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总有一日,自己一定会手刃仇人。

容萤痛痛快快地深吸口气,把眼角的泪花擦干净。

她不能再哭了,如今宁王这一脉只剩下她一个人,往后的路还有很长,不能在这里倒下。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容萤坚定地迈开步子朝前走。就在此时,草丛里隐隐有响动,她抬手把面前的蒿草一掀。很不巧,对方刚好也拨开杂草,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同时愣了愣。

容萤飞快地将他打扮上下一扫,一身黑衣,在夜里不算突出,可在白天就尤为醒目。她反应过来,转身想跑,殊不料对方出手极快,揪住她的头发。

钻心的疼痛从头皮往上冒,容萤疼得直咬牙,愣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发丝竟生生被他拽下来一把。

脚踩了个空,她从陡坡上往下滚,眼前天旋地转,偶尔还有石块自手肘边划过。不远处听得方才的黑衣人朗声道:“南平郡主在这里!”

怎么办?

想不到这群人居然找了她一个晚上!

容萤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周身都是泥,或许还混了血,牙齿无缘无故的打颤。她拖着两条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疼痛难忍。

好难受,走不动了……

方才还那么豪气干云地发誓要为爹娘报仇来着,难道老天这么快就要送她去一家团聚了?不至于吧!

背后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约他们已开始从坡上下来。

心里着急,越急越慌,脚踝疼得刺骨,也许是摔断了,也许是骨折。容萤实在是没了力气,整个身子作势就要往前倒……手腕忽然一紧,有人一把擒住她,猛地将她拽到旁边的草丛之中。

柔和的气息在四肢百骸里蔓延,陌生的怀抱坚实又温暖,容萤转过头,正撞上对方的唇角,她定了定神,随后讶然不已。

是那个人!

第4章 【万重山】

陆阳颦着眉,食指放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外面的脚步渐近,容萤忙捂住嘴,紧张地点了点头。

“人呢?瞧见人了么?”

这个地方得天独厚形成一道屏障,茂密的藤草足以盖住他们两个人,透过叶片间的缝隙能看清前面的黑影……人数还不少。

容萤担忧地拽紧他衣衫,陆阳伸手将她往怀中掩了掩,她索性就埋在他胸前,连大气也不敢出。

“陈铭不是说郡主在这附近的么?没看花眼吧?”

“笑话,她方才就在我跟前的,难道还有假?”

另一人冷笑:“你也有脸提,九岁的小丫头,在你跟前你都抓不住,真不知王爷养你做什么!”

王爷?

果然是她那几个叔伯所为。

容萤吃惊之余,禁不住狠狠合拢五指。

一群刺客忙碌了一宿,此时难免有怨气,三两句话之下皆动了怒。

“我警告你说话客气些,你若有能耐,倒是把人找来啊!”

“你当我不想?要是方才换做是我,早把她拿下了,岂会让兄弟们在这儿搜一个小孩子!”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办事不利了?!”

“难道不是么?”

原本盼着他们寻不到人能够早些离开,谁料这两个竟大有要在此地干一架的意思,照这么下去发现自己是迟早的事。容萤不由暗自叫苦,正缓缓抬起头时,冷不丁看见一抹隐在草丛中的青色,一对眼珠红得发亮,信子极有节奏的往外吐。

她连忙朝陆阳使眼色。

他其实早已发觉,奈何追兵就在旁边,此时但凡有丝毫动作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陆阳皱了皱眉,只冲她轻轻摇头。

青蛇缓缓挪了过来,容萤不敢再看,仍旧把头埋回去。

“比剑术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

“好啊,口气不小嘛,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那两人还吵个没完。

“多说无益,请吧!”

话音正落,剑气激起一阵疾风,树叶沙沙作响,有石块落在肩头。青蛇被砸中之后显然露出不悦的姿态,蛇信子越吐越快,陆阳心知不妙,急忙抬了抬臂膀,将容萤掩在身下。风还未停,左臂处便传来锥心刺骨的巨痛,不用低头也知道是被咬中了。

容萤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青蛇的嘴钉在他胳膊间,树影之下,他微微拧眉,除此以外竟无太大的表情变化。

刚要张口,陆阳就伸手将她嘴捂上,提醒她别出声。

刀光与剑影在身侧交织,容萤静静缩在他怀中,视线里的毒蛇凶悍非常,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的坐着,护着她的那条胳膊却半点没动弹。

河边二人正打得酣畅淋漓,眼见情况不对,终于有人出面制止,刀剑相撞,声音清脆。

“行了!要吵也不会挑个好的时间,眼下是你们胡闹的时候么!”来者将武器掷于地上,“再怎么说郡主也就只是个小姑娘,能跑多远?先把人找到,届时随你们打到天上去,我也懒得过问。”

说话的人似乎是极有身份,那两人很快收了手,皆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道了声是。

“傻愣着作甚么,还不赶快找人去!”

