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头您不是常说,刘大户家在京里有强力亲戚,就是省里官员见他都得客气着…”

“别说了,官场上的关系复杂着呢,你们不懂,回去吧,就说出了县界没追上,这事可别往身上揽,咱们玩不起。”

王头说罢,打马回去了。

一路晓行夜宿,走了十余日,忽然有一天负责后卫的人员来报,说是总有个小乞丐跟在队伍后面,元封派人将他小乞丐提来一看,竟然是刘家村见到的草根。

“草根,你不在家照顾妹妹,跑出来作甚?”元封问道。

草根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妹妹已经拜托给姑姑照顾,请收下我吧,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元封道:“些许银子不算什么,不需你投身报答。”

草根道:“不是为银子,是为刘坏水,我知道刘坏水是你们杀的。”

这小孩有见识,那天夜袭刘家庄,扮作马贼洗劫了刘家老宅子,杀死刘老财的就是元封派出的人马。

“你说说,我们收下你有什么用?”元封故意问道。

“我能干活,能挑水扫地烧火,还能喂马…”

“好了,你就为做这个投奔我?”

“我…我还想学武,将来好杀尽天下坏人。”

见元封不答话,草根有些慌了,他一路乞讨而来,十几天时间也没吃啥像样的东西,两只脚走得都是血泡,要是一般孩子早就撑不住了,也得亏这孩子意志坚强,撑到了现在。

元封点点头,没说什么,起身去了,草根以为不要他,急得都快哭了,还是老王头明白主公的心思,一脚踢过来,落在身上却是极轻:“掉什么金豆子,还不洗马去!”

草根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收留,兴奋地跳了起来,老王头又喝道:“等等,先把这两个包子吃了再干活。”

手里捧着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子,坚强的草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此元封就有了一个新的马童。

第6章 虎踞龙盘帝王城

其后的路程便再无波澜,由于队伍中夹杂着西凉使团,事关万寿节的体统,沿途官府具有照应,一路之上有人带路,有人管饭,甚至连必经之路上的乞丐都被赶走了,这不禁让人有些惊奇,大周朝地方官府的效率,其实还是蛮高的嘛。

又跋涉了一个月,终于抵达大周京畿一带,周朝的都城定在原大元集庆路,也就是建康古都,建康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一派帝王之势,是天然的帝都。

隔着滚滚大江,遥望虎踞龙盘的京师,元封等人不禁为之赞叹,好一座千古雄城,满眼不绝的青灰色城墙一眼望不到头,长江之上,桅杆如林,千帆过不尽,到底是中原王朝的京师,还隔着这么远,气势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

中原风情,和西北苦寒之地的感觉截然不同,最大的感触就是富饶丰腴,放眼过去都是田地和池塘,水网密集的超乎想象,村落的密度也极大,鸡鸭成群,猪狗遍地,老百姓虽然身材不如西北人高大,但是气色很好,身上的衣装也干净利落的多。

队伍在浦口登上渡船,横渡大江,直奔定淮门而去,江阔云低,满眼都是水,这些常年生长在西北边陲的汉子们都忍不住感叹:“真是天堑啊。”

京城有长江护着,将来打过来的时候定然要费一番周折,不过现在考虑这个未免太早了些,江风凛冽,元封望着对岸霞光照耀下一片片赤红色的桅杆,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每一处父亲留下的痕迹。

登岸,进城,一派车水马龙,繁华似锦自不用提,即便是在长安游历惯了的人来到京城也会被震撼,与之相比,长安也只是座省城而已,京师毕竟是京师,全国的财富都聚集在这里,用一句天上人间来形容也不过分。

礼部有人前来接待,使团被安置在新建的馆驿之中,和高丽、日本、暹罗、安南这些藩国住在一起,而陕甘总督的私人代表则要自寻门路了,既然是封疆大吏,就自然有人照应,元封亲自拿着范良臣的亲笔信去找户部尚书周子卿,当然同时带去的还有一份颇为丰厚的土产,虽不值钱,但在京城也是个稀罕物。

元封的伪装身份是陕甘总督的私人代表,在一般人眼里是挺牛的,其实连不入流的小吏也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管家,长随罢了,但周大人还是很客气的接见了元封,随口问了一些甘肃的风土,说了几句话便让管家来招呼他们了。

管家带着元封去看房子,元封边走边说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四年前我在兰州见到周大人的时候,大人鬓边的白发还没有这么多,今日一见,苍老了许多,看来是为国操劳的过了。”

此前元封进门的时候,已经给了管家一个五两锞子的门包,管家觉得这个年轻人眼力价还行,便接话道:“是啊,咱们老爷日理万机,为国操劳,时不时的还要进宫应对,不管是半夜还是早上,只要宫里一句话,这就得立马赶到,你说这能不老?能不多白头发?”

