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样说,其实元封心里也没底,面对他这个新买家,人家会不会答应赊账,甚至会不会卖给自己货,这都是问题,不过叔叔教过他,遇事决不可慌张,更不能在部下面前露出毫无主见的样子,就算心里没谱,也要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所以他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少年们见了更是信心百倍,都认为扳倒了李家,发财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正说这话呢,前面叮叮当当一阵响,随着悦耳的马铃声,一队驮着麻包的队伍逶迤而来,元封一看就乐了,那马帮的旗号分明正是兰州李家的。

这支队伍显然还不知道自家老大已经横死的事情,所以依然摆出一副骄横的派头,队伍不大,却占据了道路中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片刻之后两支队伍就会迎头碰上,赵定安这个火爆脾气在前面带队呢,到时候肯定有好戏看。

果然,还没撞到一起,那些李家的伙计便开始叫嚣起来,让对方把大路让出来,李家盐帮是横行惯了的,自然没把这支已经收起长兵器和盔甲的队伍放在眼里,但是片刻之后他们就发觉不对劲,对方非但不让路,还把他们给围了起来,一个个毫无顾忌的显摆着腰间的长刀,凶狠的眼神四下打量,仿佛在看待宰的肥羊。

“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李家的马帮!”对方的伙计打死也不能相信有人会在河口镇附近动李家的货,要知道李家五兄弟威名远震,睚眦必报,凡是和他们作对的人从没有好下场,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都是陈年往事了,眼前这帮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谁也不认识纵横西北私盐市场的李老大,他们只知道河口镇街上那具污血横流的尸体名叫李龙。

把队伍控制起来之后,赵定安飞马来问:“九郎,抢不抢?”

元封道:“咱们又不是强盗,怎么能做那杀人越货的事情?这些货是赔偿楚大叔精神损失的,咱们帮着拿回来而已,以后千万别说什么抢不抢的。”

赵定安瞪着一双牛眼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吞了口唾沫问道:“那…拿不拿?”

“拿啊,当然要拿,记着别伤人啊。”

于是乎,这支赶往河口镇的驼队片刻之间就改名换姓了,那些被缴械的李家伙计还气势汹汹的吼道:“有种别走,等我们三爷出来收拾你们。”

赵定安道:“俺们不走,俺们这就去河口镇卖盐,你们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一同去吧,看看三爷怎么说。”

伙计们面面相觑,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在李家头上动土,这回是咋的了,这帮人抢了货不说,还要大摇大摆进河口镇去兜售,他们真当李家没人了么?

“行,有种你们就去河口,我们在那等着!”伙计们扔下一句狠话,跑了,元封等人也不去管他们,赶着几十匹满载着麻包的骡马慢悠悠的去往河口镇。

李家的伙计跑到河口,那些尸体还当街摆着,等候兰州方面来装殓呢,伙计们看见大爷的尸体,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人如此肆无忌惮,再问旁人三爷哪去了?得到的回答是前天就死了,伙计们更加傻眼,领头的一顿脚:“走!去兰州!”那边过来一个人道:“别去了,李家大宅子都让人点了,烧成一片白地,四爷也不管不问,依旧泡在窑子里喝花酒,二爷去皋兰堵人,生死未卜,李家怕是要完了。”

这回伙计们彻底傻眼,原来几天没来,已经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啥也不说了,另谋出路去吧,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李家这棵大树倒了,他们这些人可不能跟着一起砸死。

城门口响起马铃声,是那伙强人来了,李家伙计们不敢嚣张了,默不作声的从一旁溜走。

马帮径直来到码头边,一包包私盐从骡马身上卸下,就这样堆成小山一般,商人们顿时围拢过来,因为李家铺子里的二百担存货已经被李明赢扔进水里,所以这两天私盐断供,大伙都急得要死呢,他们才不管这盐是谁家卖的呢,只要价钱公道还不是一样买。

望着蜂拥而来的买家,年轻的私盐贩子们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包括楚木腿在内,都不知道该卖什么价格,十五年前的行情是三两银子一担,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价位,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元封轻轻说:“四两八钱一担,买一百担以上优惠到四两五,把这个价格挂出去。”

众人都问:“封哥儿你这个价格怎么定的啊?”