他俩忙各自将佩剑捡起,紧随其后。

山林中平静下来,有微风从脸旁吹过。陆阳再低头时,那条蛇已不见了踪影,手臂隐隐有麻木之感。因担心对方会半途折返,他足足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料着人已走远,陆阳这才松开容萤,俯身而出。

肩膀疼得厉害,他行至河边,撩起袖子准备处理伤口。容萤揪着衣摆在不远处观望,想了想,还是慢吞吞的跟上去。

陆阳正掬了捧水在手,余光发现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手上都有些轻伤,于是便将水泼了,走到她跟前。

“脚受伤了?”

容萤垂下头,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嗯。”

陆阳并未多说什么,挑了块干净的石头,扶她坐好,随即半跪在地上检查她小腿的伤势,骨头的位置不太对,才将将碰了一下她便倒抽口凉气。

容萤看他沉着张脸,不由担心:“该不是摔断了吧?”

“没有,脱臼了。”陆阳替她除掉鞋袜,“可能有些痛,忍着点。”

“哦。”

他手法很快,但听咔哒两声轻响,容萤还没来得及叫疼,腿就已经接好了。

她坐在石头上,兀自动了一下,脚踝尚有些许不适,不过已无大碍。刚抬头,便见陆阳从河边回来,拿帕子拧了水,蹲在她面前给她擦洗泥垢。

在坡上滚了好几圈,说不清此时究竟有多狼狈。陆阳将她脸和手背的泥土擦净,之后又解开她衣衫,将蹭破皮的地方一一清洗。比起早上,容萤现在安静了许多,不哭不闹,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眸中有探究,也有许多说不明白的情绪。

衣裳明显不能再穿了,陆阳除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仔细系好带子。

“他们还在找你,别再乱跑了,这一带不安全。”

虽是责备的话,但他的语气竟出奇的柔和。容萤裹紧袍子,垂着眼睑,声音闷闷的:“嗯。”

不经意瞥到他左肩,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你的伤……”

陆阳这才想起来,忙将袖摆卷上去,容萤瞪大了眼睛,看得分明,他结实的臂膀上一片青紫,两个深深的小孔凝着血,略有几分可怖。

陆阳眉峰微动,撩袍从靴边抽出一把小刀,毫不迟疑,又快又狠地从伤处划过去,深黑色的液体顺着手臂往下淌。

耽搁太久,毒液扩散得很快,只能用这种方式将毒血放出来。好在那条蛇的毒性不强,否则他也挨不到现在。

刚打算清洗伤口,瞥见容萤神情微怔,陆阳以为是吓到了她,忙背过身去。

清澈的河水染上了淡淡的红色,自眼前缓缓流过,容萤盯着那片血色发了一会儿呆,等回过神时,陆阳已包扎好胳膊,放下袖子。

他起身朝这边走来,在她头顶上落下一个大大的黑影,容萤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他却先开了口:“他们近来会往南边搜,你最好北上,这样遇到的几率会小些。”

容萤闻言便是一愣,原以为他还会逼着自己跟他同行,连说辞都想好了,眼下听这口气……是不打算管她了?

“那你呢?”

陆阳摇了摇头:“我居无定所,去哪里都无妨。”言罢,他转身走到树下,抱着剑倚树而坐。

容萤见他闭上眼睛小憩,心中有些小窃喜,然而刚起身时,望着眼前茫茫的大山,她竟无法抬起脚。

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离开呢?铜仁府有多远,在什么地方,哪个方向,她全然不知。

冷风在背后猎猎的卷着,身上的衣衫很厚实,隐约带了一股浅淡的皂角香,容萤捏着袍子,转头去看陆阳。

他好像已经睡着了,看上去格外疲惫,脸色由于之前流血的缘故泛着苍白,因为衣服给了自己,只穿了件深衣,瞧着整个人很单薄。

容萤狠下心,别过头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河边那块染血的布条映入眼帘,是之前他清洗伤口时留下来的。她双脚一顿,钉在原地,咬住下唇,然后扭头往回跑。

毒素并未清干净,四肢无力。

陆阳靠在树上,本打算等容萤走远再跟上去,不料衣摆忽然被人牵了牵,他睁开眼,便见她巴巴儿地坐在一旁。

“怎么了?”

“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吧。”

听罢,陆阳倒是吃了一惊,两人四目相对,他终究没说什么,只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嗯。”

她担忧道:“……你不会丢下我吧?”

“不会。”

见他又靠了回去,容萤奇怪:“咱们现在不走么?”

