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事成之后你们有何好处?”

“裂土封王而已。”

“笑话,宁夏已经是你们的了,还用他割。”

“呵呵,当然不止,陕西山西…”

元封摇头:“这不现实啊。”

“所以沐英还请了满都古勒来,就是告诉我,这件事我们李家不干,自然有人干。”

“这么说,请我来也是这个原因了。”

合着这场宴会沐英本来就没打算吃好喝好,就是一场招标会啊,打的越激烈,闹得越厉害他才更高兴,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沐英没料到元封和李明赢是结拜兄弟,起码这两家不会受他忽悠了。

手底下人和元封的护卫相识,李明赢脑筋转的很快,顿时就知道元封的背后势力应该是西凉,他嘻嘻笑道:“大哥,其实这生意做得,咱们兴兵犯边,吹吹打打走一圈,又不真的开兵见仗,只要吸引了大周军队就成,这边事成之后,我们得陕北,你们得甘肃,一分钱不花,多好啊。”

回到寓所之后,元封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睡,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他的脑子依然清晰,身为前汉太子,说不想光复河山,报仇雪恨那是假的,但是光有决心远远不够,通过和突厥的战争,元封明白一件事情,打仗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目前大周政局基本还算太平,湖广江南都是富庶之地,人口粮食盐铁产量都远远超过西凉,况且大周朝廷还没腐烂到让人民揭竿而起的地步,得民心者得天下,想要逐鹿中原,必须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发展实力,二是削弱对方。

削弱周朝统治最好的办法就是挑起内乱,这件事正好有人帮着做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舍得下本钱的主儿应该是刚被封为安国郡王的三皇子张承太。

大皇子是储君,二皇子镇守燕京,四皇子镇守长安,手中有兵有粮,唯有三皇子一穷二白,全靠几家古玩字画店倒腾点银子,这种小玩闹和其他兄弟比起来,简直连小孩子过家家都不如,本来还吸纳了几个武林高手,也被锦衣卫剿灭了,没钱没人,唯一能出卖的只有未来。

崽买爷田不心疼,只要能当上皇帝就是赚的,割让点土地又算得了什么,三皇子还是蛮有魄力的,不知道他给沐英许下什么条件了,总归封侯拜将是少不了,不过三皇子为人太过奸诈,大权在握之后免不得要上演一出兔死狗烹的悲剧,当然这就不是元封现在需要考虑的了。

乱世才能出英雄,始作俑者往往吃不到最后的葡萄,鹿死谁手,还看将来。

又过了两日,朝廷当期邸报下来,有一条上谕吸引了元封的注意,皇上派遣安国郡王招安太湖水匪。

有点意思了,想必是这几天三皇子表现的很乖巧,抑或是当爹的觉得委屈了三儿子,想找点事补偿一下他,总之三皇子是揽了这个差事。

朝廷不是没起过招安的念头,太湖水匪剿灭不尽,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湖面,几百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各种支流数都数不清,水匪们脸上又没刻着字,把兵器一丢就是渔民,往岸上一窜就是农民,表面上风平浪静了,但是官军前脚走,水匪们后脚就冒出来了,真是野火烧不尽,湖风吹又生。

起先是县里的捕快去剿,后来动用了州军,再后来长江水师开进,朝廷派下钦差大臣,竭力清剿,事倍功半,酴醾钱粮,江南鱼米之乡,经不起刀兵战火,官军害民比水匪更甚,所以朝廷改剿为抚,谈了有段日子了,一直也没下文。

这回派遣郡王殿下前去招安,明着是显示朝廷的重视程度,其实是皇上给三儿子一个立功的机会,此事办妥之后,张承太也就有了资历了,进中书省协理政务啥的想必就是下一步的安排了。

这些事情不是元封分析出来的,他初来乍到,需要补课的很多,这都是柳迎儿看过邸报之后告诉他的,柳松坡担任右相之后,公务更加繁忙,每天早上四更就去上朝,日落才回家,夜里还要挑灯批阅公文,每天睡眠时间极少,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山面馆,不是吃饭的时间,店堂里没有客人,小二在灶屋里打盹,柜台后面坐着元封和柳迎儿,这里已经成为他俩的情报交换点。