元封道:“李家盐铺外面有个水牌子,上面写着今日盐价五两,想必你们都没注意,咱们新开张,自然要让利销售,这一批货不多,也就是三百多担的样子,赶紧抛售出去好进下一批货,这私盐又不是古玩玉器,全靠走量,周转快了才能赚钱,你们说对么?”

这么一说,众人都夸元封脑筋活络,叶开找来纸笔写了牌子挂上去,商人们见价格下调,买多了还有九折优惠,更加踊跃购买,赵定安从旁边米铺借了大秤过来,当场销售,秤砣翘的高高的,给足了买家便宜,反正都是抢来的东西,怎么卖都是赚得,这种粗犷豪放的销售方式和以往李家短斤少两动辄提价的作风大相径庭,下家们都忍不住叫好,三百担私盐不到一个时辰就光了,叶开的褡裢袋里也多了一千四百两银子。

第34章 不该救的人

河口镇有座小衙门,是隶属甘肃巡商道下面的巡商分府,巡商衙门的前身是盐捕衙门,专管查缉私盐事宜,后来逐渐加入铁货、茶叶、马匹等战略物资的查缉任务,再叫盐捕衙门就有些不合适了,朝中大佬一寻思,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干脆把瓷器丝绸布匹等买卖也管起来算来,于是盐捕衙门改名叫做巡商衙门,每省设一道,道下面有若干府和分府,除了管理贸易之外,也捎带着管理商人们之间的各种纠纷,打架斗殴之类的。

分府的主官巡检不过是个八品官,权力不大,油水不小,河口镇的所有买卖他都可以插手管上一管,收多少税全凭他一张嘴,手底下还有几十号差役,说办谁就办谁,这小官当的还真是惬意。

可是这两天王巡检心里总闹腾,先是李豹让人杀了,然后又是李龙,对方居然出动了上百名骑兵(衙役们说的),还有长枪和盔甲,天知道李家得罪了哪路神仙,这种老对头上门寻仇的事情,巡商分府是不管的,李家虽然每年都有大批的孝敬银子送上,但大部分是给巡商道的,他这个小巡检捞到的好处不多,所以两家交情不算特别深厚。

可是这大天白日的当街死了十几个人总不好交代,要是李家在上面使了钱,治自己一个不作为的罪过,那可有瞧的了,正琢磨着这文书该怎么写呢,李班头一溜小跑进来:“大人,来了,来了!”

“谁来了?瞧你慌成这样。”

“回大人,是那伙杀死李龙的江洋大盗,冲咱们衙门过来了。”

这下王巡检可慌了,赶紧往桌子底下藏,忽然又醒悟过来,问道:“来了几个人,拿兵器了么?”

“来了俩人,好像没看见带刀。”

“那就是了,老爷我又没在外面招惹是非,怕他作甚。”

片刻之后,所谓的江洋大盗已经跪在王巡检的公案前,楚木腿如同祥林嫂一般将李家兄弟残害打压他十五年的事情向巡检大人哭诉了一遍,那条木腿就摆在一旁,时不时被楚木腿拿起来当作道具挥舞一番,木腿上面几块暗红色的痕迹好似被血洇透之后的样子,让王巡检看的心惊胆战,硬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好了好了,那李家兄弟是罪有应得,可是你们父子滥用私刑也是不对的嘛,搞得本官不好向上头交代,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王巡检双手一摊,表示对楚家悲惨遭遇的理解以及自己这方面的为难。

“小人报仇心切,做事难免过激了一些,还请大人恕罪,对了,小人父子在镇外捡了些东西,刚才拿到码头卖了,赚了些许银子,小人琢磨着这卖东西就该交税,所以带了些银子来面呈大人,第一次做生意也不懂规矩,以后还请大人好好点拨点拨。”说着将一个包袱捧了上来。

李班头赶紧接过,呈到王巡检案头,王巡检只是拿眼目测了一下,就看出这包银子起码有三百两,当下喜笑颜开道:“楚老汉,你真是守法良民,地上冷,别跪着了,你腿脚不便利,还是坐着好,来人啊,搬个椅子来。”

楚木腿一脸的老实巴交,诚惶诚恐,“大人面前小民不敢做,以后小民想在河口镇做生意,还请大人多多提携。”

王巡检心道这人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和这样懂规矩的人打交道就是好,便道:“好说,好说,只是那李家…”

“不劳大人费心,小民自然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楚键抬头说道,眼中的凶光稍纵即逝,早被楚木腿一巴掌打在头上:“大人面前胡说什么!”又对王巡检赔笑道:“小儿没有家教,让大人见笑了。”