“周大人是天子重臣啊,老哥您这样的不也得跟着沾光?”元封继续套话。

“唉,别提了,鞍前马后跟着忙里忙外,好处捞不着一点,咱们老爷是清官,不喜欢那些黄的白的,得罪人还不说,我们这些下人也跟着…”管家忽然意识到说了些不该说的,赶紧改口:

“得亏是你们范总督送的这些土产,老爷能收下,还陪着说会话,要是别人送礼,那可是一概不收的…”

边说边走,来到后巷一所宅院,三进的院落在京城中算不得大,也就是个中等小吏的居所水平,管家道:“这是老爷以前住的房子,舍不得卖就一直关着,贵使下榻在这里即可,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就行。”

元封又拿出一枚五两锞子感谢他:“多谢周福大哥。”

周福捏着银子笑咪咪的去了,元封却犯了愁,这院子也太小了,自己可带了好一票人来,根本住不下,不过幸好还有西凉户部转运司提前几个月在京城购买的几所宅子能应应急。

大宅子是不可能买到的,不是官身没资格购置超过三进的院落,那是逾制的行为,有钱也买不到,所以元封从西凉带来的这些人只能分布在京城中数个地方,不过这样也好,明里暗里都有,万一有事,彼此也能照应。

想寻找前朝皇帝留下的痕迹真是太难了,那个昙花一现的大汉王朝只存在了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当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物是人非,京城不比西凉,还有个曹延惠挂念着先帝,甚至连钱币都采用旧制,京师可是当年发生宫变的所在地,天子脚下,谁敢提当年旧事,就连书铺里都没有记载那段时间历史的只言片语。

元封带着几个从人,在京城里逛了好几圈,依然是一无所获,大家都是第一次来京城,繁华的街道让他们眼花缭乱,尤其是秦淮河一带,整条街铺天盖地的酒旗,华灯初上,那河上的花船简直就像是从天庭划下来的一般,无数莺莺燕燕凭栏卖笑,看的西北来的小伙子们眼都直了,娘啊,这都是仙女啊。

不过京师的治安却是不大好,走了一路子,光打架看见四五起,不是夯汉对打,而是穿着绸缎衣服的家奴群殴,齐眉棒漫天飞舞,身穿绫罗绸缎的少爷们站在一旁喝彩助阵,官差来了也不管,远远的站着看着,等到分出胜负来才过来洗地。

每当打架的时候,老百姓们都停步不前,靠在路边围观,一边看一边评论,这个是哪位侍郎家的公子,那个是哪位将军的少爷,谁的人马多,又是为了哪个粉头打架,说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

如今流行的是淮西官话,京城语言西北人也听得懂,听见他们的评论,元封的一个随从撇撇嘴道:“这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么,打了半天连一个人都没死,算什么打架啊?”

不巧旁边就站着其中一方的公子爷,听见这话顿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下那随从。

随从标准的西北刀客打扮,老羊皮袄,牛皮板带,长靴,皮帽子,说话也是一嘴关西味道。

“你,长安那边过来的?”公子问道。

第7章 买凶杀人

这位公子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玉佩香囊啥的叮当作响,白净面皮,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他手下的奴才实力偏弱,被另一方的家丁打的落花流水,不过他面色却镇定如常,倒也有几分大将本色。

“你,长安那边过来的?”公子不动声色的问道。

“正是。”元封的随从抱着膀子,漫不经心的答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能打,这样吧,只要你把那些穿黑衣服的家伙打倒,随便你开价。”

随从犹豫了一下,这里毕竟是京城,随便参与斗殴,或许会惹下麻烦,他不由得看了元封一眼。

那公子立刻看出元封才是这帮西北人的头目,直接对他说:“兄台不用多虑,只要放倒他们,替本公子出口气就行,用不着弄出人命。”