一张纸递到元封手里。

“这是太湖水师的将弁名单。”

元封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密密麻麻一堆名字,最前面是沐英,太湖水师提督,赏银三千两,后面是各级将佐,里面的名字元封大都不认识,只在末尾发现一个熟人:沐临风

水师百总,赏银五十两。

天啊,三殿下还没动身呢,朝廷招安的赏格和品级官衔就都弄到手了,这柳迎儿也太厉害了吧。

“这个…你哪里弄来的。”

“嘻嘻,右相大人的书房钥匙,我偷配了一把。”

无言中,有这个小奸细在,以后大周朝对自己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第31章 三笑留情

大周天佑二十一年春天,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大考,还有一件是祸患已久的太湖水匪被招安。

朝廷以科举取士,不拘一格用人才,不论出身显贵还是贫寒,只要文章写得好,就有出将入相的机会,何况这回的主考官是右相柳松坡担任,柳松坡是出了名的公正廉明,所以贫寒举子们无不欢欣鼓舞,信心满满,那些指望着递条子,偷考题的家伙却愁眉苦脸,叫苦不迭。

会试之后名单出炉,三榜之上多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观榜的举子们评头论足,议论纷纷,几家欢乐几家愁,不过比起以往发榜之时,含冤抱怨的人却是少了许多。

春闱之后是殿试,最终拔得头筹金榜题名的状元郎是松江书生杨峰,圣上御赐了袍服,钦点了翰林,跨马游街,夸官三日,状元郎身披红袍,胸前十字披红,头戴纱帽,脚下粉底官靴,腰间束着玉带,骑着大白马精神抖擞在京城大街小巷中游荡,走到哪里都有百姓围观,风光无限。

虽然尚未授实职,但翰林老爷也有资格配部属,带了黑红帽子的官差挺胸腆肚,在状元郎鞍前马后跟随,一个个骄傲的二五八万,要知道状元可不比寻常进士,那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的很,就说上回恩科的孟状元吧,也是从翰林做起的,后来做了陕西御史行台的监察御史,代天巡守,查办了陕甘总督温彦的贪赃舞弊案,震惊了大周官场,听说孟御史就要调回京城,更上一层楼呢。

杨峰是寒门出身,自幼苦读诗书,终于鱼跃龙门,他的文章,连主考官柳相公都说好,金殿之上皇帝亲自考校之时,杨峰更是对答如流,一篇论西北时局的策论令满朝文武刮目相看,圣上赞誉有加,金口玉言钦点了他的天字第一名,这样的殊荣,天下能有几个人,想必杨状元的前途比孟状元还要远大。

部属们敲着铜锣,吆喝着,护着状元郎游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也都喜欢这个调调,三年一遇的殿试三甲跨马夸官是京城的保留节目,基本相当于狂欢节性质,状元郎所到之处,人满为患,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们,争先上前一睹状元风采,人生得意如斯,死而无憾。

状元郎骑着大白马,走在三山街上,大路两边人山人海,杨峰四下拱手致意,嘴都笑麻了,忽然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娇俏可人的容颜,朴素合身的布裙棉袄,两只乌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这不是莫愁湖畔遇到的那位智斗恶少的小姑娘么。

柳迎儿今天跑到面馆来盘账,正好遇到状元游街,看到这么闹腾,柳迎儿开心的咧着嘴直笑,状元的目光射过来,四目相对,柳迎儿倒没认出这是莫愁湖边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只觉得这个状元傻呼呼的,顿时抿嘴一笑。

这一笑不打紧,状元郎的魂都丢了,当时就进入石化状态,周围的欢呼声再也听不到了,心中只有佳人…

回到状元府,早有大堆的访客堵在门口,拜帖名剌更是收了一抽屉,有认同门,结同年的,有请客喝酒培养感情的,但是最多的还是来提亲的。

新科状元啊,那可是质优价廉的潜力股,虽然现在还年轻,也没有授实职,但是前途不可限量,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家中尚有女儿待字闺中的可不老少,今年的殿试三甲,榜眼和探花都是中年人,只有状元郎是个小伙子,据说还是出身寒门,想必并未结亲,所以女儿还没出阁的人家,纷纷前来拜访,希望能攀上这门亲戚。

