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逼问的连连讨饶,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说:“珠珠,你知不知道以前的皇帝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换年号?所以我就跟着学了这一招,碰到不好的事就换名,然后运气就来了,否极泰来,百试不爽!”她先说:“我哪知道这些!年号是什么!能不能当饭吃?”随即又问:“换个名真能走运?”我认真严肃的点头:“本人的经验之谈,绝对错不了!”她半信半疑的说:“我不相信。”我叫起来:“不就换个名呀,又不少块肉,有什么相不相信的!”她想了一会点头:“说的也是哦。”随即笑说:“那我能不能将珍珠的珠改成蜘蛛的蛛?倚天屠龙记里面就有个人叫蛛蛛。反正听上去发音都是一样的,也算改名了。”我憋的差点笑岔过去,一个劲的点头说好。

好不容易哄的珠珠出去了,乐乐又跑进来,神秘嘻嘻的说:“木夕,你那个朋友还在痴心的等着你呢。”我简直无语了,有气无力的说:“他还在那跟爷们似的坐着呢?”她撇着嘴连连摇头:“他这回没在店里待着,而是跑到外面的椅子上等着。你是不是出去说句话呀,就这么让别人干耗着?”我翻白眼:“他喜欢待那儿,关我什么事儿!”她摇头:“木夕,你这人就这么没心没肺?再多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还能把人家杀了?”

我垂下眼默然,忽然跳起来说:“乐乐,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帮着他?胳膊肘往外拐!”她嘿嘿嘿的笑:“我这不是见人家被你整的可怜吗?”我骂:“他这也叫可怜?你还没见我可怜的时候呢!”她笑嘻嘻的说:“木夕,一个公子哥儿似的人扔在那里,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吗!你惭不惭愧呀!”我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这色女,重色轻友!不再理她的胡言乱语,推着她出去了。

切,他喜欢找虐还怪到我头上,这世界真是没天理了。我继续悠闲自在的熨衣服,他这会子死在我面前,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关我什么事。真是莫名其妙!快下班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摸着包里厚厚的信封,心情又好起来。打了声招呼,甩头就走。目不斜视,对对面的人视而不见。他喜欢装雕塑,喜欢摆酷,就让他去好了。我走我的独木桥,与任何人无关。

果不其然,他又像吊靴鬼一样跟在我后面,还一路陪着笑不断的喊:“续艾,续艾——”我听见他叫这个名字就有气,火冒三丈,冷着脸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搞笑?你不烦我还烦!”他凑过脸说:“续艾,我没见你出来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饭馆——”我想我现在是有些怕他了,快步跑开,任由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喋喋不休。吃夜宵?和他?我宁愿吃砒霜。

当然甩不掉他。他追在后面说:“续艾,我车子停在下面,要不要一起回去?”啊!我简直想仰天长啸,捋起袖子威胁说:“姓操的,你敢再叫一声续艾,我保证你下一刻鼻青脸肿!”他立刻噤声。估计不是因为我的威胁,而是因为我的火气。我走到商场出口处,咬牙切齿的推开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的玻璃门,插了张卡进去,按了存款键。数了两千大洋,想了想又拿了一千。林彬被抄家了,估计现在正生不如死。我给他的那张卡也没多少钱。

三两下就办好了。我长舒一口气,转头见他就站在门外,脸又黑了。我还来不及按键,他已经殷勤的用自己的银行卡替我打开玻璃门。以为这样我就感激了?我照旧臭着一张脸出来。将钱包胡乱往口袋里一塞,大步朝门口走去。他后退一步,意思是让我先行!切,什么小样儿!我忿忿的走进旋转的玻璃门。这时候又有一人钻进来,我往旁边让了让。出来的时候,他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摸口袋,钱包没了。

二话不说,箭一般追上去。他听到风声,回头看了一眼,跑的更快了。我气急,敢偷到我头上,你等死吧。拼了命的追!更气的是操曹,一脸懵懂的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问:“续艾,你别跑行不行?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只手翻过栏杆,找到平衡点后,蹬了出去,抄近路拦住那小偷。我估计那小偷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失主。后退一步,一脸横相,使劲朝我踹来。我迅速躲开了,摸了摸肩上的背包,眼神开始阴狠起来。

那人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往回跑,旁边是大楼,右边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除非他想被车撞死,不然只有往回走。我暗暗叫好,扯着嗓子叫:“操曹,拦住他!”然后快速赶上去。操曹总算反应过来了,喘着气拦在路中间。那人风一般从旁边溜过去。操曹好歹知道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角。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跑上前一起逮住他的时候,突生横变。那人将操曹摔了个大跟斗,拍拍屁股走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然后死命盯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操曹。遇上他,从来就没有好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我不知道自己盯了他有多久,他被我盯的一动都不敢动。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如果不拦在前面,我不会放松警惕,那小偷绝对跑不掉。照我这样不要命的跑法,没几个小偷能从我手底下逃走,除非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神偷。碰上他,真是冤孽!

我气都不喘一口走了将近两百米,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大大的呼了一口气,往回看了一眼。他正扶着墙慢腾腾的站起来。大概是摔重了,能站起来,就表明没大碍,死不了人!可是我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此刻身无分文,连公交卡也搁在钱包里。怎么回去,走着回去?我用力“呸”一声。

想了想又走回去,伸出手,冷冷的说:“钱!”他皱着眉头怔怔的看着我,大概还没从痛楚中反应过来。我不耐烦,干脆搜身。手插到他休闲式西装外套里,打开钱包看了眼!真他妈的晦气,全部是卡!我一把扔在地上,没好气的说:“取钱去!”他闷不吭声,弯腰拣起来,看了看我的脸色,迟疑的说:“续艾!我扭到脚了…”我跳起来骂:“操曹,你这人怎么就和你名字一样搞笑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闹剧!”他大概被我骂傻了,羞愧的低下头。

火山爆发,我再也忍不住了,愤怒的叫嚣:“你缺手残脚了还是什么的?送到手的小偷你都抓不住!你怎么这么没用!你还是不是男人!没的丢人现眼!”他蠕动嘴唇,无力的辩解:“我哪抓的住小偷呀,他跟一老虎一样…”我不等他说完,劈头盖脸骂下来:“我怎么就把他拦住了?你吃软饭的是不是!整个一小白脸,还被人摔一大跟斗,我没见过像你这样没用的男人!”他这下子倒回过神来了,大概伤到自尊心了,理直气壮的说:“你刚才那一幕跟警匪片似的,我都没反应过来,还能抓小偷?”我气的七窍生烟,哆嗦着手说不出话,随后朝旁边一指,阴沉沉的说:“你现在立即给我取钱去!”

他一定被我的表情吓到了,扶着墙跛着脚乌龟一样爬到商场的入口处。却停在那里没有进去。我不耐烦的问:“你又怎么了?”他回过头,小声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皱着眉问:“你说什么?”他大概不敢再惹我了,伸手指了指,我透过玻璃看见里面手腕粗的铁锁,商场已经关门了。我彻底被打败了,真想揍他一顿出气,揪着眉头说:“你给我去附近取!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这次想拍拍屁股就走掉,小心我杀了你。”他额头冒汗,撑着门把上的扶手说:“续艾,我脚真疼的厉害…”我看他那个样子,估计扭的不轻,反正又没断,我才不担心。瞪了他许久,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卡,问:“密码。”他说了,我跑到另外一条街的ATM取款机去取钱。两台ATM取款机,其中一台还是坏的,我暗骂,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总算从另外一台那里取到钱了,手里拿着整整五千大钞,为什么不拿,本来就该他陪!还没算精神损失费呢。走出来,夜风一吹,心里的火气总算下去了一点。邪恶的想,留他在那自生自灭好了,任他等到天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回身往原来的地方走去。好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平白无故扭了脚,也算出了我这一口恶气。

还没走近,一辆车子跟在身后按喇叭,我转身一看,操曹从后面探出头来,招手说:“续艾,快上来。”我将卡还给他,没好气的说:“知道你死不了,那我走了。”他真是本事呀,一时半会儿就有了司机。还用我瞎操心!