王巡检哪里敢笑,只好打哈哈道:“哪里,哪里。”

“大人公务繁忙,小民就不打扰了。”楚木腿当堂把他的木腿穿好,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来,对王巡检千恩万谢着出来了,王巡检也客气的吩咐李班头相送,临出衙门,楚木腿又塞了一块十两的钉子在李班头手里道:“劳烦弟兄们洗地了,这些小钱拿去喝茶。”

“这怎么好意思呢。”李班头嘴里推辞着,手里却把银子攥的很紧,假惺惺让了几回,才笑咪咪的塞进怀里了。

打点好了衙门里的事情,皋兰方向传来消息,李家老二死了,被宁夏人给干掉了,这个消息让众人很是开心,李虎死掉之后就完全不用担心李家的报复了,可以放心的进入这个行当了,至于李家剩下的那些产业、人员、渠道,慢慢的兼并吸收便是。

有了一千多两的本钱,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西宁进货了,可是另外一个问题又浮现出来,听那些商人说,西宁不是本朝疆域,出关做买卖,没有巡商道衙门发放的通关文谍可不行,听说这文谍办起来可够麻烦的,就算银子使到位了也要半年工夫,元封便道:“本来做的就是犯法的私盐买卖,要那官府的文谍作甚?到时候银子开路,哪还有行不通的。”

于是马队再次上路,运盐的骡马都是现成的,只管一路向西便是,做生意又不是打仗,不用那么多人跟着,元封打发赵定安带着大部人马回去,只留下十个兄弟,各自带着长刀弓箭,在楚木腿的指引下西行。

越往西越荒凉,因为这条路并非丝绸之路,除非贩私盐的马帮,一般商人很少从这里走,行了数日,终于见到一座城寨,黄土修建的堡垒伫立在荒原之上,一面红旗在城头耷拉着,显得无比的落寞。

“这是戍边的烽火台,再往前走就是突厥人的地盘了。”楚木腿感慨地说。

“朝廷在这里居然还驻守着一支人马,真是想不到。”元封手搭凉棚看过去,只见那烽火台里奔出十余骑来,直冲着马帮而来。

“许是查验文书的,把银子准备好。”元封不知道应该行贿多少,反正给多了总比给少了好,索性让叶开准备了一百两银子。

不一会儿那些军人便到了近前,与其说是戍边将士,还不如说是流放的刑徒,衣甲不齐,兵器也黯淡无光,脸上洋溢的笑容更不像是查验文书的执法人员应该有的。

“这不是李家的马帮么,上次你们大爷不是说先停几个月买卖么,怎么又派人过来了?”显然这些士兵认识李家的骡马和驮具。

“这个…没办法,缺钱啊,所以大爷又让我们跑一回。”楚木腿说着,一夹马腹凑上去,把两锭五十两的银子捧了上去,“军爷辛苦,一点小意思。”

“这么多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领头的小军官也不客套,伸手把银子接过就揣进怀里,大概是觉得拿了人家的银子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听说西边还没打完,你们路上小心些。”

“敢问军爷,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家大爷真是的,西宁打仗都不告诉你们,这是让你们往火坑…不提了,总之你们机灵点,后会有期。”军官在马上一抱拳,领着他的部下绝尘而去,剩下一行人在这里发呆。

“打仗了啊,那咱们还去不去?”有人问。

“去,当然要去。混水才好摸鱼嘛,兴许咱们还能找到其他商机呢。”元封道。

众人无语,心中皆是七上八下,但是此时元封的权威已经确立,谁也不敢违逆,只好继续前行。

“西边打仗,能是哪两家开战呢?”元封嘀咕道。

“不是吐蕃和突厥开战,就是羌人造反,总之他们打的越热闹,咱们就越太平,没看那帮当兵的开心的什么似的。”楚木腿接道。

元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忽然举手道:“停。”

马队停下,元封一人骑马向前走去,只见前方地上躺着一人一马,那匹马口吐白沫一动不动,赫然是累死了,那人面朝下趴着,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箭。

元封小心翼翼的过去,下马扶着刀柄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将那人的头抬起,试了试脖子上的脉搏,这才冲着众人喊道:“拿水来。”