面对一大堆生辰八字和女孩子们绣的帕子,杨峰却一点提不起精神,满脑子都是面馆门口那个不知名女子的笑容,家人前来通秉事情,说了两遍他都没听见,恍恍惚惚的直发呆。

事态紧急,下人不得不壮着胆子推了状元郎一把,这才将杨峰从沉迷中推醒,他一惊,官威立刻写在脸上,沉声道:“放肆!”

下人赶紧躬身道:“老爷,右相大人有请。”

“何不早说,赶紧更衣,备车!”

右相大人不比旁人,那可是当朝一品,圣眷最浓的大臣,又刚正无私,官声极好,寻常人巴结他都找不到门路呢,杨峰居然接到过府的邀请,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看重。

杨峰出身寒门,在朝廷中没有靠山后台,所谓天子门生只不过是个说法而已,难道有事还能真去找“恩师”帮忙啊,杨峰真正的恩师应该是取他进士的柳松坡。

既是朝廷重臣,又是门师,上门拜访,吃顿便饭是应该的,这种私人性质的会晤穿官服显然不合适,而杨峰又没有其他衣服,临时买衣服来不及了,杨峰沉思片刻,还是让下人取来自己金榜题名之前的青衫。

一袭半旧青衫,头顶方巾,同样的衣装,不一样的精气神,谁又能看出这个器宇轩昂的文士是当年那个穷困落魄,为了看莫愁湖景,舍不得雇马车,从城南郊外的栖身寺庙一直走到城西莫愁湖,走的布鞋都开口了,还被恶少打了一顿,想起当初,真是恍如隔世。

“老爷,穿这个合适么?”下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关系,柳相爷不是以貌取人之辈。”杨峰自信满满,对着镜子又正了正方巾。

来到相府,管家出门迎接,将状元郎迎进二堂,柳相爷在儿子柳靖云的陪同下站在二堂门口迎接,见到杨峰一身半旧青衫,柳松坡不由得赞许的微笑了一下。

“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杨峰撩袍跪倒,柳松坡赶紧搀扶,状元郎坚持磕了三个头,砰砰作响,连坐在堂上的柳夫人都听见了,暗叹这孩子实诚。

“这三个头,学生拜的不是相爷,而是恩师,天地君亲师,五伦纲常,天经地义。”杨峰掷地有声,振振有词。

“嗯,好。”柳松坡捋着胡子微笑,向杨峰介绍自己的儿子和夫人,“这是贱内,这是犬子。”

杨峰彬彬有礼,给师母磕了头,和柳靖云平磕了头,刚抬起头来,忽见二堂一侧的花门内伸出一个小脑袋来,正是心中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的那个少女!

这一刻,杨峰如遭雷击,原来意中人竟然是恩师的女儿,他又惊又喜又郁闷,惊喜就不用说了,至于郁闷的道理…就只有杨峰自己知道了。

“迎儿过来,见过新科状元。”

柳迎儿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轻移莲步走过来,轻轻道个万福,曼声细语道:“见过状元。”

杨峰已经石化了,一双眼睛呆呆望着柳迎儿,幸亏柳靖云在旁边干咳一声,才惊醒了梦中人,杨峰意识到失态,心中悔之莫及,赶紧回礼。

女眷见了客便回后宅去了,偏巧柳迎儿心中不知想的啥,走入花门之际,又回头望了杨峰一眼,嫣然一笑,这是第三次对杨峰笑了。

杨峰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使自己的思维清晰,谈吐自如,所幸柳相爷也没问什么高难度的问题,只是些家常里短。

“不知道状元郎是否婚配啊?”相爷看似不经意的提起。

杨峰心中咯噔一下,但是没有片刻犹豫,直接答道:“学生自幼家贫,尚未婚配。”

