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所有尸体之后,老将军更加惊讶了:“居然全都是狼骑的尸体,没有其他人的,难道说还有另外一支军队存在,可是看这些尸体的散布,都是沿着一条线躺着,显然是一边奔跑一边搏斗,不像是两军混战倒像是群殴一个人。”

“沿着马蹄印找,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到!”面纱少女下了死命令,那队骑兵轰然应声,沿着痕迹一路向西追去。

越走越让人心惊胆战,路上零零散散躺着狼骑的尸体,走了五十里路竟然躺了四十多具尸体,加上前面的三十具,就是整整七十条人命啊,而且全是精锐狼骑,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这支狼骑部队一路追赶那个年轻人,却被他杀伤了许多,这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居然如此神勇,真让大家心生敬慕,不过再搜寻下去恐怕也没什么好结果,狼骑的凶猛顽强是出了名的,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也会死咬住对方不放,被这样的敌手缠住,就算是关二爷下凡也得褪层皮。

又往前搜索了三十里,这段距离内倒是没再发现尸体,望着东方欲晓,羌人部队的将军劝道:“殿下,没希望了,那人许是筋疲力尽被狼骑擒获了,他杀了那么多的狼骑,就算死了也值了,咱们没必要再追下去了,再往西走,怕是会遇到突厥人的大队人马啊。”

“不行,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只要没看见尸体,就要找下去,几具突厥狼骑的尸体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还说什么羌族勇士!”面纱少女大怒道。

老将军赶紧低头赔罪:“殿下息怒,卑职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我们死了无所谓,殿下要是落到突厥人的手里就遭了。”

“我这条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走到突厥王庭也在所不惜,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面纱少女说罢,脱离大队向西奔去,众军无奈,只好紧随而去。

又往西寻了十余里,终于发现了新的踪迹,所有的人都被深深地震惊了,满地的尸体,遍地的血污,精锐的突厥狼骑尸横遍野,只剩下几匹马在远处静静地吃草。

“一个一个的查,看看他在不在里面。”面纱少女的声音有些发颤,或许是感觉到凶多吉少了,毫无疑问这是最后的战斗发生地,不死不休的突厥狼骑们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无论如何,被他们撕咬追踪的对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最大的可能就是同归于尽了。

羌人战士们借着东方隐隐出现的曙光仔细检查每一具尸体,看到的情况让他们触目惊心,所有的狼骑都是要害中招,要么心脏,要么咽喉,要么是腰部(元封喜欢扎人脾脏),所以没有一个幸存者,当检查到其中那个大胡子骑士的时候,有人惊呼起来:“因扎克!”

旁边有人不可置信的俯身检查,却从那大胡子胸口扯下一串镶金的狼牙,高举在手中喊道:“上天保佑,恶魔因扎克终于死了!”然后一群人齐声欢呼起来。

“怎么可能!突厥王的侍卫亲军大将竟然会死在这里。”面纱少女深表怀疑,亲自催马上前观看,羌人士兵们已经将因扎克外面的战袍扯下,露出里面的金丝锁子甲,还有腰间镶嵌和田玉的腰带,这种奢华的装备可不是狼骑的标配,而是可汗侍卫亲军的行头。

“殿下您看。”一个士兵又从因扎克腰里摸出一块包金的铜牌子,连同那串镶金的狼牙送到面纱少女手中。

“嗯,这是出入王庭的腰牌,上面写着因扎克的名字,而这串狼牙则是突厥可汗赐给最勇猛的将军的礼物,看来这个人真的是因扎克。”面纱少女点头承认了这个结果。

羌族战士们喜极而泣,这个因扎克是突厥军中极为残暴的一名将军,杀害过无数的羌人,每一个羌人都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无奈对手武功太强,一直以来无法报仇,万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大仇人的尸体,怎能不让人激动。

“继续寻找!”面纱少女低声丢下一句,拿着铜牌和狼牙走了,发现了因扎克的尸体,让她更加担心那个少年的安全。

羌兵们继续翻动尸体,然后一无所获,现场所有尸体都是狼骑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沮丧的坐到了地上,整夜的搜索消耗体力极大,要不是殿下催逼着,谁也不想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动了。

