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乔小小地撇撇嘴,周霁佑不经意就会散发女王气场,尤其是这个“说”,并非命令,也并非不耐,仅仅是一个提示性的聊天开场白,自她嘴里吐出,回回都压人一等。

脑子一抽,到嘴边的讨好变成——

“你对沈飞白那么凶,他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周霁佑:“…”

坏了,话才落音,景乔立刻缩回去,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再看看上边,唯独不敢看前边。

周霁佑放下勺子,勺柄磕在碗口,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景乔神经随之一跳,视线慢慢、慢慢地对向她,发现她环着手臂靠坐在身后的沙发椅背。

“想知道?”她淡漠地眉梢一挑。

景乔讪讪:“随口说说而已。青梅竹马嘛,看上你的理由海了去了,日久生情这种事哪能说得清。”

周霁佑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哟,也是看得门儿清啊。”

景乔内心抓狂,气馁地往后一瘫:“奶奶,大爷,我错了还不行么。人家玻璃心脆弱着呢,要杀要剐一句话,求您别再吊着打了。”

周霁佑挑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低头,漫不经心地瞅指甲盖上的半月牙。

景乔腹诽一阵儿,自言自语般呢喃:“其实我还真挺想知道的。”

“我比你更想知道。”身前,冷不防地传来一声。

“…”

景乔一个鲤鱼打挺地直起身,眼神熠熠地盯着她,说:“那你倒是问啊。”

“不问。”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为什么…周霁佑心头微燥,说:“他就是个锯嘴的葫芦,问了也白问。”

“哦。”景乔沉吟几秒,建议,“你也用信息交换呗,你跟他说,他先回答为什么非要喜欢你,你就告诉他为什么偏不喜欢他。”

周霁佑目露荒唐地笑了一声:“他找虐啊,又不是傻。”

话一脱口,想起那个“傻瓜”在日料店里不管不顾吃海鲜的场景。

可不就是找虐。

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端起盛装港式奶茶的漏斗玻璃瓶,咬着吸管狠吸两口。

奶茶走了冰,冰块没化全,从舌尖一路凉到胃。

对面,景乔恍然地点着头:“也是,换我…我也不想听。”

“乔乔。”周霁佑手握冰凉的玻璃瓶,无端喊了声。

景乔抬眼:“嗯?”

她眼神投在桌面,像在看流心的芝士塔,又像在看双薯沙拉,抑或,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只是在放空。

“我答应和他试试…”她声音低低的,前所未有的迷惘,“依你看,我应该和他试一试吗?”

景乔吃一大惊:“你居然接受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那天。”她头低着,一直没抬。

景乔继续惊诧:“我怎么有种是我一手促成的感觉。”

她没吭。

一个默默不语,一个讶然未定,热菜都渐渐凉了。

好半天,景乔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周霁佑是有茫然询问过她的个人看法的,定定神,她开门见山:“你在怕什么?怕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是一路的?说不定你们刚好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一连四声反问砸下来,周霁佑脑子越来越空。不知道,不确定,不敢赌。

景乔:“粥粥,你那么胆大心细,怎么遇到感情问题就变得畏首畏尾了呢。你给他一个机会,也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多好。”

给他一个机会…

他说:“你以为我努力留在央视为了什么?你又以为,我当初非要考播音,又是为了什么?”

他说:“我还要再怎么做,才能让你感觉到,我一直都是在追着你的步伐…”

他说:“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好,就一次。

Chapter 23

和景乔刚吃过午饭,碰巧他的电话来了。

接听,她没吭声,他竟也不立即说话。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他其实就在眼前,好像…她也不觉气恼。

三里屯周边正在建商圈,密雨停歇,景乔拉她走在一条背靠高楼建筑的幽静小道。

她接着电话,她贴她耳边用气声肯定地问:“他?”

她伸手推她脸,对听筒说:“再不出声我挂了。”

他呼吸忽然可闻,清浅,绵长,仿佛在做一个自我调节的深呼吸。

“我忽然有点紧张。”他似乎模糊地笑了一声,似感慨,似解释,嗓音低醇,喃喃的,“就是想问你,晚上有空吗,我去找你。”

周霁佑握着手机的左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那天从日料店出来,还没送她到家,他手臂就飘红了。他说没事,她强制压他去药店,后来,接连两天,谁都没主动联系过谁。那句“好,就一次”如同午夜梦呓,他们之间就像并未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眼下,听到他的声音,听他说要来找她,她才如梦惊醒。

变了,真的变了…

她无意识地咬了下左边脸颊,试图冷静,试图占据主导。调侃式的翻旧账:“我没听错吧,你居然也会打电话事先询问,往常不都是不请自来么。”

如预料般,他静了一瞬:“嗯,不一样。”

她无来由地心头一烫,来不及反应,警告地睇景乔一眼,让她别贼眉鼠眼地听墙脚,嘴一顺,话已出口:“怎么就不一样。”

“…”

只觉脑中闪过一道黑光,身体一肃。

明知故问的背后含义是:撒娇?*?

他…会不会误会?