此前听围观百姓议论,这位公子好像是什么工部侍郎的儿子,元封在京里没什么熟人,周尚书那样的人又高攀不起,结交上这样的人物,或许是一条了解京中格局的捷径,这些想法在元封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微笑着点点头,示意手下可以一展身手。

本来侍郎公子的手下已经明显处于下风,但随着元封两名随从的加入,战局急转直下,战场上下来的汉子出手就是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花架子,出拳重且迅速,家丁们斗殴本来都是些花拳绣腿,挨了十几下都照样能爬起来再打,可碰上这样的对手就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了,几乎是一拳一个,三下五除二,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对方那七八个穿着黑短衣的打手便全躺在地上了,不是胳膊折了,就是脑震荡昏迷。

“罗小四,你有种,咱们后会有期!”对方那位公子爷气得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围观百姓们见打完了,也四散而去,远处围观的京兆尹衙门的差役这才晃晃悠悠过来抬人。

被称作罗小四的公子若无其事的示意手下拿出几张银票给那些差役们,然后对元封抱拳道:“在下罗威,家父乃是当朝工部侍郎,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元封也抱拳道:“原来是罗公子,久仰了,在下元封,陕甘人士”

“果然是西北豪杰,这次多亏诸位了,走,我请客!”罗威倒是个豪爽之人,拉着众人直接上了附近一家酒楼,二楼雅座,点了个大四喜的席面,各式菜肴,陈年好酒流水一般的上,又叫了几个歌女在一旁咿咿呀呀的弹唱。

不用元封套话,罗威便将这次冲突的始末说了出来,那个和他作对的是兵部蓝尚书家的公子蓝方,蓝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恶少,凡是被他看上的女子无不遭殃,不管是良家还是风尘女子,不管是出嫁的还是未婚的,全部抢回去受用,玩腻了就扔出来,打发几两银子了事,最近他又看中一户人家的小女儿,非要强抢,恰被罗公子碰上,巧施妙计解了围,遂惹下麻烦。

“本公子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当夜蓝方的就派人火烧了那家人的房子,一家四口全都丧身火海,唉,其实是我害了他们啊。”罗威擦了擦眼角。

“蓝尚书权大势大,官府也奈何不得他,只道是走水烧死了人,蓝方更加猖狂,声称见我一次打一次,我府中下人比不得他蓝府的打手强悍,此番若非几位仗义出手,我罗威就难看了。”

“来,我敬你们!”罗威举起了酒杯,元封等人也举杯一起干了。

随后又说了些京中的轶事,大凡天子脚下之人,都喜欢卖弄些朝野秘闻,身为高官之子的罗威也不例外,而且他掌握的信息远比一般茶楼酒肆的闲人们要精确可靠的多。

罗公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元封从中整理出几条比较有用的信息来,范良臣在京中的第一靠山,户部周尚书已经圣眷不在,随时可能被罢免,而攻击他的政敌正是兵部尚书;而罗威的父亲罗侍郎,是总揽万寿节一切事务的官员,这可是个肥差,各地督抚想借这个机会露脸博取圣眷,必定得走罗侍郎的路子。

酒酣耳热之际,罗威看到元封手下一人刀鞘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一些印迹,便随口问道:“兄台,这是何意?”

那人淡淡答道:“这每一个印迹就代表一个死在我刀下的敌人。”

此话不假,西北刀客的规矩就是每杀一人,就在刀鞘上刻一道,久而久之,陕甘军队乃至西凉军都学会了这个传统,这几个人都是元封手下能打的角色,身经百战,刀鞘上的战功自然不少。

罗威肃然起敬,离席长躬到底:“失敬了,本来某还有招揽之心,想收列位做府中武师,现在看来真是孟浪,诸位乃是大豪杰,罗某佩服。”

说罢端过酒杯自罚了三杯,喝完了也不坐下,似乎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罗公子有事请讲,不必客气,我们一见如故,有什么能帮忙的一定尽力。”元封道。

“不瞒列位好汉,罗某确有一事相求,那蓝方为非作歹,荼毒一方,光是死在他手中的良家女子就不下十人,无奈官官相护,就连御史也奈何不了他们父子,我罗威虽然也是官宦子弟,但亦有一颗嫉恶如仇之心,无奈手无缚鸡之力,现结识列位豪杰,某愿倾囊聘请各位为民除害,诛杀此贼!”