忽然从前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续艾?”我抬头一看,宋令韦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来。白色的衬衫,深色的领带,满眼的血丝,我惊叫出声:“怎么又是你?”真是什么事都碰到一块了。操曹在旁边解释:“我脚受伤了,开不了车。正好令韦就在这附近。他这个工作狂,大概还没下班,顺便让他过来接我。”原来这两个人是旧相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随便点了点头,打了招呼,转身就要走。

宋令韦拉住我,问:“你和操曹认识?”我面无表情的说:“谁认识他,我没那么倒霉。”操曹躲在车里不敢说话。他来回看了我们两眼,耸肩说:“一起走吧。”我甩手,转过头,警告似的说:“操曹,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你以为很光荣么?”操曹噤声。我想我的意思表现的很明白。

宋令韦皱了皱眉头,说:“林艾,还是续艾,又或者是木夕?我现在发觉你全身上下到处是秘密。”我自嘲:“我能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行的正,坐的直。”没有力气敷衍他两个人,一丘之貉!我为什么要坐他们的车,我不会自己打车吗?那多自由,还可以和的哥瞎侃。北京这的的哥可能扯了,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鸡毛蒜皮,侃的你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

第6章

当天晚上回到住处,疲惫不堪。怕做梦,干脆服了安眠药,好歹是一觉睡到天亮,尽管醒来后眼皮酸涩沉重。那么久的事了,我依然觉得无颜惭愧,夜夜难安。心口里像含着一把未熄的灰烬,余热就可以将心烫成一个一个的火迹子,何况现在已经被人点燃了。其实,操曹,看到他那样一个人低声下气的任由我践踏,我也没什么好受的,他也是受害者。隔了这么多年,再来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原谅,至少现在还做不到。乍然重逢,带来的是久违的羞耻和痛恨,全无防备。

天塌下来还是要上班。不过在天塌下来之前,我先去“老上海”城隍庙吃了一顿美味丰盛的早餐。香浓醇厚的豆浆很正宗,犹带有黄豆的清香,还有淡淡的微腥味,最重要的一点是免费的。热的豆浆先暖了我的胃,再暖了我的心。我精神一振,弯到路口去等公车。特意早了半个小时出门,所以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溜达。晨光熹微,天空犹带有一种青白,一切睡眼惺忪。公车依然挤的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可是肩膀挨着肩膀却觉得温暖,车上还没有开暖气。我拉着车上的拉环想,等周休的时候就去“苏宁”买电热毯,它们周末老搞活动。

又和李欣闹了一点不愉快。她仗着是本地人,粗声粗气的,不大看的起我这个无依无靠,穷的叮当响的末流库管,老教训我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对。我想我们可能八字不和,尽量无视她。只是无视,而不是忍让。出去吃了午饭回来,操曹居然又来了。他昨天不是扭到脚了吗?这么快就好了?怎么没有断!我皱紧眉头,还来不及斥责,他先笑盈盈的说:“续艾,我给你带水果来了。听说是进口的,喜不喜欢?”

他打开包装精美的塑料袋,我嗤笑一声,看都不看,走到另一边理架子上的衣服。反倒是店里其他几个人很感兴趣,凑上头去,连声问:“这什么东西呀,绿不绿,黄不黄的,形状怪模怪样。”他耐心的解释:“这种水果是热带的,名字叫‘释迦’,不觉得它长的有点像释迦牟尼头像吗?大家也叫它‘蕃荔枝’。”珠珠好奇的拿起来,说:“这东西好吃吗?卖相这么差。”他说:“蕃荔枝是世上最甜的水果,都叫它热带果王。”我听的倒有点好奇,忍不住看了两眼。他逮住我来不及逃开的眼,似有所感的说:“希望吃了最甜的水果心里也是最甜的。”

嗨,小样儿,心思也太明显了吧!以为这样我就感动了?我冷笑的看着他,直到看的他愧疚的避开,才拿着纸和笔去查号。乐乐见他气馁沮丧的表情,居然说:“你把水果搁柜台这儿吧,我等会儿交给木夕。”我惟有苦笑着摇头。李欣站出来,伸着手指对我说:“木夕,你把这两大箱衣服赶紧送到大库去。”我懒懒的“哦”一声,好好说不行吗?非要颐指气使的使唤人,当自己千金大小姐呢。

从库里拖出拉车,使劲扳扶手都扳不动。珠珠过来看了一下,说:“这拉车要报废了,一直不好使,转轴处都生锈了。”我擦了擦有些红的手掌,叹气说:“怎么公司这么小气,拉车也不配个好的。用一次去半条命,用一次再去半条命,有个什么油的滴一滴是不是会好些?”珠珠敲我的头:“别说油,连盐都没有。”我笑着瞪她,连连摇头。

一直趴在前台的操曹却说话了,紧张的看着我,舔了舔嘴唇说:“续——艾,我车里有丙三醇,我给你拿过来用吧。”他倒是一直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我冷着脸说不要。他已经冲出去,还不忘回头说:“我车就在底下,很快就拿上来了,你稍稍等一下。”我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又好气又无奈,没有说话。珠珠伸出胳膊捅我,问:“他刚才说拿什么去了?我怎么没听懂?”我懒洋洋的回答:“他拿甘油去了。”典型的职业病。

他很快就回来了,递给我一小玻璃瓶,上面还插着滴管。切,从实验室带出来的吧!我瞟了他一眼,满头大汗,拼命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显然赶的很急。既然拿来了,不用白不用,接在手里,对着生锈的接口,几乎滴了半瓶下去。他半蹲在一边看着,阻止我:“好了好了,可以了。”说着站起来,扳着扶手来回摇了几下,看样子顺畅多了。我将瓶子递还给他,那瓶子特别精致,瓶身上的标码不是机打的,而是用黑色钢笔写上去的。他笑说:“就搁你们这吧,下次兴许还用的着。”乐乐接在手里笑嘻嘻的说:“这个瓶子漂亮,比外面卖的强多了。对了,上面插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全忘了。”我说叫胶头滴管,她才连声说想起来了,初中玩过这玩意儿。

我去大库入货,他也要跟着。我板着脸说:“操曹,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他赶紧点头,说:“行行行,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我头痛:“你在这到底想干嘛?”他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才说:“我就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我咬着上唇不回答,眼睛眨了一下,将他一个人扔在原地,转身拉着拖车上大库。

回来挂衣服,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打转。我极度不耐烦,吼道:“你没事来这种地方干嘛?买衣服呀!”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他还愣愣的点头。我气,要买衣服是不是?那就买个够。随手拿了件毛衣递给他,说:“那你试试这件,看看喜不喜欢!”他还当真拿着衣服去试衣间了。

他换好衣服一出来,李欣立即迎上去笑说:“先生想买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带您看看?这边有几款一定适合您!”我任由李欣和他去斯缠,照旧挂我的衣服。他客气的敷衍,没有理会李欣,走到我跟前问:“续——艾,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大小差不多,我点了点头说:“还不错。”我选的能差到哪里去。脾气上来,扔下手里的衣服,拿过一件休闲式西服外套,说:“这件衣服是新款,要不要试试?”他看了看我的脸色,然后点头,试完后自己搭在手里,倒有自知之明。他敢让我拿着,我一定当场赶他出去。

我又说:“这种竖条纹衬衫和这件纯羊绒毛衣配着穿很好看,你要不要试试?”他想了想说:“不试了,我很喜欢。”拿过来搭在手臂上。故意让我宰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从里到外,从薄到厚,从休闲到正式,从衣服到裤子选了一大堆,前台堆的乐乐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我见他只是一味的点头,好像不知道自己买的东西要花钱似的,首先没了兴致,感觉自己像黄世仁欺负喜儿似的,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说:“你确定你要这么多?”他掏出钱包,取出银行卡笑说:“我刚从国外回来,正好也要买衣服。有你这个行家作参谋,再合适不过。”一翻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起来,有点自我唾弃了。

乐乐瞪大眼睛看着他,嘴都合不拢,有些口吃的说:“你确定你全部都要?”怨不得她吃惊,操曹买的比宋令韦还恐怖。大家都没想到他这么有钱。他点头,递给她卡。我在想我有没有把他一年的年薪给花掉。活该,自找的!三个人同时替他打包装袋。店长都出面了,殷勤的说:“木夕,你帮这位先生提着。”我站在那里没动手,他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跑两回就行了。”店长也不好说我,只得说:“那珠珠和李欣帮这位先生提到车库去吧。”他们一走,乐乐咬着唇瞪我:“木夕,你光两单提成就顶别人半年的提成了。”我说哪有那么夸张。她给我看打印条上的数目,确实有够惊人的。看样子,操曹在国外混的很不错,一张卡里居然有这么多钱。

操曹去而复返,对店长笑说:“续——,不,木夕该下班了吧?”店长立即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是呀,今天她六点就该下班。”她从我这里分走了一大笔的提成,心情自然不坏。我觉得有钱真是好呀,别人立马对你另眼相看,青睐有加。什么六点下班,排班表上写着十点半下班呢。我不出声,平白无故放假,我为什么不要!换了衣服跟着他出来,下了电梯,就要分道扬镳。

他拉住我,看住我的眼睛,唏嘘了一声,说:“续艾,就算是再普通的同学,难得见了面也该去喝一杯吧。”我忽然觉得疲倦了,前尘往事像梦魇一样,再也没有力气纠缠,把话说清楚也好。我说:“那行,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家常菜,做的还不错。我请你吃晚饭吧。”掉头就走。拿了他那么多的提成,请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我还处于震惊的余荡中。虽说他家有钱,不过他本人似乎还是一个刚回国的学生,能花的起这么高档的消费?