第32章 夏沁心

二月春风似剪刀,江南早春,乍暖还寒,官员们的车轿外面依然罩着厚厚的毛毡,年老的官员们穿着狐裘,坐在四平八稳的轿子里,年轻的安国郡王却骑了一匹白色的骏马,意气风发走在无锡城外的土路上。

此次前往太湖招安水寇,本来安国郡王只是个招牌而已,不需要做什么具体的事情,只要他人到了就是大功一件,但是年轻的群王殿下事必亲躬,亲自参与到招安工作中,并且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太湖水寨的招抚并不是一帆风顺,那些资深的水寇过惯了天高水阔的日子,不愿意受束缚,对于招安之事向来反对,水寨内部矛盾重重,这回更是反应激烈,为了显示朝廷的诚意,安国郡王不顾自身安危,亲自来到水寨安抚群寇。

不想却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郡王殿下临危不惧,亲自指挥平乱,在沐英等人的配合下,坚决镇压了死硬分子,圆满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

本来兵部的决议是招安了这股水寇就是大功一件,只要能保全太湖水域的太平,不影响漕运渔业灌溉便是,水寇奸猾,现在只能稳住他们,想彻底消灭并不现实。

但郡王殿下做的超乎了大家的预期,不但成功招安了太湖水寇,还歼灭了死硬分子,招安官兵也被他拉出太湖流域,集中整编,想要一口吞掉也不是难事。

被收编的水寇们脱下了五花八门的衣服,换上了官军的行头,灰白色的范阳毡帽,头顶上一缕红缨,身上是赭红色的棉布袍子,黑布围腰,本来还配发了步靴,但是水寇们常年在船上生活,没有穿鞋的习惯,都把靴子背在身上,赤着脚行军,肩上扛着的还是自己的兵器,刀枪剑戟,叉子耙子,虽然有些杂乱,但到底是纵横太湖多年的强悍水匪,倒也有些气势。

张承太贵为皇子,但是从未统领过兵将,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检阅兵将,鉴于殿下的优异表现,那些兵部的老倌丝毫不敢轻视这位殿下,众星捧月围着他,新任太湖水师提督沐英也带着一干将弁跟在一旁,随时伺候。

王爷胯下之马,还是元封赠与的西凉伊犁马,高大神骏,善解人意,轻轻一夹马腹,战马飞奔起来,跑到一处高坡上停下,张承太手捏马鞭,望着浩浩荡荡的行进军队,心中踌躇满志,除了招安的军队之外,还有大批南直隶的省军,他们夹着太湖水师在行军,水师儿郎离了舟船,好比虎狼去了齿爪,毫无威胁可言了,几个兵部老倌不停地暗示三殿下痛下杀手,采取断然措施歼灭这伙养不熟的白眼狼。

张承太只是淡淡一笑,置之不理,这些愚蠢的家伙,不足与以谋,兵部官员们耐不住性子,看到沐英他们还在后面,便直言建议殿下动手。

“千岁,只要您一声令下,保管将他们歼灭,一个都跑不掉。”

“机会难得,稍纵即逝啊!”

“都是积年惯匪,养不熟的狼啊。”

张承太又是淡然一笑,这种笑容都快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了。

“列位大人,这太湖水匪颇成气候,绝非一日之寒,除了个别杀人越货的惯匪之外,大多数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良民,倘若地方官府有一点良知的话,也不会形成今天这个局面,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是水匪也是大周的百姓,更何况他们已经被招安,列位欲痛下杀手,本意固然是好,但此举岂不是陷皇上、本王于不义。”

殿下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词严,官员们也无话可说,只是惋惜不已,觉得这位王爷虽然勇敢正义,但似乎考虑问题的深度。

仿佛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张承太嘴角撇了一下,冲着远方喊道:“沐将军!”

沐英飞马而来,抱拳道:“标下在。”

“招安之事若非沐将军大力配合,定然功亏一篑,将军的功劳,孤记在心上了,回京定当向父皇禀告,一个水师提督的位子未免委屈你了,倘若将军愿意的话,禁军中有一个位置。”

禁军和省军是两个不同的系统,都是提督衔,差距却是极大,水寇改编的太湖水师隶属浙江省军,只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杂牌部队,沐英当上提督也就到顶了,再也升不上去了。

但是进入禁军系统就截然不同了,哪怕只是当个千户,也比省军的提督要强,况且是王爷看中的人,前途当然不可限量,人生之路走上正道不说,还是一条光明大道,只要肯卖力,将来被选入御林军,光宗耀祖,封妻荫子都不是梦。

沐英立刻翻身下马,一个头磕在地上:“王爷厚爱,敢不效死!”