“暂时不走……”陆阳合上双眼,“我歇会儿。”

他眼底下有一圈青黑,面容憔悴,不知是不是昨天一宿没睡。容萤琢磨了一阵,起身去寻了片叶子给他接水。

唇边触到一丝冰凉,陆阳一睁眼,看见她把水捧到跟前,怔忡之后生出些许感慨,垂头就着她的手喝了。

“多谢。”

“不客气。”容萤在他身边蹲下,“你好好休息,我替你守着。”

见她态度如此变化,陆阳多少猜出些缘由,笑得无奈,仍旧道:“多谢。”

这一觉不敢睡太久,他不过靠了片刻,等身体有了力气,便强打起精神,吹哨子将马匹唤来。

一路避开官道,直到傍晚黄昏,两人才抵达狮子坡附近的龙安镇,镇子不大,歇脚的客栈只有一家,陆阳把马交给店伙,领着容萤走进去。

大堂之内的人看到他二人进来,不由纷纷侧目。

毕竟陆阳一个大男人,只穿了件里衣,而外套却在容萤身上,难免瞧着奇怪。

掌柜的尚在低头算账,发现柜台前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这才抬头,对面的青年生得俊朗干净,然而双瞳却深沉幽暗,神色尤为清冷。

他忙问:“客官住店?”

陆阳点了一下头:“要两间房。”

“两间?”掌柜显然愣了愣,探出脑袋到处找第二个人,最终在柜台下发现了那个小姑娘。她正仰着下巴看他,虽然头发微乱,但那双眼睛却灿若晨星。

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打量,容萤戒备地往陆阳身后躲。

陆阳低头看了她一眼,于是开口补充:“两间要并排着的。”

“好好好,这个没问题。”掌柜转身取了门牌,招呼小二来带路。

进了客房,陆阳草草收拾完自己的住处,过来给容萤打点,她果然就在房间里站着等他。

陆阳把她头发散下来,摸了摸,还有些湿,这样子可不行。他转身出去叫来店小二,给了些钱两,让他烧水、煮姜汤,再买几件可以换洗的衣裳。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陆阳把衣裙递给她,试了下水温,说道:“你先洗个澡,等会儿晚饭好了我再叫你来吃。”

容萤捧着衣服,望了一眼木盆,又看了一下自己,话很诚实:

“……我不会洗。”

第5章 【清歌远】

他闻言一愣。

容萤摸摸鼻尖,觉得这不该怪自己,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去哪儿都有一群仆婢跟着,别说洗澡,连穿衣裳也没让她动过一根手指。

陆阳无奈道:“自己学着洗。”

“哦……”她惆怅地拖着长音,眼见陆阳开门出去,容萤对着那个木盆开始发愁。

屋内水汽袅袅,陆阳站在门外,抱着双臂静静等待,期间也打量了一下这个客栈。人少,清静,偏僻,很适合藏身,只是到底不安全,不能待太久。

他正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走,容萤推开门就出来了,一身衣衫湿漉漉的,发丝上还沾了皂角。

陆阳见她这副模样,一时怔住。

“这么看着我作甚么?”容萤别扭地垂下头,扯着衣摆小声嘀咕,“都说不会洗了……”

陆阳回过神来,忙抱着她回房换了衣裳,又另烧了一桶水,重新帮她洗头。

温热的水从青丝上浇下去,似乎打通了全身的经脉,异常舒适。容萤窝在陆阳怀里,他手掌很大,动作又轻又柔,小心翼翼的样子和她印象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剑客完全不同。

鼻尖能嗅到淡淡的皂角香,与那件衣衫上的味道很像,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她干脆闭上眼,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

折腾完了这个,不多时小二便将酒菜端上桌,客栈里的饭菜味道算不上好,但吃了一天的干粮饼子,饶是这菜在平时容萤连动也不会动一下,如今也吃得分外香甜。

“记得把姜汤喝了。”看她吃得欢,陆阳不由提醒。

不知是不是错觉,容萤总觉得这个人和她说话的口吻,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她把嘴里的饭菜咽下,也夹了一筷子在陆阳碗里。

“恩公,你也吃。”

陆阳握筷子的手僵了僵,摇头,“不要叫我恩公。”

“为什么?你救了我,自然是我的恩人,我容萤可是有恩必报的。”

这个称呼他实在担不起,陆阳无法解释,唯有苦笑。见他如此表情,容萤不解地抓抓耳根,“那……这样,我认你做义父?”

不料,陆阳听完大惊失色,立时拒绝:“不行!”

容萤不明所以,只当他看不上自己,不禁嘲道:“你还别嫌弃,我可是堂堂郡主,看在你救我的份儿上才认你做义父的,有了这个身份,往后你到哪儿都不愁吃穿,有我罩着你,荣华富贵不是问题。”

她小小年纪,说这席话时倒是成竹在胸的。陆阳不知该笑还是该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