很普通的小店,地方有些局促,桌子凳子都油腻腻的,墙壁也有黑色的迹子。里面吃饭的人大都是像我这样的员工,有人还穿着商场的制服。他只愣了愣,便随我在门口的桌子边坐下来,倒没有嫌弃的神色。我料想他吃不惯,也没问他意见,径直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这家餐馆因为做的都是员工的生意,上菜倒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我埋头就吃。那么强的劳动力,老是跑来跑去,搬上搬下,再多的体力都不够用。

他看着我碗里的菜,微微皱起眉头。我抬起头问:“怎么不吃,不喜欢?”果然还是公子哥儿脾气。他摇头,支吾的说:“续艾,你别吃那个了,那东西不好。你换个菜吃吧。”我指着碗里的炒鸭肝问:“这个?为什么不能吃?是菜就能吃。”他把盘子端开,说:“那个东西都是经过三氧化二砷处理的。”我大吃一惊,连忙将嘴里的饭菜吐在垃圾桶里,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说:“操曹,你别骇人听闻好不好!”他认真的说:“是真的,只有经过三氧化二砷处理才会呈这种颜色。”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跟他在一起吃饭竟然真的在吃砒霜!三氧化二砷的俗名就是砒霜。我彻底失去胃口。

忽然觉得愤怒,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以后能不能别说这些专业术语,人家当你神经病!”他还无辜的辩解:“我没有——,这些大家都知道——”我气,站起来抽了张纸巾,然后走到旁边倒了点洗手液放在桌子上,冷冷的问:“这是什么?”他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迷茫的表情,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我又炯炯的逼问:“这是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懦懦的回答:“恩,恩,主要成分是——,是十二烷基硫酸钠——”

我觉得我要疯了,咬着牙狠狠的瞪他:“你还说你没有神经病!这是正常人的回答吗?我来告诉你,这是洗手液,这只不过是洗手液!”我骂的他抱头鼠窜,他一脸颓然的看着我,大概觉得十分委屈,瞅着我说:“我知道是洗手液,可是你刚才那个样子,就好像说,说——”我冷笑一声:“这还是我的不对了?”他只好闭嘴,不再说话。我走开两步,又回头说了一句:“还有,洗手液的主要成分不是十二烷基硫酸钠,是水!”这句话大大缓和了气氛。

我干脆用倒出来的洗手液洗手,铁管子里的自然水刺骨的冰冷。我随便擦了擦手,然后坐回去。他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慢慢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国外还好吗?”他有些惊讶,待明白过来是我在问他话后,神情激动的回答:“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在国外还不错,一直念书做研究,今年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回国了。”看他那样子,简直坐立不安。难道我对他实在过分了吗?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看我的脸色。我点头,这些本来都是我的梦想。

我又问:“那你现在在哪高就?”他笑了一下说:“在一所大学里任教,他们聘我为化学系的院长,顺带做一些课题和研究。”这么年轻的院长?看来他在这个领域里做的很好,一定有所贡献。我笑了下,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而且还这么的风度翩翩,一定很受学生和老师的欢迎。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没有回答。我微微点头,他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如此大的成就,也不炫耀,难得这么谦虚。拿过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喝着,喉咙忽然哽住了,连水都咽不下去,好一会儿才好了,可是还是有些疼。

我双手握住椭圆形玻璃杯,来回搓动,笑说:“那你有没有自己单独的实验室?”他说:“学校里刚安排了一个,已经装修好了。”我笑:“那实验室是不是恒温恒压?”他点头。我又说:“有没有隔离系统?”他还是点头。我也点头,说:“红外紫外这些分析仪器呢?”他说:“已经和厂家订好了,不过还没有送到实验室来。”我想要喝水,玻璃杯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连忙站起来,说:“老板,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摔了!”店里的小工拿扫帚过来清理。我转过身,扔出一张钞票,头也不回的说:“走吧。我也该回去了。”他跟在后面说:“续艾,我有车——”我打断他:“不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点东西要买。”我站在马路边上等绿灯。他依然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续艾,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屑的说:“要你送?真碰上什么人,你还不是摔一大跟斗!”

对于我这么恶毒的嘲讽,他倒没说什么,只是拉住我的胳膊,犹豫不定的说:“续艾——,你还好吧。”我不耐烦的扯掉他的手,没好气的说:“我有什么不好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互不干涉,行不行?”他立在路灯下,声音沉沉的传到耳中:“续艾,那时候真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我害了你,尽管是无心的。那天,我在店里突然见到你,还以为看走眼了。看到你现在这样,觉得万死难辞其咎。续艾,我原以为你——”

我不想再听他的不安和忏悔,面无表情的说:“原以为我会怎样?跟你一样?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他没再说话,垂着头,昏暗的灯光,看不清楚表情。我忽然觉得再也不能忍受,无力的说:“操曹,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有些事总是需要时间的。”他好一会才点头,吐了口气说:“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这边夜里很不太平。”我没等他说完,先沿着街道走了。

我一直感觉背后有道视线,盯的我满心烦躁,不过强忍着没回头。他要站那发呆就站呗,关我什么事。等混入人行道,人流混乱,那种怪异的感觉才逐渐消失。我忽然觉得极度凄惶,站在街头,仿佛被所有人给抛弃了一样。车出流水马如龙,如此的繁华热闹,可是心却如荒山野岭一般空寂。此刻呢,该何去何从?我惶惶然,眼睛蓦地有些湿润,又像回到从前的噩梦中。

一辆车子轻悄悄的停在我面前,我本以为是操曹。等车门打开来,才发现竟然是宋令韦。他无言的看着我,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偏过头去,将眼中的泪水硬是压回去。调整呼吸,微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只说:“我刚好经过。反正顺路,你要不要搭车?”他走下来替我拉开车门。

我觉得夜里的空气真是冷,连忙跳上车,夸张的搓着手,连声叫囔:“温度又降了,外面真是冷。”我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瑟瑟作抖。他说:“真有这么冷?”把暖气开大。我用力点头,大声说:“当然!你看我手,都冻红了。”他没看,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我窝在坐椅里,用力咬住下唇,然后闭上眼睛。

他突然说话了:“我刚才看见你和操曹了。”我打了哆嗦,拼命撮着双手说:“宋令韦,我还是觉得冷,可能风灌到肚子里去了。你请我喝酒暖胃好不好?”他没说话,车子在前方掉头而去。又是顶级的饭店,最好的包厢,满桌的佳肴。他说:“空腹喝酒不好,还是先吃点菜吧。”可是他自己却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干。我笑嘻嘻的说:“那也好,正好晚饭没吃饱。”我推开那些香槟红酒,豪气的说:“我要喝红星二锅头。”又问人家要了个玻璃杯。

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仰头一口喝干。林艾,果然好样的!可是喝的又快又急,不停的咳嗽。他坐到我身边,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我低头尽量不出身,可是他伸出身,掉下的眼泪滴在他宽厚的掌心里。我泪眼迷蒙,心也跟着迷蒙。我靠着沙发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断断续续的说:“宋令韦,我跟你说哦——,我搬家后,转到新的学校,我妈就让我跟着她姓。那时候还闹过别扭,现在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了。我妈不想我受林家风波的牵连。高三的时候,家里出事了,可是我的成绩却越来越好。后来,以最高分考进南方最好的理工大学。我进大学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是全系年纪最小的。带我们班的教授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年轻,努力,聪明的学生!”我打了个嗝,浓重的酒味熏的自己都觉得难受。

他轻轻的“恩”一声,坐在我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手背。手心是那么的温暖且安心,声音是那么的柔软舒适,像五月的风拂过袅娜多姿的柳条。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朦朦胧胧想起以前的家,似乎就是这个味道。我哽咽着继续说:“大家都说,要找续艾,不在图书馆就在实验室。我是那么的努力且有天分。大一下学期就跟着教授做实验,大二的时候囊括了所有的奖学金。国家的,学校的,院里的,系里的,班上的。分数史无前例的高,创了学校的记录。教我们精细有机合成的那老头说:‘续艾,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学生这么高的分数。’他给我九十九点九的高分。”

他不断哄着我,表示一直在听,又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意识逐渐混乱,拉住他的手,仿佛有了依靠,犹记得自己滔滔不绝的说:“我大三上学期,还帮我我们系里的刘教授在CA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那些实验数据全部是我测出来的!一项一项的数据,反复的测,反复的核实,简直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知道什么是CA吗?”我抬起头喃喃的问,可是头晕沉沉的,重若泰山,眼前的人开始有些模糊。不等他回答,我继续说:“CA是化学方面全球最权威的杂志!是很了不起的荣誉!”他连连点头,哄着我说:“是呀,是呀,很了不起。”但是话锋却一转:“那后来呢?”`

后来?我瞬间清醒过来,后来呢,可是后来呢?我嚎啕大哭,所有的泪水在此刻倾泻而出。我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不管以前受了多大的打击,可是今天却再也不能忍受。本来我也可以像操曹那样的!我抽噎着,恍恍惚惚的说:“后来——,呜呜——,后来被学校开除了!”最痛的伤疤在人前血淋淋的撕开,我想一辈子都愈合不了。

第7章

他移过身体,无言的抱我在怀里,那么的稳定有力,像天,像地,像一切,力量透过他的手臂源源不断的传递给我。我觉得他的身体此刻是最虔诚的依靠,整个上身趴在他胸膛上,哭的泣不成声。我摇着他的手说:“你知道吗?确定被学校开除后,我从此无颜见江东父老,真的想一死了之!高三那年我爸被枪毙了。我最后一次去监狱看他,他摸着我的头说:‘艾艾,以后要好好念书,努力做人。’我的成绩从那个时候开始,飞速前进。我爸一直很骄傲的对别人说:‘我林德民的女儿,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好。’他一直以此为荣。我怎么都不能够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学校开除了!”