“那边还有一具尸体,查完了赶紧交差。”一人指着远处那具被射成刺猬的尸体说。

“好吧,去看看。”两个人站起来,不报任何希望的走过去,随便将尸体反转过来,拽开帽子一看,顿时心中一惊!有门,是汉人发式,再扯开胸前衣服,里面是被砍的乱七八糟的皮甲,扒开皮甲一看,胸前没有野狼刺青,两人对视一眼,大喊道:“殿下,找到了!”

面纱少女赶忙翻身下马疾走两步来到近前,当她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时,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愣在当场再无语言,虽然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少年的死状之惨烈还是让她心痛不已。

在场的所有羌军都默默地摘下了头盔,无言的向这位不知名的勇士致敬,以一人之力,格杀一百余名突厥狼骑,其中还包括突厥大汉的侍卫亲军将领因扎克,这人是何等的英勇,何等的无畏啊,只可惜这样一个盖世英雄,最终还是被狼骑们耗死,无声无息的死在荒原之上,一个本该纵横天地之间的将才就这样陨落,即使最普通的羌军士兵都不禁扼腕叹息。

“把箭取下来,让他好好上路吧。”半晌,面纱少女才说出一句话。

羌兵们默默上前去拔少年身上的箭矢,这些突厥狼骑专用的狼牙箭都是带着锋利的倒钩的,箭头拔出来时带着好大一块皮肉,鲜血也跟着涌出来,面纱女子大喊道:“等等!”

众人不解回望,少女接着说:“死人是不会流血的,快试试他的脉搏。”

羌兵依言而行,试了试少年的脉搏和鼻息,顿时惊喜的喊道:“还活着!殿下,他还活着!”

活着归活着,但也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身中十余矢,刀砍枪刺的伤痕遍体都是,能侥幸活到现在留着一口气已经是老天开恩了,想要真正救回来比登天都难。

“殿下,这人怕是活不成了,不如送他一程,免得他受苦了。”老将军劝道。

“什么话!这就是报恩之道么,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活这个人。”面纱少女歇斯底里的吼道,谁也没有看见面纱背后已经泪流满面。

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不忍心了,犹豫着说:“已经伤成这样,就算是神仙下凡怕是也…嗯,除非…”

“除非什么?你快说!”

“卑职也是听别人说的,几百年前有过这样的例子,将身负重伤的勇士放进新宰杀的牛腹中,用热血浸泡着可以延续他的生命,等缓过劲来再找郎中医治,或许可以救回一条性命。”老将军道。

“那就快去做啊。”

“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牛啊。”

面纱少女一跺脚:“没有牛就用马,看哪匹战马最高大就用哪一匹。”

不幸被选中的是一匹突厥狼骑留下的伊犁马,高大神骏,起码有一千斤重,当众人的眼光投向它的时候,聪明的战马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打了个响鼻刚想逃走,便被一群人围住,长矛乱刺,可怜这匹雄壮的战马当即被放倒,还没死透肚子就被剖开,肠子被挖了出来,那边元封也被扒的赤条条的,箭矢暂时不敢取出,只把箭杆剪断了,整个人就这样放进马腹内,用热血浸泡着。

羌军们寻了些树枝,扎了一具爬犁,将马身放在上面,前面用三匹马拉着,不紧不慢的向南去了,面纱少女眉头紧锁,紧紧跟在爬犁后面,双眼就没离开过爬犁。

向南行进了一日,终于遇到羌军大部队,数十里连营气势恢宏,无数旌旗迎风招展,四面号角连连,数千铁甲骑兵从大营中开出,雁翅排开迎接北返的队伍,一个姿容英武,身材伟岸的中年汉子端坐马上,一身团花战袍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是一派王者风范尽显,远远看见那面纱女子过来,汉子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两旁军马皆下拜高呼:“恭迎公主殿下。”

