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元封的表情,柳迎儿解释道:“圣上对儿子如此,对大臣亦是如此,恩威并施,奖惩结合,此前敲打了三皇子一顿,如果他再不老实,那就是废为庶人,如果他真心悔改,闭门思过的话,那就给个王爵安抚一下,毕竟有错在先,亲王是别想了,太低也不行,郡王正好,至于安国封号,那是我瞎猜的。根据三皇子以往的表现看,他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若是换了二皇子,怕是就要鱼死网破了。”

这样一说,元封不禁肃然起敬,柳迎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对皇帝如此了解,政治敏感度赶得上四五十岁的老京官了。

他只能由衷的赞叹一声,到底是柳松坡的女儿啊。

“还有,不出七日,家父就会被皇上重新启用,官职还不会低,嗯,起码是右相,终于可以换大房子了,我的这些书,梅雨季里也不用担心发霉了,嘻嘻。”

元封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

“家兄赋闲数年,今天突然被吏部的人请去,说是有空缺了,吏部可是六部之首,肥缺啊,送银子行贿你都找不着门路,还想让人家主动上门来找,做梦啊简直,所以只有一个答案,皇上又想起我爹了,上面有人得到消息,提前布局罢了。”

元封再次目瞪口呆。

卖弄完了本事,柳迎儿嘻嘻一笑道:“以后你啥事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给你讲。”

这一句,小女儿姿态尽显,一双剪水双瞳忽闪忽闪的,红唇边两个酒窝深深地,还别说,女大十八变,柳迎儿越变越漂亮了。

“放肆!”忽然一声断喝传来,原来是老爷回来了,柳松坡踏雪而归,肩上还带着雪花,听说有远客到访,便过来相见,正好听见女儿没大没小的这么一句话,当即出口斥责。

见爹爹来了,本来眉飞色舞的柳迎儿立刻蔫了,低眉顺眼的给爹爹行个礼,站到了一旁。

元封是柳松坡的老部下了,又是晚辈,欲行大礼,被柳松坡一把扶住:“元封,你也来了,老夫就知道你西北一隅之地留不住你。”

说罢又沉下脸对柳迎儿道:“喊人了没有?这是你元世叔。”

柳迎儿撅起了嘴,能挂两个油瓶了,极不情愿的冲元封道个万福,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迎儿见过元世叔。”

世叔…这样不好吧。

第24章 枭雄勿近

出乎意料的是,柳松坡对元封这位故人的到访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热情,反而异常冷淡,简单寒暄之后便道:“天色不早,还下着雪,你且请回吧,改日兄弟再去府上拜访。”

很尴尬,这简直就是下逐客令了,柳松坡的冷漠有些不通情理,想当年元封曾在他县衙中当捕头,双方合作愉快,查缉走私,建立团练,芦阳县的经济治安状况大为好转,元封又对柳家有过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冷淡啊。

柳迎儿嗫嚅着想说话,但是看到父亲波澜不兴的脸,又不敢开口了,元封觉得无趣,只得告辞。

从柳家出来后,雪已经下大了,天也黑了,透过街灯照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两人无言的走着,叶开突然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柳大人是睿智之人,此举定有缘由。”

“爹爹,你为啥赶他们走?”柳迎儿撅着嘴问道。

柳松坡沉着脸道:“你不是平时自以为聪明的么,怎么这件事想不明白?”

“女儿就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接着想,今晚不要吃饭了,把《资治通鉴》第六十一卷抄三遍。”柳松坡丢下一句话就要走。

此时大门处传来兴奋地喊声:“我回来了。”原来是柳靖云回家了,柳大公子一身酒气,满脸通红,身上是崭新的袍子,脚下是崭新的官靴,进门就大喊道:“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哈哈哈。”

柳靖云赋闲多年,郁郁不得志,今天终于得偿所愿,进了吏部为官,别看只是区区六品小官,那可是吏部中的肥缺,今后再也不用当媳妇的首饰换酒喝了,也不用受那些人的白眼了,这如何不让柳靖云开心,所以从吏部出来之后,先去找朋友大喝了一场。

