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她发觉了失言。幸好她还算机灵,赶忙又补充道:“你不是应该在宫里伺候娘娘么?”

荷珠双手被反绑着跪在地上。听了梁氏的话,她的眼泪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拼命摇头,就是不说话。

重老太太神色冰冷的看着梁氏,“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装。”

“老太太明鉴,我在家里一向规规矩矩的。装什么了?”梁氏亦是冷笑,“倒是老太太,答应的事情从来不兑现。若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功夫我远远不如老太太。”

“是么。”重老太太拿起了手里头的马鞭,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阴沉沉的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们靖州郝家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个女孩子从小就开始教导着怎么伺候人。特别是,进、宫伺候人。”

直到这个时候,梁氏终于明白过来,老太太是真的已经知道了荷珠的身份。

也是在这个时候,梁氏忽地发现,老太太竟然也能露出这样阴冷狠戾的神色。想那老太爷这样和善的一个人,重六他们的阴狠许是就是遗传了老太太?

在这一刻梁氏想要仰天大笑。

早知道如此,她们当初或许就不该寻了这么个人合作。

“她是郝家人又如何。”梁氏看着重老太太,讥讽的笑道:“你们镇日里算计我们,我们总也要留点后招。不然的话,梁家哪天被重家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的确是她母亲寻了来的。只不过能够一步步走到最后,让重皇后将荷珠视为心腹,这倒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了。

她们原本打算的是倘若荷珠能去到重皇后的永安宫就是最大的幸运。哪知道她们竟是还能幸运到了这个份上。

“说起来倒是多亏了老太太。”梁氏这次倒是真的笑了,“幸好老太太疼皇后娘娘,镇日里告诉我们娘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才使得荷珠能够摸清了娘娘的喜好,能够事事顺着娘娘来。也多亏了老太太总是在说娘娘讨厌什么,这才使得荷珠也能知晓娘娘厌恶什么,一次次的将其避开。”

话说到这儿,梁氏忽地反应过来,荷珠的成功是必须的。毕竟有老太太这样的“助力”在。

这样想着,梁氏就放声笑了。

重老太太看着她的笑容,恨不打一处来,指了地面说道:“跪下!”

这一声老太太用了最大的气力来说出。一声怒喝仿若重雷一般砸在了这个屋子里,嗡嗡的不住回响。

梁氏看着旁边的荷珠,知晓一切都晚了。

老太太既是知道梁家在皇后身边安插人手,莫说是老太太了,就连皇后都不会放过梁家。

既然如此,就算不能拼个鱼死网破,总该在这个最后的时候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出来。解解恨也好。

“为什么。”梁氏非但不去跪着,反而站的脊背更加挺直了。

她看着正在怒头上的老太太,凉凉的说道:“你待我一日不如一日,甚至于当初承诺的你都无法做到。人前我已经敬着你了,既是如此,人后就也不必再继续装下去了。”

重老太太看她是不可能主动跪了,扬鞭朝她抽了过去,“你竟然敢暗算我儿!你这娼妇,竟是如此恶毒!”

那鞭子用铁铸成,一鞭子抽下去十分狠,力度很大。但因着质地的关系,它不若寻常马鞭那么轻盈,故而从扬起到落下所花费的时间更久一点。

就是久的这么“一点点”,让梁氏瞅准了时机,闪身避开。

老太太看一招不成,抬手转了方向又是一鞭先去。

马鞭去势不止,又往先前方向前进了一点方才转弯。可是刚刚朝着梁氏袭去,梁氏却是提早脚步一转换了方向。

待到马鞭落在了她先前站立的方位,梁氏已经做好了准备,两手一扣将鞭子给握在了手里。

鞭子上带着刺。

梁氏拿着鞭子头,手心里都冒了血珠子。可她不闪不避,依然紧握着手中的硬铁,半分也不放开。

她是武将之家出身,自小就练着武。虽然当了侯夫人后舞刀弄枪的少了,但是她的气力和底子还在。年老体衰的重老太太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在梁氏拼劲了全力下,慢慢的,鞭子一点点的要从老太太手里滑脱。

老太太恨声道:“你个不识好歹的!若非我们重家,你们哪里来的荣耀!”