半壶水灌下去,这位伤者终于有了一点精神,被血污粘住的眼睛睁开一道缝,看了看围在周围众人的服色,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兄弟,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人射伤?”张铁头问道。

“我叫贺民,是中原来的商人,乱兵把我们的伙计都杀了,货物骡马都抢了,我侥幸才逃脱,你们也是商人吧,劝你们别往西走了,兵荒马乱的太不安全。”那人道。

元封沉思片刻,点点头道:“看来是我错了,差点把大家往火坑里带,扎营吧,咱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回去。”

马帮就地扎营,元封要帮贺民取出箭矢处理伤口,却被他婉言谢绝,他只要了一壶白酒和剪刀针线,便一人进了帐篷,好大一会儿才出来,箭矢已经被取出,人也苍白了许多,看起来失血不少。

晚上,马帮燃起篝火烤肉吃,贺民却坐的远远的不和大家一起用饭,元封让叶开送了一块羊肉和两个面饼过去,他迟疑了一下才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落泪,叶开道:“贺兄弟,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我那些惨死异乡的兄弟了。”贺民说。

叶开叹口气表示同情,回到元封身旁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怪怪的。”

“哪里奇怪?”

“明明有水,他却不洗脸,也不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像是有什么心事。”

元封道:“晚上机灵点,看好咱们的东西。”

入夜,元封的帐篷里忽然钻进一个人,正是负责监视贺民的叶开,他压低声音道:“人跑了,偷了两匹马,还把楚键的弓箭腰刀给拿走了。”

第35章 失散

元封掀开身上的羊皮铺盖,里面衣服早就穿得好好的了,旁边的张铁头也迅速爬起来,拿起兵器来到帐篷外,把两只手指伸到嘴里,长长的打了一声唿哨,不多时,那两匹马就自己跑了回来,只不过上面已经没了人影。

“追!”元封一声令下,三人上马追去,向西疾驰了一阵子之后,只见前面一人正跌跌撞撞的走着,张铁头高声喝止之后,他不但不停,还回身发箭,嗖的一声羽箭从张铁头耳畔飞过,气得他张弓搭箭回射过去,黑漆漆的夜色中自然也没射中,不过吓得那人拔足狂奔起来,元封纵马追上,论起刀鞘在那人后脑上来了一下,当时就将其放倒了。

三人下马观看,果然是那个叫做贺民的家伙,只见他摔得鼻青脸肿,右臂上血红一片,元封扯开袖子一看,原来是因为开弓放箭导致箭伤迸发,他自己缝的线都迸开了,后脑这一下敲得也不轻,人已经晕过去了。

“怎么办?索性给他来个痛快的,杀了吧。”张铁头道。

“不用,扔在这里就行,让狼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叼了去才好呢。”叶开道。

“不妥,我看此人似乎有难言之隐,先绑起来吧,等他醒了再问不迟。”元封摇摇头道,另外两人只好将贺民扛到马上,慢慢的回去了。

清晨,众人还在酣睡,张铁头爬出帐篷,将篝火拨开,架上一壶水烧着,忽然他眉头一皱,趴在地上听了听,然后大喊道:“快起来,有兵来!”

众人匆忙钻出帐篷,手里抓着刀枪,四下乱看:“哪里有兵?哪里有兵?”

“从西边过来的,有二十多个人,速度很快,肯定是骑兵。”张铁头对自己的听力很有信心。

“肯定是突厥骑兵,怎么办,跟他们干吧。”有人提议道。

“都别急,二十多个人咱们能应付,备马,别太急躁,尽量显得正常一点,要是非打不可,听我号令行事。”元封及时出现,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人心,于是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人收拾帐篷,有人给马上鞍子腹带,还有人带着弓箭悄悄藏了起来,唯一没动的就是捆在帐篷里的贺民,这阵子谁也顾不上他了。

片刻之后,西面烟尘滚滚,一彪人马杀到,果然是突厥骑兵,看到马帮的营地,这支小部队立刻包围过来,七八个士兵张弓搭箭远远瞄着,一个小军官带着十几个人慢腾腾的过来,手按着刀柄,眼神警惕万分,不过看到营地中的人之后便鄙夷的说了一声:“原来是兰州李家的马帮啊。”