“孽畜,跪下!”柳松坡一声断喝,硬是把柳靖云的酒劲给吓醒了一大半,下意识的就跪在了院子里的雪地上。

堂屋里掌了灯,晚饭也摆好了,老爷夫人和媳妇坐着吃饭,一双儿女一个在书房抄书,一个跪在院子里反思,全家人都不敢劝老爷,晚饭就这样在一种莫名惊恐的气氛中吃完了。

吃完了饭,家人奉上茶来,柳松坡慢条斯理喝着茶,根本不看跪在院子里的儿子,柳靖云肩上的雪花已经积了一层,眉毛胡子也白了,可依然跪着不敢动弹。

媳妇心疼丈夫,可是又不敢劝公公,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婆婆,夫人知道老爷的脾气,所以饭前并没有相劝,现在气也消了,罚也罚过了,夫人便开言道:“老爷,靖云喝了酒,地上冰寒,受了寒气得了病,你怎么向他的生父交代。”

这柳靖云本不是柳松坡的亲生儿子,而是柳家一个老管家的儿子,老管家对柳家有恩,所以柳松坡将此子收为养子,视若己出,可惜这个儿子不爱读书,练武也马马虎虎,好不容易考了个武举的功名,一直也没出仕,今天忽然得了吏部的肥缺,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夫人的话很有作用,柳松坡放下茶杯,依旧沉着脸道:“让这个孽畜起来吧。”

柳靖云的腿都跪麻了,膝盖上湿淋淋一片,也不敢揉腿,上堂继续跪下听父亲训斥。

“今天去吏部了?”

“是。”

“吏部给了你考功清吏司主事的职务?”

“是。”

“这个职务你不能接。”

柳靖云猛抬头,太阳穴砰砰的跳,愕然,惊讶,失望,一句为什么就要脱口而出,但是看到父亲坚决的表情,他还是强忍住了。

柳松坡知道儿子的心情,靖云不比迎儿,脑子里缺根弦,啥事还是点透他比较好,此时夫人和媳妇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堂中没有外人,柳松坡叹口气道:“为父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这吏部的职务确实不好做,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头几年没人照应你,偏偏是现在。”

柳靖云再愚钝,也在京城中混了不少年,多少懂得一些道理,他小心翼翼道:“难道说爹爹要复出了?”

柳松坡点点头:“圣上有这个意思,为父一生清廉,两袖清风,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恩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柳靖云懵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市井小民都知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吏部主事是肥缺,这个官位的行市你应该知道吧?”

“嗯,这个儿子知道,没有十万两银子拿不下。”

“这就是了,十万两银子拱手送到跟前,我怎么能收。”

“可是…唉。”

柳靖云知道说啥都白搭了,这个官职和自己从此成为平行线,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不过他并不是很难受,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虽然主事当不成了,但父亲重新复出,所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少的,起码兵部那些家伙不敢敷衍自己了,就是凭本事自己也能弄个小官当当。

是夜,柳松坡披衣站在院中,京城不比西北乡下,灯火璀璨,映照着半天天空,雪依然在下,院子里的一株梅花正傲雪开放,梅花清幽,暗香浮动,但柳松坡的心思完全不在景致上面,自己即将复出,少不得是个丞相的职位,是一展所学为民请愿,还是循规蹈矩,做个太平宰相,他在考虑,在犹豫,自己老了,夫人身体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样起起落落,怕是经不起了折腾了。

厢房的灯还亮着,柳松坡忽然想起女儿还没吃饭,一阵心疼,赶忙亲自到厨下拿了两个包子,端到女儿门口,轻轻叩门。

柳迎儿的书桌上摆着梅干、杏脯、麻糖、牛肉干,桌子下面摆着红泥捏成的微型小火炉,木炭火上炖着一壶桂花酒,小丫头蹲在椅子上,嚼着牛肉干正抄书呢,听见有人叩门,赶紧把零食全扫到抽屉里,把小炉子往里面踢了踢,拿起毛笔一本正经的说:“进来。”

柳松坡端着俩素包子进来,放到桌上爱怜的说:“饿了吧。”

“嗯,不饿,爹爹坐。”

柳松坡坐下,叹口气,道:“迎儿你想明白没有?”

柳迎儿眨眨眼睛道:“爹爹的意思…元世叔是一代枭雄?”