面纱少女终于解开面纱,露出娇美绝伦的容颜,她双目含泪催马上前,一声“父王”刚刚喊出,就已经泪如雨下。

“敏儿莫哭,这不是回来了么。”中年人宽慰道。

“父王,是那个人救了孩儿,您一定要救活他啊。”被称作敏儿的少女指着爬犁哭道。

中年人沉吟一下,下马来到爬犁旁,将手伸入血淋淋的马腹探了探元封的鼻息,沉声道:“还有救,不过要请活佛出马。”

第38章 羌族客人

茫茫旷野之中,疾风怒吼,乌云压顶,整个天际不停闪着惨白色的电光,乌云之上的天空,竟然是血红色的!

元封就这样孤零零的漂在旷野之中,他的面前是一道悬崖,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深渊里有数不清的黑色魔影在闪动,凄厉的尖叫令人不寒而栗。

元封漂在虚空之中,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幅画面,残破的城池,断壁残垣的宫室,惨白脸色的士兵们踏着瓦砾冲锋,一名黑衣大汉奋力搏杀,左冲右突之下,遍体鳞伤,浑身插满箭矢,但依然紧紧护着怀中的小小襁褓,终于他冲出了包围圈,来到一堵凹字形的高大城墙前,城头上却忽然冒出无数弓弩手,漫天的箭矢如同暴雨一般落下…

镜头一转,一个稚龄童子在茫茫戈壁之上跌跌撞撞的跑着,身后是骑着健马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马鞭不时甩上两下,当童子精疲力竭倒在地上的时候,汉子也只是冷酷的在一旁观望,嘴唇一张一翕说着什么,语速极快,大概是在斥责。

镜头又一转,童子在小河边背书,中年人手拿着书本一边听一边点头,当童子背完一本之后,便点火将那本书烧掉。

再一转,童子已经长高了,变成少年模样,少年和中年人一起纵马疾驰,张弓引箭,长箭如流星般飞过,天边有大雁落下,中年人停下马来,欣慰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到了这里,画面戛然而止,一股怪风吹过,将半空中的元封吹入万丈深渊之中,下面无数恶鬼张牙舞爪的等待着吞噬他…

元封忽然坐起来,满头大汗,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再看自己身上,一层层全是桑白皮纸包裹着,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治疗。

看见他苏醒,旁边一个女子惊喜的站起来道:“你醒了。”

“你是?”元封狐疑道。

“贺民,我是贺民啊。”那女子双眼通红,不知道在床边熬了多久,虽然和印象中的贺民大相径庭,但是仔细看,还是能找到一些相似之处的。

“其实我骗你们了,我不叫贺民,而是叫赫敏,不是汉人而是羌人,我瞒着你们是因为…我以为你们是兰州李家的人,李家一向和突厥人狼狈为奸,不得不提防啊。”赫敏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那些兄弟呢?”听元封的口气,似乎没有责怪赫敏欺骗自己的意思,这让赫敏松了一口气,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前日我军与突厥军激战,佛祖保佑,我军大获全胜,周围三百里都在我掌控之下,你那些兄弟一定没事的,要说这场胜利,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杀掉突厥大将因扎克,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松的取胜。”

元封点点头,还想问些什么,帐篷帘一挑,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赫敏赶忙行礼道:“父王。”

中年人温和的微笑了一下,又对元封道:“年轻人躺着吧,别动了伤口。”

元封心知这人是羌王,但是他却只是点点了头表示打了招呼,羌王对他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很是欣赏,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做什么的。”

元封答道:“我叫元封,今年十六,是芦阳县十八里堡人,因生活所迫和乡亲们去西宁州贩盐,不幸落于突厥兵之手,幸得贵军相助,感激不尽。”

元封答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更让羌王欣赏,他暗自称赞这个年轻人气度不凡,沉吟一下道:“年轻人,本王想收你为义子,你看如何?”