这一刻,两人的心同时在无可探寻的激流里飘荡,久久不能平静。

周霁佑轻咬唇,正想打个哈哈跳过去,无线电波清晰送来沈飞白沉磁润耳的嗓音:“过去事先询问你一定会拒绝,现在你不会。”

她一下想起站牌前,传进耳里的一句惊喜的赞赏——你声音真好听,主持人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吗?

新鲜的体验,她头一次被他杀到耳朵。靠近听筒的薄薄耳廓,生起丝丝缕缕的麻意。

平平的指甲掐在掌心,语气松散:“别说大话,我会,为什么不会。”

景乔听不到,杵在一旁百爪挠心,不停用嘴型问:“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周霁佑不理她,那头,他果真又无言两秒,成功掌控局面,她嘴角微微扬起。

“就这样说定了,工作结束后我去找你。”

将将勾动的唇角立刻耷拉下来:“谁和你说定了?”

他不答,反问:“想吃什么,饭还是面,或者煮粥也行,玉米粥,小米粥,还是白米粥?”

吸气,声调一拔:“不吃,什么都不吃。”

“那,黑米粥吧。”他说。

“…”

景乔见她火冒三丈地一把摁掉通话键,惊奇:“你们刚刚不会是在吵架吧?”

周霁佑心里窝火,转眸质疑:“你真觉得我和他这种人会是天造地设?”

这种人?景乔一愣,说:“我又不了解他,我怎么知道这种人是哪种人。”

周霁佑抿唇:“你能靠谱点儿吗?”

景乔摸摸鼻子,辩解:“我需要那么了解他干嘛,你了解不就行了。”

“狗头军师。”

“…”

景乔追上她,拿眼角觑她,双手拎包在肚前,说:“诶,要不要再听狗头军师一句话?”

周霁佑冷眼,看都不看她:“说。”

景乔神叨叨地说:“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她斜她一眼。

景乔说:“以前我没留心,可刚才我注意了。你自己没感觉到吗,你对他何止是凶巴巴,根本就是阴晴不定,有情绪就爆发,不会收着敛着。”

她悄然一惊。

景乔笑着打趣:“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是什么样子。”

她蓦然怔住,像是横空敲来一棍子,狠狠击中后脑。

***

不能出境播音的两天,沈飞白完成分配的配音工作,参加由播音组组织的一次思想道德学习,闲余时间,一个人回听自己往期的播音,寻找不足,提高业务水平。

收到周霁佑的短信时,他长指轻敲桌面,正凝神冥想。

【我要吃米饭】

五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耳边却仿若一下划过她说话的语气,吐字清晰,逐字重音,强硬的口吻重点落在尾音。

他回;【好,想吃什么菜,我带过去。】

一分钟后,发来回复。

【你在十字街口的超市等我,我要去买点东西】

两人之间几乎没互发过信息,他突然发现,她似乎没有使用标点的习惯。

目光流连在那行黑体小字,他回:【好,等我电话。】

周霁佑在客厅支了画架,在画布角落里添加一笔稍厚的笔触,旁边齐膝的移动矮桌上,手机震动,发出嗡鸣。

她拿过一看,从喉咙深处轻哼一声。

相处模式越来越奇怪。

他电话迟迟未打来,将近六点,门铃响。

她秉持怀疑,却又无法确定,透过猫眼一看,当即心情略微复杂。

开门,他手里蓝格花纹的折叠伞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装菜的袋子印有蜿蜒的水渍,鞋也湿了,边沿不可避免地溅脏。

外面雨又在开始下。

周霁佑看着他皱眉:“你有毛病?”

他没应声,隔着门与她对望。

她瞪他,一直瞪。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不得不解释:“雨下太大,先吃晚饭,东西晚点我再陪你去买。”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一番好意?”

他默然地抿了下唇,说:“不用谢。”

周霁佑:“…”

她负气转身进屋,想起景乔说的话——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是什么样子。

她最真实的一面…

尖锐,暴躁,像只刺猬。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沈飞白将湿伞放门口角落,换鞋,关门,路过客厅时观察她沉郁的神情。

不是很能理解她生气的原因,菜搁在厨房,他走出来,停驻画架前。

周霁佑执笔的手不作停顿,眼睛盯画布,破罐子破摔,任由情绪发泄:“走开,别来烦我。”

垂落在身侧的十指握了握,他没动。

周霁佑扔了扇形笔,笔刷的颜料扫在地板,红红的两点,中间连丝。

沈飞白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俯身,趁颜料未干,迅速擦净。

一落,一起,挺拔的身影在她眼角余光里划下两道重叠的弧线,心微微发颤。

相处至今,她对他一点都不好。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擦拭颜料的纸团没扔,就这么握在掌心。柔软,粘稠,大概是粘到手上了。

他看着她灯光下泛着金色的盘发,她看着眼前连半成品都称不上的画布。

他启唇,呼吸和声音都用力在平稳:“我常惹你生气,有些原因或许知道,有些却不一定能猜透。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配合改正。”

周霁佑心忽然不颤了,沉甸甸的,像随时都要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