柳松坡点点头道:“不错,此人绝非池中物,他的意志和心机都非比常人,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便会一跃成龙,本来以为他的志向只在一方诸侯,现在看来远不止于此,或许此人心中怀的是…”

柳松坡最终还是没说出“天下”二字,但柳迎儿已经心知肚明。

“虽然他是个枭雄,但注定不会成功,所以和这种危险人物务必要保持距离,不然到时候家破人亡都是轻的,诛灭九族都有可能,切记切记啊。”柳松坡道。

话不用多说,点到为止,柳松坡回去安歇了,书房中只留下柳迎儿托着腮帮子在天马行空的乱想。

在西北的那段日子,枯燥而无趣,唯一让柳迎儿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便是这位所谓的枭雄,元封在芦阳县的名气极大,堂堂的县衙快班捕头兼保正,又是远近闻名的十三太保瓢把子,黑白两道通吃,什么兰州李家,长安尉迟家,到了十三太保地头上,也只能乖乖服软,县衙地方不大,柳迎儿没事就跑出去玩,众口铄金,元封的大名早在小女孩心中扎了根。

后来一伙贼人偷袭县衙,生死存亡关头,元封出现了,将他们一家人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那惊险的一幕柳迎儿终生难忘,元封锐利的眼神也成为她脑海中不可磨灭的一个坐标。

元叔叔哪里是什么枭雄,分明就是英雄嘛,小女孩总是崇拜英雄的,十七岁的柳迎儿也不例外,她托着腮帮子开始天马行空的乱想,为什么爹爹说元封势必会失败捏?嗯,他手下没有合适的军师给他出谋划策,所以爹爹说他不会成功,那我能不能给他当军师呢?

遭了,桂花酒都凉了。

从柳松坡家回来之后,元封也开始注意收集邸报,邸报分为三种,宫门抄和明发上谕,臣僚奏折,以往需要到皇宫门口去抄,到通政司去领,现在方便了,只要花银子就能在报房买到,当然这个东西也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到的,还需要有一定的官方身份。

元封是陕甘总督派驻京城的代表,当然有资格买,次日,大堆的邸报便堆在了元封的书房里,其中大部分都是过期的,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就是想研究一下大周的政局。

三日后,新邸报出炉,元封拿到手以后简单看了一遍,心中巨震,那小丫头分析的太准了。

宫门抄上的内容是,三皇子张承太被封为安国郡王,无封地,在京师内建府。

上谕上写,擢柳松坡为内阁右相,加太子少保、弘义阁大学士衔。

太精确了,连封号和官位都是对的,这小丫头简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元封由衷的感慨,我就缺这样的人!

第25章 又是一年

天佑二十一年新春,瑞雪兆丰年,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街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辞旧迎新之际,劳苦了一年的百姓们也都换上了新衣服,上街采办年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这几天荷包是饱满的,绸缎庄、南北货铺子的小伙计们也知道一年中买卖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一个个站在路上卖命的吆喝,再加上走街串巷的货郎们悠长的叫卖声和拨浪鼓的声音,京城显得更加繁华。

达官贵人们也在这个时候出门拜望,老朋友、老关系啥的都该走动走动了,平时不对付的那些政敌,对头也得放下身架和面子,换上笑脸互相拜个年,咱大周朝,讲究的是一团和气。

皇亲国戚,三公三孤啥的,都进宫赴宴去了,一般的朝臣,则忙碌着互相拜年,京城里当官的多,能用的上的关系也多,先拜哪个后拜哪个,都是有讲究的,一时间街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蓝呢大轿,绿呢大轿,回避、肃静的官牌,拿着皮鞭子骑着高头大马的差官,举着黑红棍子的开道衙役,大街上满满当当,互相见了也都客气,按照官衔高低进退有度,彼此间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忘掀开轿帘子道哥好。

人气最旺的莫过于新晋内阁右相柳松坡的府邸了,柳大人提了宰相之后便搬离了三山街,宅邸和官阶是对应的,不能随便僭越,是三间口,还是五间口,七间口,那都是有规矩的,高了不行,低了也不好,柳松坡身为宰相,按照品级自然要住七间口的大宅子,这是宅子整体宽度,至于进深,起码七进起。

柳松坡的宅子是皇帝御赐的,七间口,十三进,真有点侯门深似海的感觉了,柳家五口人再带着三个老佣人搬进去感觉空荡荡的,不过不打紧,皇上连丫鬟用人家丁厨子马夫都给配齐了,上百号的佣人等着差遣呢,车马轿子伞盖一应俱全,是要人搬过来就好。