“军爷,小的们正是兰州李家的伙计,敢问有什么能效劳的?”楚木腿战战兢兢的问道,他这副老实巴交的农民面孔着实能骗不少人。

小军官头戴尖顶盔,身穿锁子甲,其他士兵则是带着羊皮帽子,身上没有铠甲,只有腰间的弯刀和弓箭,另外这些人马头下面都悬着血淋淋的人头,看起来煞是恐怖。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羌人?嗯,和这个人一样高,差不多胖瘦。”小军官用马鞭指着元封道,他的汉话说得不算好,但是能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众人不动声色,但是心里都明白,和元封差不多身高体重的,莫非是昨天遇到的那个贺民?那人脸上血污泥污一片,汉话说得相当标准,还真看不出是羌人。

但是没有人傻到会告诉突厥军官实情的地步,楚木腿道:“回军爷,俺们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若是知情不报的话,你们全都得死!”小军官威胁道,轻轻一夹马腹,来到众人之中,拿着马鞭不时将某个人的下巴抬起观察一阵,态度极其傲慢,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营地里只有六个人,两眼看过去就完了,但是还有一座没收拾好的帐篷,而贺民就扔在里面,小军官查验完了现场的人,翻身下马向帐篷走去,众人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不自觉的向腰间的刀柄摸去,但是被元封干咳一声制止住。

眼看小军官就要挑开帐篷里,忽然啪塔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那军官猛回头,正看见地上落了一锭银子,叶开慌慌张张的去捡,被他厉声和喝止:“拿过来。”

一个十两的锞子交到小军官手里,他掂了掂道:“还有!”

“没有了,大爷,俺们小本生意,没多少本钱的。”叶开苦着脸说。

小军官用突厥语骂了一声,两个士兵抽刀过来就要砍人,吓得叶开赶紧跪下,把怀里的银子都捧了出来,一共是十一枚锞子,一百二十两银子。

“银子没收!马匹也没收,你们,走着回去。”小军官命令道。

“官爷您不能这样啊,这些马匹就是俺们的性命啊。”楚木腿脚一软,跪下了。

“大胆!要不是看在你们是李家伙计的份上,早把你们砍了,现在只要你们的马匹银两,你们居然还敢唧唧歪歪,是不是想死啊。”小军官怒斥道,可是楚木腿却不怕他的恐吓,依旧哭天喊地的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哀求:“丢了马匹,我们回去也是死,不如你一刀砍死我了。”

突厥军官的耐性是有限的,一听这话顿时大怒,伸手去抽腰间的弯刀,说时迟那时快,元封大喊一声:“杀!”楚木腿抱住小军官的腿肚子使劲一掀,顿时将他掀翻在地,这边硬木假腿拿在手里,迎头就砸了过去,第一下把头盔砸掉,第二下就脑浆开花了。

四下里占据有利地形埋伏的弓箭手也从草丛里射出箭来,五枝箭正中目标,顿时五个骑兵栽下马来,元封等五人也不含糊,抽刀扑上去就砍,而贺民也从帐篷里窜出来,一甩手用绳子套住一名骑兵,将其拉下马来,元封跟着一刀砍过来,登时了结一条性命。突厥士兵突遭袭击来不及反应,马上优势一点也显现不出来,当场就被砍死了三四个,由于军官被砸死,又判断不出敌人的数量,剩下的突厥兵还以为中埋伏了,急忙调转马头逃命去了。

“封哥儿,追吧。”楚键握着滴血的钢刀喊道。

“追什么追,赶紧备马跑吧,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元封答道。

想想也是,现在已经是突厥境内了,这股骑兵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马呢,若是等他们大部队开过来,跑都跑不赢。

正说着呢,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杀来,众人赶紧翻身上马,仓皇而走,张铁头大喊道:“这些马怎么办?”

“不要了,保命要紧,记住,跑散了就一路往东走。”元封说罢,纵马便走,他们一共十二个人,有几个马鞍子都没备齐,就这样骑着光背马开始逃命,后面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不知道多少骑兵追了过来。

“分头走!”元封大喊一声,勒马停下,在弓上搭了四支箭,抬高仰角向后射了过去,以此吸引住了追兵的注意力,其实来追他们的不过是二三百骑兵而已,由于队形密集,居然被元封射中了一个,整个追击队形便随之一变,直扑元封而来,没人去管从东西两个方向逃窜的张铁头楚木腿等人了。

元封纵马疾驰,他这匹马是早就备好了鞍子的,而且休息了一夜,体力好得很,想比那些行军了一段时间的突厥骑兵来说速度快了不少,一路奔下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忽见前面地上躺着一匹马,贺民被压在马身下正不住的挣扎着。