“看您这话说的。”到了这个份上,梁氏也不打算遮掩什么了,笑着说道:“如果不是我们帮你们清理走了那个‘阿瑶’,你们重家又哪里来的这天大的福分!”

梁氏因着知晓这事儿肯定没法善了,所以心灰之下未曾再遮掩什么,这话说得声音就很大。

门外廊下的向妈妈听得心惊肉跳,想要开口提醒梁氏注意一下,可是她刚刚扭过头去却发现了不对劲,就又转回了刚才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这才发现香蒲院的院门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且不是单单几个人,而是一队人。为首的男子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却器宇轩昂威势迫人。显然就是、显然就是…

向妈妈心下大骇,正要开口喊叫,不料嘴上突然一紧,却是身后有人闪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口。

她旁边的丫鬟婆子无一幸免,全部都被强行捂住口噤了声。

向妈妈嘴巴被捂得死紧,眼睁睁的听着里头梁氏还在放声高喊。

“若非我们梁家帮着你们,你们重家哪里能有太子妃?”梁氏恨声说道:“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重家是天定的富贵。”重老太太的声音除去了那层温和慈爱的外壳后听着森寒无比,“我的女儿是天定的富贵命。没有你,也会有旁人。”

“旁人?”梁氏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的老太太,哈哈大笑,眼泪都要出来了,也不知是笑得太厉害,还是手上疼得太厉害。

她深吸口气,朝地上猛地啐了一口,“换做旁人,你们重家根本成不了事!”

重老太太趁着她这片刻的放松心神,猛地把马鞭一拉。

倒刺拽着手心的肉,梁氏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说起话来更为狠辣,“我刚好到了待嫁的年龄,能够入主侯府。还有我爹。我爹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了梁家做后盾,你女儿的皇后位置也能做的更稳。”

“没了我们家,你还能找谁去!”梁氏恨声说道:“你也只能靠着我们才能做成这事儿!”

重老太太嗤笑一声,“靠你们?我靠谁家不成?要知道,是你们说人不能死,非要留下来,那药还是我万般辛苦寻来的。”

重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我当初就不该寻了你们。妇人之仁,非要留了那女人活着。如果她当时死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这话说出去你也不怕遭了天谴!”梁氏喊道:“可是有那么多人听到了你要将人害死,你想躲也躲不过去!明儿官府怕是就要上门来了!”

“听到又何妨。”重老太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复又笑了,“你当我叫了你来还准备让你好好回去?你放心,院子外头我已经让人守住了。至于听到的人…听到的人活不下去就也没事了。”

“说得轻巧。即便姑奶奶是皇后,您老人家也不能随意置人于死地。”梁氏轻蔑的看着她,“你真当人命是玩儿的么。”

重老太太年纪大了,和她一直这样硬生生拉着,早已有些气力不济,手臂也开始发酸发麻。开口的时候就有些声音发颤,“我当初想要怎么处置了她,如今就能怎么处置了你们。”

梁氏自然知道老太太当初怎么打算处置那阿瑶的。

人死,一把火烧了屋子,干干净净。

她双目圆睁,哈哈笑了,“老太太倒是狠得下心!不过,我劝你一句,最好不要随意打我的主意。当年那些人,可是都还活着。你若想要全身而退,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重老太太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话,当即就有些站立不稳,声音也开始发抖,“你说什么。”

顿了顿,老太太又道:“有些话可是不能乱说。”

在她这片刻分神的功夫,梁氏拼了一口力气硬是将那马鞭夺了来。付出的代价就是手心里的皮肉被刮去了一大块。

“我可没有乱说。张来游手好闲,认识的人多,人脉最广,帮忙把人安置好了。我娘与户部的刘员外郎最是熟稔,弄户籍不在话下。”梁氏忍着手上的剧痛气喘吁吁的说道:“人还活着。只要我出事,他们就会设法把事情抖出去,你的所作所为就瞒不住。”

重老太太又惊又怒,发狠一般的想要打死眼前这个女人。偏偏现在手中没有可倚仗的东西,无法成事。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重老太太没了力气,颤抖着说道:“你当我会怕了你了?说出去罢!说出去又如何?单看有没有人信你!”