相府门口停的车马排出去二里地去,来拜访的多是六部官员,柳相公虽然是副相,但是据说左相胡惟庸已经不受皇上恩宠,就快下野了,所以大家伙着急上火的赶来,想走走路子。

哪知道根本见不到右相大人,倒不是柳松坡拿架子不愿意见客,只要你不是带着厚礼行贿,同朝为官拜个年还是无妨的,可是今天柳相爷确实没空,他老人家携妻女进宫去了。

百官震惊,这是多么大的恩宠啊,进宫去和皇上一起过年,夫人女儿也同去,少不得被太后召见,赏个诰命夫人的头衔,相爷还有个女儿,听说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皇上家还有几个儿子没有婚配,这次前去,未尝没有相看相看的意思啊。

柳松坡不在,不过他儿子在,柳靖云这回算是出够了风头,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相府门庭若市,来往都是红袍紫蟒,玉带乌纱,相府的下人们全换上崭新的瓦楞帽子和黑绸缎的直棳,迎来送往,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

柳靖云坐在正堂上陪着一帮尚书侍郎说话,他的身份水涨船高,那些二三品的大员见了他都要亲切的喊一声世侄,问他在哪里高就,于是柳靖云便淡淡地说,自己尚在家中赋闲,那些世叔世伯们便惊诧起来,连声叹道可惜,然后便提出自己衙门口还缺个员外郎啥的位子,世侄若是不嫌弃可去锻炼一段时间。

柳靖云很矜持的笑着,说一切都要听家父安排,心中得意洋洋,苦了八年,终于扬眉吐气了。什么员外郎,他在不放在眼里,做官就要做大官,有实权的大官,坐堂撒签子打人的那种大官,部堂里处理文案,捞点油水的吏员,老子才不稀罕呢。

次日传出消息,柳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柳家女儿聪敏乖巧,老太后一见甚为欢心,当场认了干孙女,虽然皇上尚未正式传旨,但是一个公主的爵位是少不了的。

皇上这一套连环组合拳还真是够炫的,八年前把柳松坡从仕途巅峰打落凡尘,柳松坡被贬出京城,举家迁往西北苦寒之地出任兰州知府,知府位子还没坐热,一道旨意又将其贬到更加偏僻,鸟不拉屎的芦阳县,更甚的是,到后来居然派了锦衣卫过去要杀柳松坡全家,要不是元封及时赶到,恐怕柳家人就成为芦阳县荒野上的一杯黄土了。

旨意一道接着一道,不知道是皇上朝令夕改,还是故意想让柳松坡坐一回过山车,总之柳松坡是触底反弹,从此一路风生水起,从知县到知州、知府、巡抚、总督,再到右相,官升的那叫一个快。

皇帝就这个脾气,升迁任免官员全凭个人喜好,他看中的官员,不拘一格用人才,他不喜欢的人,能一贬到底。范良臣如此,柳松坡也是如此。

皇太后认了柳松坡的女儿做干孙女,柳松坡又封了太子少保,柳家和皇家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以后柳家父女都有了随意进宫的资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寻常一品大员想进宫也要递牌子排队的,人家柳家小女儿都能随时进宫面见太后,递个话,讲个情,都是很管用的,这上哪说理去。

百官们心中泛起了心思,柳家小女年方二八,品貌俱佳,又是干公主的身份,谁要是能和柳家攀了亲,那简直…

一时间,京城中青年才俊们都蠢蠢欲动起来,金牌媒婆们也开始出动了…

安国郡王府门可罗雀,京官们的嗅觉灵敏着呢,这位三皇子注定只能当个闲散王爷,巴结他不但捞不着好处,麻烦倒有不少,别看现在皇子们表面上一团和气,一旦皇帝驾崩,那就有得瞧了,太子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到时候三殿下能不能保住全尸都是两说。

三殿下从皇宫回来,脸上的表情就没晴朗过,一直是阴郁而平静,韬光养晦的道理他是知道的,但是实在没心情装出笑脸,郡王府里有多少锦衣卫安插的暗哨他不知道,但是一定不会少,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报到曹少钦那里去,就算自己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人家也不信,还不如洒脱一点,该喜就喜,该怒就怒。

唯一令安国群王张承太开心的是,元封回访了,而且送来一匹上好的伊犁马,因为殿下进宫双方没能会面,遗憾之余张承太心中更多的则是感动,这个元封倒是有些见识的,并不像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只知道抱太子的大腿,对自己这个闲散王爷嗤之以鼻,哼,这些鼠辈又怎么了解父皇的心思,将来谁能继承大宝,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见分晓的。