被羌王收为义子是什么概念?那可是立马从土鸡变成凤凰,十八里堡的地保翻身成为羌族王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元封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多谢大王厚爱,在下恐难从命。”

羌王大出意料,却没有发怒,到底是身份尊贵的上位者,只是哈哈一笑就将此事带过不提了,稍作片刻后便站起来道:“敏儿,好好照顾元封,父王去了。”

赫敏将羌王送出帐篷,这才回来嗔道:“元封,我父王可从来没收过义子,这是他第一次,你怎么就…”

元封轻轻摇头,不予解释,赫敏撅嘴道:“那我想认你做弟弟可不可以?”

“好啊,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对了,你今年多大?”

“我啊,我马上就十八了,比你大两岁呢。”

“才不信呢,你最多十六,和我一样大。”

帐篷帘再度掀开,两个喇嘛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道:“殿下,遵照活佛法旨,要带病人出去晒太阳了。”

赫敏忙道:“好,我来帮忙。”

两个喇嘛抬着床,赫敏在一旁扶着,将元封抬出了帐篷,外面天气极好,碧蓝的天空深邃悠远,四野一片葱绿,大群的牛羊如同珍珠一般洒在草原上,远处一条清澈的大河蜿蜒流过,如同草原上的缎带。

元封深深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家乡,康巴草原,羌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赫敏骄傲的说。

元封不做声了,心中暗暗惊讶自己居然昏迷了这么久,康巴草原已经挨着四川了,离家不下千里遥远啊。

“怎么样,这里美不美?想不想在这里安家啊?”赫敏笑颜如花,故意问道。

“不想,我回去还有事做。”元封干巴巴的说,气得赫敏乱踢地上的野花。

一时间有些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不再说话,那两个年轻喇嘛倒是切磋起佛法来,一人望着天边的一朵白云道:“你看,那云在动。”

另一个喇嘛道:“非也,不是云动,而是风在动。”

两人争执不下,忽然元封插嘴道:“不是云动,不是风动,而是你们的心在动啊。”

两个喇嘛愕然,远处传来一句赞叹:“不是云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好!”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红衣老喇嘛在羌王的陪同下走过来,大家赶紧下拜行礼:“拜见活佛,拜见大王。”

活佛走到近前,慈祥的目光望着元封,顿时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笼罩全身,“你愿不愿意做老僧的徒弟?”

众人都震惊万分,要知道这可是著名的洛桑坚赞大活佛,羌区的精神领袖啊,他老人家看中的弟子,那肯定是深具慧根的好苗子,要搁一般人早就答应了,可是元封却依然摇了摇头:“感谢活佛的厚爱,元封还有许多事情没做。”

“世间万物,飘渺空虚,正如那天边的浮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听你刚才的禅语,似乎对佛法有着极深的悟性,如果仍然留恋红尘的话,未免可惜了。”

“佛法固然可以度人,可是人连这辈子都活不好,又怎么去奢求下辈子呢,家乡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回去开饭,所以…”

活佛就是活佛,胸襟和气度绝非凡人可以比拟,他赞许的说道:“小施主果然参悟了禅机,很好,以后等你看破红尘之时,卡伦寺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活佛见元封身体无大碍,便离开了,等他走远了,赫敏才道:“你知道么,为了救你,活佛特地从五百里外赶来,施法救治了一夜才将你的性命拉回来,若是没有他老人家,你早死一百回了。”

元封惊道:“怎么不早说,我还没感谢活佛的救命之恩呢。”

赫敏笑道:“活佛救人是不求回报的,要感谢的话就谢我好了,是我让父王请活佛出马的。”

“好啊,可是我拿什么谢你呢?”

“嘻嘻,认我做姐姐就可以了。”

元封终于还是被绕进去了,一对少男少女在草原上结拜为姐弟,赫敏心中这个乐啊,心说这个元封真有意思,不愿意做父王的义子,不愿意做活佛的徒弟,却愿意做我的弟弟,那还不是效果一样么。

十日后,元封的身体已经奇迹般的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帮跑散的兄弟也被寻到了,除了楚键不知所踪之外,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所以元封执意要离开康巴草原。

金碧辉煌的羌王御帐内,赫敏正在撒娇:“父王,你就想办法把他留下吧,那个什么十八里堡有什么好的,给他们一些马匹银两不就成了么?”