言毕,罗威竟然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抬起来,已经是泪流满面:“事成之后,罗某定会护送各位出京,倘有闪失,罗某也一力承担。我这里已经备下蓝方作恶的证据和状子,到时候闹将起来,索性就让家父亲自递到御史台,让他们父子全都身败名裂。”

这才认识多大会,就要买凶杀人,京城纨绔都这德行?元封有些纳闷,但不动声色,沉默半晌才道:“罗公子如此胸怀,某等佩服,银子什么的就不要提了,只需提供那恶贼的行踪即可。”

罗威大喜过望:“你们答应了?”

元封矜持的点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制止了手下的反应。

罗威纳头便拜:“我替京城父老谢过你们了。”早被元封一把扶住。

“哪里话,除暴安良,劫富济贫是我们刀客的本分,罗公子乃高义之人,应该明白的。”

“那是,那是,你们给我留个地址吧,有了情报我马上派人送去。”罗威道。

“我们居无定所,有事就写在纸上压在城南城隍庙的神像下面吧。”

“如此最好。”

宴罢,双方各自归去,路上随从问元封:“咱们真替他杀人不成?”

元封微微一笑:“京城的这潭水比我想的还要深,刚来就有人给咱们下套,我倒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虽然西凉的情报机关并不完善和成熟,但是打听一些官面上的事情还是很容易的,因为万寿节的用度开支问题,户部尚书周子卿最近确实过的不爽,受到各方打压,而兵部尚书蓝玉的儿子蓝方,则确实是个无恶不作的恶少,工部侍郎罗廷之总揽万寿节所有事宜,想必这次之后就会升任尚书,总之罗威所说的那些情况,都是事实。

范良臣是周子卿的门生,倘若周子卿倒了台,被视作周党的范良臣多多少少都会受到波及,当然,如果蓝玉先垮了,这份危险就少了几分,而工部侍郎作为另一方势力,在朝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作为陕甘总督的部属,替自家大人着想的话,自然是会站在罗威一方,不但打击了政敌,还能搭上礼部 的关系,简直是一举两得。

可是这一切来的太巧了,这又不是写小说,想什么来什么,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设局,可能从元封他们刚一踏入京城,就有人盯上他们了。

据报,西凉使团方面并无任何异样,大周礼部的官员接受了上回的教训,丝毫不敢怠慢,而元封他们下榻的院子门口,则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

看来他们是针对范良臣来的,这位陕甘总督窜起的太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得罪了什么人,不过敌人是谁,现在还不好判断。

三日后,果然收到罗威的情报,约元封在老地方碰面,元封知道对方准备收网了,便带了当日那几个随从前去赴约,化装成普通酒客的军统司人员也提前潜入酒店,以防万一。

来到上次饮酒的那个包房,罗威先是一躬到底,然后道:“机会终于来了,蓝方这恶贼又看中一户良家女子,傍晚时分就要带人去抢,这是他们的必经路线,到时候他会乘坐一辆四驾马车,非常好认,为民除害的重任就拜托各位了,为了稳妥起见,我这里准备了一些没有徽记的刀剑,此外还有五千两的银票,权且作为盘缠,你们千万别推辞,这个必须拿着。”

将一箱子刀剑和一张银票交到元封手里,罗威的眼圈红了,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元封等人是荆轲,他就是太子丹,元封没有让他失望,检查了刀剑之后让人抬了下去,那张银票也毫不客气的收下,道:“罗公子要不要同去,到时候别认错了人。”

罗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随即道:“好,我去!”

第8章 京城的水很深

出了酒楼,叫了一辆赶脚的骡车,一行人向京城东部而去,达官贵人都居住在城东一带,那里是皇城所在,也是朝廷六部衙署云集的地方,街道宽阔,行人不多,遍布深宅大院,却不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即便得手也不好脱身。

骡车中,罗威手里拿着一张草图向元封指点着:“蓝方的马车从这里出发,目的是这里,我们在这个地方设伏最好。”

元封嘴角浮起笑意:“罗公子,这个设伏点不够好啊,空荡荡一条直路,得手以后跑都没地方跑,我看不如改成这里。”说着用手指着草图上另一个地点。

“可是…”罗威还想争辩,元封不由分说指示手下:“你去赶车。”罗威;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克制住了:“元兄高见,这里四通八达,得手后可以迅速脱身,小弟还是经验不足啊,呵呵。”

