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我身上套着外套,嗔道:“小姐哪儿的话,您要喝我再给您沏嘛!”

我但笑不语,抱上暖袖,一路去了陛下的书房。

其实我也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掩藏好情绪,不给陛下看出来,哪怕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关,已经提前平复了半个时辰。应该随意找个借口说不去的。

可我想见他,莫名强烈地。

陛下惯例招我过去,都是顺带检查一下我的课业,而后季云卿那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也会转递给他。

今日要交的是作画的功课,乃是我比较不擅长的一门。

心中忐忑时,双手插在暖袖之中,牵于身前,仔细留神着陛下的神色,但愿他不会说出什么伤害我的话来。

他很平静,意料之外,又预期之中。

换一个身份,倘若我是陛下,被自个喜欢的人“求婚”了,还能收获江山,两者一日兼得,我保管把持不住,要傻笑上一整天,他这么平静简直不合常理。但陛下毕竟不是我,没那么喜形于色,冷静又是预期之中的了。

“喇叭花?”陛下凝视着画卷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喜欢它?”

我身子晃了晃,跟着瞄一眼画卷之上。其实这画跟我的喜恶没有太大的干系,夫子让我画幅园林一角图,我就耿直地画了幅“角落”里的园林,喇叭花居多,其他杂草也是有的。

“对。”我就没有不喜欢的花。

陛下轻描淡写:“我以为你更喜欢梅花些。”

我心中微动,蓦然便想起送陛下的那根梅花簪来,“梅花也喜欢的。”

他意欲不明地笑了笑,收了画,递还给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哥哥是说宫门前,被佳人拦住诉心意的事儿?”我自然换上暧昧的笑,“哥哥这桃花运旺得令人艳羡呀,还是朵开得正好、镶金边儿的桃花。”

陛下指尖一动,原本该给我接下的画卷略略一抬,在我额上敲了下,凉凉道:“羡慕什么?哪有比你心还野的姑娘,大过年的在家里招来个季云卿不算,还指望着桃花运昌盛?”

见我抬头抚额,一脸讨好的讪笑,才作罢,移开眸去,“得了,左右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我们明天就出发。”

我一愣:“啊?这么快?”

“不然先将人娶进门再走么?”陛下乜我一眼,微微颦眉,“不过我也奇怪的,前世我与丞相政见不合,司凝雪方出此下策。重生之后,局势略有不同,丞相已然隐有表态倒向我方,司凝雪大可不必如此。故而我也没能料到她还会做出宫门前的举措。”

我听罢,略觉微妙:“哥哥不必说得如此公事公办的形容罢,毕竟是我未来的嫂嫂,您就没那么一丝丝的雀跃?悸动?”

陛下微微一晒,端起桌边的杯盏,“前世之际,我答应娶她,承她人情,自然感激。今世她没变,变的是我,我不再需要这份人情,又有什么可雀跃的?”

我是真不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

陛下抬眸望着我,眸光淡然却认真,“我没答应娶她。”

我嘴角不受控地一翘,又勉力压下来,生怕被陛下察觉,还假意捂唇咳嗽了两声掩盖:“那,那丞相会不会迁怒呢?”

“我自会妥善处理的。”

我心里开心又茫然,因为他这个答案实在不符合常理,明知不该问,还是开口了:“哥哥不是对司小姐颇有好感吗?为什么会拒绝呢?”

“她生性聪慧,城府又深,娶她回来…”陛下略顿了顿,才开口,带着三分的笑,并不那么正经,“你这么笨,要怎么办?”

打趣的语调,叫我眼眶一热,似是从那轻松的语气中咂摸出一丝亲昵与宠溺来。

又不敢信得太深,怕只是他一句的打趣。

脑中却不自控地想起芍药山庄的那次,司凝雪将我逼得哑口无言,也是陛下给我解的围。

颇有些主观、自欺欺人地继而推测,他从前对司凝雪的态度还算和善且略略特别的,自那日之后,便仿佛不那么走心了。

印象就是这么一念之间的事,起始处偏离了一点,之后就是千差万别。

“笨”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

随军出发比不得自由出行的散漫,我被塞进随军的马车之后,一路上除了必须的事情,比如吃饭时能短暂露面,基本就只能待在里头。也不是和陛下同车,自己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便没日没夜的纯修炼。