张承太点点头,示意沐英下去,然后向众位官员笑道:“孤临时做个决定,把太湖水师建制打乱,沐英等调任京营禁军,其他人员由各府分摊,你们以为如何?”

大家还有什么话说,部队就怕拧成一股绳,打乱建制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府县里去,隐患才真的是彻底消除,原来安国群王老谋深算,早就算到了这步棋。

“可是,朝廷定下的决议,殿下临时更改,恐怕…”

“恐怕不妥是吧,无妨,孤已经写了折子飞马进京,想必回复即日就可到了。”三殿下招牌式的微笑又浮上面颊。

皇宫,御书房,皇帝龙颜大悦,着实将安国郡王夸奖了一通,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干的事情漂亮皇上脸上也有光,几个大臣也跟着夸赞,三殿下处理太湖水寨的手段确实了得,该硬的时候绝对不软,该怀柔的时候大度的很,死硬分子坚决除掉,愿意归顺朝廷的则好生对待,恩威并施,言而有信,安国郡王颇有乃父之风。

“准了!”皇上御笔一挥,在三殿下的折子上写了一个“允”字。命人火速送往无锡府。

天佑二十一年,开春就是好兆头,今年上榜的进士人才济济,这又降服了太湖水寨,八百里太湖终于太平了,冬天雪下的大,害虫都被冻死了,今年定是个好收成,再加上万寿节,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充满希望。

“柳卿以为新科状元授予何职为好?”不知为何,皇上很突兀的提出这个问题,状元是稀罕物,但在上位者眼里,不过是三年一收的政治作物而已,即便是状元也用不着皇上操心,吏部就安排了,可是皇上既然提起,柳松坡只得认真应对。

“陛下,新科状元杨峰乃寒士出身,知道民间疾苦,又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只是锐气太盛,立刻委以大任,那是害了他,不如外放偏远州县历练一下,如能做出些政绩,就证明他是个可用之才。”

皇上点点头:“此言有理,胡卿,吏部是你管着的,这件事交给你办了。”

胡卿就是左相胡惟庸,大周内阁左右两相,实行分管制度,两人各管三部,左相管理吏部兵部礼部,右相管理刑部工部户部,左相的权力看起来大一些,但是户部财权在右相手里,所以尚能互相制衡。

皇上最擅长的就是平衡之道,他知道杨峰是柳松坡的门生,所以让胡惟庸来安排他的官职,从这小小的一件事上就能看出皇上的手段来,身为臣子自然明白皇帝的为君之道,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躬身称道皇上圣明。

这段日子里,西凉人可没闲着,转运司和军统司的人加快了渗透的脚步,收集进攻路线上所有府县的基本资料,山川河流,城墙道路,百姓民风,军队驻扎,这些情报的搜集非常容易,一般人哪有这个意识,闲话之间就能问出来,如果愿意下本钱花上几壶酒的代价,还能从县里主簿那里借来县志一观,各种情报自然一目了然,当然你不能装成行商之人,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读书人的身份才是最高的,倘若弄个假的功名啥的,就更加能获得别人的尊敬了,这种半吊子读书人,西凉最不缺。

为了筹办万寿节,京师的城墙开始修缮,大周京城的城墙还是沿用前元集庆府的旧墙,历经战火已经多处坍陷,城头长草,砖石破碎,不管是从面子上来说,还是从安全上来说,都必须要修缮了。

想让户部一下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可不现实,大周财政本来就不宽裕,再加上万寿节的开销,银子捉襟见肘,不过朝廷自有办法,号召天下商贾认捐城墙,最为富庶之地乃是江南,苏杭熟,天下足,大周富商云集江南一隅,朝廷号令一出,谁敢违抗,别管情愿不情愿,捏着鼻子也要认捐一段城墙。