元封向三殿下示好,明里是投桃报李,回礼而已,其实内在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子已经是储君,未来的大周天子,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可是安国郡王就不一样了,他只是一个颇有野心的闲散王爷,又正值消沉时期,关键时刻自己伸一把手,他还不当成个宝,张承太再不被皇上待见,也是个皇子,有皇位继承资格的,将来大周朝乱起来之后…长远的事情必须提前布局才好。

正月里的京城很是悠闲自在,朝廷六部各级衙门都放假了,周边府县的有钱人也来京城走亲戚访朋友,各处酒楼茶肆生意爆满,绸缎庄,杂货铺,米面粮油南北货的生意行都是兴隆的很。

柳迎儿现在贵为千金小姐了,但是三山街的面铺她依然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就要去瞧瞧,幸而柳大人是个开通的人,从不觉得干买卖行是丢人的事情,所以从不过问。

三山面馆内,柳迎儿坐在柜台后面,托着腮帮子心不在焉的想事儿,不是饭点儿,生意不大好,百无聊赖之际,忽然门帘子一挑,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走了进来:“来一碗面。”

元封来了。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柳迎儿想去找元封,但是大家闺秀又不能抛头露面直接上门去找,元封也想去找柳迎儿探讨一下当今时局,可是柳松坡对他爱答不理的,递了拜帖上去根本没回信儿。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三山面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看一眼,结果还真没失望,于是就有了上面一幕,元封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世叔”,跑来找人家十六七岁的小萝莉玩,显得不像那么回事,柳迎儿就无所谓了,欢蹦乱跳的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咧着嘴笑道:“客官您来了,牛肉面一碗。”

元封自然不是来吃面的,他没料到柳迎儿真会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怎么开口,柳迎儿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嘻嘻笑道:“这里没啥好玩的,不如我带世叔去莫愁湖看看,那里景致甚好。”

第26章 打雪仗

莫愁湖古称横塘,因其依石头城,故又称石城湖。相传南齐时,有洛阳少女莫愁,因家贫远嫁江东富户卢家,移居南京石城湖畔。莫愁端庄贤惠,乐于助人,后因不堪恶人诬陷凌辱,投湖而死,后人为纪念她,便将石城湖改名为莫愁湖。

堤岸杨柳,水中海棠,湖水清澈见底,锦鲤成群游荡,楼台亭阁小桥宝塔样样俱全,莫愁湖有着江南第一名湖,金陵四十八景之首的美誉,如今虽是隆冬时节,树木枯黄,但是遍地白雪,湖面光滑如镜,又是一番别样风情。

莫愁湖就在水西门外,地势绝佳,正是文人骚客们最爱光临的去处,不光读书人喜欢到这里玩,附近的大人小孩也都喜欢来玩,这金陵不比别处,就是挑粪的,作田的也都有些雅趣,知道美景怡人,所以冬日的莫愁湖并不萧条。

京城内的交通方便,到处都是行脚的骡车驴车,两轮大车,车厢上罩着毡子,寒风吹不透,虽然有点颠簸,但是短途乘坐也不打紧。

一路上柳迎儿都将车帘子拉开,瞪着两眼看着外面的景致,不时招呼元封看这个看那个,好像本地导游一般,她这样一来,元封想好的话题也说不出口了,出来玩嘛,再谈什么国家时局未免有些煞风景。

出水西门旱门的时候,车马已经有些稠密,等到了莫愁湖,已经是一片游人如织的景象,骡车停下,元封付了车钱,先跳下车,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想搀着柳迎儿下来。

这种双轮车的车轮很高,车厢底板距离地面也不短,元封长期住在西北塞外,那里各民族杂居,算得上是化外之邦了,对于中原汉民族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不太了解,他这样大大方方的一伸手,柳迎儿也没半点扭捏,扶着元封的手就跳了下来。

两人都没注意到,后面一辆不起眼的骡车从旁边驶过后,也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掀开窗帘,颇有兴趣的盯住了他俩。

柳迎儿十六岁,元封比她大了六七岁,今年二十二三左右,这个年龄差距是最佳的,二十郎当岁正是事业有成,意气风发,而又脱离了青涩少男的阶段,而十六岁的女孩子更是情窦初开,娇嫩如玉的年华,元封长身玉立,风姿伟岸,柳迎儿苗条欣长,笑颜如花,端的是一对璧人。