他一直没有问我为什么被学校开除,突然伏下脸,吻去我脸上的泪水,喃喃的说:“林艾,别哭了——”我仰起头,他是那样的英俊沉稳,意气风发,事业有成,越发觉得自卑羞惭,黯然无光。任由他的舌头在我脸上不停的蠕动,我抽泣着说:“我爸枪毙后,我妈就生病了。一天一天拖下去,形容枯槁,瘦的脸上只剩下两个窟窿,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她那么高贵的一个人。后来查出来是肝癌。我爸在出事前就做了安排,狡兔也有三窟,林家虽然败了,却也不至于艰难度日。可是自从我妈生病后,才算是真正的败下去了。钱跟无底洞一样投进去,我妈她最终还是走了!”我觉得整个人撕心裂肺的痛,我想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在此刻流尽了。那个时候总觉得木木的,痛的好像不是自己,像活在梦里一样;现在再想起来,才觉得痛的难以忍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他伸出手抚在我左胸上,像是支撑,我觉得痉挛抽搐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我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说:“我妈她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当她得知我考上很好的大学后,难得的笑了。然后拔下手上的钻戒交给我,让我卖了,交学费。她所有的珠宝首饰雕皮裘衣能变卖都变卖了,只剩下我爸送她的钻戒。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说:‘妈,没事,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她说:‘我的艾艾怎么可以让别人看不起!一粒戒指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跟我爸一样看的那么透彻。那钻戒可以说全城绝无仅有,鸽子蛋一样大的钻石,整整六克拉,精美绝伦,是我爸去比利时时从安特卫普带回来的。我拿去城里最大的珠宝店里卖了,连十分之一的钱都没有得到。我觉得自己真该枪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怎么可以被学校开除呢!”我哭的声音嘶哑,瘫软在地上。

他抱我起来,坐在沙发上。不断在我耳边呢喃:“林艾,林艾,林艾…”是想将我的魂魄都叫走吗?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香槟,一口气喝下去。冷冷的泛着琥珀光泽的液体如丝般滑下喉咙,压制了汹涌而起的疼痛,我觉得舒服了一点。胸口依然起伏的厉害,怎么都停不下来。我抓着他的袖子说:“我后来一直后悔,为什么要卖掉那粒钻戒?那是我爸我妈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其实我大学生活过的一点都不艰难。我拿了那么多的奖学金,还有企业的赞助,大二以后又有教授给的补助,就算不节省,学费生活费也足够了。我觉得林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死了都没脸见我爸妈!”

他捧着我的脸说:“好了,林艾,你累了,先好好的睡一觉。”他让我平躺在沙发上,脱下自己的大衣替我盖上。我哭的筋疲力尽,眼睛一定肿的厉害。他伸出舌头舔我的眼睑,软软湿湿的,很舒服,我觉得疼的不那么厉害了。拉住他的手,请求说:“你不要走,我怕。”我是真的害怕,那么多的人和事说走就走,说变就变,完全无招架之力,任由我一个人在无边的荒漠里踽踽独行,无依无靠。

他点头,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掌心又湿又热。我安心了,闭上眼睛之前,说:“能再给我一杯酒吗?”他将杯子举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全部喝完了。眼皮不负重荷,意识逐渐跌进虚无的时空里。无可避免,又是悔恨羞愧的痛楚,漫无边际席卷而来,惊异,愤怒,痛楚,悔恨,绝望,放弃,乃至——堕落。我满头大汗,全身痉挛的醒过来,身体被长久不变的姿势压的血液不畅,全身酥麻,没有知觉。

我粗喘着气从无边的黑暗里睁开沉重的眼睛,浑身汗湿,心悸的厉害,像上了压板,压的永不翻身。一转头,就看见他沉沉的眸光,里面像是有满天的星光不停的闪耀,明亮却不炫耀,永恒安定。他紧了紧我的手,说:“睡不着?”我觉得他的掌心像火,一寸一寸要将我燃烧,我用力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问:“几点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他说:“不急,你就在这里安心的睡一觉。”我说:“你不要回去?这是餐馆,不是饭店,人家不是要关门吗?”他摇头:“没关系。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翻个身爬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原来我是睡着了的,痛苦的沉睡了这么久。

我走到桌边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啜饮。灯光下精致的高脚杯里流动的光泽看起来像七月天边的晚霞,绯红灿烂,又像灼灼燃烧的桃花,开在云端里。我斜着身体倒在沙发上,然后慢慢说:“知道我为什么被开除吗?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笑话。”他坐到我身边,将我靠在他胸前,呼吸在头顶轻轻的响起,我感觉到头发的骚动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我并没有挣扎,这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晚上的我是如此的脆弱无助。

我喝了一口酒,自嘲的说:“那还是我大三下学期的事了。我们考物理化学。黑板上用粉笔重重的写着‘严禁作弊,一经查实,立即开除学籍,不得试读。’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官腔公文而已。就算是一流的大学,作弊的人多着去了,不然大家都不用活了。一经查实,这里面很有文章,那也得查实呀。就算被抓了,没有上报到学校,就没有关系,顶多记个小过警告什么的。那次的试卷有些变态,居然还有附加题,占很重的比分。我因为考试前回了躺家,那时候我哥出了点事,没好好复习,所以想破了头也做不出来。”

我觉得靠着他的姿势有些不舒服,所以动了动,他很配合我,换了下位置。我继续说:“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我都做不出来,谁还做的出来。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作弊,只有别人抄我的份,没有我抄别人的份。我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题目发呆,算来算去,温度总差那么十来度,怎么都得不到答案。我当时想,说不定真有人做出来,那国家奖学金是不是就危险了?忽然坐我后面的操曹探过头来得意洋洋的说:‘续艾,我可是做出来了,你要不要答案?一点就通。’我很讨厌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不屑的说:‘不就一道题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切,我续艾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方法。

“他没再说话,我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他却扔过来一个小纸条,我怕监考老师看见,连忙夹在手心里,回头瞪了他一眼。‘砰’的一声,站起来准备交卷。这个时候,忽然从考场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同学,你出来一下。’我吃惊的看着外面正好到这边巡场的监考老师,当场愣在那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抽走我手中的试卷,威严的说:‘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我当时吓的魂都掉了,任由他抽走我手里攥住的纸条。他扬手问:‘谁给的?’我看了眼同样面无人色的操曹,没有说话。那巡场的老师又问了一遍:‘到底谁给的?’所有人都看着我。场内的监考老师都认识我,人赃俱获,想帮忙都说不出话。整个考场在那刻像苦难的受刑场,静若死水。

“他啪的一声将试卷甩在地上,冷酷的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我忽然愤怒不已,抬起头骄傲的说:‘我没有作弊,就凭我续艾,还需要作弊!’他看了眼我,然后低头读纸条,拿在手里扬了扬,冷酷的说:‘那这是什么?’我当时真恨死了他,那种嘴脸,活像电视里演的国民党的特务头子,一抓到共产党,也不管是不是,立刻露出穷凶极恶的残酷样儿,就等着大刑伺候,好向主子邀功。我拉不下这个脸,和他对峙,然后抬头挺胸的跟着他出去。

“这个时候,偏偏操曹也跟着起哄,他站起来说:‘纸条是我给她的,她不屑于看,正想交卷。我证明她确实没有作弊。’巡场的老师看了眼我们两个,然后把我们两个都带走了。这件事一出场就闹的很大,一开始就被捅到学校领导层那里去了。我们两个在化学系乃至整个学校都是风云人物,所以那时候被炒的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流言也很多,听的让人极其不舒服。我一直强调我自己没有作弊,现在想起来当时态度也很不好。这种事,谁相信。那老师也不相信我当真想交卷。后来连校长都知道这件事了,是因为操曹的父亲是有名的老教授。然后我们被隔离开来,等着学校的决定。

“那时候,同学都过来安慰我,说学校肯定不会怎么样的,顶多记个大过了事。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担心。操曹的父亲是知名教授,母亲是妇联的主席,家里有权有势的,学校总要顾几分情面。既然不能开除他,我自然也没事。只要不开除,任何处分我都认了。凭我的能力,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可是我万万想不到,操曹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说操曹丢尽了他的脸面,甚至支持学校将他开除。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学校里已经做出决定,将我们两个人一起开除。大概也有杀鸡警猴的作用,像我这样的学生也可以被开除,以后谁还敢作弊!我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去求系里的教授,让他们帮忙求情,只差跪下磕头了。可是他们只是一个劲的安慰我,说处分已经下来了,他们也没办法。又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旁听,他们可以安排一个席位。这有什么用!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羞耻的,在这个学校里简直抬不起头来。万念俱灰,开始痛恨起这个学校。然后一发狠,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自那以后,我没再见过操曹。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操曹被他父亲揍的半死,后来送他到德国留学去了。他有父母做靠山,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被学校开除,然后一无是处。”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我觉得荒谬无比,胡乱擦了擦,说:“后来我连那个城市都不去,就怕碰见以前的同学,既羞愤又痛恨。”他问:“所以你又改名了?”我甩了甩头说:“算是吧。经过那件事,我一听到别人喊续艾,就有一种神经反射性的耻辱。”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只问:“还要不要再睡一觉?或者我带你出去兜兜风?”我摇头:“大冬天的兜什么风!”我从皮包里掏出两粒安眠药,混着香槟咽了下去,说:“我想要睡了。明天还要工作,你如果还在的话,记得叫醒我。”他一直盯着我手里的药瓶,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摆了摆手,柔声说:“那你睡会儿吧。我让人将车里的电脑提上来办公。”他开始办公,我昏沉沉的睡过去。