出手最为阔绰的是姑苏夏家,认捐了整个南段城墙,京师城墙的四分之一都由他们家负责了,这手笔实在是惊人,就连元封也叹为观止,修城墙,挖运河是最耗费财力的行为,挖土烧砖,肩扛人挑,动用民夫何止万千,光每天的伙食开销就是一个大数字,凉州城墙还不如京城的大呢,都花了上百万的银子,京师城墙没有几百万银子,十几年的光景是修不好的。

“姑苏夏家的名声,我在凉州就曾耳闻,没想到竟然如此阔绰,简直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了。”元封感慨道。

“当家的,您听说的是哪个姑苏夏家?”叶唐问道。

“怎么,还有两个夏家不成?”

“可不是,确实有新旧两个夏家。新夏家比老夏家还有钱,听说家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呢,名字属下都探听到了,叫夏沁心。”

第33章 密谋

姑苏夏家是名门世家,夏氏乃书香门第,族中子弟出将入相者甚多,元寇入侵以来,改从政为经商,生意做得很大,到元朝末年已经是江南有名的大地主,湖州的良田,松江的棉田,姑苏的纺纱织布作坊,家资何止千万。

二十多年前,就在京城发生政变的时候,姑苏城也发生了一场变故,这场变故对于姑苏乃至江南人民来说,震撼程度不亚于京城政变。

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的夏家长房嫡女夏南雨夏大小姐居然偷人养汉,姑娘家家的就大了肚子,按说这也不是大事,大户人家比这龌龊的事情多了去了,偷偷打掉然后找个人嫁了也就完了,偏偏族中有人将这件事情宣扬了出去,一时间满城风雨,夏老爷子羞怒交加,一命呜呼,继承家主位置的七老爷遂执行家法,将侄女赶出门墙,断绝关系。

可怜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向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忽然净身出门,一无所有,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还挺着个大肚子,个中辛酸难以言表。没有几天夏小姐就失踪了,大家都以为她投水自尽了,这种情况下自尽确实是最好的出路。

十年之后,当姑苏人都已经淡忘这件陈年旧事的时候,昔日的夏小姐又出现了,她带着女儿和一台纺机出现在姑苏,以这种先进的十六锭纺机抢占了姑苏的纺纱市场。

夏家的生意主要就是纺纱织布,但是他们所用的纺机最多只有三个锭子,还得靠熟手操作,而夏小姐的纺机用水力驱动,生手即可操作,纺出来的纱粗细适中,结实不断,效率是老式纺机的五十倍,两个夏家自然成了对头。

经过十年的明争暗斗,孤儿寡母竟然斗败了家大业大的夏家,掌控了整个江南的棉纺,织布产业,家资巨万,富可敌国,以至天下百姓,没有不穿夏布的,其中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总之现在没有人敢看不起这一对母女,提起姑苏夏奶奶,夏大姑娘,别管是士农工商、贩夫走卒,都得挑起大拇哥赞一声强!

简单的叙说,就已经足以震慑人心,想必其中的精彩故事更是层出不穷,不过元封关注的却不是夏家母女的血泪发家史,而是江南强大的生产力。

所谓苏杭熟,天下足其实并非字面含有的意思,事实上江南的粮田已经不多了,种植的大部分是经济作物,棉花蚕桑,丝织棉纺等手工业超级发达,家庭式的作坊已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大规模的工场化生产,传统意义上的农民基本都转化成工场的匠人,不在以种地为生。

但是大周朝施行的是粮税,按照人头和地亩纳粮,苏杭一带产不出那么多的粮食,只好采购外地的粮食来缴纳,天下粮食都运往江南,所以才有了那句谚语。

怪不得前朝皇帝和大周皇帝都将都城定在建康,这里水运便利,钱粮富足,人口稠密,四通八达,现实让元封明白一个道理,逐鹿中原,叩问鼎之轻重,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三皇子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赖,招安太湖水匪一事做的相当漂亮,龙颜大悦,赐安国郡王进中书省协理政事,他所保举的太湖匪首沐英也被安置在京营禁军中担任千总,一时间安国郡王门口重现门庭若市的景象,就连那些原本已经作鸟兽散的武林豪杰们也都悄悄地重新聚拢起来。