元封停下道:“又跑死一匹马,你本事不错啊。”

贺民道:“还不快拉我出来。”

元封冷哼一声,下马将他从死马身下拉出,没好气的说:“你真是个灾星啊,两天跑死两匹马不说,还把我们给害了,几十匹马丢了,人也跑散了。”

贺民道:“以后我会补偿你们的,现在赶紧带我走。”

“带你走?上哪去?我还要去找我的兄弟呢。”元封道。

正说着,后面隐约又传来追兵的马蹄声,荒郊野外的根本没有藏身之所,若是步行逃命的话只有被屠杀的份,虽然并无交情,但元封也不忍心此人被杀,于是道:“你上来吧。”

元封先上马,贺民再爬到马背上,在元封身后坐好,双手紧紧抓住元封的肩膀,马儿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不满的嘶鸣起来,不过在元封的喝斥下,还是奋蹄向前奔去。

战马驮着两个人,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已经有羽箭嗖嗖的从他们头上掠过了,元封勒马停下,瞄了一眼箭壶里的雕翎箭,毅然翻身下马道:“我拦住他们,你走吧。”

贺民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一个人逃命总比两个人都死要强的多,我留下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走吧!”此时战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元封抽刀在马屁股上扎了一刀,战马吃疼,拼命地狂奔起来,贺民只得紧紧抓住马缰,奔出百步开外去他回望原地,元封小小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手里举着弓箭,如同一尊雕像,而他面对的,则是黑压压一片突厥精骑。

“为什么?”贺民在心中问道,一滴眼泪滑落,冲开泥污的面庞,露出雪白的肌肤。

第36章 血战到底

元封手中紧握着一张弓,这是邓子明从西域带来的突厥硬弓,力道极足,他判断了一下风向和风力,果然的拉满弓,抬高角度将一枝枝雕翎箭射了出去,引满即射,不需刻意瞄准,敌人的队形很密,每一箭过去都能射中目标。

突厥骑兵也开始发箭还击,但是在高速行进的马匹上,命中率大大降低,不断有箭矢带着哨音从元封身边飞过,他依然伫立不动,沉着而迅速的将箭壶中剩余的二十六枝箭都射了出去。

突厥骑兵的队形硬是被元封射出一个缺口来,向来以骑射功夫闻名天下的突厥精骑竟然面对一个步弓手毫无建树,射过去的箭全落空了不说,还被那人捞到几枝箭回射过来,又射翻了几个人,骑兵们越奔越近,索性抽出弯刀直取元封的脑袋。

元封也把弓箭丢开,从背后被长刀拽了出来,他的刀和突厥骑兵的弯刀有所不同,是一种中原式样的直身窄刃长刀,三尺长,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元封将衣服下摆撕成的长布条将刀柄缠在手上,眼睛紧紧盯住距离最近的一个骑兵,当敌人呼啸而至的时候,一闪身躲过弯刀的劈砍,奋力一刀,拦腰将那名骑兵砍断。

第二个骑兵紧跟着冲了上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无数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弯刀的光芒闪成一片,元封武艺再高也是凡胎肉体,就算不被砍死也会被乱马踩死,只见他身子一拧,一个旱地拔葱跳到最近的马上,左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径直插入骑兵的腰眼里,然后将尸体推落马下,两腿猛夹马腹向前奔驰,左右两边无数把刀砍过来,元封挥刀乱拨,金铁交鸣之音和战马的嘶鸣,骑士的怒吼汇成一片。

只有元封紧闭双唇不言不语,不停地格挡着砍过来的兵器,那些突厥骑兵的马术相当精湛,刀法也够狠辣,可是他们却惊讶的发现这个汉族少年的马术比他们还要好,整个人骑在颠簸的马上如履平地一般,两条腿根本就不用踩着马镫,而是在马鞍子上闪转腾挪,躲避着从各个方向砍来刺来的兵器,数十个人夹着他一个人打,却一点便宜也占不到,反被他砍死了好几个人。