第二天一去上班,李欣就找我的茬。我冷冷的说:“李欣,你今天最好别惹我,我心情很不好。”她抱着胸居高临下的说:“哦!我们木大小姐心情不好,我好怕哦!”然后脸色一变,神色阴狠的说:“我警告你,你既然是库管,就好好的当你的库管,以后卖场的事你少给我插手。”我慢悠悠的抬起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店长都没说话,你倒越俎代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当然不是多管闲事。仅仅是两单提成,已经足够让人眼红嫉妒。再这么下去,她都不用活了。这不,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她一向在外面混,多的是混混朋友,大家都有些畏惧她,也是不想惹事的心态。她横行惯了,大概还没见过我这么嚣张不买她帐的人。威胁有什么用!我还怕你威胁,十分不屑!她气的不轻,抓起手边的衣架朝我扔过来,阴着脸说:“你敢再说一句!”我闪身躲开了,怒不可遏。万一砸到要处呢,有没有脑筋!觉得她跟一母牛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讽刺说:“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还怕你?别说一句,十句我也照样说。”我故意从她旁边擦身而过,眼神充满不屑和挑衅。像她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去。

她扯住我的手,不顾一切往旁边一推。我没有防备,料不到她竟然动手,一个趔趄,撞到货架上,后背简直要断了,眼泪都撞出来了。我咬牙忍着痛,立即站起来,二话不说,用力朝她脸上掴去,鲜明的红手印。恨恨的骂:“疯子!简直有病!”她先是愕然,随即怒气勃发,张牙舞爪朝我扑来。我一个移身,抵住她的胳膊,使力往地上一扔,“哼”一声,冷冷的说:“你是我的对手?你以为我是软柿子,由的你揉捏!你再去照照镜子吧!”她狼狈不堪的撞到椅子,然后才跌在地上,那眼神简直要把我吃了。我不再看她,拿着钥匙出去了。她发狂的说:“你等着瞧吧!”我回过身,微笑说:“我等着呢!”自取其辱,世上的人大都欺善怕恶,见低踩,见高拜。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她的人,大概请假了。她那狼狈样儿,心性又死要强,怎么肯让人看见。我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照旧理我的货。晚上下班前,宋令韦给我电话,说有事跟我说。我歪着头说:“我和你还能有什么事说!”昨天的事全部是意外,我伤心成那样,他在旁边陪着也没什么。我才不自作多情,自讨苦吃,自找罪受。半夜凌晨和大白天想的事那又是另外一个样了。现实比人强,我不想与他再纠缠不清。他对我何尝又不是一个谜。

他在电话那头说:“林艾,你真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见个面还能把你吃了。”我说:“什么呀,我工作了一整天,累着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我赶着回去休息呢。”他不理,说:“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你赶紧过来。”然后一把挂了电话。本来我可以不理会的,但是转念一想,不去好像怕了他,落下形迹似的。他或许真有什么正事想和我说,万一是自己想歪了,那可丢脸真丢到姥姥家了。

我跟店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挎着包下去了。那地下停车场又冷又暗,阴森森的,乍然下进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直觉上有些不舒服。我缩肩眯眼到处找车。这种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抢劫杀人的好地方。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应。还没想完呢,三个人从黑影里窜出来,大喇喇的拦在我前面。

我从惊慌中定下神,谨慎的盯着他们,双脚前后迈开,手扶在肩上的包上,作戒备状。那些人看起来就像是地痞混混,吊二郎当的。手上并没有拿武器,我稍稍安下心。他们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站出来:“小样儿!看不出来你有这么横!那哥儿几个放你一马,给你一点教训得了!”我冷冷的看着他们。亏他们有脸说的出来,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一弱女子!

我不想与人争执,压低姿态说:“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们了,先陪个不是。你们若真想放我一马,那就请让我走。”他说:“我们没说不让你走,只不过让你带点礼物离开,以后长长教训,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也算给你上了一课,以后行事看着点。”我无语,切!照他这样说,我还得感激他!

第8章

我一个人再怎么样也对付不了他们三个大男人。装作畏缩的样子,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从他们身边溜过,希望他们看在弱小的分上放过我。慢腾腾的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没见有动作,正松一口气。那个看起来是大哥模样的人冷冷的喝了一声:“站住!”看着他向我走来,有一种泰山压顶的胁迫感,简直不敢大声呼吸。他右手打了个手势,其他两人立即分散开来,阻去我逃跑的路线。我紧了紧瞳孔,无言的看着他。

他手伸到我下巴,抬起我的脸不怀好意的说:“就这么想走了,你也太看不起咱哥儿几个了。”我看他们这个架势,事情是不能善终了。镇定下来,平静的问:“那你们想怎么样?”他吹了口气,笑的我倒尽胃口,手开始在我脖子附近游移。“不想怎么样。皮肤很白很嫩,长的也很漂亮,啧啧啧,个性还挺倔强。”我压下愤怒:“你放尊重点。”他捏住我的脸,用力一扳,说:“男人和女人,还不叫尊重?”我实在不能忍受他的毛手毛脚,污言秽语。等了好一会儿,趁其不备,使了个巧劲,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连退两步,用力握紧拳头。气的脸都绿了,此刻,我很想亲手杀了他!

我清楚看见他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怒气和残酷。在他扑上来之前,旋身侧踢,右脚劈空而下,他毫无防备,被我狠狠踢中左腿,侧倒在地上。其他两个人见势不对,连忙抢上来。我不敢逗留,撒腿就跑,他们几个紧追在后。其中一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铁片,对准我后脑勺扔过来。我听到风声,顿住脚步,快速往一边避开。其中一人趁机堵住我的退路。我往左退,前后都被堵住了,正前方是被我踢中的那人。他红了眼,表情阴狠的说:“我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手上吃过这么大的亏,你本事不小呀。我今天放过你,以后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我伸手摸了摸肩侧的挎包,愤怒的说:“你们这种人渣,就知道侍强凌弱,欺善怕恶!三个大男人打一个女的,也算本事!”他被噎的说不出话,随即恼羞成怒,恨恨的说:“你这种女人,不给你一点教训,永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人朝我步步逼近。他飞身朝我压过来。

我喘着气再后退,满头大汗。一开始他们或许真想羞辱我一顿就算了,可是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们似乎被我激起了凶性。我有些着急,见势不对,立即转身,拼命往前跑。可是没跑两步,才发现前面是一堵墙。我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手握成拳,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那人任由我作困兽之斗,忽然说话了:“看你这样,倒是有几下子。你们两个注意点,别让她跑了。”我一听他这话,真是急了,斜地里不顾一切朝一个人撞去,想冲破包围。

还没有跑出去,就被人揪住头发,疼的龇牙咧嘴,抓住我的人熟练的掐住我的胳膊一扭,我几乎疼晕过去,被他制住失去行动力。那混混头子劈头就给了我一耳光,大声骂:“犯贱!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我还真不用活了!”我脸色一变,用尽全力朝抓住我的那人反脚一揣,正中膝盖。他无防备下手劲一松,我挣开来,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他们。然后滑下右肩上的包,快速从里面拿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军刀,按下旋扭,明晃晃的刀身“啪”的一声弹出来。

他们惊异的看着我,显然有些吃惊。可是他们仍然占尽优势,我加上一把刀,他们亦不过是多些顾忌罢了。除非此刻我手上拿的是枪,而不是刀。我真是被逼的狠了,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朝那头目冲去,刀尖对准他的胸膛用力插过去。他脸上变了色,想要掣住我的手腕。我喘着气抬起脚狠命踢他下阴。他杀猪般惨叫一声,半跪在地上。我用刀护在胸前,下了拼命的决心。

这个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的打斗声。回头一看,宋令韦一个右勾拳打在一人的脖子上,那人砰然倒在地上。又一个漂亮的旋身踢,再加一个摆拳,另外一人捂住腹部半蹲在地上。身手干净利落,漂亮之至。我看着眼前的那人,面目是如此的可憎,猪狗不如的畜生!衣冠禽兽!想起刚才他手滑进衬衫里的情景,像蛇一样在身体里钻,恶心的想吐。这种人,死有余辜!我有些偏激,狠劲上来,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左手掐住他脖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举起右手握紧的刀,手肘一沉,往他琵琶骨毫不留情的捅去。

忽然右手胳膊被人掐住了,回头一看,是宋令韦。他面无表情的说:“林艾,为他这种人,不值得,没的脏了自己的手!”我见到他,仿佛望见黑夜里第一缕晨光,望见渺茫的方向,瞬间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过来。真的见了血,事情可就复杂多了。我伸手摸了摸汗湿的脸,颓然倒在地上,右手仍然紧紧握住手心里的刀。转头狠狠的瞪着地上瑟缩成一团的人:“算你走运!”

鼻子抽泣了一声,我仰头,逼回眼中的泪。刚才真是惊险,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后怕。更使我吃惊的是,宋令韦阻止我将事情进一步恶化,可是他自己却走到那人跟前,抓住他右手的手臂,往外用力一扯。听见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不是骨折就是脱臼了。我怔怔的看着宋令韦,吓了一大跳,完全想不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狠,他比我更狠!