说着话的功夫,她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又慢慢将其吹亮。

梁氏瞧着状况不对劲,转身就要跑走。谁知道屋门已经闭合拉都拉不开,竟是从外头给上了锁。

门外锁的钥匙在向妈妈手里。没有重老太太的命令,向妈妈不会打开门。

“我知道有些事儿是瞒不住了。”重老太太拿着火折子的手开始发抖,眼睛也开始渐渐湿润。

听说那于姨娘是阿查的妹妹后,她就知道事情恐怕没法善了。

阿查的背景她让人打探过。那人是西疆最大部族的族长之子,往后是要继承整个部族的。这样一个人,怎会任由他妹妹的往事沉寂下去?

想必阿查会将事情彻底弄清,想必,还有许多后招在等着重家。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梁氏居然留着了那些人!

旁人不知道,皇后不知道,梁氏不知道,梁家不知道,可她心里清楚。

她要对抗的是皇上的雷霆震怒。

重家再威风,也大不过皇上去。

她现在别无他法。只希望她的求死能够换来皇上对皇后的怜惜,放重家一马。

重老太太拿着手中的火折子,静静看了半晌,最终丢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她步履蹒跚的朝着旁边走去。

梁氏使劲的拉门不见门开,正想着找东西撬开门,却听荷珠不停的呜呜呜的嘶吼着。只不过嘴巴里好似塞了东西,声音叫不出来。

梁氏扭头一看才发现重老太太居然去拿四周点着的蜡烛。蜡烛到手后,重老太太就开始抖着手去点燃屋里的帘子、桌布。

之前梁氏想着重老太太不会放过外头那些人,所以定然是要开了门后再行事。谁曾想老太太竟是不知怎地改了主意,连门都不开就要点火了?

梁氏大惊失色,赶忙跑着过去阻止。可是两人离得那么远,她又怎么阻止得了?

眼看着火光已经开始蔓起,一场大火不可避免,梁氏绝望的喊了声:“不——”

第一百零四章

就在梁氏近乎绝望的时候,忽地一声重响,屋门被人从外头踹开。

一人飞身而入抄起地上丢弃的铁鞭甩向火苗燃起之处,三两下将燃火扑灭。又有数人鱼贯而入清理现场,将先前火焰燃起之处的东西尽数清理出去。

这不过是发生是瞬息间的事情,且一切都悄无声息。待到梁氏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清理完毕,丝毫都不见被火烧过的痕迹。只有空气中淡淡的味道昭示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梁氏怔愣了好半晌,因着惊吓而冒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风一吹,脸上凉凉的。她抹了一把脸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慢慢抬头望了过去。

当中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气势威严不苟言笑。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只曾经看过他一次,此生此世就再也不敢忘记。

梁氏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讷讷说道:“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洪熙帝冷淡的扫了她一眼后转而看向了重老太太。

重老太太自打看到重廷川冲进来灭火后就僵在了原地。如今被帝王冷漠的目光看到,她的心骤然紧缩了下,拿着蜡烛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烛火燃过后的蜡已然成了水状,稍微一动就会滴到手上。先前心中烦乱忙着点火时尚还不觉得疼,此刻新的几滴落到了手背,却是火辣辣的钻心的痛。

重老太太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公公躬身上前,放开嗓子扬声唱和:“皇——上——驾——到——”

这一声出来,惊动了所有的人。先前被制住无法行动的丫鬟婆子顿时惊到。面面相觑后,屋里屋外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重老太太跌坐到了地上,身子有些发软,“皇上,皇上您怎么来了。”

先前梁氏也问过这一句,不过洪熙帝没有搭理她。这回老太太也问了出来,洪熙帝倒是勉为其难的说了。

洪熙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荷珠,“朕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们会怎么处置此人。却没料到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望向重老太太,声音陡然一变,“你真是给了我个意外的惊喜。”