羌王摸着女儿的头发道:“傻孩子,为父何尝不想留下这孩子,有这样一员猛将,我羌人在与突厥的战争中定然能立于不败之地,可惜啊,这孩子终究不属于这里。”

“那他属于哪里?十八里堡么?在一个小镇上当地保有什么出息?”赫敏气鼓鼓地说。

“你还是没看明白啊,这孩子的目光和心胸比草原还要宽广,十八里堡只是他起步的地方,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小镇上的少年也会出人头地的。”

“真的么?”赫敏呆呆的问。

“拭目以待吧,不过咱们可以先为他做一些事情。”

又三日后,元封等人整装待发,准备返回家乡,一行人牵着马垂头丧气,楚键没了,元封又差点死掉,除了一千两本钱没丢,剩下的骡马帐篷行装全丢了,这趟生意真可谓赔到姥姥家去了。

羌王亲自来送别,他坐在马上大手一挥,立刻有人抬上来十口箱子,打开一看,全是上等的毛皮,估计折价起码能有几千两银子。

“这是公主殿下赏赐你们的,都是草原上的特产,拿回去给妻儿做衣服吧。”

众位十八里堡的乡民哪见过这种阵势啊,无不学着羌人的礼节谢恩,赏赐皮毛是赫敏的主意,她觉得如果赏赐银子的话元封这个倔脾气可能会不收,所以让人准备了这些上等的毛皮。

她又哪里知道,元封此时心里正抱怨呢,给皮毛不如直接折现了,还得拿到兰州府去卖,不够麻烦的。

羌王爽朗的一笑:“本王的礼物还在后面,你们看。”

众人抬眼看去,顿时都惊呆了,只见草甸子上成群的上等河曲马正静静地吃草,起码有几百匹之巨。

第39章 茶马券

张铁头、楚木腿等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呢喃道:“这些马是给我们的?”

羌王笑道:“对,这三百匹河曲马正是本王赐给你们的礼物。”

天啊,这可是三百匹上好的河曲马啊,河曲马又名南藩马,是甘南草原黄河第一湾处的出产的名马,适应高寒多变的气候,夏季上膘快,冬春掉膘慢,很少得病,这种马在兰州乃至中原市场上的销路极好,每匹能卖到一百五十两银子以上,这三百匹马可就是将近五万两银子啊!

五万两银子,就算是贩私盐成功的话,也需要跑四五年才能赚到这个数,如今一次就捞到如此多的银子,如何不让人欣喜万分,他们都兴奋的锤着对方的肩膀,眼中光芒四射,“发财了!”大家都喜道。

“大王,这些马我们不能要。”元封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张铁头急道:“封哥儿,你疯了!这可是一大笔钱啊,有了这笔钱咱们堡子就再也不愁吃穿了。”

羌王却颇感兴趣,拿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问道:“元封,说说你为什么不要这些马,难道是嫌本王的赏赐不够丰厚么?”

赫敏急得脸色通红,恨不得扑上来踢打元封,拒绝别人的礼物在羌族人看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尤其当对方是身份尊贵者时,这简直就是一种冒犯,别看父王很欣赏元封,如果在这件事上他答得不好,恐怕也惹来大麻烦。

元封正色道:“大王的赏赐如此丰厚,元封感激不尽,这些马匹换来的银子足够我们十八里堡家家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恰恰是这种日子会害了他们,银子多了人就懒了,不再想干活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大王的心意虽然好,但却会害了我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王真的要赏赐我们,就让我们来经营河曲马在兰州的销售吧。”

羌王哈哈大笑,赫敏也松了一口气,这小子拒绝赏赐只是个噱头啊,人家想的是更长远的利益,如果能拿到河曲马的专营权,等于捡到一座金山啊,不仅财源广进,还能扩大势力,这些好处和卖马得来的几万两银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羌王笑了,元封知道有门,继续说道:“我们暂时没有本钱,先赊销一部分马匹,等银子到手就送过来,卖马的利润咱们两家分成,具体怎么分,大王说了算,赏我们一口饭吃便可,另外我们也能往草原上带些茶叶铁器什么的,总之大王需要什么,我们就在中原才买什么,您看这样可好?”