他走过来,蹲在我身前,伸出手替我扣紧衬衫的扣子,胸前三个扣子都散了。大概看见胸脯上的抓痕,他眼神一变。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盖在我身上。然后站起来,朝另外两个人走去。一翻打斗纠缠后,又是“啪啪”两声,同样是骨折的声音。我只听见地下停车场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他又走回来,二话不说,朝那混混头子狠狠甩了两巴掌。我看见那人的脸立即肿起来,嘴角破裂了,血丝一点一点渗出来。他出手真不是一般的狠辣。

我抹了抹脸,抵住无声的抽泣,抬起眼冷静的问:“现在怎么办?”他撑住我的身体,扶我起来,冷冷的说:“这些人没的脏了我的手,把他们交给警察。”我立即反驳:“警察来了,又要口供笔录。我生平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警察局。就算交给他们又怎样!他们有他们的路子,还不是关个十天半个月就放出来!放他们走,让他们以后别再来招惹我。”他没有说话,干脆打横抱起我。一路走来,旁若无人般把我扔进他的车里。

我刚才拼尽了全力,现在筋疲力尽,再也没有气力和他较劲了。疲累的问:“你想干嘛?也想学他们一样?”他沉着脸说:“林艾,你给我坐好。我忍你很久了!”我骂:“你有病!”他抢过我手上捏着的军刀,逼问:“这是什么?”我翻白眼:“你自己不会看!”他又冷冷的问:“一个女孩子,身上随时随地带着一把刀,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愕然,随即说:“这有什么!防身呗。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嘛!还不是为了应付今天这样的情况。”

他忽然皱紧眉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说:“林艾,你别想糊弄过去。我知道这把刀,瑞士产的最新型款的军刀,全长三十八厘米,刀尖锋利无比,有伸缩自如的功能,适于随身携带。”那眼神似乎要将我看穿,看透,穿心入肺,勾魂摄魄。我有种赤身裸体,没有任何遮蔽物抵挡的恼羞成怒感。

“宋令韦,你不要以为你这是英雄救美,然后我就要以身相许。你说你到底想干吗?”他自己不也一样,单是商人,就该像操曹那样,被人一推,就摔了个大跟斗。他伸出手,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最后在眼角处徘徊流连。慢慢说:“林艾,你还发生了什么?”我避开他的眼神,悠悠的说:“宋令韦,我们现在真是不一样的人了。像隔着云端,你是天,我是地。”我不想看他,也不敢再看他。心里有一丝的凄楚,天之涯,地之角亦不过如是。

他嗤笑一声,脸庞逐渐逼近,手随便搭在我肩上,可我知道我绝对挣不开他的掌控。我屏住呼吸,心口跳的很厉害,尽量定神静气,轻声问:“你想干嘛?”我想我是紧张了,呼出的气都是热的。他忽然笑起来,鼻子上的呼吸直接吹到我脸上,声音在耳边轻飘飘的响起:“不想干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我。整个上身斜撑住我,牢牢的封死我的挣扎。

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辗转吸吮,一点一点再一点。脑子像进了水,开始失灵。开始觉得冰凉,后来却又觉得火热,直至滚烫。他的舌在我牙齿边上挑逗,我魂不守舍,很自然的松下来。他的舌像潺潺流动的春水,无处不在,甚至伸到喉咙里,搅动无数的涟漪。我敏感的尝到他嘴里残留的咖啡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嘴里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味道。

可是他一直挑逗我,步步进逼,我被他的舌逼的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一发狠,跟他较起劲来。舌尖相互缠绕,很不小心撞到他的牙齿,觉得疼,不舒服。我皱眉推开他,他的手移到我后颈,手指插在头发里,像按摩,很舒服。他很仔细的抚慰我的舌尖,像是补偿。我想这没有什么,我又不是十七八岁!只不过接吻而已。虽然这个吻谈不上十分默契销魂,但是就是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他似乎也情难自禁,居然瘫软在我身上喘气。我砰砰砰的调整呼吸,率先回过神,推他说:“宋令韦,你就想这样?然后就没事了?那也好,算是还了你的情。”他慢慢的从我身体上爬起来,坐回驾驶座,恨恨的说:“林艾,你这女人真是铁石心肠!”我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气氛松懈下来,他果然笑了,横了我一眼,目视前方,发动车子。

我平静的系好安全带。今天我如果不对你狠心,将来自然有一大堆的人对我狠心。有些事,我想我可以分的很清楚。短短十年,我学到的教训太多太多了。

照常去上班。李欣没来,说是调了休假,跟别人换了班。她该庆幸自己没来,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可是我多少也猜到一点。我想我也不是好惹的。吃了暗亏,就一定要讨回来。小时候的狮子和猫,听说长的很像,容易混淆,她该睁大点眼睛。我去望京那边调货,顶着寒风,手上提着满满四大袋衣服。摸了摸口袋,居然没带现金,身上只有公交车卡,打不了车。只好一步一挪蹭到共车站牌下,在售票员的帮助下将所有货全都搬上去了。

下了车,实在走不动了。十根食指勒的发紫,都陷进去了,手都冻的毫无知觉,整个像哈尔滨展览上的冰雕。我掏出手机,电话都拿不稳,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我胡乱拣起来,顶着六级大风嘶哑着喉咙吼:“你们赶紧派个人下来接我上去!”我又不是驴子,这么使唤我,也太过分了。

下来接我的不是任何一个同事,竟然是操曹。我来不及跟他生气,抓住满头乱窜的头发说:“来来来,你提两个,我提两个,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我都冻的成外面的电线杆了。”他一把提起地上所有的袋子,快速说:“我来,你快回去!”我回头问:“你提的过来?”他说:“废话!”我也不客气,抖着身体穿过马路跑进商场里。暖气从头淋下来,瞬间贯穿全身,我舒服的呼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总算重新活过来了。”

我替后面的操曹打开玻璃门,搓着手说:“我拿两个,提着重吧?”他没让,躲开了,说:“你提着就不重?”我忽然板下脸,说:“你怎么又死皮赖脸跟着来了!你没工作我还有工作呢!你烦不烦呀!”抢过他手中的袋子,蹭蹭蹭的就要跳上电梯。他追在后面解释:“不是——,我带了点东西给你——”我一口拒绝:“不要!”又是什么世上最甜的水果之类?我不会自己买。需要他来讨好!

偏偏这个时候商场主任老远就喊:“博思的,走哪呢你?”我连忙缩头,赔笑说:“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主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回行不?你看我提着这么多东西呢。”她倒没开口教训,只说:“提着货,那走员工电梯呀。”我连连点头说是。商场里规定,只要带着工作牌,就是工作人员,不能乘乘客电梯。认真起来是要罚款的。我丧气的看着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员工电梯。

操曹站在一边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你走?”我将气撒在他身上:“碰见你就没好事!”他一脸惭愧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转念一想,自己完全是强词夺理。他好心好意的帮忙,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种待遇。我叹口气,指示他:“你提着这些东西上去,搁外面的卖场就行了。我走员工通道,快去,快去。”他很高兴的提着东西上去了,瞧那样儿,活像拣了宝似的,又不是天生该被人使唤的!他不是这里的员工,自然可以乘外面的电梯。

员工电梯是工作人员出货入货用的,我只得打开安全通道的木门,钻了进去。没有暖气管,外面的寒风灌进来,特别阴冷。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台阶倒很大方,低矮宽阔,只是分外多,一层一层,仿佛走不完似的。我耐不住冷,一口气跑上去,累的直不起腰。扶住墙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的往专柜走去。在前台看了一眼,问:“我调的货呢?”

正在收银的乐乐冲我笑:“你那位家属正在库房入货呢?他知道怎么做吗?”我一听她的用词,心下便有几分不喜,沉着脸说:“谁是他家属!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以为他做了什么好事呢!我被他害的还不够惨么!”乐乐抬起头,诧异的看我,过了一会儿道歉:“木夕,对不起。”我随即笑了笑,说:“没事,我一时发昏,胡言乱语,外面实在太冷了。可能冻坏了脑子。”然后打了个招呼,进库房去了。

看着摊的满地的衣服,生气的问:“操曹,你想将库房翻过来是不是?”他满头大汗的说:“我想分好类,再把衣服放进去。”我没好气的说:“你知道怎么分类吗?”翻出衣领上的标签,翻出编码说:“看见没有,这些数字就是分类。你瞎忙些什么!”然后眼睛也不看,拣起衣服就往架子里塞。哪款衣服在哪,有什么型号,什么颜色,多大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么大一库房,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帮忙,看不累死他!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我也不看他,剩下的衣服等会再放,现在忙着出卖场的货呢。我见他就有气,从箱子里忿忿的抱出一大堆的衣架,准备挂衣服熨。一股脑儿扔在地上的时候,衣架上的铁钩又挂到手背了。我皱眉,一条细线般的红痕,不疼,却难看。我不在意,随便擦了擦,继续挂衣服。反正我手上多的是这种小伤痕。天天干这种粗活,还能手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操曹却扯了扯我衣服,我不耐烦的说:“你还站在干嘛?还不快出去!碍事!”他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懦懦的说:“续——艾,这是我自己做的护手霜,你要不要涂涂看?”我停下手中的活,震惊的看着那个瓶子,然后问:“这是你连夜在实验室做的?”他点头,说:“恩,我晚上没事,就待在实验室做实验。我见你手很干燥,正好有药品仪器,就做了一点——”我接过来拿在手中,旋开瓶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是香奈儿香水的味道。然后看了看瓶身,上面还有香奈儿的标签。那时候做这个实验,得到产品后,都会滴一两滴香精,可是味道不好闻,大多数人说香的难受,都不加。我用力闻了闻,说:“你把香水倒了,用来装这个?”瓶子里剩余的香味正好。他没说话,只尴尬的看着我。傻不傻呀,香水多贵,这个多廉价!