原本阿爹死也不愿意我随军出行的,他想要我和季云卿分开,却没想过我会直接被陛下带去从军,好说歹说愣是不肯。我寻思这下好,又得私奔一次时,陛下施施然抬了箱黄金到我阿爹的院子,道:“谷雨这次随行身负天师要职,这便是行军一趟的酬金。”

本是扯着我不撒手的阿爹,立马转向黄金箱子,浑似那才是他嫡亲的儿子,连连三句好,将我送走了。

我不胜唏嘘,境况再怎么变,人的本性都是不会改变的。

我对陛下又为我破财的事有些介怀,特地前去打算同其道个歉,哪想一问才知道,那一箱黄金却是从季云卿给我的金子里扣出来的。

人生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又一次的调息完成,我长出一口气,坐在摇晃的车身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车厢之内空荡荡的,即便是我想安分守己,却连最后一点零嘴都被没收了——陛下说影响不好。这么干熬着实在无聊,一时兴起,偷偷打帘往外看去,乌泱泱的全是人,统一着装的轻甲,一路绵延到可见的山道尽头。这路一直走,残雪纷飞,也不知道走到几时才是个头。

见我挑帘,立刻便有专门被安排给我的亲兵上前问:“天师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我而今穿的都是天镜宫的道袍,天镜宫的编制也不似皇宫中的一级级往下。

天镜宫里真正给皇帝养的,就八个人。一个主天师,七个大天师,除此之外天师们收的徒弟都属于天镜宫内部人员,但不属于皇家编制,也就是说没有大天师官职,不受俸禄,自然也就没有不能娶亲等等的限制。

我以陛下妹妹的身份随军名不正言不顺,便借个没压力、模棱两可的天师头衔,也不至于被人嫌弃是个拖油瓶了。

“哦,不碍事的。”我压着帘子,只看到他半张脸,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咋见到阳刚之气这般浓郁,尽是男子的军队时还是有点怯,“我随意看看的。”

那亲兵御马走在我的车边,点了个头,或是怕我一个人寂寞,格外和善热情道:“天师来过云城吗?”

“没。”要不是跟着陛下出来,我这辈子都在临城边上打转呢,“我们要到云城了?”

“恩,前面再过几十里就到了,云城周边的腊梅开得格外好,若是到了,我便唤您出来瞧瞧。”

我眼前微微一亮,欢喜道了句谢,缩回车里头,终于有了个盼头。

正松开车帘,将从膝下滑下去的绒毯拉上来些,脑海之中,砂砾忽而传来一阵牵引的波动,转瞬即逝,叫我动作都僵了僵。

怎么回事?

砂砾的本事我是见过的,无声无息地封印住了两个企图夺我舍的冥鬼,至今我都没办法把他们弄出来。它安安静静待在我的眼睛里便算了,万一有点什么异变,我怎么消受得起?

转念,砂砾本是无主之物,现在待在我体内,我也没企图占有它,它当不会有对我不利的行为才是。

莫不是因为三生?

难怪我找不到他和萱铃,难不成是跑到云城来了?

可砂砾的反应只有一瞬,我又不敢把它怎么着,便只是更加警醒地注意着神识之内的变化。果不其然的察觉到,随着云城愈发的临近,砂砾给出的牵引也就更加明显了。

这叫我有点诧异,砂砾给出牵引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是三生在找我,心思通过与其相连的砂砾反应,才给予我牵引。

二、就是砂砾自己,自主的给出了我提示。换句话说:它是有思维的。

而第一点,三生不可能知道我随军来到了此处,还一直给我牵引的提示,行军的路线只有内部人知道。

那就只有第二点了。

这个埋在我眼睛内,一直悄无声息的“神器”其实是有思维的。

这一推论真有那么点叫人胆寒,它的虚体映射在我的灵海之内,怕是连我的所思所想都尽数能看透。

可至少是不怀恶意的吧?毕竟它曾经救过我一次。

我脑中冒出这个想法之后,刻意短暂的停滞了一会,期待着或许砂砾能给我一些反应。

可惜没有。

我又虚无地混乱起来。

胡思乱想时,时间过得很快,马车的速度逐渐缓慢了下来,亲兵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道着:“天师大人,咱们快到云城了,只是应该不会停留,您要不就在车内看看罢,从这里看梅林之景,再好不过了。”