“砍他的马!”有人终于醒悟过来,顿时刀枪并举,元封的坐骑惨呼一声摔倒在地,可是元封却极其灵活的跳到另外一匹马上,刺死骑士夺了战马继续厮杀。

好一场恶战,整个战斗过程都是在疾驰中进行的,元封抢了一杆长矛在手,挑扎扫劈,不时将人打落马下,一路打下去,被他杀死的竟然有五六十人之多,渐渐的有人马力不济落后了,元封身边的敌人越来越少,可是他的体力也越少越少,紧闭的嘴唇已经张开,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那些突厥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这预料不到的挫败让他们极其恼怒,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把元封杀死。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元封胯下的战马终于力竭了,长嘶一声倒地,将元封摔出去老远,他在空中就调整了身形,落地的时候依然是站着的,长刀已经砍出几十个缺口了,但依然闪着寒光,不愧是独一刀使用过的宝刀。

那些突厥骑兵的战马也好不到哪里去,马的体力虽然远比人高,但是精神力量却差远了,若是不再停马休息,这些战马怕是要报废了,况且元封已经落马了,骑兵们便各自下马,挥着弯刀围成一个半圆向他逼过来。

元封忽然笑了,轻蔑的笑了,指了指对方,又翘了翘小拇指,摇了摇头,这种手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些骑兵也是真汉子,居然都停下脚步,只让一个大胡子的家伙站出来与元封搏斗。

小小的计策成功了,不过情势还是相当危急,面前有十二个敌人,就算一个个的来,也是相当费力的,这些人的武功虽然不比独一刀这样的江湖高手,但是身高力壮,战斗经验丰富,意志更是那些马贼难以比拟的,看样子这伙人是不死不休了。

大胡子突厥骑兵将弯刀虚劈了几下,暴喝一声冲了上来,元封也低吼一声迎上,两把刀在空中撞击,擦出一长串火花,元封心中叫苦,这厮力气太大难以克制,无奈只好再次施展全身解数贴身近战,欺身上前用长刀在对方腰部狠狠一划。

一串火星划过,对方的战袍下面居然衬着锁子甲,大胡子趁着这个机会一刀劈在元封胸前。

元封被砍出去好几步远,胸前的衣服撕破了,露出里面的皮甲护胸,七札胸甲被砍破了六层,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围观的骑兵们一阵欢呼,大胡子得意的笑了笑,伸出小拇指导对元封晃了晃,这一刀虽然没伤到皮肉,但是震动了血脉,让元封苦楚不堪,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他硬生生将一口涌到嘴边的血咽了回去,狠狠盯着大胡子,挥刀道:“再来。”

大胡子冷笑一声,一个箭步窜上去,弯刀接二连三砍下,他的刀沉,速度又快,别看只是最简单的招式,竟然毫无破绽可寻,元封被打的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骑兵们又欢呼起来,用突厥语有节奏的喊着“因扎克,因扎克。”

元封连连后退,终于气力不支倒在地上,大胡子狞笑着扑过来,哪知道元封手里抓了一把黄土迎头撒过去,大胡子伸手一挡的间隙里,元封的长刀便当胸刺了过来。

锁子甲虽然厉害,但只是对切割力和一些箭矢有防御能力,对这种近距离利刃直刺的防护性并不好,大胡子被一刀刺了个透心凉,两个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元封,元封伸腿在他胸前踹了一脚,顺势将长刀拔出,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望着剩下十一个已经傻住的突厥兵道:“下一个谁上?”

突厥兵们看看大胡子的尸体,又看看元封,一脸的不可思议,片刻之后忽然狂吼起来,一股脑的冲元封扑过来。

这是咋的了,不是说好一个个上的么!元封心中叫苦,这些突厥兵的战斗力相当强悍,已经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能力,这武功要不停和强手过招才行,如果总是和弱小的对手打,那功夫也会下降,自从叔叔去世以后,元封就只有和镇上的兄弟们对练了,长久没有像样的对手导致他的水平有所下降,面对十一个吃了枪药一般凶猛的突厥兵,他疲于应对,狼狈不堪,身上的皮甲被砍开了七八个口子,好几处带伤,不过也干掉了对方五个人。

元封这个累啊,从早上打到现在,水米没沾牙,全部时间都在逃命和搏斗中度过,这些敌人也是如此,打到现在,拼的主要就是精神力量了。

元封坐在地上,手扶着长刀气喘吁吁,远处是六个突厥骑兵也在气喘吁吁,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筋疲力竭了,谁也不愿意再动。