干笑声掩盖不住罗威的慌张,元封更觉得异样,透过车篷的间隙看那个赶车的把式,太阳穴凸出,也是个练家子。

既然是局,躲是躲不过的,人家憋着坏点子来害你,回避是不可能的,只能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作怪。

骡车来到元封指定的地点,停在两所府邸间的巷子里,巷子幽深寂静,两边全是高墙,树木高大,阴影遮盖了骡车,大街上来往车辆很少,静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罗威的嘴唇有些发干,哆嗦着去拿酒壶,元封皱眉道:“怎么还没来?”

罗威正要答话,忽然一阵细碎的马蹄声传来,马蹄子和包铁的车轮在京城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罗威眼睛一亮:“来了,你们先上,我得走了。”

这就要下车逃窜,早被元封一把掐住脖子:“别慌啊,看看是不是尚书府的马车。”

罗威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坐在车里,透过掀起的篷布看着街上,不多时,马车来到,是一辆造型普通的蓝呢四轮车,车后还跟着四个骑马的扈从,腰间佩剑,趾高气扬。

“没错,就是蓝方,快动手吧!”罗威焦急的催促道。

“不慌,再等等看。”元封不为所动。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过去,元封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罗威急了:“我以为你们是义士,哪知道是贪生怕死之辈,算我罗威看错人了,你让开,我亲自上!”这就要去抓兵器往骡车下面跳。

“好了,别演了,这根本不是蓝尚书家的车驾,分明是宫里微服出来的马车,你到底是谁派来的,说!”

一柄牛耳尖刀横在了罗威的脖子上,那位练家子的车把式刚想动,也被控制住。

忽然情况突变,弓弦响处,箭如雨下,从大路两旁的围墙上射下数十支箭来,将那辆马车射成了马蜂窝,拉车的马悲鸣一声倒地而死,四个扈从反应稍快,挥剑拨开箭矢,声嘶力竭的大叫响彻街巷:“来人啊,有刺客!”

罗威猛然发动,双脚一用力向外扑去,口中大喊:“刺客在这里!”他的动作很快,但是再快也快不过元封,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子提了回来,挥掌砍在他脖子上,直接将其打晕,那车把式也想动作,被一刀刺中腰眼,痛的哼都哼不出来,掉在车底下动弹了两下就死了。

但是那一声已经足够,突然之间,四下里火把乍现,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许多军士来,大声呼喊着抓刺客,抓谋刺太子殿下的刺客。

知道是个局,但是没想到这个局居然这么大,和当今太子殿下都扯进去了,如果那马车里有人的话,恐怕已经变成血葫芦了,元封早有准备,弃了骡车,夹着昏迷的罗威,往巷子深处走了一段距离,上了另一辆毫无特征的马车,快速离开了现场。

“哗”一桶水浇在罗威头上,将他从昏迷中弄醒,抬头一看,自己正浑身赤裸吊在一间昏暗的密室中,房间不大,没有窗户,只有通向上方的楼梯,一个火炉子烧得通红,摆在屋子中央,炭火中插着几杆铁钎子。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笑咪咪的盯着他,很客气的说道:“醒了?”

“你是谁?居然敢绑架我。”罗威愤怒的问道,猛地一挣,可是两条胳膊被高高吊起,两条腿也被绑在一起,只能徒劳的挣扎。

“这话该我问你,你究竟是谁?”那汉子依旧是客客气气。

“本公子是工部尚书之子,罗威罗四少!你趁早放了我,我爹还能绕你一命,要不然,哼!”