我刚应了个好,那头便有人骑马从行军的前头逆方向而来,停在我的车前,先是对亲兵吩咐:“殿下传令,暂不进城,原地修养,准备用餐。”又对朝外张望的我道,“天师大人,殿下请您过去。”

第60章

下马车时,我在身上多披了件斗篷,连衣的宽帽将头都笼着,阻碍两侧的视线,也恰好的规避了从两旁军人无比强烈的存在感。

雪一直在陆陆续续的下,细碎着时大时小。山坡上的盛放的梅花呈出一片浓艳的鲜红,林中并无多少草木,唯有大片的未融的白雪,与花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美得格外醒目。

遥遥望去,雪地之上一个脚印都无,平整铺开,瞧上去松软漂亮。可真正到了地面,靴子踏上雪,嘎地一下陷下去些,塌出一个脚印来,比想象中的要坚硬些。伸手去鞠,却径直在雪面上戳出三个硬邦邦的指印来,着手一抓,扯出来一大块。

我捏实了个雪球,晃到陛下的跟前,还没开口唤一句殿下,他便侧了身,让周遭的亲兵退下,淡淡凝着我道:“前头有段路过不去了。”

过不去?“是雪崩?”

“前去探路的士兵说是鬼打墙。”陛下示意我跟上,神情淡然,看着也没多少说话的**,与我见着他时的兴奋截然相反,“看得到宽阔的路,可就是过不去。”

事关行军,我自然不会多废话,紧跟着陛下上前。

出事之所比我想象中的要略远些,两人远离了军队驻扎之处,沿着被雪覆盖的山路往前,走入了梅林。

随手摘了朵梅花下来捻在手心打量,倏忽在想,离得这样近了我也没察觉到一丝不对,莫不是士兵被花林迷了眼,方误以为是鬼打墙?

环顾四周,驻扎的军队已然被山拦在了那头,周遭梅树与雪岭合拢而来,看在眼里皆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几个明显的辨认方向之物。

眸光一晃,落在眼前陛下的身影之上,还没来得及表示赏心悦目,便有沙沙踏雪的声响传来,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殿下。”

但凡是着了铠甲的军人,在我眼中便生得格外威严些,那气度眼神与府卫又略有不同,叫我不自觉往陛下身后凑了凑。

陛下瞥我一眼,倒也没将我往外推,只对那士兵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再复述一遍。”

那人应是,往前两步,描述了遍到达这里并被阻拦的经过,末了,一指前方的梅树:“就是这里,像是布了堵墙,过不去。”

我往那梅树处打量一眼,集灵于目,并未能瞧出什么来。

那士兵见我上前,忙制止我:“我们分别有三个人出来探路,走到这片梅林之后,他们二人一点声息都没有便消失了,唯有我遇到了这鬼打墙,被限制在了原地,天师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不怪他一边喊我天师,还一边怕我拖后腿。人就知道我是殿下的妹妹,拜了季云卿为师,像拜了其他夫子学琴棋书画一样,那就是图个陶冶情操。

我哈哈应了个是,站着没动了。末了,随意将手中的雪球一抛。

凝实的雪球,越过那株梅花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快得仿佛眨眼的那一瞬走了神,看花了眼。

可雪地那头还是光洁如新的积雪,未有雪球掉落其上。

再迟两刻,空气中发出极轻微“啵”的一声,仿佛又什么被戳破了,震荡出阵微小的风。粘稠的血液紧接着从雪底侵染而上,雪下似是埋藏着一个无穷无尽的泉眼,不时便染红了梅树下的积雪,渐渐汇聚成了一股,朝山下流去。

“血!”那士兵瞳孔一缩,见况不对,便要过来保护陛下。

我早于他一步拉住了陛下的手,“没事的,只是一个阵点。”又对陛下,“殿下注意脚下,不要被血水碰上了。”

这回士兵对我的结论再也未疑有他,跟着连退了两步,震惊不已,“这里怎会有这样的邪物?”

