄宝剑,他曾将这柄剑赠与了他的小儿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漱王。先皇并不喜欢太子,很多人都以为最后继位的会变成漱王,没成想先皇突然病重,仿佛也来不及做甚么更改就驾崩了,太子便如期御极。

“好嘛。我不拿你的剑就是了,又摆脸子给谁看…”她嘟嘟囔囔的,两手在身前绞来绞去。

阮苏行踅过身见她这样,面色稍霁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语意微顿,“只是想到了些许的不堪往事。”

他并非阮氏血脉,却坐拥阮氏江山,哪怕姜国如今握在手里,却时常没有安全感。很想见一见玄迦,玄迦是他的亲生父亲,原为梨国太子,为了他母亲才出家为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时候想,或许梨国才是自己的归处。

画贞并不知道阮苏行的身世,见他面色不善,还以为是冲着自己,心里不是滋味,摇晃他的袖子道:“多笑一笑嘛,高兴一点,你笑起来有个酒窝,特别特别的好看。还有...往后我答应再也不随便动你的东西,不经过你的同意,我半个手指头也不碰,好不好?”

这是她逗自己开心的方式么?

看着画贞忽闪忽闪的眼睛,不知怎的,阮苏行心头一松,他抬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要说到做到。”

她反而突的想起了甚么,明显滞了滞,可他看着自己,她不能迟疑,便笑着道:“做到,必然做到,既然答应了苏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焉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画贞额头冒汗,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总觉得阮苏行话里有话,看着自己的眸子乌湛湛得发亮,意味深长。

她不能和他待在一起一整日,如今到底是男子身,梨国质子,一整天和他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没的叫不知情的人传闲话,真以为阮苏行有龙阳之好。

她可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

转头离开紫宸殿后画贞就直接回质子府了,彼时已过了午饭的点,不出所料,香瓜好端端地已经回来了,正在她书房前来来回回地兜圈子。

“你…”画贞张了张口,“吃饭了么?”原想问问她有没有被何十七郎占便宜,这话却不方便直接出口。

不过香瓜看上去很是古怪,就好像被人拐走的是画贞自己。她一把拽住了画贞的手,拉着她走到僻静的墙角下。

画贞跌跌撞撞的,不明所以然,香瓜面色郑重,蓦地开口道:“公主,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许是被气氛感染,画贞紧张起来,香瓜不是见风就是雨的人,她一定是碰见了了不得的人物了,不然没这么肃然的。

见香瓜嘴巴动了动。

“谁?”画贞没能听清。

前者叹息一口,拿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太子。

在画贞怔仲的间隙里,香瓜复道:“殿下很不高兴,问奴婢公主在何处。殿下还说…”

“哥哥说甚么了?”

香瓜打心底里替公主担心,“殿下一直在等公主的好消息,可您来了这么些日子,几乎一事无成。太子殿下约公主后日在太白楼相见。”

第29章

不被期待的日子总是来得最快,今日就是与太子相约好见面的日子。

画贞此刻立在长安城最大的太白楼门前,头上系发的发带随风波浪一般舞动,一如她的心情,亦是这般波澜壮阔。

不远处酒坊里的胡姬们正与几个文人骚客载歌载舞,欢快悠扬的乐声穿过人潮越过街面直传到她这里。画贞眯着眼睛往二楼看,瞧见太白楼二楼的雅间里有为数不少的客人探出了脑袋望向酒坊的方向,瞳孔里仿似都映出那几位胡姬水蛇似的腰肢了。

然而这其间却有一位男子独独看着楼下的自己,他穿着纯白的圆领袍,头戴墨色折上斤,长长的两条幞带从后颈垂至身前,幞带隐约的飘动,仿佛在向自己招手。

那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咖色眸子深沉较往日尤甚,画贞突然有打退堂鼓直接走人的念头。

“哥、哥哥…”她下意识唤了声,也不晓得他听见不曾。

楼上梨国太子司允意味深长地打了个叫她上楼的手势,重新在雅间里落座。

画贞垂首耷脑的,像个打了败仗的战俘,她深吸一口气后调整心情,少时便神色如常地走进太白楼。太子哥哥的雅间在二楼最里面,画贞步子放得平缓,等走到门口了,又是一个大大的吐纳。

这动作才做完,门却向两边拉开了,眼前蓦地一亮唬了她一跳。

太子司允垂眼看画贞,侧过身让道,她不得不讨好地笑了笑,往座位里走去。

画贞感受的到背后芒刺一般的视线,险些儿同手同脚。直到终于落座了,才平复心情递了个如花的笑靥过去,“太子哥哥怎的突然来姜国了,陈国先太子便是命丧于此地,哥哥不会不知道吧…”

司允的眉头微微攒了起来,画贞拍了拍嘴巴,小小呸了声嗫嚅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贞儿是怕叫这姜国皇帝知悉哥哥在姜国,借故对你图谋不轨,万一他把黑锅推到我们梨国身上呢!”