罗威的威胁根本不起作用,那汉子鄙夷的一笑:“你根本不是罗威,冒名顶替而已,真正的罗四少还在家里温书呢。”

罗威脸色一变,随即咬紧牙关不再开口,那汉子微微一笑,拿出一个皮匣子,慢慢打开,里面是精钢打造的各种器具,冷森森的锐利无比,造型相当怪异,看着就让人心寒。

“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介绍他们和你认识一下哈,这个钩子是用来勾出你的舌头的,这个钻是用来在骨头上开眼的,这把小刀呢,则是敬事房专用的,具体做啥咱就不细说了,怕吓着你,怎么样,是你老老实实招供呢,还是让我的朋友们和你亲热一下再说。”

室内虽然有火炉,但罗威背后的冷汗还是冒了出来,他眼神惊恐的瞄着室内各种刑具,道:“我是詹事府的人,你们到底是二皇子的人还是三皇子的人,大家都是各为其主,不要弄得这么僵好不好,风水轮流转,将来谁还没有个用到谁的机会,放了我,一切好说。”

“呵呵,看不出你还是个俊杰,说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不多时,一份供词放到了元封面前,原来这位所谓的工部尚书府四公子罗威乃冒名顶替,真实身份是詹事府洗马罗天强,他奉了上面的命令,设了一个局引诱陕甘总督派驻京城的人员谋刺太子,以此引发一起巨大的政治风波,以此打击政敌。

怪不得即使元封等人并没有出手,还是有人放箭阻击马车,这是一出苦肉计,即使缺了主角还是要演下去,不管怎么说,陕甘总督范良臣派遣人马进京谋刺太子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元封的住所很快就会被人查抄,周子卿也会受到牵连,范良臣的陕甘总督位子也保不住,毕竟谋刺储君是大事件,皇上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等了两天也没见朝廷有任何动作,除了周子卿借给元封居住的院子被京兆尹的捕快搜查了一遍之外,风平浪静,就连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中也无人提及那天的行刺案。

京城,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越是表面上的平静,越能显出水面下的波涛汹涌,这几天来元封都住在军统司秘密购置的河房中,那位詹事府洗马则被关押在地窖中,最近东宫的人肯定在到处搜寻他,一场秘密战已经展开。

凌晨时分,元封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叶唐在门口急报道:“当家的,咱们被包围了。”

这里毕竟是人家的主场,行事再隐秘也不可能万无一失,元封早有准备,一边抓起佩刀往外走,一边问道:“官兵还是便衣,多少人?”

“便衣,能看见的三十多人,后面不知道有多少,卑职失职,竟然让他们摸到家门口了。”叶唐懊丧道。

元封并不慌张,这个秘密据点里有十五个好手,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他沉着下令:“待会冲出去分批走,到三号据点会合。”

天刚蒙蒙亮,江南的冬天是那种沁入骨头的湿冷,捂着羊皮袄都觉得冷,外面连狗叫声都听不见,只有远处隐约的鸡啼,十五个汉子已经严阵以待,罗天强也被押了出来,不过他脸上却没有那种面临被解救的喜悦,而是蒙上了一层惨白色,只有将死的人才会有这种表情。

一人趴在门后,通过门缝朝外窥测,清冷的街道上,几十个身穿便装的汉子正无声的向这个小院子靠近,他们全都穿着薄底快靴,走在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快从后门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罗天强忽然说道。

“你怎么如此担心,他们可是来救你的啊。”叶唐拿刀拍拍罗天强的脸道。

“唉,他们不是,他们是…”罗天强欲言又止,急不可耐。

叶唐还想追问,忽然头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已经来不及走了。”

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堂屋顶上已经站了三个人,手中抱着剑,衣着打扮和外面那些人别无二致。

刷的一下,几支手弩举起,但是人家的速度更快,纵身一跳,弩箭全都射空了,三把长剑出鞘,直奔罗天强而来,果然是要抢人。

军统司的汉子们抽刀和他们战到一处,但刚一过招就发现完全不是一路,人家是江湖高手的路子,行伍中人的刀法虽然凌厉,但是在他们眼前就如儿戏一般。

此时外面的人也杀了进来,小院子里刀光剑影,夹杂着一两声火枪的鸣响,军统司的爷们这回大落下风,完全被人压制住,对方出手极其狠辣,兵器也占优势,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就是长柄倭刀,西凉汉子们的寻常刀剑无法抵挡,得亏有几柄火枪也能抵挡一二。

西凉人边打边撤,幸亏有元封一马当先开路,那些神秘剑手虽然武功高强,但在他面前也过不了几招,可是元封只有一个人,顾不了那么多人,押送罗天强的两个人对对方刺死,几个剑手扑过来,死死按住了罗天强,只听一人喊道:“快摘了他的下颌。”

元封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就看见罗天强面色灰白的冲自己一笑,笑得非常诡异,牙关一咬,头一歪,竟然死了。