赫敏小声在羌王身边说:“好啊好啊,父王快答应吧。”

羌王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好,本王就答应你,这三百匹马依然赏你,另外再加二百匹,算是第一批货,你们人手少,本王派一百个人帮你们押运马匹,分红的事情么,回头你找敏儿商量便是。”

元封大喜,拜谢羌王:“多谢大王赏赐。”赫敏也开心的冲元封做着鬼脸,父王让她主管卖马事宜,摆明了就是想拉拢元封,双方有了固定的往来关系,那以后再发展其他的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事情商定,元封等人终于踏上了归程,一百名牧民出身的羌族骑兵陪同他们回去,一来照管那些未经训练的马匹,二来保护他们的安全,毕竟五百匹马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路上难免会有人见财起意。

赫敏依依不舍的和元封告别,一再交代这个结拜弟弟要早些回来,元封倒没有那种难舍难分的感觉,不断敦促赫敏早点回去,不要再送了,最后气得赫敏噘着嘴道:“走吧走吧,就知道你一点不挂念我这个姐姐。”说着拨马便走,本以为元封会纵马追来,哪知道人家当真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高唱着新学的羌族牧歌,好似很开心的样子,气得赫敏拿马鞭子狂打野草出气。

十六岁的元封还没有男女之情的概念,即使和哑姑之间也是那种模模糊糊、介乎于兄妹之间的感情,更何况是对比自己大两岁的赫敏了,马队一路向北进发,直奔兰州而去,一路上倒也有些毛贼盯上这帮人,可是看到对方兵强马壮,明显还有羌族骑兵护卫,只能悻悻的打消了念头。

晓行夜宿,二十天之后来到兰州府外的牛马市,这座市场规模极大,不仅承担了甘肃本地的骡马交易,还专门建有一个巡商道下属的茶马司,专门管茶马互市事宜,中原不产马匹,所用良马只有进口,云贵等地的滇马矮小富有耐力,但只能充作运输之用,北方草原的蒙古马也是如此,体型不大耐力强劲,但也不是上好的品种,要说骑乘用的好马,首推西域的伊犁马,高大神骏,适合用作战马,再者就是羌人地区的河曲马和蒙古人掌控下的阴山河套马了,这些良马都极难获取,突厥人严禁出口伊犁马,羌人长久以来不和汉人互市,只有四川方面有些走私入口,羌马在兰州绝迹已经很多年了,唯一维持进口的是宁夏李家走私过来的河套马,可是也因为上个月和兰州李家起了冲突而中断,现在的兰州马市,可谓一马难求。

当元封等人赶着五百匹河曲马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兰州马市就已经轰动了,所有人翘首以待,争相目睹这罕见的一幕,所有的商人都把银子准备好了,计划着一举吃下这批货,就连茶马司的提司大人都被惊动了,登高望去,看着远处烟尘滚滚、人喊马嘶,捋着胡子连说了三个好字。

五百匹羌马进了马市的大门,一帮商人立刻蜂拥过来,挥舞着银票表示要全部买进,刚开始还有些耍小聪明的说什么每匹一百两,立刻就被人嘘了出去,一百两只能买本地土马,这样优良的河曲马,至少一百五十两起,量大的话也未必便宜,你愿意买,人家还不愿意卖呢,就算零卖的话一天也能抛出去,每匹卖到一百七十两不在话下。

群情激动,元封却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不一会儿,张铁头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附到元封耳边说了几句话,元封听了连连点头,道:“诸位莫要聒噪,听我说句话。”

现场静了下来,商人们都支着耳朵听这位年轻的马商说话。

“在下这些马,是要优先卖给茶马司的,茶马司收多少,我们就卖多少。”