“所以?”

对座的男人语调慵懒,一手支颐听着妹妹说话,语调之阑珊,显然并不曾往心里去。

画贞没法子,硬着头皮继续道:“哥哥不明白贞儿的意思么,姜国是虎狼之地,姜国皇帝亦不是善茬,我...我怕阮苏行会伤害哥哥…哥哥留在此地着实太过危险,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说到底,还不是要他走么。

“噢...”司允身体略略前倾,大手盖住了妹妹的头顶心,他很是轻柔地来回抚了抚,笑得人不寒而栗,“真是长大了,知道担心哥哥了。”

“一直、一直都担心哥哥的。”她心虚不已,他话里有话,叫她手心直冒汗。

依着这位哥哥的性情,不达目的誓不回头,他此番来姜国看来是为甚么大事,估摸着...不带走虎符不罢休了。

画贞矮几下的手捏紧了衣角,虎符可调令姜国兵马,见虎符如陛下亲临,这宝贝倘或真落在了哥哥手里,阮苏行怎么办?且不说他有无应对之策,头一个,姜国和梨国岂不是要撕破脸,那是何种不堪的境地,阮阮还会理睬她吗?

画贞是真变了,来姜国的初衷不在,目下只盼着两国不开战,自己的未来便有回旋争取的余地。

“虎符的事却如何了?”司允突地道,烹茶的器皿不住冒着腾腾热气,氤氲了他洞悉一切的眸光。

来了,果然问了。画贞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两根细弱的眉毛便卷了起来,嘴巴也微微嘟起,煮粥似的,“哥哥有所不知,阮苏行其人奸诈无比,警惕心又极为强,我几次三番就快掌握虎符的确切位置了——”

“说重点。”司允道。

她愕住了。

男人一手推开隔在中间的茶碗,略锐利的视线攫住了一撒谎耳朵就泛红的她,“偏生都无功而返,是也不是?”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提醒她她耳朵发红出卖了她,须臾面沉如水地说道:“贞儿过去可是从来不会对哥哥说假话的。告诉我,你怎么了。”

窗外一阵又一阵酒坊里喧哗的起哄声热闹声从轩窗的缝隙里挤进了雅间,画贞耳朵竖得尖尖的,像只受惊的兔子,提着两爪双眼发直和对座兄长对视。

她一直都很听话,皇叔让来姜国便来,让盗取虎符她亦应允,但做不做得到,这个只好另说。

他现如今问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二八年华,情窦初开,感情一事太复杂,她不知道怎么向哥哥解释才好,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同意,她更怕听到让自己受伤的话。

见妹妹不说话,司允按了按太阳穴,他调整了坐姿,再启唇时亦换了副温和兄长的语气,娓娓道:“贞儿这个年纪,误以为自己喜欢上甚么人再正常不过。”

头一句话就从根本否定了她对阮苏行的爱慕心理,他伸出手,慢慢覆在她发凉的手背上,完全包裹住,“他生,他死,都与你无关,你不过姜国一个过客。”微一顿,“我真后悔当初同意阿耶用你代替画扇,至少她不会意气用事。”

画扇明知回到梨国后再与陆庭远见面就难了,却仍旧听召按时回来,摆布她时更有安心之感。画贞却不一样,她在梨国宫廷里过的是颐指气使天真无邪的日子,环境简单,宫人不敢放肆,她以为普天之下除了她的亲人还会有人无条件不含目的地对她好。

听太子哥哥说起画扇,画贞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应该不是故意扯开话题,落寞地问道:“哥哥,姐姐真的不在了么,信上写得那么突然,我看到时一星准备也没有,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司允眼神略微一闪,淡淡的悲伤之色爬上了脸颊,“哥哥会骗贞儿么,你莫不是连我的话都质疑?”