他支吾着说:“续艾,你放心,我称量的时候很仔细,全部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油相和水相的分量提前算过好几遍,没什么误差。做的时候,温度控制的很好,一直在九十五度左右,酸碱中和的很好,虽然不敢往脸上抹,可是涂在手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没有说话,轻轻压了下瓶口,乳白色的液体倒入手心,我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点头说:“成品外观呈乳白色,光亮,细腻,涂抹滑爽,有自然的清香。的确做的很成功。”他似乎得到嘉奖一般,很高兴的笑起来。我问:“你一整夜没睡?”这个产品做的过程并不复杂,可是要搁在四十度的烘箱里放置二十四小时,他大概忙活了很久吧。

他笑说:“没有,我经常在实验室过夜。”我默然了一会儿,说:“这个东西我收下了。我还要工作呢,你也赶紧回你的实验室吧!”他凑过脸讨好的说:“续艾,我还可以做其他的化妆品,还有洗洁精,肥皂,比外面卖的好多了。外面卖的全是加了水的商业产品——”我瞪他:“你闲的没事干是不是?你的课题呢,你的研究呢?玩物丧志!”他被我骂的灰溜溜的走了。

我掏出香水瓶,看着里面的液体发呆。那个时候做实验是多么的快乐,电动搅拌棒在三口烧瓶里支悠悠的响,现在想起来那嘈杂的声音竟然是那么的动听,犹如天籁之音。老是学不乖,故意将手伸到加热套里,当手炉用。还有同学干脆将食物带进来,点上酒精灯煮东西吃,满室香味,老师也笑嘻嘻的过来跟着吃。后来仪器装置升级了,没酒精灯也没煤气灯,就用电磁加热器。“扑哧扑哧”的蒸汽,哗啦啦的从烧杯里冒出来…我甩一甩头,禁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倒了一点乳液,沿着手背,慢慢擦着,手上的皮肤立即光滑细腻起来,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第9章

一大早爬起来,太阳已经穿云破雾照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恩,不错,难得的好天气,风也不大。我利落的跳过一个大坑,皱眉,城管怎么搞的,这路也不修一修。出了巷口,转上大马路的时候,随便瞟了一眼。咦,这辆车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黑的发亮,纤尘不染,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耀眼夺目。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没见驾驶座里有人,便甩头往前走。

“林艾!”有人叫住我,我回头一看,晦气!宋令韦从旁边的“城隍庙”小吃店里推门出来。我翻了翻眼问:“你怎么在这?”他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角残留下的白色泡沫,说:“我来这吃早餐呀。我发觉这家小吃店的早餐做的很不错,很有特色,既营养又丰富。”还既营养又丰富!做广告呢!管他怎么瞎编,或许是真或许是假,我可不愿多费心思去猜测,只问:“那你叫住我干嘛?”他说:“你不是要去上班吗?既然顺路,一起走吧。”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我甩头得意的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今天我休假,你自己去吧。”他上下看了我一眼,斜着眼笑说:“是嘛,怪不得穿的这么漂亮,要去哪?”我说:“约会不行吗?”他笑了下,说:“林艾,我叫住你是有正事。昨天晚上那事我查出来了。”我脸色一正,看着他问:“是吗?这么快?你怎么查到的?”他说:“你这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谁在跟你过不去?”

我踌躇了一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他拉开车门说:“上车再说。”我只好钻进去,说:“在马甸那放我下来。”他眼睛盯着路面,问:“你这是要去哪?”我说:“我难得休一天假,想去苏宁买两件小电器。我看了《新京报》,马甸今天开业,搞活动呢。”他没再说话。我只好问:“恩,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他才记得回答:“哦,是这样的。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欣的?”果然是她,她真是疯了,一心想整我!我说:“她是我一同事,两人闹了些矛盾。她大概气不过,就找人想给我点颜色看看。”

他点了点头,说:“那些人说,他们本来想吓吓你就算了。没想到你倒动起手来,所以就弄的一发不可收拾。”我“哼”了一声:“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他们那样也叫吓吓我?便宜都被占光了!你怎么没有连他们的腿也给打断!”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把他们的腿给打断了?”我吓了一跳,说:“你真动手了?”他甩了甩头发说:“这还需要我动手!”我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宋令韦,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混黑道的?”他笑说:“我需要混黑道吗?我只需要会赚钱就好了。”是哦,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十分不屑的看着他。哼,有钱了不起!

可是有钱确实了不起。车子开到商场门口,我说:“我在这下就行了,你没必要开进去。”他不听,左兜右转硬是找了个停车位。我双手抱胸,看着他跟着下车,说:“哎,你不用上班了?”他将手中的车钥匙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了,说:“我来买电器!我办公室缺一立式空调,既然来了,那就顺手买了。”我站在大大的彩球下看整版的海报。上面用红色大字写着买够多少送什么。我看见买海尔最新款的空调送微波炉,心脏小小的跳动了一下。转头对他笑说:“那我们进去吧。”还招呼他:“刚开业,人挺多的,你小心招贼。”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说:“当心你自己吧。”然后推开人群,劈山开路闯进汹涌的人群。走到二楼,人流明显少了。我甩开他的手,说:“先去看空调吧。”满手心都是汗,黏呼呼的,亏他也牵的住。我觉得浑身燥热,暖气太强了,脱下外套拿在手里。他也解了西服的扣子,还扯了扯领口上的领结。我看了一眼,说:“哎,这衣服不是我们家的嘛?穿的挺好看的,跟一明星似的。”

他斜眼看我,似笑非笑,倒像调情的样子。我莫名其妙觉得耳朵根发热,一定是热过头了。注意到他衬衫扣子上不同颜色的线,心虚了一下。他今天穿的正好就是我缝的那件衬衫,哎,以次充好呀,我也是一奸商。那时候在灯光下觉得颜色挺配的,没想到这么大的差别,仔细一看就看出来了。可能是我自己心虚,所以太敏感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人,哪注意的到这些小事。

我正盯着他胸口发怔,他拖长声音问:“哎——,你看哪儿呢?”我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没好气的说:“看哪儿?觉得你的领带和衬衫不配,什么品位!还老总呢!”他骂:“一大早的,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忙说:“能能能,那欢迎宋总的光临总行了吧?”站在海尔转柜前不动了。

他果然走进去,随便看了两眼。我指着其中一款问:“这个怎么样?功能好像挺多的,质量也好。”就是价格不便宜。推销的小姐一个劲在旁边作介绍,他说:“行,就这个,开票吧。”我感叹,阔人呀。我如果买这样一大件,还不得思量个一年半载,哪像他半分钟就好了。小姐乐颠颠的开票,殷勤的带他到收银台交钱,生怕我们临时变卦,不停的搭讪,笑着说:“先生和小姐是买来放客厅里用的吗?我们这台机器,质量好,噪音小,耗电量是普通空调的三分之一…”他倒好,任由那小姐喋喋不休说下去。

交完钱,填了地址,他们承诺马上就送过去。我问那小姐:“是不是有礼品赠送呀?“那小姐点头:”是呀,是呀,您这个价位,可以送一台微波炉。是今天搞活动才特意赠送的,平时都没有。“我抽过宋令韦手中的发票,说:“哎,你这赠品还要不要?”他抬手看了下时间,抹了下额头上滴下的汗说:“不要了,不要了。你还要买什么,我陪你去买。”我眉开眼笑的说:“宋令韦,这可是你说的。”然后跑到赠品发放处,我指着其中一台微波炉说:“我要这个!”那大姐说:“小姐,那赠品是五万元以上才给送的。你的微波炉是这个。”指了指旁边明显次一等的赠品。

我摇头:“大姐,我不要那个,我就要这个。”她为难的强调:“不行,您的价位只能送这个。”我笑嘻嘻的跑到她身边,哀求:“大姐,反正都是送给客人的赠品,您就通融通融。就算公司查账,也不是说不过去呀。”还拉着她的手摇了两下。抽空看了眼宋令韦,他站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我,倒没有不耐烦的神色。管他怎么看我呢,我又没求他。那大姐被我缠不过,真的送了我那个较好的微波炉,只是特意让我签了字。我千恩万谢的走了。这种事我做的多了,人家见我长的乖巧漂亮,只要不触犯原则问题,心一软,基本上都会成功。所以说长的好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我提着微波炉说:“走吧。”他问“你不买了?”我将手递给他看,满手心的汗,说:“买什么呀,人这么多,命都去半条。”快步出来了。开业嘛,人自然多,我早就料到了。可是要买的都送了,还买什么!他没说什么,快步出来。我说我自己打车回去。他还是掉转车头,又送我回去了。我殷勤的招手,说:“真谢谢你呀,下次有机会请你喝饮料。”吃饭就算了,我大概请不起他。

隔天去上班,见店里突然新来一个同事,吓了一跳,听到珠珠说李欣昨天来上班,店长跟她说了一翻话,大概是她不适合这个行业什么的,等于是被解雇了。所以总部就另外派了个人过来。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心里疑疑惑惑的。珠珠耸肩说:“虽然她平时为人不怎么样,但是看见她昨天那个样子,心里也挺不好受的。”我没说话,闷头干活。

我下班前打电话给宋令韦,问他下班没,我请他喝饮料。他开着车停在我身边,我递过去一个大大的冰淇淋。他吃惊的说:“你说请我喝饮料?吃的就是这个?大冬天的吃冰淇淋?”我白他一眼,说:“怎么,这个不行吗?这可是我特意跑了一条街,从店里买回来的。你吃不吃?”他当然摇头。我说:“你不吃算了,按我全部吃了。”坐在暖气十足的车里,等两个冰淇淋全部吃下去了。他开口:“林艾,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他倒了解我。