“原本不是用来害人的东西,估摸是有了什么变数。”我也不敢妄下结论。

当着旁人的面,陛下并没有问得太明显,“这阵有多大?能绕开吗?”

“说不准的。”我折了根梅枝,在血雪上戳了戳。原本刚折下、新鲜水嫩的枝桠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变得干硬。“这是大阵布置的手法,并不能给人看出实质的连接。就像是一幅“画”中的一点,光从这看不出框架来,整副“图”或许是一座城,或许是一座山,我们恰好撞到其中一个阵点,触到了它的边缘。”

士兵缄默不语,我拉着陛下走开了两步,在他耳边再低声道:“这里不大好,可能有鬼市,且不是一般的鬼市,城里可能已经没人了。”鬼市阴气极重,为了避免与凡人阳气冲突,鬼市周边往往会有一个阻隔的大阵,使得凡人无法闯入某片区域,也就是俗称的鬼打墙。

正常的鬼市是如此,但如今阵点之中却冒了血水,已然转变成了大凶之阵,里面环境必然也起了变化。

云城只是一个小城,地处偏僻,鲜有人员流通。为外人提及时,更像是一世外桃源,自给自足。与之对应,若是出了事,消息也不会很快传递出来的。

按理军队并不会从这过,但是隆东时节,原本可以渡船的河面结了浮冰,行船并不安全,方绕路至此。重点是,陛下前世领命行军的日子会稍迟些,河面浮冰消融,已然不会影响行船。

行程改变,又遇上不一般的鬼市,我心里隐隐不安稳:“或者再绕远些,从山里退出去,可还有路?”

“再远便要重新绕下山,迟上一天半的行程。”

雪地行军本就艰难,若是要多上一天半的行程…我绞紧了手指:“那要不,我去里头看看?”

“恩。”

“…”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干脆,就算是为了大局也要象征性地劝我一下,以示没将我丢得太轻易嘛!

陛下给远远杵着的士兵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回去了。

“怕么?”

我心情有些难以言说:“还好…”

他反握住我拉着他的手,轻轻将我往梅林的方向一牵:“那就走吧。”

我一愣,紧接着双手拽住他,“哥哥你可不能去!”

我双手拽他,他仍是一副纹丝不动的形容,“我恰有件事,需同你说。”

“什么?”

“你仔细回想番,自打我们重生之后,一切事情的发展大抵都是按前世的境况而来的,但其中也有变故,譬如你提前到了上京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事,这变故因何而起?”

我默了默,“自然是咱们做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导致的。”

“那么御令提前下达,运河尚未解冻致使行军绕道,这一变故因何而起?”陛下淡淡道,“兴许是我们之前的作为打乱了后续的进程,使得现实发展与前世稍有偏差。又或许,这件变数与你我无关。”

“…”

“有一有二便有三,不见得我们就是特殊的存在。”

自打遇上冰封河面,我亦有这样猜想过,可到底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思考,弄坏了出门的心情。可境况成了现在的模样,不得不现实些了,故而早前我才会主动提出要进入阵法:“若真还有旁人是重生者,他所引起的此番变故与我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很有可能便是对立面的人啊,甚至于这就是个陷阱。”连连摇头,“那哥哥你更加不能去了。”

让其他人去更加不妥,军队中人没一个习鬼修,进入阵内跟送人头没区别。

陛下微微一晒,“便是陷阱,也是冲着我来的罢。即便是你一人进了阵法,我也称不得是安全的。”整个今生前世的局,唯一有价值令人改变的,就是陛下之所处,皇位的最终归属,可谓是三界争纷之聚焦。若是重生者,可以不知道我,却绝对不会不知道陛下。

这倒也是,敌在暗我在明,可以说是防不胜防。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他从暗处揪出来。

陛下见我神色稍稍松动,行动早于一切,不容我再细想,径直带着我往里走去,“你不是道要学着独当一面,往后了罩着季云卿,这回便先拿我试试手吧。”稍稍移眸,眉梢带笑,不知秉承着几分认真,几分揶揄,“谷雨大人,你会顾看好我的罢?”