沐英换了身份,从太湖水匪摇身一变成为堂堂禁军千总,在京城中来往走动,比以前光明正大了,以武会友的机会也多了。

自从上回拙园斗殴事件之后,满都古勒小王子就没再出现过,而詹事府方面则和陕甘驻京办再次爆发冲突,虽然只是小摩擦,但从此元封和詹事府再无和解的可能,据说黄子华为此扼腕叹息了好久。安国郡王方面倒是暗自高兴,偷笑了好几天。

沐英是个豪爽汉子,为人豁达大度,武功又高,和元封李明赢颇为投缘,都是拳上能站人,肩上能走马的铁血真汉子,说话用不着象政客那般拐弯抹角,这天宴罢,沐英道:“两位兄弟也都是雄霸一方的豪杰,难道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哥哥这里有桩大买卖,不晓得你们有没有胆子做。”

元封呵呵一笑,知道终于谈到正题,当即道:“如何不敢,兄弟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敢打敢拼,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做的,不知道老哥所说的买卖到底有多大?”

李明赢也是心知肚明,他嘿嘿一笑道:“莫非老哥受朝廷招安,也是为了做这买卖方便些?”

沐英道:“实不相瞒,兄弟是安国郡王府的人,王爷英明睿智,乃四位皇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可是长期以来受到太子打压,郁郁不得志,近来殿下做了些成绩出来,又被太子妒忌,千方百计在陛下面前诋毁殿下,殿下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效仿唐太宗李世民,先发制人除掉太子…”

说到此处,沐英忽然停口,炯炯的目光盯着元封李明赢二人。

两人也都是见惯世面的,脸上波澜不兴,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

三殿下怀的什么心思,是个人都知道,沐英的底细李明赢是了解的,他对元封全无保留,所以元封也是知道的,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沐英才会放心的将这件事说出来。

李明赢望望元封,示意他先表态,事实上李家已经和三殿下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了,今天主要就是说服元封来的。

元封沉吟片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料到三殿下发动的这么早,当年玄武门之变虽然也是临时发动,但是人家秦王征战多年,天策大将军府家底子多厚,文臣武将一大把,实力绝对是几个皇子中最强的,可如今三殿下有什么,几个江湖死士,还有个禁军千户,这也太…

“三殿下有此雄心壮志,我等佩服,只要京城大局一定,我等定然全力配合。”元封道。

“兄弟,富贵险中求,待得京中大局已定,哪还有发达的机会,花花轿子众人抬的见识谁都有,可那样还能有什么花头,要就要的这种一飞冲天的机会,殿下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龙之功定当封侯赐爵。”

元封沉默不语,沐英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兄弟你在西北,那边军之苦又不是没见过,万里觅封侯那是用命换来的,刀口舔血几十年也不过如此,如今你只要把命豁出来干一天,就能封侯拜将,这样的机会放弃实在可惜。”

“殿下有何安排?”元封问道,神色已经凝重起来,想必是刚才沐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

“事关重大,不是老哥不信任你,这是关系到无数人脑袋的事情,必须慎重从事,兄弟若是愿意放手一搏,咱们这就歃血为盟!”

元封望了一眼李明赢,后者严肃的点了点头,但是元封还在苦苦的思索,李明赢想劝,被沐英拦住,轻摇手指,示意给元封一些考虑的时间。这毕竟是杀头灭门的事情,毫不犹豫就答应的人,三殿下还不敢用呢。

元封并没有思考太久,一炷香之后,他默不作声的抽出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个口子,将血滴进桌上的三个酒杯里,沐英和李明赢相视展颜一笑,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

忽然屏风后面传来爽朗的笑声:“果然是有胆有识的好汉子孤没看错人!血酒也给孤来一碗。”

话音刚落,一个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赭黄蟒袍的年轻人便走了出来,不是安国郡王还能是哪个。