他绕过方几盘膝坐到她身畔,把眼眶红起来的妹妹轻轻揽住,一手拍她的肩背安抚情绪,一面潜移默化地在她耳边道:“你瞧见了,这一切都是阮苏行而起。他害死了画扇,在外名声素来也不好,这般不择手段的男人,你却喜欢他甚么?抑或是他允诺了你甚么?”

画贞脑中忽而嗡鸣,她连连摇头说“不知道”,心烦意乱,纠结得恨不能立时离开这处小小逼仄的空间。

然而低沉的男音恍若带着蛊惑,“眼前万般,皆是镜花水月。阮苏行后宫已有了陈国的公主,我听闻过她的美名,只是未有幸得一见,据说美若天仙下凡,阮苏行何以放着这样身份重要的美人转而回应你的心意?你只是个长不大的黄毛丫头。”

“并不是我对他先——”

画贞的话还没有说完,司允便插话进来,他坐正身子凝住她黑宝石一样的眸子,“我猜,他喜欢闻你身体的味道,对不对。”

他没有用疑问的口吻,她有丝讶然,见他蓦地低头嗅了嗅自己,那表情几乎同阮苏行如出一辙,就像变态。但他明显是装出来的,还提唇笑了笑,摊手道:“我闻不见,事实上,贞儿身上的气味只对阮苏行有独特吸引力。他迷恋你的气息,可他并不迷恋你本身。”

画贞紧紧皱起了眉头,她终于听到这样的话了,这些也是她一直闷在心底无人可诉说的。要阮苏行欢喜上一个人大约不容易,他对她的青眼有加,似乎只会更加印证太子哥哥的话。如哥哥所言,仅仅是因着她身上的阮苏行闻到的甜腻味道。

他对她这个人本身没有纯粹的喜欢。

“阿耶之所以突然改主意用你替换画扇,目的便在于此。他想利用阮苏行这一弱点叫他彻底离不开你,从而喜欢上你,继而便可与你里应外合,一步步不惊动陈国将姜国蚕食。可你近来...状态不大好。”

“也罢,就让这一次的事告一段落罢。”

他笑得人背脊上发毛,“我看眼下盗取虎符这事你是完不成的。阿耶尚在犹豫,但我决定,趁早带你回去。”他拍拍她柔软青涩的面颊,“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再也不勉强你做这些事。”

画贞像咀嚼食物的人吃了好几口才尝出味儿来,她绷直了身体,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就此离开梨国,但还有更要紧的事想要知道答案,“哥哥是怎么知道、知道他喜欢甚么味道...?”这不单是阮苏行私事的问题了,还牵涉到自己,实在古怪。

司允扬眉,“这不稀奇,只是事情却要回溯到多年以前,你还是个恁事不知孩童的时候…”

便将当年玄迦圣僧如何用梨国幼年的小公主德阳,也就是画贞的鲜血为引为姜国太子配制香囊的事说了,提到了阮苏行的怪病,暴躁抑郁——他着实难以想像同这样一个人住在一起日日相对会发生甚么可怕的事。

“良药苦口,绝佳的香料方子亦有弊端。”司允沉着地道。

“甚么弊端?”

“此香由人血制出,竟有反噬作用,常年用此香者会对血引女子产生莫名的眷恋,依赖。你听懂了么?虽然之前一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又笑了,眸中涌起黑色的暗潮,“阮苏行迷恋贞儿的气息不是意外,阿耶多年前便预料到了如今。”

第30章

多年以前便预料到了?

恐怕不是预料,是谋划罢。

画贞突然觉得不适,阿耶离开的时候她尚且年幼,记忆缺缺,这其后皇位便传给了皇叔,也即是梨国现如今的陛下。

她一直觉得皇叔对自己很好的,太子哥哥也极好,可是当年皇叔叫姐姐代替灵都哥哥来姜国为质那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疙瘩,目下又听见了这样的事,实在不能再以寻常的心态来想皇叔。在她的印象里,父亲身体健康,正值壮年本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冷不丁一下却驾崩了…

司允看她嘴唇发白,眼睫微垂了垂,缓缓道:“这一宗儿我并不打算瞒你,而今告诉你实情也是背着父亲。”他几乎看着她长大,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并不虚假,“父亲机关算尽,恐怕想不到身为血引的你会对猎物动情。出色的猎手不会在山间过多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