众皆哗然,大伙都心道这个年轻人脑壳怕是被驴踢了吧,茶马司可是衙门口,和衙门做生意哪里有利润可言,好好的马匹卖给他们,价钱比市面上要低好多,有时候还不给钱,给茶马券而已,那只是一种相当于配额的玩意,丝毫没有用处,这年轻人手里抓着金山,却要去换废纸,绝对是脑壳坏掉了。

“好!”人群中传出一声喝彩,一个青色袍子的官员站了出来,众人认得这是茶马司提司范大人,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平日里这些豪门大族的代表们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的。

“这位公子报国心切,值得赞赏,来来来,本官与你详谈。”范提司道。

元封向众人一拱手:“见谅。”便随着范大人往衙门里去了,众人都悻悻的回去,半路上却被张铁头拉住,悄悄道:“我那里有十匹羌马,你要不要?”

被拉住的人眼睛一亮道:“要,什么价?”

“看货再说,绝对不亏待你。”

提司衙门内,元封和范大人隔着寒酸的公案对坐,按理说这茶马司应该是个肥油满满的衙门,其实却不然,因为范大人是个清官,不愿意和巡商衙门那些人同流合污,于是被同僚们打压,被掌握着茶叶马匹生意的豪族们无视,甚至手下的衙役都不愿意好好办差,整个衙门乃至提司本人都被架空,所以才会落得如此寒酸局面。

茶马司是替朝廷置办马匹的单位,可是官场黑暗,银子从京城拨下来被层层盘削之后就剩不下多少了,银子少,任务重,偏偏衙门又没有权,这马匹采买任务根本完不成,这让范提司很是焦躁,却又无能为力,马上户部就要考绩了,自己这种政绩不提也罢,这七品的乌纱怕是要戴到头了。

元封和这批羌马的出现,让范提司又燃起了希望之火,这么多良马进口,怎么着也能收几匹,好歹能让自己的政绩不那么难看,可是那个卖马的年轻人居然说只卖给茶马司,这让范提司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毕竟是官府中人,无论内心怎么激动,表面上都要保持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先奉茶,说些无关痛痒的冠冕话,什么天气啊,年成啊,说完了不相干的,才慢慢提到这次交易,范提司干咳一声道:“元公子,你说得这三百匹马,本官打算以每匹一百两的价格收购,你看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范提司觉得自己的脸都有是热的,市价一百七十两,他硬是给削到了一百两,简直就是从别人口袋里抢银子了,如果此刻对方拂袖而去,他还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一百两…”元封面露难色,想了一会儿还是很勉强的答应了。

范提司咽了口唾沫,很艰难的说道:“其实…这三万两本官也拿不出,只能用茶马券来抵。”

第40章 缉私马快

茶马券这种东西,要在十年前还是很值钱的,因为茶马交易的利润很大,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很多,为了稳定市场,防止恶性竞争,朝廷成立茶马司进行管理,每年发放一定量的配额,以此控制流入牧区的茶叶数量,以免造成茶贱马贵的不利形势。

这本是一项好的制度,既能规范茶马市场,又能给朝廷带来一定的收益,十年前想要从事茶马交易必须事先申请,缴纳保证金,经过茶马司官员的资格审核,才能获得一定量的茶马券,凭着茶马券上规定的额度去进行茶马交易,否则货物根本出不了边关。

可是由于朝廷势微,边陲豪强大族根本无视茶马法,他们无度的出口物资,恶性竞争,导致砖茶对马匹的价格一路下滑,巡商道的上层官员收了贿赂根本不作为,边关防务形同虚设,现在除了还能征收一点象征性的税金之外,巡商道的大部分职能都已经丧失,而茶马司就更逊色了,简直就是一个象征性的衙门。

茶马提司范良臣是湖广人士,举人出身,做过一任御史的,因为得罪了人被贬到兰州来做茶马提司,其实就是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流放,他几次三番上书巡商道,建议打击走私,重新树立茶马券的权威地位,可是那些高官都在走私商那里有干股的,如何能答应,所以这范良辰的官当的是越来越不顺心,直到元封的出现,才让他觉得眼前一亮,似乎有机会出现。