第9章 和御林军卯上了

西凉人吃了大亏,本以为自己的地下工作做的够严谨了,还是被人盯上了,对方出动了四十多个好手,其中八个是一流剑手,其余的也都是精悍的勇士。

西凉军统司的伙计来源广泛,能打不是最重要的,头脑灵活,随机应变才是招募时主要考虑的条件,在大周京城执行任务,他们携带的兵器也不敢过分张扬,都是当地铁匠铺子购买的普通刀剑,偶尔有几支火枪也不顶事。

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对方的这群人相当能打,死咬不放,他们分出三个高手来对付元封,其余的人挥舞着五尺多长的大刀猛扑过来,军统司的好汉们被杀得狼狈不堪,一炷香的光景就死了五个人,罗天强也被人家抢回去了。

罗天强落在自己手里这么多天都没自杀,落到这帮人手里还没一秒钟呢就自尽了,说明这伙人够狠,元封一边应付着三个高手,一边对叶唐喊道:“快走!”

小的们慌不择路,拔腿就跑,长刀手们奋起直追,寂静的街头响彻急促的脚步声和利刃格挡的声音,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没有一个人敢露头看热闹。

元封武功虽高,已经很久没和人过招了,乍一面对江湖高手还真有点不适应,三把长剑逼得他手忙脚乱,幸亏底子打得好,才勉强逼退三人,再看小的们已经跑远了,他便虚晃一刀,飞也似的跑了。

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这回被人追的这么惨还是在青海被几百个突厥狼骑追,那时候是无路可逃只能拼命,现在还没到那种程度,当然是走为上计。

前面是叶唐带着七八个人狂奔,后面是元封猛赶,再后面是一大群穿着劲装拿着双手长刀的彪形大汉在拼命追赶,统一制式的皮趟底皂靴在地上敲出鼓点一般急促的声音。

这通跑啊,肺管子都快呛出血来了,恰巧道路在前面分叉,往左不知道是哪里,向右却是馆驿的方向,众人不假思索就往右拐,刚转过弯来,跑在前面的叶唐就头皮一炸!

前面蹲着二十多个人,分成三行,前排卧倒,中排跪姿,后排站姿,手里稳稳端着都是火枪,黑洞洞的枪口,燃烧着的火绳,叶唐心道这回完了。

耳边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喊声:“趴下!”

军统司的人都是行伍出身,对口令有着敏锐的条件反射,当场就全趴下了,此时后面追兵也到了,看到这么多枪口也愣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团团火光腾起,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全被喷倒在地。

近距离喇叭口火枪射击,那是覆盖性的火力杀伤,拿长刀的追兵们完全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扭头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哪知道人家玩的是三段击,二十多支火枪轮番开火,铁砂子不要钱一般的往外喷,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个啊,后面的指挥者见情况有变,大喊了一声,这帮人丢下满地尸体,迅速撤走了。

叶唐从地上爬起来,还喘着粗气,望着赶来增援的火枪队长吴冬青道:“咋来的这么晚,差点兄弟们就全让人家包饺子了。”

吴冬青道:“接到信就过来了,主公呢?”

元封也从地上爬起来,抖一抖身上的尘土碎屑道:“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撤。”

人员迅速撤离,叶唐还没忘记搜检了敌人的尸体,捡了几样能寻找线索的东西。

确认没有人跟踪后,一行人才撤入另一处据点,京城比长安还要庞大,人口流动性很大,买房卖房租房的每天数以千计,想按着这个线索来查找某些人还是不太现实。

一把长刀摆在桌子上,刀刃长五尺,刀柄长一尺五寸,柄上缠着红色柄绳,刀身光滑如镜,刃口锋利,不同于中原刀剑的嵌钢造法,而是采用包钢造法,整把刀的长度和一个中等身高的人差不多了,需要用双手才能握持,挥动。

“这不是中原刀。”元封摩挲着这把长刀,下了定论。

“这刀太狠了,一寸长一寸强,刃口又锋利,咱们的刀剑根本挡不住,一刀砍过来,连人带兵器都砍成了两段。”叶唐神色有些黯然,这回军统司损失惨重,死了七个人,还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一帮不知底细的人杀死,实在憋屈。

“查出来没有,这些刀手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