按理说这种小情侣应该是在湖边漫步,细声细语谈情说爱,抑或是吟出两首应景的诗才好,可是这俩人都不是这块料。

元封虽然识字,但自小学的都是兵书战策,作诗作词那是压根不会的,柳迎儿虽然满腹经纶,但根本没这个心思,蹦蹦跳跳的走着,两只大眼睛扫来扫去,瞄上了湖边正在垒雪人的一帮半大孩子,顿时便动起了坏脑筋。

柳迎儿将棉手套摘下,蹲在地上陇了一堆雪,团成三四个拳头大小的雪球,嘿嘿一笑,拿起一个向那边的孩子群里砸去。

那边的孩子们遭到袭击,迅速反应过来,也团起雪球来往这边砸,不多时,一场由柳迎儿挑起的战争就爆发了,两帮小孩打起了雪仗,元封到底是成年人了,被柳迎儿搞得手足无措,这丫头太调皮了吧。

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挨了几枚雪球之后,元封的童趣也被调动起来,团了一个雪球砸过去,到底是行伍出身,出手不凡,准确命中对方,柳迎儿见他砸的准,便退出战斗专门为元封提供弹药。一双白嫩的小手不停地捏着雪弹,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依然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莫愁湖边出现了这样一幅匪夷所思的情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穿得也像个有身份的人,居然混在一群孩子中打雪仗,还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跟在后面捏雪球,这要是让西凉军统司那帮人看见,估计想死的心都有,这可是俺们征战杀伐,掠地千里的大王啊,竟然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实在是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了。

湖畔边的文人墨客们,都以一种厌烦的目光看着这帮野孩子,真是大煞风景啊,多好的雪景都被他们破坏了,尤其是那俩大人,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小姐,简直是败坏门风啊。

远处马车里,一支单筒千里镜伸出,仔细观察着元封投掷雪球的英姿。

“小姨,这个人就是元封?杀人不眨眼的马贼头子,纵横陕甘的大盐枭?您没搞错吧?我怎么觉得像是隔壁家的二愣子啊。”千里镜的主人诧异的问道,她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容貌,但是从露出的一双眸子和细长白净的手指看,应该是位佳人。

被称作小姨的女子正是拙园的三掌柜南风,这位大姐头尴尬的笑笑:“错不了,就是他。”

“这人挺有意思,她身边的小囡是谁?”

“不清楚,或许是他的姬妾吧。”南风说道,柳迎儿开面馆的事情在京城没几个人晓得,南风平日里关心的也不在这方面,所以不认识她也是正常的。

蒙面佳人将千里镜偏转一下,在人群中搜索着,不久便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人还真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呢,不过这难不倒我,设个局试试他的斤两吧,小姨。”

柳迎儿坏得很,见战局对自己这一边不利,便在雪球里加了小石块,元封手劲大,准头高,使用柳迎儿炮制的特殊雪弹不一会便将对方两个小孩砸破了头,小孩子哇哇直哭,去找爹娘告状了,柳迎儿见闯了祸,一伸舌头拉着元封就跑,两人一溜烟的窜了。

跑出去一段距离,累得柳迎儿气喘吁吁,边喘边笑,小脸红扑扑的,一对酒窝特别明显,元封的手还被她拉着,一股冰冷的感觉传来,柳迎儿的手很冷。

“冷么?”元封问。

“嗯,都麻了。”

“来,我给你暖暖。”

元封捧住柳迎儿一只手用力的搓着,还在上面呵着热气,忽然柳迎儿脸上一红,这回不是那种冻出来的红晕了,而是一种含羞的酒红,她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跑开了。

或许是我这个叔叔表现的太暧昧了一点吧,元封心中直后悔,也不好意思去追,在旁边找了个树桩子坐了下来。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了元封的脖颈子,冷的他一个激灵,刚想回身反制,就听见熟悉的咯咯笑声,又是柳迎儿。

柳迎儿终于闹够了,这才在元封身旁坐下。

“叔叔你好厉害哦,一个人对他们十几个都不落下风。”柳迎儿满怀崇敬地说,也不知道是夸元封呢,还是在贬他。

元封哭笑不得,堂堂西凉国主,统兵十万的大元帅,对付一帮毛孩子也能称得上厉害,他实在是没语言了。

“爹爹说我永远也长不大,我看叔叔也差不多,和我一样贪玩。”

“这个…因为我没玩过这些游戏。”

“哦,那你小时候都干什么了?”