我脸上一热,登时再想不了其他,保护欲空前膨胀。挺直了背脊,斩钉截铁,“那是当然的。”

阵法之内,连空气变得都阴湿了许多,夹杂着某种暴戾血腥的负面情绪。我可以通过运转口诀炼化那些杂质,陛下瞧着却半点受不到其影响一般,一路走来都坦然自若。

我仔细留意了他许久,发觉他当真不是在克制隐忍才安下心来,思索起整件事情来,又觉得有几处好像说不通一般:“可是哥哥,你进入宫中这段日子,也并没有发生被人明显阻碍之事。虽然此回的时机正好有机会对哥哥造成重创,可比这更好的时机也不是没有过,早在哥哥上京之前,旁人就会有无数次刺杀的机会。难不成,他是中途被人买通了?”

第61章

陛下目视着前方,淡淡道:“会弄清楚的。”

云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灰白的雾气,并没能给人一种缥缈之感,反而阴冷不详。

城门大开,寂静无声,犹若一座死城。

我硬着头皮随陛下往城中走,环顾四周一无所获,不由小声嘀咕。“既然是鬼市,这里总该有冥鬼在吧?怎么一个都没见着?”

“砂砾给的牵引还有感觉吗?三生是不是在这附近?”

入阵之后我便对陛下交代了砂砾之事,有关阵法再小的变故也需要提前戒备。怀着忐忑细细感知了一番灵海之内,可砂砾却像是故意不给面子一般,沉寂下来。

“暂时…没有感应。”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老实说,纵然我一直很挂念三生与萱铃,却绝不想在这种地方与他们相遇。

没有牵引,亦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两人只能在城中四下乱逛。

云城并不大,按着在远处俯瞰时的目测,我们现下应当沿着主道往内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

陛下走在前头,我越往里走便越心惊,到后来便等同于给他拖着在走。就在我们以为这里已经人去城空之际,对面街角飘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女鬼,迎面而来,却并不似是要针对我们。

打她从我身侧经过之际,我刻意留心看过她的手,皮肤细嫩,指甲乌黑,一身血腥之气。

恶鬼。

等她经过了,我才牵了牵陛下的袖口,同他一指方向,“刚刚有鬼从那出来了,还是恶鬼,一般的鬼市甚少接纳恶鬼的。”

陛下便止下了脚步,“近正午的时日,有鬼在街上晃?”

我道:“这里的阵法改变了内里环境。”抬头朝上望去,浓重的雾气之下,云层都隐隐透着猩红的暗光。“如果此时外头是大晴的话,里头约莫能瞧见血阳。”顿了顿,叹道,“说不定还挺壮观的。”

“…”

世道不同,鬼市也远没有从前那么危险了。

早在陛下上京之前,季云卿去鬼市的那次,尚且还要遮遮掩掩。只因那时人类鬼修与冥鬼的往来甚少,相互视为异类而排斥,鬼市之流自然拒绝与人修交易。后来冥鬼大量涌入凡间,鬼市不再若从前那般秩序井然,转为不同的势力掌控,利益牵扯之下,人修渐渐也能与之搭上联系。

再到如今,人修进入鬼市,只要不遇上格外挑事的鬼,大抵不会有问题。

绕进那条巷道,四周气温又要低了几分,悠长的小巷绵延到雾气的尽头,叫人看着便挪不动腿。

巷口边坐着一个小娃娃,手里头拿着个竹筒,里头插满了竹签,双手摇动时里头的竹签相互碰撞发出簌簌的声响,他也便跟着痴痴的笑,兴趣盎然,头也没抬。

我瞧着那小娃娃咯咯的笑,心里头莫名发憷,好在陛下看不到,我也没去给他添堵,想要赶紧往里头走,随便找个交易的商铺,同能沟通的老板问一问情况。哪想经过时,一支竹签正好从竹筒里头甩出来,落在了我的脚前。

那小娃娃的视线原是紧盯着那根竹签停留在我的脚前,倏尔便抬起头,那全然漆黑,并无眼白的瞳毫无预兆撞进了我的眼中,瞧得我心尖狠狠一麻。

“啊!”他突然兴奋似的叫了声,尚且站立不稳般,手脚并用朝我爬过来。

我要给吓疯,嗷地一声跳起来,要拽着陛下疯跑,却听到那小娃咯咯笑着,奶声奶气唤了句:“三生。”

三生?

我陡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