话语中用了“惊喜”的字样,可他的语气中非但半点喜色都没有,反倒是蕴含着无尽的怒气。

重老太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平日里的她慈眉善目的,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即便年纪大了,皱纹却也不算太明显。可是此刻脸上的纹路却仿佛一刹那就深了许多,形成了一道道的皱褶,脸颊的皱褶挂在她面部两侧,因着她颤抖的动作太过剧烈而跟着在晃动。

梁氏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对突然到来的洪熙帝,她一直恭敬的跪在了地上。

仔细想想,她倒也不需要惧怕。

虽然洪熙帝和重廷川听到了刚才的一切,但她觉得只有重廷川会对那番话介意。至于洪熙帝,根本是事情之外的人。除非帝王疼惜重廷川像是亲生儿子一样,不然的话洪熙帝没必要和她计较那些。

于姨娘不过是个妾侍。虽然原本身份不错是西疆部族的贵女,但她觉得那样荒蛮之地的人与梁家相比算不得什么。

她的父亲可是梁大将军,战功赫赫的梁大将军!

再说了,那事儿从头到尾都是老太太在筹谋着,她们梁家只不过搭了把手而已。

这样想着,梁氏的心里安稳了许多。

洪熙帝静静的看着重老太太和梁氏,眼神渐渐冰寒。他抬手朝着站立在门旁的高大儿郎们指了下,其中一人迈步出列,在帝王的指使下走到了荷珠的身边,把她的绳索解开,将她口中塞着的东西拿了出来。而后儿郎快速归队,重新站在了门边身子笔挺的守卫在那里。

他们是今日当值的御林军中的一队。奉左统领之命前来守护出宫的帝王。

荷珠先前双手被缚在身后跪了那么久,已然全身都麻了。骤然被松开束缚,她跪立不稳身子晃了晃就要往旁边倒去。好在多年在宫中的生活让她心中始终记着礼仪规矩,饶是现在身上难受得紧,已然努力坚持着先前的样子。

“说说看。”洪熙帝对荷珠说道:“你给朕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一步,荷珠已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她知道,刚才发生那一幕的时候皇上定然就在外头,而且早已控制住了局面。不然的话,为何帝王到来、国公爷到来,外头却没有半点儿的声响?

“草民小时候,”已然出了宫自然不再是宫中婢子了,荷珠改了自称。她嗓子有些发堵,不过说话的字句尚算清晰,“家里来了人,说是要让我学学规矩,长大了好有大作为。”

话一开了头,就容易许多。她将自己如何被安排进宫尽数讲来。

重老太太全身冒着冷汗,头上聚集的水珠子都顺着鬓边往下流了。她不愿自己这样子被人发现,就抬了袖子悄悄去擦。在这瞬间的功夫抬头看了眼,她这才惊讶的发现执笔太监竟然也来了,此刻正一手拿着一本册子一手执笔在快速书写。

“…嗯。”待到荷珠将事情说了,洪熙帝目光沉沉的看向了梁氏,“你说。”

梁氏知道洪熙帝问的是她在宫中安插人手之事。

荷珠既然已经暴露,再遮掩反倒会给梁家带来更大的祸事。倒是不如尽数招了,或许皇上看在重老太太心思恶毒、梁家心善并未杀人的份上,可以从轻处置。

更何况皇上既然将先前她们在屋里说过的话尽数听了去,她也没甚好遮掩的了。

“回陛下,梁家此举实属无奈。老太太想要置人于死地,寻了梁家帮忙。她想杀人,梁家却不想,因此费尽心思将人保了下来。”

梁氏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是说出话后才发现声音打颤的厉害,还不如荷珠的话语来的清晰,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了后,而后道:“老太太让梁家帮她做事,梁家既是听了老太太的,也得自己留条保命的后路。不然万一哪天老太太想要翻脸不认人,也好提前有个风声、可以想好退路。”