这个人既然能贩来河曲马,说明有一定的本事,看他是个生面孔,又主动提出要和官府做买卖,很可能在这一行还是个雏儿,那事情就好办了,就以他为突破口,重新启用茶马券,这事儿要是能忽悠成了,可是大功一件啊。

范良臣说出用茶马券抵账的话之后,就心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旁边的小厮见状刚想喊送客,却被他一眼瞪的闭上了嘴,范良臣忐忑不安的等着元封的回答,按照他的设想,元封肯定会不答应,到时候自己再拿出茶马法的律条来解释一番,连哄带吓,先把这三百匹好马骗到手再说。

果然,元封迟疑道:“这茶马券是什么?怎么没听人说过,以往那些贩马之人也用此物么?”

范良臣道:“茶马券就是朝廷发给尔等从事茶马交易的凭据,没有这个凭据进行买卖贩运,那就是走私,实不相瞒,朝廷马上就要进行一次大的行动,凡是没有茶马券的商人都要被查封,本官见你有心报国才将这大大的便宜让于你的。”

看着元封沉思的样子,范良臣又低头喝茶,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这种谎言也就是骗骗元封这样年纪又小又没有经验的人,若是让内行听见还不笑掉大牙。

元封沉思了一阵道:“这么说的话,要是把茶马券都拿到手了,这生意就只能我一家做了?”

“正是如此。”范良臣答道,脸上波澜不惊,正气凛然,心中却在翻滚,眼见这少年就要上钩,他是又激动又内疚。

“那茶马券的总数有多少呢?”

“今年的额度是一万匹马,砖茶十万担。”

“那好,这些茶马券全给我,三百匹羌马抵账给茶马司…”

“好!”没等元封说完,范良臣就拍案而起,忙不迭的说道:“咱们这就签署协议。”

虽然茶马法已经形同虚设,但是毕竟这个制度还存在,每年都有专门印制的茶马券送达兰州茶马司,就这样放在库房里积压着,既然元封要,就一股脑给他便是。

三百匹马赶进了官圈,元封等人带着满满一箱形同废纸的茶马券走了,整个兰州牛马市场的商人们都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以往那些瞧不起自家老爷的茶马司差役们也忍不住挑起大拇哥赞叹提司大人的本事。

别说他们,就连十八里堡众人等人也都不理解元封的行为,望着箱子里印刷精美的茶马券,张铁头道:“这玩意擦屁股都不好使,要来何用?”

元封道:“有了这个玩意,才能正大光明的贩运茶马。”

“切!别人家都没这个玩意,不照样贩运的热火朝天。”

“哼哼,再看吧,对了,让你办的事情妥了么?”

“妥了,剩下的二百匹马,留下最好的五十匹咱们自用,剩下的都卖给那些马贩子了,一共是两万六千两银子,现银现货两清。”

“很好,现在咱们并分两路,铁头哥你带人去采购砖茶,我和楚大叔回家一趟,楚键生死未卜,不能再让楚大叔冒险了。”

“不行!”在一旁默默赶路的楚木腿开口道:“咱们做的事情,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死个把人不算啥,咱们的生意刚起步,得趁热打铁做下去,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回家歇着。”

“那好,楚大叔就接着干吧,虽然楚键凶多吉少,但是咱们剩下的兄弟自会照料大叔大婶。”元封道。

“对,楚键未尽的孝道,就交给我们吧。”几个少年异口同声的说,一行人加快了速度,迎着晚霞奔驰而去。

在兰州停了一晚之后,元封派张铁头拿着银子去买砖茶,随后带人继续去康巴草原贩马,另外还让他在兰州府挑那些精美昂贵的丝绸首饰买上一批,送给赫敏以及羌王的嫔妃人等,至于银子方面则不用发愁,羌王赠与的那些珍惜的裘皮起码能换七八千两银子呢。

砖茶和马匹都是敞开交易的,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张铁头带人办理完全可以放心,于是元封和楚木腿等人整理行装向着十八里堡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