我想了下,问:“李欣那事,是不是你插的手?”他没否认,说:“怎么,你同情她了?”我摇头:“我虽然不同情她,但是这是我的事,你不应该将手插进来。”他倒竖起眉毛,说:“这是你的事?我白被人打了一拳了!胸口到现在还疼呢!”我一时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说:“宋令韦,你帮我的忙,我很感激,我林艾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件事,我还是谢谢你。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侧过身就要打开车门。

或许是我的生疏客气惹恼了他,他敏捷的扑上来,将我困在他和坐椅之间。他眸中有怒气,冷冷的问:“林艾,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颓然倒下去,看着他的眼睛问:“宋令韦,那你又是怎么想的?”我想他答不上话,继续一个人说下去:“宋令韦,我不知道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成人有成人的规则和游戏,我都懂。不过,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跟他玩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我已经玩不起了,只好趁现在还来得及,抽身退步早。他的表情讳莫如深,我猜不到他一点真实的想法。每次面对他,我都疲于应付,那也是因为我太过在乎的缘故。

他徐徐的说:“林艾,你就一点都不明白我?”我叹气:“明不明白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你如果不能娶我,就不要来招惹我!”他是不可能娶我的。今时今日的宋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们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早了断。说到门当户对,人人都觉得俗,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林家如果还是以前那样,我想我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穷小子。齐大非偶,我不想高攀,我这样过的很好很好。

他忽然笑了一下,仅仅在嘴角就停住了,眼神越发冰冷,嘲讽似的说:“林艾,你还真是理智。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分的这么清楚,当真有本事。”我对他辛辣的讽刺听而不闻,他凭什么那样说我!他捏住我的下巴,忽然伸出舌头,舔吮起来。又逼迫我松开牙齿。我浑身打颤,用尽全力抵抗,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他得逞,于是毫不犹豫咬上去。他嘴唇破了,鲜红的血渗出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咽下去,沉声问:“林艾,说实话,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不动如山,径直看着他的眼说:“没有。”既然要断,就不要留有后路。我林艾行事一向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他也好涵养,伸手抚了抚被我咬破的唇角,端正身体说:“我宋令韦从来不强迫女人。既然这样,我送你回去吧。”我飞快的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他果然只是想和我玩一玩罢了!今时今日,除去林家的依靠,我又有什么不同!随即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他不听,绅士的替我打开车门。我恍惚的走下来,差点忘了座位上的包。还是他提醒:“你的包。”弯腰帮我拿出来。我低头说谢谢,抿着唇快步朝前走去。路上差点摔倒,我再次打了个趔趄后说:“你小心点,这路坑坑洼洼的,很容易摔倒。”然后没有说过其他的话。站在低矮的楼道前,我拼命往黑暗里躲,说:“就送到这儿,你回吧。”他说:“那行,我走了。”

我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敢从黑暗里走出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哭什么!真没出息!林艾,你做的很对!我为自己鼓掌喝彩。然后走到路口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城隍庙”去吃热腾腾的夜宵。滚烫的热汤下去后,血液才开始重新流淌。我叫了两人份的饭菜,全部吃下去了。肚子饱了,其他的就容易多了,也不那么难受了。我顶着漆黑的夜,寒冷的风往回走。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可以被遗忘。

但是这一夜我还是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后来我又迷迷糊糊的想,什么时候可以不再依赖这鬼东西?是药三分毒,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在它手里。

从此,我没有再在上下班的路上遇见过宋令韦。有时候看见相似的背影或相同牌子的名车,会神经反射性下意识的闪躲。切,我到底在干什么!就算不巧碰见了,也是光明正大的事,大不了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我又不是贼,干什么心虚!然后操曹也打电话来,说他要到香港工业大学去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让我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少了他在一边聒噪,我的生活又回到从前那个样子——平淡如水,安然恬定。可是有一天却觉得无聊,好像总缺少点什么,总有一个地方填不满,空虚的矗立在那里。所以说,有些事是绝对不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影响那么深远,怎么可能做到无视!

新来的同事安安静静的,对谁都和和气气,大家都很喜欢她,专卖店的工作氛围更为融洽。我忙完一上午的事后,洗了手出去吃午饭。刚走出专柜的门,就有人喊:“木姐!”我回头,觉得诧异,平静的说:“哎——,阿平,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平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剃着小平头,穿着黑夹克,身材结实,年纪虽轻,脸上已经有了沧桑。

他恭敬的说:“是周哥让我来的。”我“恩”一声,问:“你们怎么会在北京?什么时候来的?”他回答:“我们半年前就到北京了,周哥现在来北京发展了。”我“咦”了一声,没有说话。很久没联系了,彼此的情况已经生疏。我想了下,问:“为什么选北京?我记得以前说是要南下广州的。”他说:“本来是这么决定的。可是周哥说广州那边太混乱了,而这边正好有人,所以就到北京来了。”我想北京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有权有势的人多着呢。可是我早就很这些事没关系了,所以也不管。周处既然敢来,自然有他的凭恃。

我问:“他让你来有什么事吗?”周处不会轻易找上我,看他来北京大半年了,而我半点消息都不知道就显而易见了。我已经和那个时候的我断绝关系了。他从手上提着的纸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说:“周哥让我将这个给你送来。”我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着他的面打开来,愣了一下,竟然是上次被小偷偷走的钱包。我笑起来,问:“你们怎么找到的?”他说:“碰巧找到的。周哥让我问你,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我仔细查了一下,夹层里“全家福”的黑白照片都在,真心的笑说:“没少,一样都没少。”他说:“那就好。”

我说:“阿平,真是谢谢你。当然,还有周——处,你代我谢谢他。”他没说话,伸头看了看我工作的地方,说:“木姐,你就一直在这种地方工作?”我说:“是啊,什么叫这种地方。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不好吗?”他支吾了一声,才说:“木姐,其实我早来了一会儿,不敢打扰你,才一直站在外面等着。”我有些尴尬,刚刚店长正批评我说出的货怎么没有打印记录。我那个狼狈样肯定全被他看在眼里。我勉强笑了下,说:“没事,给人家工作,总是要受气的。”

他忽然说:“木姐,你何必要受这种气?跟着周哥不是很好吗?”我板着脸教训他:“阿平,到哪学的多嘴多舌?”他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木姐,你真要找工作,大可以让周哥帮忙找份好的。这些爬上爬下,被人吆喝来使唤去的事哪是你该做的呀!”我叹气,然后说:“那该是谁做?是你吗?别人能做,我当然也能做。你看,我还做的很好。阿平,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过的很好。现在不做噩梦了。”他才点了点头。

临走前又说:“木姐,周哥让我跟你说一声,说你如果有机会,就让林彬那小子小心点。”我头痛,林彬不知道在外面又干什么好事了。我点头表示知道,跟他一块下了电梯。周处之所以不亲自提醒林彬,而让我转弯抹角的警告他,是因为林彬跟他水火不容。

第10章

我打电话给林彬,也不知道他现在用的是哪个手机号,还打不打的通。连拨了两个号过去,响了许久,才通了,我劈头就说:“林彬,你现在干嘛呢?”他那边声音听起来非常嘈杂,乱哄哄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厮混。他扯着嗓子说:“忙着呢,你有什么事?”我说:“你整天瞎忙什么?你自己小心点,别又--”他不等我说完,急急忙忙的打断:“你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这会儿没工夫。”我叹口气,说:“你现在怎么样?还缺不缺钱?”

他得意洋洋的说:“我现在好着呢,正跟着龙哥,他很照顾我。”我皱眉:“龙哥?就是那个吸血鬼?”他不悦的说:“林艾,你别瞎说,你知道什么!”我“啧”了一声,提醒他:“他凭什么照顾你,你现在没权没势的。”他提高声音:“林艾,你怎么这样说话?龙哥以前还没发迹的时候,不是也得到爸的庇荫嘛!”林彬那人,就这么死心眼,还真以为人家顾念旧情呢。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些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我着急的说:“林彬,你跟着他到底干嘛?”他不耐烦的说:“没干嘛,还能杀人放火不成!”我想想,林彬一向有自知之明,太过分的事也不敢插手。还不是些投机倒把的事,我们那地儿,四省交界,乱着呢,凡是有钱的,没几个是安安分分做生意的。于是说:“你能不能正正经经找份事做?”他不屑的说:“怎么找?跟人整天做牛做马,然后工资还不够买一件衣服!”他已经过不来日日朝九晚五的生活。我骂:“你就成天想着天上掉钱下来吧。”他连声说:“好了,好了,你打电话来就为了骂我一顿?我要挂了。”我气的干瞪眼。他挂电话前又说:“哎,我新近得了一笔钱,明天给你打一些过去。你别再住那个活死人墓了,弄的跟一棺材一样。”

我不屑的说:“我要你钱干嘛?我自己有。你留着应急吧。”他手上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流水一样,说不上穷还是富。有钱的时候,跟人跑去澳门赌博的时候也有,没钱的时候窝在地下室吃方便面的日子也过过。他说:“你就不能换个好一点的环境?干嘛跟钱过不去,有病是不是!”我不语,他再怎么样,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想着我。他说:“我挂了!正催呢。”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响声。林家就剩我跟他了,算是相依为命。他有他的过法,我有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