元封回头望望那帮又在欢蹦乱跳的半大孩子,眼前浮显出在十八里堡的生活场景,是啊,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

练功,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元封自幼所学习的每一项东西都和杀人、打仗有关,他根本就没享受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叔叔死后,元封才融入正常社会,在胡瘸子马肉铺里当伙计,每日里就是烧锅切肉喂马,为自己的生活奔忙。

再后来,他杀了独一刀父子,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带着十二个兄弟,撑起了一片天,百里夜袭黄草铺,杀人,劫掠,打出了十三太保的赫赫威名。

这帮京城的孩子还在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童年和少年的生活,元封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开始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为了不被人杀而被迫杀人,这一切,柳迎儿又怎么会明白。

元封沉默了,柳迎儿似乎感受到他的伤怀,不再多嘴,两腿悬空晃悠着,露出裙下一双西域风格的羊皮靴子,这还是在芦阳县时候百姓们献给柳松坡的礼物,柳大人不收贿赂,但是百姓们的真心实意,他还是乐于笑纳的,当然事后总会加倍付钱,不让老百姓吃亏。

不远处的亭子下,一双眼睛色咪咪的望着这对小蛮靴,咕咚一声,色眼主人咽着口水。

“粉粉嫩嫩,娇憨可爱,此等人物京城少见啊,胡能,去把那女子请来。”

名叫胡能的家丁正一正瓦楞帽子,趾高气扬的走过去,来到柳迎儿面前道:“这位小娘子,咱们家少爷请你过去坐坐。”

柳迎儿一愣,抬眼望过去,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几位年轻公子,貂裘纨绔,器宇轩昂,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光长随就带了十几个,食盒,锦垫,围棋,笔墨都带着,远处还停着几辆豪华的马车,排场够大的。

当中一位年轻公子,想必就是邀请人了,他手握纸扇故作风雅状,微微颔首,向佳人致意。

柳迎儿噗嗤一下就笑了,又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第27章 柳迎儿智斗恶少

柳迎儿嫣然一笑不打紧,那位公子爷三魂七魄都快出窍了,刚才他就发现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美人,和一帮孩子一起打雪仗,欢蹦乱跳古灵精怪,实在是可爱的紧。

京城里名媛小姐可不少,但是主流是端庄娴静一派,平日里足不出户,在家读书习字,练习女红,哪有这么疯癫泼辣的,不过这正对了胡公子的胃口,所谓的大家闺秀他反而提不起兴趣。

胡公子望着巧笑倩兮的柳迎儿,眼神颇有些迷醉了,摇头晃脑念出半首李清照的词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怎么样,列位,有那么点意思吧?”

众位公子一切鼓掌赞叹:“胡兄好文采,果然乃江南才子之首也,胡兄的品味也颇为独到,小弟们佩服。”

胡公子得意洋洋,他相貌身段生得不差,家世更是显赫,今日和三五朋友前来莫愁湖,本就是寻芳猎艳来的,溜达了半天没看见上眼的小娘们,幸亏刚才被人指点,才发现了这位打雪仗的小美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胡公子异常欣喜,小美人身边那个高个子年轻人被他选择性的无视了,径直派遣自家佣人过去邀请美人过来饮酒,现在看到美人朝自己一笑,胡公子更加自信满满。

可是胡能却苦着脸回来了,胡公子见状连忙问道:“小美人答应了没有?”

胡能吞吞吐吐:“她说,…这个…”

“小美人到底说什么了,但讲无妨!”

“她说,让少爷省省吧,哪里凉快哪边呆着去。”

胡公子一听,非但不怒,还哑然失笑,够味道,我喜欢。

众位公子也都哈哈笑起来,这小美女果然有性格,看来今天有的玩了。

一帮翩翩佳公子轻摇折扇走了过来,一个个貂裘狐腋,锦衣玉带,面若敷粉,谈笑风生,调戏民女其实也是件雅事,公子们深谙此道,若是动武就煞风景了,所以家丁们只是远远的站着,并不过来相帮,至于那女子身边站着的高个男子,瞧他那个怂样,根本不构成威胁,再说了,穷文富武,只有穷书生才手无缚鸡之力,少爷们府里都养着武师,平日里骑马拉弓,也有点功夫的。

眼瞅着几个嬉皮笑脸的纨绔子弟围上来,柳迎儿一点也不慌张,她才是有恃无恐呢,元封的身手她可是清楚的很,有西北第一刀客在身边陪着,别说是几个纨绔子弟了,就是千军万马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