对方去战马边拿了水壶和干粮袋子过来,在那里大吃大喝起来,元封却啥也没有,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吃喝,头上的血还不时流下来糊住眼睛,让他看不清东西,这乍一停下来,肾上腺素停止分泌,身上各处伤口的痛楚就传过来了,钻心的疼啊,这可都是货真价实被刀子拉出来的伤口啊,可比以前叔叔用棍子抽出来的伤痕疼得多。

休息了片刻,元封觉得更累了,喉头干的象着火一般,胳膊如同灌了铅一样重,但是他的意志却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小时候进行过的魔鬼训练现在终于显示了作用,那些突厥骑兵还盘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而元封已经站了起来,提着满是缺口的钢刀向他们走去。

突厥兵们赶紧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提着弯刀准备招架,此时夕阳已经西下,一轮血红的落日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苍茫的大地上,很长。

风呜呜的吹着,如同狼嚎一般,这些高鼻凹眼的突厥兵看着元封的眼神,也如同看着一匹恶狼一般,他们的百人队追了整整一天,硬是没追上这个家伙,还被他杀伤了几十个人,连队长都折进去了,这个貌不惊人的汉族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如此厉害?面对这样神秘莫测的对手,这六个士兵如何不心寒。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是后续跟进的骑兵追来了,六个士兵顿时精神大震,摆出防御的阵型护住马匹,以防元封抢马逃走。

又来了二十个突厥兵,当他们看到地上的尸体时都震惊的大叫起来,继而愤愤的喊着什么,大概是要活捉元封的意思,二十个人翻身下马,十个人拿弓箭,十个人拿长矛,慢慢的围拢过来。

这回真要死在这里了。元封心中暗想,真没想到会死的这样窝囊,如果在泉下遇到叔叔,不知道他会怎么责罚我呢。

唉,死就死吧,大丈夫总有一死,不过要死的壮烈些,不能让这些蛮夷看轻了,元封打定主意,趁敌人的队形还没站定,提起最后的力气,怒吼一声便扑了上去,如虎入羊群一般。

嗖嗖数声,元封胸前中了四五枝箭,他连躲都不躲,径直扑入敌群,夺了一杆长矛将当前两人戳成了糖葫芦,又顺手扯过一杆枪,忽地掷出,将一个弓箭手钉死在地上。

突厥人也红了眼,蜂拥而上,乱刀乱枪没头没脑的打过来,元封被他们包围在中间,也不躲闪格挡了,就只有机械地杀,杀,杀。

夕阳在天边注视着这一幕惨绝人寰的杀戮,最终还是不忍观看,沉了下去。

一阵旋风吹过,黄沙飘飘,掩盖了被血浸湿了的地面,一个身上带着十余枝箭的身影缓慢的走着,走着,终于倒了下去。

夜色中,一队骑兵来到了元封和贺民分手的地方,为首一个带着面纱,身段窈窕的女子焦急的四下观看,却看不到元封的身影,只有满地的尸体。

“就是在这里分开的,你们一定要找到他。”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殿下,天已经黑了,不方便搜索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说道。

“那个我不管,总之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被称作殿下的面纱女子冷冷的说。

老将军不敢多言,让人举起火把,检视起地上的尸体来,想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突厥狼骑!”老将军惊呼一声,“这些追兵竟然是狼骑,殿下,那个人不可能活着了。”

第37章 浴血重生

“什么!突厥狼骑,这些骑兵居然是狼骑?”面纱少女失声道。

“没错,正是突厥狼骑,突厥骑兵中最精锐的斥候轻骑,只要被他们盯上,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死缠到底,不死不休,为了掩饰身份,他们经常穿着普通的战袍,但是每人胸口都有一条刺青的野狼徽记,这是不会错的,想不到为了追捕殿下,突厥人竟然出动了狼骑。”老将军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颤音。

“附近有狼骑出没,咱们还是撤吧,要是被他们盯上就麻烦了。”有人提议道。

“不行!咱们羌族人知恩图报,这个人救了我两次,我一定要报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上给我找!”面纱少女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于是部下们打着火把开始搜寻,幸亏今夜月光明亮,寻找起来不是太难,可是寻遍了方圆一里的距离,只找到三十多具尸体,依然找不见那人。

“殿下,那人生得什么模样?”有人问道。

“嗯,十六七岁,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看起来瘦瘦的,梳着汉人发式,哎呀你们真笨,看胸口没有狼刺青的便是了。”面纱少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