梁氏虽然心慌,可脑子尚还清楚。她这话说的巧妙。一来,她字字句句里说到的都是“梁家”,而不是她一个人,那么这事儿就将梁大将军也牵扯了进去。不管怎么样,梁大将军战功在那里,轻易不能抹去。即便皇上要处置她们,也需得仔细考虑下。

再者,她将过错都推给了重老太太一个人,并不牵连到皇后娘娘头上。这样的话,倘若皇上不愿皇后有什么闪失,可以只处置重老太太一个人。且,她心存侥幸的想着,如果皇上看出她对皇后的善意,或许还能减轻对两家的惩处。

梁氏说完后就静等着皇上对说出几句点评之语,谁曾想洪熙帝竟是只字不提她话语中的内容,只转而去问重老太太:“她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怎么说。”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语气不重,声量也不高。可是奇怪得很,梁氏从中却是听出了雷霆震怒。好似在那平淡无奇的话语下,蕴藏着无法表述的巨大痛苦和愤怒。

…这不该啊。

梁氏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洪熙帝的眼神逼视下,重老太太全身抖若筛糠。她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只跪着不住的磕头,再磕头。砰砰砰的声响在屋子里回荡,一下接着一下,没有止歇。

看到地面上泛起了红,显然是头被磕破流了血,洪熙帝依然没有说什么。

周公公赶忙走到洪熙帝的跟前,悄声提醒道:“皇上,血流了不少了。”

再磕下去,人怕是要废了。

洪熙帝依然没有说话,甚至于任何的表情变化,只冷眼看着地上那个不住狠命叩头老妪,神情漠然的仿佛那不住以头抢地的不是人,而是个毫无生命的东西。

甚至于连东西都算不上。

周公公再不敢多言,只能退到一旁静静等着。

许久后,当那一块地周遭的一片也已经被鲜血染红,重老太太不知是体力不支亦或者是血流多了头晕所致歪倒在旁昏迷后,洪熙帝方才开了口,“来人,泼醒。”

这话中透着无尽的寒意,饶是一心巴望着重老太太没有好下场的梁氏,听了后也不由得愣了愣。

很快一盆水就被端了进来。这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虽然如今天气热了,可是深处的井水也依然寒凉。

洪熙帝指了指昏倒的重老太太,端着水盆的御林军就抬手将水泼了上去。

一盆过后重老太太竟是没醒。

洪熙帝再点了三个和先前那人一同去打水,第二次四盆凉水同时泼下,重老太太方才悠悠转醒。

刚开始她头昏沉沉的有些不太清醒,待到浑身打了个冷战后方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于什么境地、面对着什么样的人。

因着连泼五盆,屋里已然聚集了太多的水,那些水在重老太太的身周往四处蔓延,不多时大半个屋里的地面就都湿了。

“说罢。”洪熙帝的鞋边也沾了水。他却毫不在意的未曾理会,只看着重老太太,“当年你是如何得知阿瑶之事的。”

梁氏猛地抬头看了洪熙帝一眼,又惊疑不定的转头去看重老太太。

重老太太虽然头脑昏沉,意识却尚还比较清醒。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瞒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将事情讲出来,也免得为了逼问而用刑。又或者,免得自己血溅当场。

是的。

在这个时候,被在被泼了冷水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倘若不即刻将实话说出来,她都没有把握皇上震怒之下会不会即刻让她命丧当场。

即便她肯磕破了头,却不代表她想死。

重老太太努力回想着,回想起那年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那天她去金水畔散步,看到有个相貌姣好的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倚靠在河边的柳树下休息。

这女孩儿的长相和京城人不太一样,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相貌,不由就多看了几眼。仔细观察下,她发现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好像十分难过。

“你怎么了?”她走到那边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会说京话,但是京话中掺杂着异域的口音,听着十分怪异,“我病了,大夫说水土不服。红奴给我去买药还没回来。”

她的女儿和小姑娘差不多大。想到自己的女儿在外地病了怕是也十分的孤立无援,她就问过了女孩儿住着的客栈名字,将人送了回去。

“臣妇看她病了,”重老太太道,“就将她送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