群王驾到,沐英元封等人立刻躬身行礼,殿下忙道:“都是自家兄弟,切莫弄这些虚礼。倒是孤要谢过各位兄弟。”说罢,正一正紫金冠,面色肃然,一撩赭黄袍就要跪下。

殿下是什么身份,元封等人又是什么身份,简直是天渊之别,郡王如此平易近人,怎能不让这些热血汉子为之动容,当场三个人六只手就伸过来,要搀扶殿下。

三殿下也是练过的,颇有些臂力,三人竟然拉不住他,于是三人只好也相对跪下,四个人相对而视,眼眶都湿润了,四杯血酒一饮而尽,男儿壮志,尽在方寸之间。

喝了血酒就是自家兄弟了,郡王殿下拿来一张京城地形图,亲自向三人介绍发难之日的布置,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三殿下的安排竟然如此周密。

从沐英家出来,元封和李明赢并辔而行,彼此无语,良久,李明赢才道:“大哥,真的得这么做么?”

“我们必须这样做,没有其他选择。”元封面无表情的说。

“可是,会死很多人。”

“即使我们不做,也会死很多人。”

李明赢沉默了,忽然一夹马腹,向前奔去。

送走了宾客们,沐英回到刚才饮酒的花厅内,四只酒杯还放在桌上,杯底的血酒依稀有些底子,沐英拿起酒杯把玩着,心潮起伏。

我真的要这么做么?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这样做会死很多人,对不起很多人。

你必须这样做!这是你的天职!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啪”的一声,酒杯在手中碎裂,沐英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毅然决然。

第34章 黄雀

三殿下的计划非常巧妙而周密,大周皇帝信佛,每年总要去城南大报恩寺进香还愿,马上就要到清明了,选择这个时机动手,再合适不过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金陵南门地区是南朝寺庙发祥地和江南佛教中心。方圆五数十里,有历代朝廷和皇家敕建的寺庙佛塔,屡建屡毁,仍屡毁屡建,政权更迭十朝,唯兴庙不变;岁月流逝千年,独建塔不止。

天佑元年,大周皇帝在历代损毁的寺塔基础上,新建了一座大报恩寺,寺内有座七层浮屠,用五彩琉璃瓦砌成,塔顶悬挂一百四十多盏篝灯,夜晚点燃时,几十里外可见,当时有人称赞琉璃塔“白天似金轮耸云,夜间似华灯耀月”。

大报恩寺是江南第一大寺,佛门清静之地,皇上不忍仪仗扰民,每次都是微服私访,只带若干便装侍卫,这就为行刺创造了极方便的条件,在三殿下的计划中,已经提前两年在大报恩寺中潜伏下刺客,届时发动雷霆一击,胜算极高。

次外三殿下还预备下数支奇兵,等大报恩寺内一发动,立刻起兵响应,攻占皇宫、六部衙门等地,接管兵营,城防,诛杀太子,将弑君之罪嫁祸给太子,随后安国郡王即可宣布京城进入紧急状态,掌握大权。

大周朝建国二十年了,确实有点边患,但是江南腹地还是太平的,当年征战天下那帮老家伙大都解甲归田了,现在的士兵基本没打过仗,京营宿卫松松垮垮,御林军也是表面光鲜,连禁宫出入检查都懈怠的很,上次元封潜入皇宫之时的经历就是明证,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掌握好机会,利用少量军队即可成功政变,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三殿下的计划中,干掉皇帝的环节是最重要的,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亲信做才行,元封等人毕竟是新近投效,干点周边业务足矣。

皇帝被干掉以后,随身印信即被取下,拿去接管军队,戒严全城,与此同时出奇兵袭杀太子,待掌握局势之后,将弑父罪名推给老大便是,至于天下悠悠之口如何掩之,那不是问题,杀就是了,把知情者都杀掉,黑的也成了白的了。

三殿下的计划让元封很震惊,因为当时张承太出示了一张联络图,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军中将领的名字,张承太手中掌握的力量令人叹为观止,无法想象这位闲散皇子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招揽了这么多人为他卖命。

在计划中,元封的任务是带领本部人马进攻詹事府,刺杀太子,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元封,也能看出三殿下对元封的器重。